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剧须生泰斗丁果仙的艺术人生(三)
2020-12-24段兴旺口述于小军整理郭士星审阅
段兴旺/口述 于小军/整理 郭士星/审阅
十一、艺术交流与传承后辈
1959 年2 月初至4 月中旬,丁果仙参加了山西人民福建前线慰问团,赴福建海防前线慰问演出。慰问团下设六个分团,丁果仙在一分团。同行的还有牛桂英、郭凤英、程玉英、冀美莲、冀萍等一众演职人员,演出剧目主要有《打金枝》《见皇姑》《投县》《卖画劈门》《打渔杀家》《空城计》《赠剑》《黄鹤楼》《小宴》《小别母》等。有一天,演出团来到厦门前沿阵地广播室,他们别出心裁地从晋剧四出折子戏《起解》《捉放曹》《重台》《汾河湾》中各取一字,组成“解放台湾”晋剧女声联唱,对金门岛守敌进行了现场直播。体现了我们戏曲工作者的创造性。结束了海防前线的演出后,慰问团返程途经杭州、上海,又为中共中央召开的“上海工作会议”在锦江饭店演出了《打金枝》《小宴》等剧。受到邓小平、彭德怀、彭真、陈毅、贺龙、杨尚昆、薄一波等中央首长的接见。在上海期间,还与上海文艺界的王文娟、徐玉兰等名家进行艺术交流。
在赴福建慰问演出之前,丁果仙曾做了一件让她深感后悔又无奈的事情,她想加入共产党,但是她曾经和国民党冀午斋的婚姻关系,成了她入党的绊脚石。在当时的形式下,她做过国民党的二姨太,是典型的黑五类。迫于这种形式,无奈中,她写了一份材料,证明自己和冀午斋已经离婚,没有夫妻关系。这件事一直成为她心中的一道坎,始终过不去。从福建慰问演出回来后,丁果仙亲自去了太原东缉虎营70号院冀森家中,和冀森说了这件事。她说,姨妈一辈子不胡说,但是这件事姨妈没办法,说了假话,说与你父亲没有夫妻关系,我对不起你和你父亲,姨妈给你60 块钱作为补偿吧。冀森说,姨妈,我的孩子因为爷爷冀午斋、大爷冀鑫都是国民党,现在也是黑五类了,上学还得坐在教室的最后,也没有课桌,受同学们欺负。咱们都各自保护好自己就行了,钱我不要。之后他们之间都各忙自己的生活,逐渐就淡了联系。
当年的4 月21 日,太原市晋剧一、二团的牛桂英、郭凤英、刘仙玲、马玉楼等六十余名演职人员调入山西省实验剧团,丁果仙担任剧院副院长。8 月,她参加了山西省文化局举办的建国十周年山西省第三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与梁小云、段玉明、王银柱、刘致和、张桂玲等合作演出《法门寺》。10 月2 日,在“庆祝建国十周年省直及太原市艺术表演团体展览演出”活动中,丁果仙与郭凤英、刘仙玲等在太原工人文化宫演出《日月图》。
1960 年7 月22 日至8 月13 日,丁果仙与牛桂英、程玉英、贾桂林、郭金顺等赴京参加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会,受到朱德委员长等中央领导接见。会上,丁果仙做了《永远沿着党指引的文艺方向前进》的发言。12 月5 日,与牛桂英同志参加山西省戏剧学校建校两周年庆祝大会。
1961 年4 月30 日,丁 果 仙 同我省戏剧界其他名家牛桂英、张庆奎、郭文顺、辛致极等参加了中共中央华北局第一书记李雪峰在太原召开的戏曲演员座谈会。7 月,她与率陕西省同州梆子剧团来太原演出的京剧名家尚小云先生进行了艺术交流。尚小云先生向青年演员们传授了旦角表演艺术。此时的丁果仙已经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培养青年演员身上了。山西省文化局在当年的8 月25 日,为丁果仙在太原迎泽宾馆举办了收徒仪式,收刘宝俊、马玉楼、张鸣琴、武忠、阎慧贞、刘汉银、白桂英、李树琴、刘克勤、温明轸、李守义、郭振琪十二人为徒。在收徒仪式上,丁果仙说,她要把半生的艺术积累,毫无保留地教给徒弟们。
8 月下旬,丁果仙带领山西省晋剧青年演出团赴北京、天津、内蒙古自治区进行巡回演出,她担任艺术指导。演出团演出的主要剧目有:《杀宫》《小宴》《打金枝》《算粮》《明公断》《含嫣》《金水桥》《卖画劈门》《双锁山》《断桥》《挂画》等。在京期间,她与牛桂英、郭凤英、郭兰英、冀美莲等多次进中南海为中央首长进行内部招待演出,受到毛泽东主席、刘少奇主席、周恩来总理、朱德委员长等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演出之余,她还应邀到贺龙元帅、薄一波副总理家中做客,并拜访了田汉、侯外庐等文化名人。
1962 年7 月17 日至22 日,山西省文化局、中国戏剧家协会山西分会为丁果仙举办舞台生活四十周年纪念演出活动。其间,她与牛桂英、乔玉仙等老搭档在山西剧院演出了《走雪山》《空城计》《醉写》等剧。她的徒弟刘汉银、马玉楼、刘宝俊、郭振琪、阎慧贞等也参加了为期五天的纪念演出。在纪念活动后不久,10 月,丁果仙的启蒙师傅孙竹林逝世。丁果仙亲自主持,隆重地安葬了师傅。丁果仙不仅艺术超群,做人也真诚实在。尤其是对她的师傅长辈,对帮助过她的人,对她的同行朋友,都愿意伸手帮一把。
60 年代初是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人人吃不饱,饿肚子。有一天,山西省晋剧院门口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看门的说,这是晋剧院,你要饭重找个地方去。这个老人说,我是要找丁果仙。门房说,丁果仙是院长,你一个要饭的还要找丁果仙,看门的不让老人进去。老人说,你进去跟丁果仙说,文水的巨龙子来了。门房一听老人这么说,就进去告诉丁果仙说,门口有个叫巨龙子的人找。丁果仙一听,急忙出了办公室朝剧院门口跑去。老远看到老人,更是紧走几步,跑上前来,拉住老人的手,然后搀扶着老人朝她的办公室走去。看门的一看此情,很是吃惊。看到师傅穿戴得破破烂烂,丁果仙很快让人给老人买了衣服,从头到脚更换一新。老人临走的时候,丁果仙还给拿了一些钱。丁果仙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她1919 年在巨龙子办的荣梨园戏班只待了几个月,她就把巨龙子当师傅看待。当巨龙子走投无路来找她的时候,已身为院长的她毫无嫌弃,而是热情接待,并给予帮助。
为了把省内优秀艺术家的表演技艺传承下去,也为了培养青年人才,1962 年12 月22 日,在省、市文化局、中国戏剧协会山西分会和太原分会的主办下,为省城名家联合举办了集体收徒仪式,丁果仙收太原市晋剧团黄秀珍、阳曲县晋阳晋剧团庞润花、河北省井陉晋剧团荆玉玺、于拉荣为徒。并为庞润花和于拉荣分别改名为庞翠仙和于陆仙。收徒后,在家中向荆玉玺、于拉荣毫无保留地传授了《卖画劈门》《太白解表》等拿手戏。还亲笔画了四幅兰花赠与于陆仙。
同年,丁果仙担任山西省戏曲学校校长。
这一年,丁果仙在家中向山西省文化局戏曲工作研究室的张仁健、艾治国详细讲述了其从艺经历、艺术成就及舞台经验,时间达半年之久。之后,经张、艾二人记录、整理加工成数十万字的文稿,并已同戏剧出版社签订了出书合同。但这份珍贵的自述资料尚未面世,即在“文化大革命”中丧失殆尽,令人十分痛惜。
1963 年11 月5 日至21 日,丁果仙参加山西省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三次代表大会,当选为中国戏剧家协会山西分会第二届理事、副主席。同年,她与来并演出的河北省新乐县河北梆子剧团的同行进行了艺术交流,观赏了老生贾玉林演出的《太白解表》《取成都》,并将自己的演出代表作《卖画劈门》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贾玉林。
1964 年9 月,山西省文化局举办全省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丁果仙在省晋剧院一团演出的现代戏《丰收之后》中扮演五保户王奶奶,自己设计演唱的八句唱腔起伏婉转,情真韵足,观众为之倾倒,称之为“绝唱”。
1965 年秋,丁果仙与牛桂英在太原晋祠宾馆为李雪峰、侯外庐演出《打金枝》。之后再未登上舞台。牛桂英把这次演出称之为“与丁果仙演出《打金枝》的最后一幕”。
十二、文革罹难
1966 年至1972 年在“文化大革命”中,丁果仙受到冲击,被抄家、揪斗、游街,身心遭受严重摧残。文革中,丁果仙被认定为晋剧界的“祖师婆”受到批斗。有一次,造反派把丁果仙拉到一个大卡车上,大卡车上放一张桌子,让丁果仙穿上妖婆的衣服,头上围上围巾,并戴上高高的纸帽子,坐在桌子上,游街示众。大卡车从奶生堂出发,一路开到广场,红卫兵让丁果仙摘了围巾,脱了帽子,让大家看看这个“祖师婆”的模样。丁果仙无奈只能按照红卫兵的要求做。但她事后说,她当时心想的是,你们看吧,我就当是演《空城计》一样,站在城楼上,挺胸直背。当游行车走到五一路红四街,一棵树的树枝因为长得低,挡住了大卡车上挂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标语牌子,于是,红卫兵下令把树枝锯了,让大卡车通过。刘宝俊是丁果仙的八大弟子之一,她也被定为小牛鬼蛇神,她用围巾把自己的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着两只眼睛。她跟在大卡车后面,看到师傅遭受的侮辱和迫害,她难过的流泪了,她想着或许自己能有机会帮助和照顾一下自己的师傅。大卡车从五一路绕回到奶生堂后,把丁果仙关到一个小黑房子里,门外拴着两条大狼狗。谁也不敢过去看她。只有刘宝俊的儿子周成成不怕狗,刘宝俊每天买一碗老豆腐、一根油条和一个鸡蛋,让儿子给师傅送饭。
1971 年腊月二十三,这是中国传统节日的小年。大家都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而丁果仙却因病重住在医院。这一天,丁果仙的姐姐丁巧云来到医院看望她。姐妹俩聊起了过去的生活,丁果仙很感慨,她说,咱姐妹俩这一生能唱好戏,都是冀午斋的功劳。1927 年冀午斋成立了锦艺园戏班,请来了很多唱戏的名家,使我们有机会向他们学艺,学到了很多他们的优长,我们现在也成了名家。没有冀午斋也就没有我们姐妹俩今天的成就,所以我很想念冀午斋。当初我为了免受冀午斋的国民党身份的影响,不得已写了一篇假材料,说我和他没有夫妻关系,也断了联系。我现在身体很不好,估计也活不久了,我很希望死后能和冀午斋合葬在平遥小胡村,午斋在平遥也是孤墓。但是因为我写了那个假证明,我没办法开口提这种要求了。等我死了,就埋在我的养父丁凤章在郑村的墓旁边吧。当晚,丁果仙的保姆刘爱英也陪在旁边听姐妹俩聊天。他们聊得非常有兴致,一夜没睡。后来,丁果仙把事先写好的郑村的房产契约都赠送给了刘爱英,因为刘爱英对丁果仙照顾得非常好,这也是对刘爱英的一种报偿吧。
1971 年腊月三十,徒弟刘宝俊来看师傅,师傅身体不好,这是她一段时间以来,每天都做的事情。她和师傅说,大年初一家里脱不开身,不来了,初二再来。初二一大早,刘宝俊去山大二院看师傅,刚走到路上,就碰到了丁果仙的邻居、开明照相馆的王驿,王驿说丁果仙已经不在了。听了这个消息,刘宝俊很难过,边哭边走去了天地坛二巷14 号院丁果仙家中。但有人说,死人不能进院子,刘宝俊很生气地说,自己家的院子怎么就不能进。这样丁果仙的遗体才被放进房中。这时,武忠、阎惠贞夫妇也来了。他们看到丁果仙穿的袜子上有血迹,阎惠贞说,咱师傅不能穿着不干净的袜子走吧,于是她们从丁果仙的衣柜里找出一双袜子,刘宝俊和阎惠贞一人给师傅穿了一只袜子。穿好后,刘宝俊说,你们安排后事,我找文化局去,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她特意找到省文化局郭士星的家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郭士星。于是,郭士星当即起草了一份讣告,并向省领导写了请示报告。经省领导批准后,于2 月21 日(星期一)在山西日报第四版发布了讣告。讣告中写明了丁果仙的党员身份、职务,为其正名,恢复名誉。
2 月16 日(农历正月初二),晋剧一代宗师丁果仙含恨离世,终年63岁。2月24日上午,在山西省晋剧院举行了丁果仙的追悼大会。一颗鲜红的果子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