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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焦虑”的关怀伦理调适

2020-12-28尤吾兵

关键词:脆弱性关怀伦理

尤吾兵

(安徽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38)

新冠肺炎疫情对民众生命健康和社会正常运转造成了重大影响,引发了民众的一些特别反应:手机刷屏关注疫情成为人们晨起必做的“功课”;生活限溺在狭小的家庭空间内,无聊中有人学厨艺、有人学瑜伽,甚至有人学“蛆”走;深夜排队抢购口罩、“双黄连”药品;还有,因为持久的“绝缘”生活,以致有人调侃“烟花三月下扬州,但愿三月能下楼”……这些行为勾画了新冠肺炎疫情下世间的日常生活图景,同时也折射出一种弥漫在社会中的特殊情绪——“焦虑”。

《说文解字》有“疫,民皆疾也”之说,《黄帝内经》也有“五疫之至,皆相染易”之说,因此可以这样理解:面对传染性极强的新冠病毒,每个人都可能产生一种对自我生存及社会发展的担心、忧虑和恐惧,让社会弥散“焦虑”的味道,“疫情焦虑”成为当下社会心态的特殊“标签”。

心理学告诉我们,适度的“焦虑”是有益的,但过度的“焦虑”会引发个人肌体的病变,当然,也包括社会“肌体”。去除新冠病毒带来的“躯体”伤害,医学担负着主要责任,但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其实更多的是“生存焦虑”,这需要关怀伦理的调适。在生存主义看来,“个人的知识、情感与行动构成生命全体”[1]34,因此,调适“疫情”带来的“焦虑”,更应属文化哲学研究的范畴。

一、“疫情焦虑”的文化哲学面向

“焦虑”是时代变迁的“显性”特征,它已俨然成为与我们形影相随的共处对象,美国“存在主义心理学之父”罗洛·梅认为:“如果我们能穿透政治、经济、商业、专业或家庭危机的表层,深入去发掘它们的心理原因,或者试图去了解当代艺术、诗歌、哲学与宗教的话,我们在每个角落几乎都会碰到焦虑的问题。”[1]1“焦虑”一般被认为是心理学的研究对象,正如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威洛拜所说:“焦虑是西方文明最耀眼的心理特质。”[2]在心理学意义上,“焦虑”其实是指向人的情绪经验,是人“察觉到威胁状况后,所带来的极度不愉快亢奋状态的扩散。”[1]107心理学可以把人的内心在内在或外在威胁下产生的反应进行揭示,但是没有能力把“焦虑”产生的社会根源及内在“生存文化”的意义呈现出来,这对理解“焦虑”的本质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焦虑是有意义的”“我们的生存之道已是老生常谈,就是面对焦虑”[1]1,因此,对“焦虑”内涵的揭示,应是文化哲学的使命。

最早提出焦虑理论的是丹麦存在主义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他认为“焦虑是人类在面对他的自由时所呈现的状态”[1]37。克尔凯郭尔认为,人的存在即是“自由”,“自由”是“可能性”,“可能性”又是不可预知的,“可能性”会限制“自由”发展而使人处于“焦虑”状态。奥地利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弗洛伊德在精神治疗的临床实践基础上,结合人格结构理论,认为本能受到压抑产生冲突而导致“焦虑”,“焦虑”产生的原因是内在矛盾冲突,表现为三种形式:(1)现实焦虑,是面对外部危险产生自我与现实之间的冲突;(2)神经性焦虑,是来自自我与本我之间的冲突;(3)道德焦虑,是来自超我对自我威胁的焦虑。但这种观点受到社会文化学派的批评,如美国著名精神分析学家沙利文、德国心理学家霍妮,他们认为弗洛伊德只是从本能冲突理解“焦虑”,没有看到人的文化属性,从而提出“焦虑”是人际关系受到威胁造成的。“焦虑”理论研究集大成者罗洛·梅在总结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具有代表性的“焦虑”定义——“焦虑是因为某种价值受到威胁所引发的不安,而这个价值则被个人视为他存在的根本。”[1]186考察这些定义,“焦虑”的文化内涵特性可以概括为:第一,“焦虑”是对某种威胁产生的心理应激反应,“焦虑”的心理属性是基础属性;第二,“焦虑”是面对威胁时出现的不安、无助感,这是“焦虑”的基本表现;第三,之所以引起“焦虑”,根源在于“威胁”触及了自我的根本——“生存安全”,比如克尔凯郭尔所谓的“自由”、弗洛伊德所谓的“自我”,也正如罗洛·梅所说,“在焦虑的经验中,是这个安全模式本身受到了威胁。”[1]187

套用罗洛·梅对“焦虑”的定义,“疫情焦虑”是指人们面对重大疫情带来的威胁时,人们对自我生存安全系统表现出来的担忧或不安情绪。“疫情焦虑”虽属于“焦虑”的一种形式,但它不仅具有普通“焦虑”的一般特征和内涵,更表现出不同于普通“焦虑”的特殊文化哲学内涵。

(一)“疫情焦虑”是对未来发展“不确定性”的“焦虑”

新冠病毒感染人体是一场突发的“疫情”,该病毒的传染性极强,到目前为止,人类对其病因机理尚未完全了解,特效治疗药物及预防疫苗还没有研制出来,每个人都面临可能被感染的风险。另外,疫情扩散快,虽然国家采取了强有力的政策措施进行干预,但感染者、疑似感染者的人数还是不断攀升……这些事实投射到内心,给民众心理造成了无法挥去的“阴影”:“我会不会感染”“我会不会是下一个感染者”“疫情什么时候能到头”……在“疫情”持续的过程中,“疫情焦虑”难免会出现。此时,“焦虑”的产生,主要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对新冠病毒的未知、对新冠肺炎疫情风险的未知、对新冠病毒会给自己带来多大威胁的未知,等等,这些“不确定性”叠加在一起,加之个体在面对这些“不确定性”时,连个人的基本生活、生命健康乃至生命的存续情况都难以预知,对可能出现的风险和伤害又难以把控,“焦虑”自然会生成,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焦虑是危险的反应。”[3]更深的思考是,面对新冠肺炎“不确定性”而产生“焦虑”,是人们对生命“脆弱性”的无奈感,人的“脆弱性”在面对新冠病毒威胁时暴露得一览无遗。有些威胁和伤害经过人的努力可以避免,但面对新冠病毒的威胁,目前民众的应对能力是有限的,在小到肉眼不可见的“狡猾”病毒面前,生命何其脆弱。在这种“可怖”气味弥散的氛围里,“焦虑”的出现很明显是人对自我脆弱生命难以得到保障的担忧与不安。

(二)“疫情焦虑”是对主体自由“受限性”的“焦虑”

在医学视野下,新冠肺炎属于“烈性”传染性疾病,传染性疾病的本质是“交往性”疾病,“隔离”传染源是最好的办法。“烈性”传染性疾病防治经验告诉我们,“早发现、早隔离、早治疗”是最佳方案,我国政府正是这样积极应对的。在“阻断”传染源上,可以看到政府的力度之大——对处在传染源“中心”的武汉市,果断采取“封城”措施,做到严防“输出”和“输入”传染;全国各地均采取“封楼”“封村”“封路”等办法,很大程度上起到了“阻断”病毒传播的效果。“隔绝”“隔离”的做法,虽是“时空”意义上的行为,但却给民众的身体和心理都带来了影响——对“自由”的限制。这种自由受限在最基本意义上是指行动自由的受限,比如,城市里一改过去“车水马龙”的热闹,只有街头巷尾的扩音器在不厌其烦地呼吁“市民朋友们,疫情期间呆在家里不要出门”;民众出行需要持“通行证”,隔几天才准一家安排一人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学习、工作、娱乐等日常活动都被“窄化”在家里进行。疫情期间,大家仿佛都失去了行动的“自由”,生活秩序被严重扰乱,“忙忙碌碌”甚至成为大家的“渴望”。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说过,“焦虑(或其相似物)源自一种特定的‘信念’,即坚信由本体安全所揭示的他人与他物之独立存在。”[4]克尔凯郭尔也指出:“焦虑是人类在面对他的自由时所呈现的状态。”[1]37很明显,一旦人的“自由”尤其是与每个人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基本行动自由受到“限制”,民众的“焦虑”就会产生。新冠肺炎疫情下的“隔离”做法虽然源于阻断传染这一“善”的目的,但“隔离”客观上干扰了自由的生活秩序,造成人的主体性不能发挥。因此,“疫情焦虑”的出现应被认为是主体自由受限下的一种心理反应。

(三)“疫情焦虑”是对生命存在“虚无性”的“焦虑”

马克思主义哲学关于“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论述告诉我们,“生命存在”在于各种“关系”的和谐发展。“我”与自身的“身心关系”、“我”与“他”的关系、“我”与“社会”的“关系”都和谐,才能发展出有意义的“我”的存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把现实社会中人的“关系性”进行了“分割”和“破坏”,使人成为一个割裂开来的孤立的生活“点”,“生命存在”的意义在其面前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虚无性”。这种“虚无性”首先表现在人为“疫”所役,即人的一切生活境况都被新冠病毒所牵引,生活变得烦闷而无聊,失去了方向和意义,人们不知所措、身心不定,进而陷入焦虑不安的状态当中,就像英国社会学教授鲍曼所说,“存在性焦虑的对立面是本体性安全。”[5]更为重要的是,新冠肺炎疫情带来了对生命安全的威胁和对社会发展的制约,遥远的“死亡”现象被拉近现实思考的视野。“死亡”现象是对生命存在的彻底破坏,是最大的“恶”,一旦“死亡”迫近,生命价值的“虚无性”也会油然而生。人是会思考的生物,除了能自觉察视“死亡”,认识到“死亡”是有限生命的一部分,也会追求一种生命存在的超越意义。“人具有意向的目的,人是意义的动物,会无穷地渴求意义……就人而言,更且是朝向意义的意向,是为了建构有意义的生活。”[6]也就是说,人会对生命的“有限性”进行反思,通过追求“意义世界”的构建来使生命达致“无限性”。生命中有“死亡”存在,死亡的“虚无性”纠缠着无限性的“意义世界”的构建,在“虚无性”和“无限性”矛盾调适的思考中,“焦虑”也就产生了。“人因为既有限又自由,既受限又无限,所以是焦虑的。自由与有限并存的吊诡情境,使人生而焦虑。”[7]新冠肺炎疫情触及到了最深层的包含“死亡”存在的生命安全模式的思考,因此可以说,“疫情焦虑”是一种对生命存在的“虚无性”进行反思而生成的“不安”状态。

二、关怀伦理及其调适“疫情焦虑”的合理性

与病理性“焦虑”不同,“疫情焦虑”是指对新冠肺炎疫情等“灾难”可能带来的威胁或潜在伤害的一种情绪反应,而且这种情绪反应与现实威胁的事实相适应,是人们在面临不能控制的事件或情景时的反应。“疫情焦虑”的强度与现实威胁的程度相一致,并且也会随着现实威胁的消失而消失,因而“疫情焦虑”是可以进行调适的。从文化哲学分析的角度看,“疫情焦虑”是人类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时脆弱性的体现,是主体发展受限以及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的担忧、不安状态,它的产生有着极其复杂的文化背景原因。“文化”因素造成的“问题”,只能以“文化”为进路来消解。以文化关照来消解“疫情焦虑”,就是探求以文化的力量来帮助人们重建内在精神支持系统,克服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不安和恐惧”。面对当下的现实,一种传统宗教文化的智慧——爱中是没有恐惧和焦虑的——仍然有着独到的意义,也就是通过“关爱”让人们在充满“爱意”的关系氛围中直面“焦虑”,这样是可以免于过度“焦虑”的伤害。以“关爱”为内核的“关怀伦理学”,用来指导新冠肺炎“疫情焦虑”的调适,可以说是有着理论合理性的。

关怀伦理是由美国哈佛大学的心理学教授卡罗尔·吉利根首先提出的,她在研究道德发展问题时观察到,男女性别不同,在道德判断和选择上也会表现出不同,男性强调的是人的权利、自主性和独立性,习惯从普遍抽象的道德原则出发,经过逻辑推理和分析,然后作出决定;而女性看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爱关系,进行道德判断和选择时强调的是依据具体的情景,依靠自身对伦理的体验和感受,综合多方面的因素作出抉择。吉利根认为传统占统治地位的公正伦理观,造成以个人主义为基点的人们彼此之间处于竞争状态之中,忽视了人的关系性和情感融入的价值,无形之中拉大了人们之间的距离。而女性的道德发展不同于男性,它以关怀为特点,看重具体关系中的人以及人类情感的维系,因而人与人、人与自然是彼此依赖并且相互和谐的。正式提出关怀伦理学的是美国斯坦福大学的教授诺丁斯,她主要的建树是发现伦理关怀需要更多的道德努力,提出“面对别人的困境时,人们要发挥出像女性一样特有的道德情感和道德意志”。以女性特有的“善良、温和、仁爱”的伦理品性指导实践,很容易搭建起“融洽”的“关系”,创造出一个有序、温情的世界。

从关怀伦理学的研究视域来考察,关怀伦理的理论品性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注重“情感性”“情境性”和“关系性”。所谓注重“情感性”,就是关怀伦理主张者看到了理性主义的缺陷,极力提倡道德情感在行为付诸中的作用。道德情感是人们基于一定的道德认识,对现实生活中的道德关系和道德行为产生的内心体验与情绪态度,将道德情感加入到行为中是关怀伦理一贯主张的,被看作关怀伦理的核心价值要素。这主要是基于关怀伦理看到了人是有情感、需要、欲望和思想的,而人又具有依赖性和脆弱性的特质,所以只有在行为中加入关爱情感才能满足对象的需要,才可以通过关爱情感付出来缩小或消除人们之间的冷漠和疏离,和谐关系往往才容易实现。正如美国哲学家弗吉尼亚·赫尔德所说,“人类的繁荣和进步之展望从根本上铰链了关怀和被关怀,而关怀伦理学强调的正是满足依赖者需要的道德责任力度。很多人晚年时会生病,特别是在垂暮之年。有些人终身残疾需要关怀……关怀伦理学关切这一重要的人类生活并划定其道德价值观。”[8]12所谓注重“情境性”,就是关怀伦理学从人的认识论出发,强调正确的伦理结论存在于与道德事件有关的具体情境中,因此强调把情感、态度、情境作为道德推理的重要依据。吉利根就曾说:“道德问题来自冲突着的责任而不是竞争着的权利,解决道德问题需要一种联系情境以及描述性的思考方式,而不是一种形式的和抽象的思考方式。”[9]17情境性讲求对情境关系进行细致分析,“联系情境而不是概念作出回答,强调‘依情况而定’,指出选择如何受当事人以及情况变化的影响。”[9]37这样,关怀伦理在兼顾各方实际利益的情况下,会得到一个不同于其它传统伦理观的道德结论。而所谓“关系性”是指关怀伦理从生活体验出发,把人看成相互联系的、重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群体,提出“关系”是人存在的本质基础,人注重关怀关系的形成、维持和修补。关怀伦理学特别关注“关怀关系”,“关系”可以说是关怀的首要价值。美国学者迪姆特·布贝克对“关怀”有个精确的定义:“关怀是一个人达到了另一个人的需要,在这里关怀人和被关怀人进行面对面的互动,这一关系是双方之间整体活动的一个关键因素。”[8]48诺丁斯在理解“关怀”时也认为,人们在情境存在中彼此都需要他人的理解、接纳、尊重和认同,因此关怀他人和被他人关怀就是人的基本需要,关怀的本质不仅仅被看作是德性,更应从“关系”上来认识。

总之,关怀伦理从人的存在性出发,看到了人的脆弱性和依赖性,道出了人类都需要通过真情付出来建立令人钦佩的“关系”,相互“关怀”来缩小距离和消除孤单,从而很好地存续下去。正如推动关怀伦理学发展的重要人物弗吉尼亚·赫尔德所说,“关怀伦理提出新的理论来发展新的实践,并且可能提供更大的潜力来推动与传统道德理论观点中包含的有所不同的道德进步。”[8]42目前,关怀伦理学不仅广泛应用于指导“熟人圈”,如家庭成员、朋友之间的人际关系和谐发展,也对诸如社会经济、教育、儿童看护、健康关怀这些社会实践事务提出了成功的道德建议。其实,关怀伦理嵌入调适“疫情焦虑”也具有诸多理论合理性。

(一)人“脆弱性”的消蚀是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的本然要求

“脆弱性”可以说是“人”的“本然”,“气聚而人生,气散而人亡”,小小一口“气”予夺着人的生命。面对大自然的灾难或不可抗拒的意外时,人的“脆弱性”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就让我们必须直面生命的“脆弱”。自然界中,人和其他动物一样,是渺小和脆弱的,但与其它动物最本质的区别是,人是有思想的,人能意识到单个人是脆弱的,单凭个人之力无法很好地达到自己的目标,只凭个人的力量来应对问题也无法保全自己的生命,因此,人会思索如何将自身的“脆弱”转化为“强大”。早在原始社会,人类就发现单个个体不足以和自然抗衡,继而开始群居生活,群居生活的目的之一就是可以做到相互关怀,团结一心生存下去,从而抵御“脆弱性”。因此,人类本性中就蕴藏着对“关怀”的需要。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灾疫”不但造成了对脆弱生命的伤害,更主要的是在时空上拉开了人的距离,让人的心灵感到“孤独”,强化了人精神上的“脆弱”,这就更呼唤一种“关怀”精神的出现。

关怀伦理学之所以兴起,主要原因之一就是意识到人的“脆弱性”,并且人需要通过相互依赖、相互关心来抵消“脆弱性”。“关怀伦理学认识到,人的一生中多年来是依赖别人的,而要求我们满足那些依赖者所需要的关怀之道德声明是迫切的。”[8]12一如关怀伦理学的理论品性,关怀伦理学倡导通过激发人类本性中的“情感”诉诸,从道德上促进人们在现实中的互动,增强团结,从而消解“脆弱性”。情感关怀具有这种功能,其实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康德早已有觉察,他认为是情感将“道德变为真实的、行动的美德,而情感在所有人的人性中都具有普遍性。”[10]

“疫情焦虑”从其最基本的涵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上的情绪情感体验,是面对新冠肺炎疫情威胁时,情绪情感表现出的“紧张不安”,是人“脆弱性”的本然体现。在“疫情”面前,任何人都需要依赖别人,都需要一种无形的“情感”关怀来消解“脆弱性”。而关怀伦理正是从人的“脆弱性”出发,看重情感倾注对抵消“脆弱性”的作用,认识到“关怀”是人生存下去的需求和力量,因此,用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可以帮助人们重塑强大的“精神自我”,也即是消蚀人“脆弱性”的本然要求。

(二)不同需要的满足是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的实然要求

前文分析过,主体自由存在的渴望与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自由状态打破之间的冲突,即主体自由受限,导致了“疫情焦虑”的产生。主体自由包纳很多内涵指向:在基本生活面上,是指人的物质需求得到满足,是人的行为自由;在更高的发展维度上,是指人的精神需求得到满足,是人的精神自由。因此,主体自由受限下的“疫情焦虑”,就是人在物质和精神需求上不能得到满足而表现出的“不安”情绪。很明显,疫情来袭,“封城、封村、封路”等“隔离”措施,就影响了每个人的“物质”和“精神”需求的满足。“疫情焦虑”的调适,就是要关心新冠肺炎疫情笼罩下每个人需求的满足,但还应看到关键一点,“需求”的种类和程度是不同的,如武汉市民对生活物资、医疗资源、精神慰藉的需求远远高于其它地方;新冠病毒感染者对妥善疗护和精神慰藉的需求也是高于普通民众的;疫情初期和持续期,人们的需求也是不一样的。只有了解这些差异,“疫情焦虑”才能调适到良好状态,也就是说,要根据民众自由(或需求)受限的“实然”情况来调适“焦虑”,才能获得良好的效果。

关怀伦理学一个显著的理论品性就是“依情况而定”,强调关怀行为不能随意付出,要考虑到关怀的情境性问题,主张要根据不同对象、不同境遇来实施关怀,不能采取统一的操作模式。作为关怀伦理学的代表人物,诺丁斯描绘了关怀实现需要考虑的情境:假设A、B想形成关怀关系(或相遇),那么需要A关注B,然后A做出合适的道德关怀行为,而且B必须承认或接纳A的关怀行为。可见,关怀行为的完成需要注意到具体情境中的双方和双方的意图目的,这样才可以说这个关系或相遇经历是“关怀性”的。那种不考虑具体对象、具体情境而进行的“强势”关怀行为,诺丁斯认为可能演变为“病态”的关怀,比如“种种自以为是的、固执的、严格的、残酷的‘关怀’”[11]22,因此,用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是“实然”要求的体现,要根据新冠肺炎疫情下民众的不同境况采取不同的方式,随境遇变化而做出不同行为,搭建起关怀民众的桥梁。

(三)良好“关系”的搭建是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的应然要求

“焦虑”原理告诉我们,“当威胁针对的是根本价值时,出现的反映便是焦虑。”[1]302“焦虑”之所以会出现,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所在的“关系”系统的破坏,也可以说存在意义的价值本体被摧毁了,动摇了我们的生命之基,正如这样一个意象:当孤零零的个体被抛到一个强大的充满危险和风险的外部社会中,它所依靠的“关系”支持系统被彻底摧毁,这时恐惧和焦虑就会弥散在心底。具有如此大的破坏能力的是那些充满四周的危险和风险,即罗洛·梅所谓的“非存在”——“非存在是那摧毁存在之物,如死亡、严重疾病、人与人之间的敌意,以及会毁灭我们心里根底的巨变。”[1]316新冠肺炎疫情可以说就是“非存在”,因为它会给人们的生命健康带来诸如轻微损害、严重疾病甚至死亡的事实。面对死亡威胁,产生焦虑不仅是人的本能反应,更是人对自身命运价值反思的体现,它使人处于“虚无”状态。正如美国现代著名存在主义神学家蒂里希所说:“对死亡的焦虑是永恒的地平线,对命运的焦虑就是在这条地平线以内起作用的。因为威胁人的本体上的自我肯定,不仅有死亡的绝对威胁,而且也有命运的相对威胁。”[12]新冠肺炎疫情对“关系”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死亡”对“自我关系”的威胁上,还体现在“自我与他者”“自我与社会”等关系的影响上,疫情“隔离”状态带给人们的是各种关系发展的“停滞”,平常那种“亲密”“依赖”“融和”的彼此联结关系被“排斥”“冷漠”甚至“敌意”所覆盖,所以,新冠肺炎“疫情焦虑”需要构建一种合宜的“关系”来调适。

关怀伦理主要是关注“关系”的理论,对搭建令人钦佩的“关系”网络具有指导意义。“无论女性主义伦理学(关怀伦理的早期形态形式)最终形态如何,她将包括一个以关系为模型的道德代理。也就是说,该代理人敏锐的洞察力是一种‘背负重担的自我’,已经根植于与血肉他人的关系中并且部分是由这些关系所构成,并将继续存在下去。”[8]73-74美国关怀伦理学家贝伦斯·费舍尔也认为,“关怀为一种活动,其中包括维持和修复我们的‘世界’的一切活动,从而使我们尽可能更好地在此世界里生活下去。”[8]47可见,关怀伦理注重人们之间的实际“关系”状态以及怎样维持和修补这种关系状态,并且在作出道德判断时尊重对所在境况的讲述和敏感性,这些对调和“关系”会起到重要作用。以关怀伦理来调适新冠肺炎疫情下人们的“关系”,可以很好地建立起各种“亲密关系”,让情感关怀流淌进需要被关怀者的心田,让人的存在意义可以很好地实现,从而成为缓解“疫情焦虑”的法宝。在此维度上,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也是理论的“应然”需要。

三、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的进路

“焦虑”无法避免,但却可以“调适”或“管理”。“焦虑的管理问题是将它降低到正常的水准,并利用这种正常的焦虑作为增加我们察觉、警戒和生存热情的刺激。”[1]316利用关怀伦理来指导、调适“疫情焦虑”,可以变“害”为“利”,为打赢这场“抗疫”战斗服务。

(一)“用情倾注”调适

疫情下,因为对新冠病毒的未知,人们变成相互孤立、隔离的状态,人的无助、脆弱造成的“焦虑”展现无疑。在关怀伦理视野里,“用情倾注”是减少“焦虑”的建设性手段,因为通过有“情”、有“爱”的关怀可以增加人们的自信,有了情感“纽带”的联结,人们认识到“我们是被关怀的”“我们是可以彼此依赖的”“每个人都不是孤岛”,以此可以销蚀人的天然“脆弱性”。“用情倾注”要体现在具体的日常生活行为中,一旦当这些行为成为习惯,“疫情焦虑”便可以得到调适。

首先,“用情”树立必胜信心。“焦虑”是人遇到危险时脆弱心理的反应,信心的树立是减少焦虑的“慰藉剂”。强大的必胜信心能让人坚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坚信“寒冬终究会过去,每个春天都会如期而至”,也就是不管当下新冠肺炎疫情多么严重,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共赴困难,“灾疫”终会被消灭。“用情”树立信心,更多体现在公共管理机构的行为上。在以数字化、网络化手段向不特定的多数或特定的个人传递规范性及非规范性信息的自媒体时代,尤其是疫情高发期,民众更渴望获知疫情发展的真实态势来坚定信心,打破疫情未来发展“不确定”性导致的“焦虑”。公共管理机构应该“真情、真实、及时”回应社会关切,加大疫情信息发布力度,持续释放医疗权威信息,采取“接地气”的形式教育民众正确看待疫情,引导民众保持积极乐观、理性平和的良好心态,以此提振战胜疫情的信心,这就是公共管理机构“用情”的表现。

其次,“用情”还表现为尊重“脆弱性”。“脆弱性”概念是出于识别脆弱者以及确定对脆弱者的道德义务而被提出的。面对新冠肺炎疫情,民众“身”“心”都表现得极其“脆弱”,这种脆弱除了反映了人本然的脆弱性,更多的是面对疫情表现出的心理脆弱性。我们知道,感染新冠病毒的人会被“隔离”,也可能会受到他人的歧视、排斥,从而产生悲伤、沮丧、焦虑的情绪,这就需要“用情”来关怀和帮助。“用情”关怀“脆弱性”,实质就是尊重“脆弱性”,是对“脆弱性”的伦理应答。尊重“脆弱性”并非指对“脆弱性”的袒护,而是指要直面“脆弱性”的事实,直面“脆弱性”的存在,让人们认识到彼此的“依赖性”,从而做出尊重“脆弱性”的行动。在武汉成为新冠肺炎疫情中心时,我们可以欣喜地看到,党中央集全国之力,驰援武汉,感染者没有受到歧视,而是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护下相继康复,重新回归社会。在这些“同舟共济,共同战‘疫’”的事实面前,其实也就是在“用情”关怀“脆弱”患者的氛围中,民众的“疫情焦虑”随之缓解了。

再次,“用情”创设“交流”空间。交流是人类的天性,从降临人世的第一声啼哭直至离开世界的最后一次呼吸,人类始终都在为接触他人、表达自己而努力。交流,是为了更好地吸纳他人的信息,认识其他事物;交流,也是为了传递自己的信息,希望自己被了解和尊重。人们渴望与他人分享自己的观点,期待得到他人的帮助,其实都是在一定程度上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孤单存在的。交流的一般方式是面对面地通过语言交流,语言是最直接的表达自我的方式,当然交流中也可以附加一些肢体语言和表情,但这些都是在可以“互见”的时空内才能进行。新冠肺炎疫情以来,人们被“隔离”,交流被阻断,人的孤独感随之产生,一种渴求被认识、被理解、被帮助的“焦虑感”需要关怀来填补。在此特殊的社会背景下,“用情”创设“交流”空间来打破被人为“隔断”的时空,关怀伦理大有用武之地。我们可以看到,有些城市社区成立了QQ、微信互助群,社区居民互通信息、互相鼓励,获取精神抚慰;有些农村地区建立了生活互助组,村干部帮助村民集中采购生活用品、医药物资;一些带有冷幽默的视频里,喝酒划拳被邻居搬到各家阳台上隔空进行……这些都可以看作是“用情”创设交流空间的做法,它让封闭情境下的人们认识到,“大家的心在一起”“封楼、封城、封村”不“封心”,这对调适“焦虑”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二)“依境而为”调适

“疫情焦虑”可以说是因为主体自由“受限”产生的“焦虑”,主体自由受限就是主体需求不能得到满足,因为“自由”(或“需求”)的种类是多样的,所以需求不能得到满足的原因也是千差万别的。新冠肺炎疫情下的焦虑,产生的原因是多样的,经济、文化、医疗、健康等各方面的需求都可能是诱发“焦虑”的原因;“疫情焦虑”强弱程度也是多样的,武汉市民的焦虑肯定会比其他城市市民要强烈得多;“疫情”发生、发展的不同阶段,“焦虑”程度也不一样,“疫情”持续的时间越长,“焦虑”感就会越强。因此,调适“疫情焦虑”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

关怀伦理学理论的品性之一就是要“依境而为”,倡导关注人的“需要”,致思于识别社会群体不同需要的满足。遵从关怀伦理“依境而为”来调适“疫情焦虑”,首先要了解“焦虑”产生的原因,也就是哪种具体需求不能满足导致了“疫情焦虑”的产生。这就要对民众需求作“精准化”调查,担忧身体健康的,给与健康方面的疗护;担忧经济困难的,给与经济上的帮扶;担忧情绪苦闷的,给与精神慰藉。总之,“填补”好民众不同的需求“沟壑”,“疫情焦虑”便会减少。其次,对于不同程度的“焦虑”,在调适上也要采取不同的对策,做到“精细化”关怀。对焦虑程度较强的武汉及其周边地区,可以采取媒体“聚焦法”,多报道一些举国上下心系武汉的事例,宣扬人间大爱,用正能量疏导情绪,以此缓解“焦虑”。再次,“依境而为”还要根据疫情变化来进行调适。在疫情早期,民众急切想要了解的是“真实”情况,通过及时、公开、透明地发布疫情信息,可以减少“焦虑”;疫情发展期,要尽力建构完善的医疗救护保障体系,让每个感染者都可以得到及时救护,这样民众就不会担忧会因病床、医护人员不足而得不到救治,“疫情焦虑”也会减弱;另外,还要特别注意避免“病态式关怀”的出现,“病态式关怀”是指以关怀之名带来的伤害,这些伤害有物质上的、生理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而精神上的伤害又往往是“隐性”的,会给受伤害者带来心理疾患。“病态式关怀”在现实表现上有诸多种类,诺丁斯在研究中粗略将其分为两类,“一种在局外人看来是倒错或相互伤害的关系,可能被当事者认定是关怀性的……第二种病理关怀现象涉及稳定的关系中相互性的缺乏。同样,当事的双方可能认定其关系是关怀性的,但在局外人看来,一方被无情地压榨,而另一方被宠坏了。”[11]49-50比如,在对武汉的支援中,外界一开始援助的是大量的食品和衣服,但实际上,武汉人民急需的是消毒液和防护服,这就是典型的没有了解对方的具体需求状况,出于自以为是带来的“病态关怀”,这种“关怀”反而会增加“疫情焦虑”。

(三)“整合关系”调适

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疫情焦虑”,在最深层意义上,是因为疫情把人的各种“关系”打破,造成生命存在体现为“虚无性”和“无意义感”。因此,关怀伦理调适“疫情焦虑”,最根本的就是要整合各种“关系”,重塑生命存在的意义。

新冠肺炎疫情打破的“关系”包括两种基本关系:一是打破了“自我”身心平衡的“关系”。新冠病毒可能会带来身体健康的损害甚至死亡,而死亡会把生命无限意义的追求和有限生命存在之间的平衡打破,生命存在体现为“虚无性”。二是打破了“我”与“他者”“我”与“社会”之间的和谐存续“关系”。“隔离”带来人们之间正常“关系”的中断,打破了人们之间习惯互相依赖的“关系体”,这些都是引起“疫情焦虑”的深层原因。

关怀伦理学注重“关系”的重构。在以重构“自我”身心关系平衡来调适“疫情焦虑”上,关怀伦理学的进路是通过关怀让生命在疫情下体现出存在的“意义感”,以此来化解“焦虑”。我们知道,人是“意义”的动物,人的“意义感”构建,关键在于把有限性的生命安全放置在无限意义的追求上,也就是让破坏生命的终极力量——死亡,去掉“虚无性”,赋予其积极“价值”意义。因此,对于灾疫带来的破坏甚至是“死亡”,我们可以做的就是要勇敢去直面“它”、感知“它”,调整好“身心关系”,让“生命存在”重获“意义感”,这样可以减少“疫情焦虑”,因为生存意义在于体验生命事实。面对日常生活中被感知、讨论和体验的焦虑,需要“着力强调的是日常生活的生成性,也即日常生活实践和经验中生成的存在感、身体感受及体验。”[13]

面对被“疫情”割裂的各种“社会关系”,关怀伦理学视域里可以通过重构新的“关系共同体”来修复,这种“关系共同体”包括生命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发展共同体。新冠病毒对所有人都有感染性,它是所有人群的共同敌人,一旦感染上它,对生命的伤害是非常可怕的。此时,首先要认识到个体生命已从独立状态发展到与其他生命紧密相联,组成了“生命共同体”。新冠病毒的传染性把所有人的利益都无形中联系到一起,每个人做好自我防护,不但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他人。利益的高度交融把所有人连接到一个共同利益链上,其中任何一环出现问题,都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的利益,“利益共同体”的存在,是“关系共同体”的核心内涵。“发展共同体”是指在疫情面前,在保障“生命存续、利益不受伤害”的基础上,更要看到“发展”问题,日常生活学习、社会生产、对外贸易等不能因为疫情影响而停滞,每个人在积极应对的过程中,发展好自身,汇聚一起形成发展的洪流,社会才能正常发展。“疫情”是映射生活的一个“镜面”,在认识到要构建“关系共同体”的基础上,民众就会主动寻求与他者亲密联结,整合好各种“关系”,建立令人钦佩的“关系共同体”。心理学常识也揭示,“亲密关系”的形成可以形成防御机制,这对缓解“疫情焦虑”会起到巨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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