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画翻译研究的未来走向
——《翻译研究中已知的未知领域》评介
2020-12-26文月娥
文月娥
(湖南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
一、引言
2009年鲁汶大学为庆祝“鲁汶翻译研究中心”(The Leuven Centre for Translation Studies) 成立暨《目标》(Target)创刊20周年主办了一场国际翻译研讨会。该研讨会以“The Known Unknowns of Translation Studies”为主题,旨在给国际译界学者提供一个“反思与交流”的平台,探讨“在与其他领域的跨学科关系中,翻译研究的未来发展方向”,思考“哪些是我们想知但仍未知的领域”“翻译研究中存在哪些空白?如何填补?优先研究哪些空白?”①该内容选自会议提要,源自鲁汶大学翻译研究中心网页http://www.arts.kuleuven.be/cetra/pastevents。等问题。与会者包括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丹尼尔·吉尔(Daniel Gile)、玛丽·斯奈尔—霍恩比(Mary Snell-Hornby)、伊夫·冈比耶(Yves Gambier)、克里斯蒂安·诺德(Christiane Nord)、玛丽亚·铁木志科(Maria Tymoczko)、迈克尔·克罗宁(Michael Cronin)等国际译界知名学者。会议的部分论文在2012年《目标》以同名专刊发表。2014年,鲁汶大学(KU Luwen)三位经验丰富的主编埃尔克·布雷姆斯(Elke Brems),赖因·梅拉茨(Reine Meylaerts)②赖因·梅拉茨是《目标》杂志的书评主编,除此之外还主编了本杰明出版公司出版的《翻译研究的发展轨迹与历程》 (Tracks and Treks in Translation Studies) (2013) 和《文化与翻译的功能途径研究》 (Functional Approaches to Culture and Translation: Selected papers by José Lambert)(2006)。和吕克·范·多斯拉尔(Luc van Doorslaer)③吕克·范·多斯拉尔主编了本杰明出版公司出版的《翻译研究手册》 (Handbook of Translation Studies) (2010)和《翻译研究中的欧洲主义》 (Eurocentrism in Translation Studies) (2013)。对《目标》专刊进行了“更新与延伸”(Brems et al,2014:9),挑选了《目标》专刊中8篇最具前沿代表性的文章,再撰写导论,汇编成《翻译研究中已知的未知领域》,在本杰明出版公司(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出版,成为本杰明翻译丛书的第69本。该书主要阐述了翻译研究中目前已知的仍等待探索的几大未知领域,描绘了翻译研究未来20年的发展蓝图,内容极具前瞻性,值得我国翻译学界借鉴。
二、内容简介
该书开篇是三位编者撰写的导论,即《翻译研究的回顾与前瞻:一种学科的元思考》。编者们借鉴《翻译研究文献》 (Translation Studies Bibliography) 及其扩展性关键词系统追踪并分析了近15年来具有前瞻性论著的观点,结合翻译研究现状,指出翻译研究的总体发展趋势如下:(1) 翻译研究的学科定位;(2)翻译研究的科学决定因素;(3) 翻译研究的跨学科性与元语言;(4) 翻译研究中的翻译过程研究;(5) 翻译研究的国际化与伦理。
《十字路口的翻译研究》为巴斯奈特所撰。作者以她本人1975年参加鲁汶大学翻译会议的学术之旅开篇,追溯了翻译研究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发展轨迹,指出翻译研究学科独立的同时,也走向孤立,翻译研究中出现新问题:译学领域之外的学者提出新的译学理论,“翻译”已被当作一种隐喻来研究当今文学与文化研究中的离散文学、移民文学或流放书写等。因此,巴斯奈特建议译界学者思考如下问题:在其他领域学者蜂拥涌入翻译领域的现在,翻译研究为何仍没有成为中心?翻译研究是否愿意,是否有能力参与跨国书写研究?翻译研究者是否能以现有的理论参数,将跨国书写理论化?当其他领域跨疆越界使用广义的“翻译”术语来重新思考文化间流动时,翻译研究中的“翻译”定义是否太过狭窄?作者最后亮出自己观点:翻译研究已处于一个十字路口,我们需要走出自己划定和控制的领地,参与跨国书写研究[1]25。
《功能翻译学,去往何处?》为诺德所撰。诺德回顾了功能主义目的论的缘起及发展,讨论了功能主义理论在德国以及德国之外地区的应用、传播与影响,指出功能主义目的论的未来研究趋势在于实证研究,可为笔译者与口译员培训研究、文化专有项研究、针对具体文本类型或翻译类型的研究和翻译职业研究提供理论指导。
《更趋向言说还是翻译?——对已知的未知领域同声传译的探索》为米蕾艾姆·施莱辛尔(Miriam Shlesinger)和诺姆·奥丹(Noam Ordan)所撰。作者回顾了基于语料库口译研究的新近发展,并通过两项研究(分别使用实验语料与真实语料对文本类型、文本题材与文本形态进行量化比较)来验证同声传译是更接近于言说还是笔译。研究结果表明同声传译与言说具有更多相似点,有口语化趋向,表现为“口译体”。
《翻译过程研究的进展与现状》为阿恩特·吕克·雅各布森(Arnt Lykke Jakobsen) 所撰。作者回顾了翻译过程研究的历史发展,重点介绍了基于三大基本假设(“思维—大脑—行为”假设、“问题—处理努力—持续时间”假设和“多方法论的—更强的—设想”假设)的翻译过程研究新近研究成果,指出译者认知研究极具前景的方法是“三角测量法”。作者也指出了翻译过程研究仍待探索的问题,如实验室环境中实验研究的生态有效性怎样;哪些因素会影响不同译者对译文的切分,是打字技巧,翻译专业知识,翻译方向性,原文、译文的相关性,还是激活与休息的认知节奏等。
《翻译研究针对何种翻译实践?》为冈比耶所撰。该文给翻译研究引入了一个新的维度——经济与金融维度。作者通过论述职业翻译实践的变化,阐明“翻译”概念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待协商,而译者则一直都受经济、金融与文化逻辑联系影响。作者通过阐释科技给翻译带来的改变,指出科技在翻译中的使用模糊了“文本”生产、流通与接受的方式;而这些变化常常被认为只与经济相关,为翻译研究所忽视。鉴于此,作者考察了三种翻译市场(本地市场、区域市场、国际市场)、政治经济与翻译出版、政治语言与电游市场之间的关联,提出翻译研究的经济转向(un tournanté conomique en traductologie)。文章指出了经济转向下翻译研究的六个待探索的问题:(1) “翻译”术语的泛化是否会开启后翻译时代;(2)机器翻译取代高级专家或业余译者而改变了我们与陌生人的交际方式,翻译是否会走向“去人文化”的极端;(3)若翻译能处理好经济和金融方面的问题,是否会增强翻译合法性,维护译者权益;(4)翻译是否将最终对话其他学科,共同解决不断变化的交流模式及传播文档形式;(5)若翻译具备自我分析能力,能通过经验来更新问题,改进调查方法,那翻译是否将成为全能;(6) 翻译能否向大众阐释并传播自身已取得的成果[1]107。作者同时指出,要理解翻译的经济与金融新维度,需要结合翻译研究和商业研究,进行跨学科研究。
《翻译中的神经科学》为铁木志科所撰。作者从神经科学三个领域——感知、记忆和可塑性来论述它们对文化翻译研究的影响。在感知层面,人的感知受文化与经验的影响与建构,感知与文化形成一种递归关系;感知还涵盖其他无意识。在记忆层面,记忆结构和语言的组成与层级特征一致,受文化和经验的建构。在大脑可塑性方面,在学习和经验的影响下,大脑内部的突触、神经元建立新的连接,从而影响个体行为。作者分别探讨了神经科学这三大主题对文化翻译研究的影响与关联,并提出了一些可供探讨的问题,如由于文化与感知的递归关系,译者与读者都有坚定的民族中心主义倾向,这种民族偏见在翻译中如何弱化?译者(读者)对原文(译文)的感知不仅出于无意识,同时也受其文化框架和个人经验制约,那么译者能否有意识地让其自身意识到他们感知中的无意识成分及差距?是否有可能让译者为了感知并传达文化差异而将熟悉的事物“陌生化”,而将陌生的事物“熟悉化”?作者对翻译研究中的神经科学维度非常乐观,认为可以把神经科学引入翻译教学法研究、翻译实践研究、译者培训研究甚至翻译理论研究。
《政治话语翻译中的未知主体》为克里斯蒂安·舍夫纳(Christina Schffne)r所撰。该文研究了政治话语中笔译和口译相关的主体问题。文章首先以“政府机构的联合声明”英、法、德三个版本为例,考察了联合声明不同版本在隐喻表达、人际关系用词以及欧盟专门术语中存在的细微差别,引发出“这三个文本是如何产生的”“是先生产出一个文本然后译成另外两种语言”等翻译问题;接着对“新闻发布会”的不同网页版本进行分析,阐释新闻发布会从口语文本转换成网页文本过程中涉及的翻译问题。作者又在分析“政治话语在跨语言大众媒体中的重新语境化问题”的过程中发现大众媒体话语生产过程中存在大量翻译问题,因而提出“译者主体为何隐形”“政治机构在这过程中充当何种角色”的问题供读者思考。文章最后总结了政治话语中相关的笔译与口译问题,并拟设了一个翻译研究项目,涉及“谁是翻译发起人”“谁是译者”“谁提供新闻发布会文本”“谁选择译员,决定口译形式”“哪些主体参与口译后的演说或访谈的文本转写,转写涵盖哪些过程”等问题。这些问题都集中于政治话语事件实现过程中有影响力的主体,不只是笔译者和口译员,还包括所有政治行动者。作者建议研究者可整合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和人种志方法来进行研究。
《翻译中的城市:中欧的城市文化》为西蒙所撰。作者把城市当作翻译研究的对象。她认为不管是现代城市还是古代城市都不是单语的而是多语的,并且是翻译的。翻译与城市是通过“流通文化”联系在一起,针对流通模式,作者提出了“双重城市”(dual city) 的概念。所谓“双重城市”,是指两个历史悠久的语言社区都认为自己有语言特权,都主张占有城市领地[1]160。翻译是城市公民共存的条件,它起着“离间”与“促进”两种互动作用。作者以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欧城市为例论证:对于20世纪中欧的城市而言,翻译是一种暴力和高压行为;再以曾经孕育了德语文学、罗马尼亚语文学、乌克兰语文学和意第绪语文学的切尔诺维茨城(Czernowitz) 为个案,从文化调停和文学互动两个方面论证了翻译在切尔诺维茨城历史中的重要作用。“翻译中的城市”为城市生活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丰富了“城市想象”的概念,也为翻译研究引入了新的维度。
三、简评
《翻译研究中已知的未知领域》以当前的翻译研究进展为立足点,以“翻译研究中的未知领域”为主题,清晰描绘出了一张翻译研究未来可能的研究领域及其研究路线图。具体而言,该书主要学术贡献体现在如下三方面,对中国翻译研究深有启迪。
第一,深挖翻译研究的“空白”领域,指明翻译研究未来可能发展的动向。随着时代的发展,翻译研究跳出了传统文学翻译研究的束缚,成为一个与时俱进的动态学科,开始拥抱更多分支领域,拓展新的研究空间。该书开启了翻译研究中诸多等待探索的新领地,如西蒙把“城市”与翻译研究结合,彰显翻译在城市变迁历史中的作用,开拓了翻译研究中的“城市空间”;铁木志科把神经科学研究中的相关术语和研究成果引入翻译研究,开拓了翻译研究的神经科学之维;冈比耶为翻译研究引入经济金融维度;舍夫纳突破常规的笔译研究与文学翻译研究,探究少有人涉足的政治话语中的主体问题;施莱辛尔和奥丹利用语料库研究未知领域同声传译的性质,从而架起了笔译与口译研究的桥梁。总之,该书延伸了翻译研究的边界,扩大了翻译研究的范围,为后续研究指明了方向。
第二,强调翻译研究的“跨学科”特性,主张加强与邻近学科的对话与互动。该书诸多作者都谈及了翻译研究的定位,强调了翻译研究的“跨学科性”。巴斯奈特指出“翻译研究需要涵盖更多学科”[1]25;冈比耶认为“翻译是一门多学科:一门复杂的学科,缺乏统一性”[1]3。因此,翻译研究空白领域的探索,是翻译研究向其他学科的跨越与交流。雅各布森主张“看看临近学科在做什么,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翻译规律”[1]81,我们应该从邻近学科“目前的位置为起点”[2],借鉴它们的观点、术语和研究方法来发展翻译研究。如铁木志科从神经科学当前研究成果“感知、记忆及可行性”出发,探讨大脑工作机制与翻译中文化差异的处理问题;西蒙从“城市书写研究”得到启发,开发出翻译研究中的“城市空间”。舍夫纳建议整合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和人种志研究方法来研究政治话语实践中的主体。此外,该书诸多作者开始思考翻译研究对其他相邻学科的影响与贡献。如雅各布森指出翻译研究“也许能对邻近学科有所贡献”[1]81;巴斯奈特质疑,翻译研究“与其他邻近学科如文学、语言学……人类学、文化学、媒体与交际研究有多少对话呢?”“有多少更为广泛的影响呢?”[1]22这些不仅充分体现了翻译研究的“跨学科”特性,而且也说明,译界学者开始思考翻译研究如何“输出”的问题,如何走进跨学科研究的“互惠互利阶段”[3]。
第三,注重翻译研究中的“回顾”与“前瞻”。该书导论认为“回顾与前瞻”是对一种学科的元思考,指出该书是在回顾的基础上前瞻未来领域。不容置疑,翻译研究的推进与空白领域的发现,都基于对本学科学术史的回顾。该书大多文章都回顾与前瞻并存,如巴斯奈特的《十字路口的翻译研究》先回顾了翻译研究学科的发展历程,再前瞻翻译研究学科的未来;诺德的《功能翻译学,去往何处?》回顾了功能主义翻译理论的缘起、发展与影响,再结合科技发展前瞻其未来发展趋势;《翻译过程研究的进展与现状》则回顾了翻译过程研究的历史与现状,指出有效的研究方法,前瞻下一步研究动向。这给研究者也提供了寻找选题的方法论——要在回顾中了解以往研究如何在资料、方法、工具和观点上诠释翻译问题,了解学术发展脉络,才能对未来学术的发展趋势有所自觉。
总之,翻译研究未知领域的探索是基于对翻译研究学术史的了解,与“跨学科”观点、方法与术语的交流紧密相关。该书不仅展示了翻译研究未来的发展动向,也指明了翻译研究的可行方法,具有鲜明的特色。尽管该书是一个会议论文集,语言不够统一,论述不够系统,但其以崭新的视角重新思考翻译学科的历史、现状与未来,为翻译研究学科的发展提供了新思考新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