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西南联合大学联合与拆分的选择

2020-12-24熊贤君

关键词:蒋梦麟梅贻琦西南联大

熊贤君

(杭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浙江 杭州 311121)

西南联合大学是抗战时期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南开大学合组而成的4 所联合大学中唯一一所联合办理成功且取得巨大成就的大学①。 在联办的8 年中,西南联大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些沟沟坎坎,碰到过激流险滩,但最终都作出了继续联合办学的选择,三校联手成功打造出了西南联大这一抗战时期影响最大办学效益最高的大学品牌。

一、联大“临时”体制暗藏拆分玄机

“卢沟桥事变”后的当月29 日,北平沦陷。8 月19 日, 教育部颁发全面抗战爆发后的第一个文件——《战区内学校处置办法》的密令,要求战区各教育当局应择定若干原有学校,迅速加以扩充,或布置简单临时校舍,以为必要时收容战区学生之用;须“力持镇定,维持课务”[1]。 战事迫近或发生之地,学校应“量予迁移”,对已经沦陷的北平高校,还没有迁至后方的打算。 应当是8 月下旬,教育部决定为使“战区内优良师资不至无处效力,各校学生不至失学,并为非常时期训练各种专门人才以应国家需要起见”,计划暂先在长沙、西安等地设置3 所临时大学[2]。 校名中的“临时”二字,是基于战事不会太长久的判断,以为很快就会迁返原地继续办学。

为落实教育部迁校计划,北大等3 校相关人士聚集南京“商议学校内迁的计划。 大家有意把北平的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天津的南开大学从北方撤退而在长沙成立联合大学”。 胡适从南京打电话给北大校长蒋梦麟,希望他“回到南京商量实施这个计划的办法”[3](P209—210)。胡适是这个计划的积极支持者。 三位校长到教育部商定合组长沙临时大学方案后的8 月28 日,教育部分函三校:“指定张委员伯苓、梅委员贻琦、蒋委员梦麟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 杨振声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秘书主任。”[4]9 月10 日,教育部正式组建以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杨振声、胡适、何廉、周炳林、傅斯年、朱经农、皮宗石、顾毓琇为委员的筹委会②。

筹委会确定了长沙临时大学的管理体制——实行集体领导的常委会制,常委会主席由三校校长轮流担任,每年轮换一次。 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被指定为常委,杨振声为秘书主任。 首任主席梅贻琦。张伯苓对蒋梦麟说,“我的表你戴(代)着”,又对梅贻琦说联大校务还请梅先生多负责[5](P36)。 因为张伯苓任国民参政会副议长,长驻重庆;蒋梦麟应邀担任国际红十字会中国负责人,“亦不愿经常处理校务”[6](P145),联大校务实际由资历较“浅”的梅贻琦主持。 9 月13 日,长沙临时大学举行第一次筹委会,确定的体制为:由常委3 人、秘书主任1 人组成常务委员会,“商决一切行政方针”,由“常委蒋梦麟负责总务,梅贻琦负责教务,张伯苓负责建筑和设备”[5](P20)。 这种临时体制,虽然迁校到昆明后改名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不再称“临时大学”,但体制并没有改变,仍然采长沙的临时体制,三位校长平起平坐,不分正副,各有“山头”,各有“嫡系”。 如果谁想拆分,西南联合大学便作鸟兽散。

联大设有文学院、理学院、法商学院、工学院和师范学院5 个学院,除师范学院系根据教育部综合大学需设立,且设立较晚面目全新外,其余都有三校的根底。 有的院是三校原有学系的组合或捆绑,有的院甚至是原班人马搬迁到昆明。 文学院系“根据性质相近的系合并的原则, 文科设中国文学、外国语文学、历史社会学、哲学教育心理学等四系”[5](P104)。各学系各有其主,此疆彼界十分清楚。法商学院设有政治学系、经济学系·商学系、法律学系和社会学系4 系。政治学系捆绑了三校最强的教授阵容,在全国“位居当时其他大学的同类学系之首”。法律学系仅北京大学所独有,整体进入联大;社会学系清华独此一家,也是整体进入;“经济学系·商学系”在联大是一个系,两学科性质相近,“按照长沙临时大学建系的原则,两系原应合并,但照顾到南开大学的商学院和商学系的传统特点,南开商学院与北大、清华的法学院合并成为‘法商学院’,商学系仍单独建系”[5](P284)。 用“经济学系·商学系”为一个学系之名,虽然有些怪,但不失为一个折衷办法。 联大工学院“可以说主要是清华工学院在抗战时期的继承与发展”[5](P22), 因为抗战前北大工学院缺如,南开仅有电机工程和化学工程两系,但设在理学院。 因此,联大工学院实际是战时西迁的清华工学院。 联大各学院的合组办法,虽然可以发挥优势互补作用,但也因其整体捆绑的组合方式,隐藏着拆分独立的危险。

西南联大的教师,既属联大,也分属三校。 1939年考入文学院中国文学系就读的汪曾祺说:“西南联大中文系的教授有清华的,有北大的,应该也有南开的。 但是哪一位教授是南开的, 我记不起来了,清华的教授和北大的教授有什么不同,我实在看不出来。 ”[7](P268)同学们看不出教师的校别,但教师们则是非常看重自己学校身份的。 联大的教师一部分是原来三校的人, 他们接受原校和联大的聘书和委任,聘书上先盖三校的章,然后加盖联大的章,教师们都十分看重“第一聘书”。 因为将来北归时或者回北平,或者回天津。 还有一部分教师是因教学之需新聘的,他们“如果三校之中有一校认为这个人很好,那就给他另加一份聘书,表示将来三校分家的时候,可以继续聘请他一起回北京或天津”[8](P332)。 也有一部分只持有联大聘书和委任书的,他们北归时往往没有着落。正因为如此,三校教职员以至学生间并不是没有摩擦,南开和清华因为行政及教学方面的领导人多是两校共同栽培出来的,能够密切合作。 而北大由于资格最老,但在联大实力不敌清华,很容易产生矛盾。 这种教师聘任体制,淡化了联大意识,只认小家,忽略了大家,无疑是导致联大拆分独立的重要因素。

很显然,西南联大所延续长沙临大的临时体制,随时都可能引发出拆分解体的危机。

二、在联合与拆分中的选择

合组为西南联大的北大等三校,是北方三所实力雄厚,文化底蕴厚实,办学特色鲜明,人才培养成就突出,办学条件差别较大的著名高等学府,“尤其是要三个个性不同历史各异的大学共同生活,而且三校各有思想不同的教授们,各人有各人的意见”[3](P211),将他们揑到一起,谈何容易! 在8—9 年的办学过程中,便出现了数次拆分独立的险情,得亏作出了联合到抗战胜利的正确选择,才有西南联大这一中外教育史上辉煌的一页。

西南联大的前身是长沙临时大学。 长沙临大立足未稳,便出现了解体险情。

长沙临大创办伊始,万事开头难,三校的校长十分重要,可是北大校长蒋梦麟却不能先期赶赴长沙筹划临大创办事宜,胡适遂以其名望致函张伯苓和梅贻琦,解释蒋校长“因体气未复原,又因老父年近八十,不愿他在此时远离,故他一时不能来湘与两公共同努力,他甚以为憾事”。 蒋梦麟虽不能如期来湘,但他向胡适谈了临大校领导的构想:“虽职务各有分配,而运用应有中心。 伯苓先生老成持重,经验毅力为吾人所钦佩,应请主持一切。 ”胡适对蒋梦麟的意见,深表赞同,他向两校长明确表明他的意见:“我把此意转达两公,伏乞两公以大事为重,体恤孟邻兄此意,不要客气,决定推伯苓为对内对外负责的领袖, 倘有伯苓先生不能亲到长沙之时,则由月涵兄代表。如此则责任有归,组织较易推行。 千万请两公考虑。 ”[9](P2)但是,张、梅两校长却迟迟不来湘视事,不得不叫人产生种种遐想。 本来因病和家事缠身的蒋梦麟,却最早来到长沙。 北大教授叶公超问张、梅两校长何时到任,蒋梦麟回答是“并不乐观”,并说“假使他们两位不来,我们也要把大学办起来”。 叶公超回忆说:“那时候的情况非常微妙。 北大一向是穷惯了,甚么事不一定要有甚么规模,只要有教员,有学生,有教室就可以上课。清华是有家当的学校,享受惯了‘水木清华’的幽静与安定。 南开是好像脱离了天津的地气,就得不到别的露润似的。 南开总觉得政府要在后方办大学而要他们来参加, 他们当然不能够把家当挖出来。 ”[10](P181)因此,两校对合组临时大学热情并不太高,同床异梦,行动上磨磨蹭蹭。 大家总是打电话给教育部问张伯苓来湘时间, 向教育部去电催驾,“教育部回电很快,总是只说我们的电报已经转给张校长了”。 梅贻琦也迟迟没有确切的消息。 有人向蒋梦麟校长说,假使两位校长不来,我们就拆伙好了。 蒋梦麟回答说:“你们这种主张要不得,政府决定要办一个临时大学,是要把平津几个重要的学府在后方继续下去。 我们既然来了,不管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办起来,不能够因为张伯苓先生不来,我们就不办了。 这样一点决心没有,还谈甚么长期抗战! ”[10](P182)捆绑式合组的临时大学体制,随时都有拆分的危险。 蒋梦麟的坚守,避免了临大“胎死腹中”的悲剧。

1938 年5 月,长沙临时大学迁至云南昆明。 这里“气候花木均佳,堪作校址”[11](P73)。 联大文学院在此地度过了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学期,期间发生了北大教师要求独立的事件。

据北大教师钱穆回忆,校长蒋梦麟某日从昆明来蒙自,当夜北大师生集会欢迎,有学生邀请钱穆出席,他婉言谢绝。又觉得独坐室中“枯坐亦无聊”,遂来到会场,见“诸教授连续登台竞言种种不公平”,指摘校方“所派各学院院长、各学系主任皆有偏。如文学院长常由清华冯芝生连任,何不轮及北大,如汤锡予③岂不堪当一上选”。 大致意思都是如此,竟“师生群议分校,争主独立”。 钱穆听后要求发言,他说:“此乃何时,他日胜利还归,岂不各校仍自独立。 今乃在蒙自争独立,不知梦麟校长返重庆将从何发言。 ”听了钱穆之言,蒋校长即“起立羼言”,一锤定音:“今夕钱先生一番话已成定论,可弗再在此题上起争议,当另商他事。 ”[12](P216)一场拆分独立风波方告结束。何炳棣不无感慨地说:足见“北大文法科教师们门户之见竟如此之深”[6](P146),差点断送了西南联大的前程。 幸好有钱穆的远见卓识,有蒋梦麟校长的当机立断,才避免了联大拆分解体的危险。

西南联大的人事管理体制也潜藏着拆分解体危机,直到1940 年2 月北大秘书长、历史系教授郑天挺出任联大总务长——他“是保证三校合作到底的主要人事因素”,“此后三校合作有了保障”[6](P162)。 ——北大有一教授进入联大“三长”,北大教授闹独立的活动才消停下来。之所以出现这一特异现象,是因为郑天挺代表着北大在联大的地位,权力实现了“平衡”。 总务长郑天挺上任,北大教师对于联大种种不公,才得以平息。 联大有了他们的代言人,不再会吃亏,心理上感到踏实多了。

但是,不久又起波澜。 1940 年8 月31 日,梅贻琦发来“已辞常委会主席”的信函④。 郑天挺在日记中写道:“此事甚怪。 前日之会,孟邻师极劝慰之,月涵亦无坚决之表示,今日忽言已辞,岂又有人拨弄其间耶?”他觉得此事甚为严重,有可能导致西南联大各奔东西。 当晚想找梅贻琦和蒋梦麟细谈,都未曾谋面。 罗常培告诉他, 梅贻琦对他有两点不满,“一晨起迟,二无魄力”。 郑天挺晚间读书备课做研究太晚,第二天多10 点左右上班,他表示“当切实深省”。 而后者他表示“不必深辨,所谓得失寸心知也”。 别的不说,单说北平沦陷后,他一人绾校长、教务长、文理法三学院院长、注册主任、会计主任、仪器委员会长之印,“解雇全校教员、兼任教员及工友,不知所谓有魄力者,亦能如此否也?今日他校职员之纷纷而来,多所请求,而北大独无之者,岂非当时个人蹈万险换得者哉”![13](P307)意即不仅有魄力,还有能力。 1940 年9 月3 日,郑天挺与梅贻琦当面交流:“在三校合作局面下,一人去留,关系甚大,请不再言辞。 ”言下之意,西南联大可能因梅贻琦的辞职而解体。梅贻琦解释颇为勉强:“近日倦甚,提不起精神。 ”不过,“或小憩数日即恢复矣”[13](P308)。 听了梅贻琦的解释后,郑天挺感觉到“其意不甚坚决,可望不言辞”。

尽管如此,郑天挺等还是准备了两套挽救西南联大的预案。 第一套是梅贻琦辞职后,必定由蒋梦麟任常委会主席,联大的行政领导班子必须改组,如仍以郑天挺为总务长,以樊际昌为教务长,以杨振声为秘书主任,则“等于以北大治三校,此事万万不可者”。 并打算“建议于师,非清华、南开各任一长,切无[勿]就职”。 第二套是运用激将法。 他拟好致梅贻琦函,函中有“前辱盛谊,忝主总务,本以暑假为期,日前并以请辞之意面陈,尚祈先赐批准”之语。 汤用彤“不以为然”,改为“先生若去,天挺亦当同退”。 而罗常培、陈雪屏“又不谓然”,再改为“先生若去,则天挺当立即离去也”[13](P307)。 如果梅贻琦和郑天挺辞职,三校就会各奔东西。 郑天挺出此一招,是以梅贻琦的担当、责任感和对西南联大的深厚感情, 是决不会眼睁睁地看到联大拆分独立的! 他曾这样表明心态:“在这风雨飘摇之秋,清华正好像一个船,飘流在惊涛骇浪之中,有人正赶上负驾驶它的责任,此人必不应退却,必不应畏缩,只有鼓起勇气,坚忍前进,虽然此时使人有长夜漫漫之感,但我们相信不久就要天明风定,那时候我们把这船好好地开回清华园,到那时他才能向清华的同人校友说一句‘幸告无罪’。”[14](P129)这里说的清华,是抗战中的清华,实际上就是西南联大。 因此,这正是他西南联合大学常务委员会主席心态的表露呢! 又一次从拆分独立的边缘挽回了联大。

三、选择继续联合办学的要因

西南联大排除了种种拆分独立诱因,坚持与全面抗战共始终,谱写了中外教育史上的光辉灿烂的诗篇,培养了8000 多名大学生和研究生,许多成为国内外享有盛誉的一流科学家,其中100 多人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为抗战建国做出了卓越贡献。 联大能够选择联合而不是独立,主要原因有如下诸点。

第一,抗战建国大势所趋。 全面抗战爆发后三月以来,日本侵略军践踏蹂躏我国大好河山,所到之地,文化教育遭受到灭顶之灾。 遭日军破坏的大学、专门学校有23 处,中小学不可胜数;南京大学初即为圈定的轰炸目标,陆续被轰炸4 次;南开大学“则轰炸不足,继以焚烧,全成焦土”[15](P191)。 企图使中国文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中央研究院长蔡元培及南开、北大、清华诸大学校长等102 人联合发表声明予以谴责。 为了保护中国文化血脉,教育部制订了组建临时大学计划,并组织战区和沦陷区高等学校西迁到安全地区继续办学。北大等三校从沦陷区西迁到安全之地,组成西南联合大学,这是抗战建国的重大举措,如果因为个人的、所属学校的蝇头小利,锱珠计较利害得失,使三校分道扬镳,文化转承出现断层,教师失业,学生流浪街头,难道不是跟日本侵略者帮忙吗? 梅贻琦曾沉痛地指出,“倘若西南联大其他联大,因为意见不合,联不到底,那是中国教育界以至全中国国民多么重大的一件耻辱! ”“……倘若在那国难临头的时候,连智识最高的高等教育界都仍没有例外地联不拢来”,谈什么抗战建国![16]个人之间的恩怨,学校之间的陈见,待到抗战胜利北归之时,一并了结。 因此,几次拆分危机都平安度过,大家不计前嫌,深明大义,屏弃得失,忍辱负重,以大局为重,使联大一直联到抗战胜利。

第二,三校长信任谦让真诚合作的品格。 西南联大能够联合到抗战胜利,三位校长是关键因素之一。 虽然西南联大开办之初,三校间不免也产生了一些矛盾,勾心斗角之情事并非没有,张伯苓、梅贻琦也各有心事,但三校长之间彼此信任是勿庸置疑的。 张伯苓对梅蒋两校长十分信任,授权他们代劳管理联大。 蒋梦麟作为常委,并不要求担任常委会主席,放手让梅贻琦主持工作,并不作任何干涉。尽管对于设立长沙临时大学,蒋梦麟是“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3](P210);尽管他也曾抱怨胡适不应提出成立联大的建议,说“我发恨时很想把你们三人⑤,一人一棍子打死”[17](P550);尽管傅斯年责怪他“不管联大事”,但是,蒋梦麟一旦认准了创立联大,就排除一切干扰,要使联大撑持到抗战胜利。 他与胡适写信坦陈心路历程:“孟真责我不管联大事,我说,不管者所以管也。”[17](P550)他的“不管”,是对梅贻琦的最大支持。 而梅贻琦虽然打算辞职,但因对联大深厚的感情,使他感到身上责任重大,觉得不应畏缩,就迎难而上。 梅贻琦对于西南联大可谓殚谋戮力,披肝沥胆,蒋梦麟在重庆的一个宴会上,给予了高度评价:“清华的梅校长(贻琦)的苦干精神,真是叫我佩服的,我愿意送他一个‘骆驼’的徽号,来形容他的任重耐劳的伟大。 ”他说“骆驼”二字代表着“一种朴质无华的气质或精神”[18]。 “骆驼”是授与西南联大梅贻琦的最高勋章。

在三校关系的处理上,三位校长彼此信任,互相谦让,为合作奠下了扎实基础。 特别是梅贻琦校长,更是具有宽广的胸怀。 最初选址在长沙,是他想将清华在长沙修建的即将竣工的校舍无偿地供给临大使用。 到昆明后,鉴于设备、经费和师生人数清华均最多,明显占据优势。 梅校长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一方面要使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划不来,一方面要使非清华的各方面绝不感到清华占了上风”“这事作来不易,假装不成”。 傅任敢深刻地指出:“这关键与奥妙就在梅校长的‘大’。 这时他的心中与他的作为都止有联大,没有清华了。 他对整个联大一样看待,所以整个联大也都一样看待他,因此就能一直联到底了。”他说:“这事的成功是他真真实实具有一副大的品格。 ”[18]西南联大能够一联到底,得益于有梅贻琦这样的校长群体。

梅贻琦在西南联大是一位以德服人的谦谦君子,他以人格树立了崇高的威望。 梅贻琦之子梅祖彥回忆说,战时昆明,物价飞涨,联大教职工生活十分紧张。 对联大工学院开展社会服务的一些收入和政府的一些补贴,“我记得我父亲那时候就是最强调大家平分。 给学校的领导层是有专门限额的。不过他说,一定要大家平分。 甚至在有些情况里,他说凡是担任公职的,不分。 ”[19](P272)为了贴补家用,梅夫人和其他教授夫人一样做糕点——名之曰“定胜糕”和做针织品提篮出售,女儿未考上清华也不开后门,儿子照样参军参战。 张伯苓的儿子当飞行员参战葬身蓝天,他说儿子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联大常委会主席和常委都与全体教职员共赴国难,甚至更加艰难, 大家哪有不同心协力共济维艰之理!

第三,教育部维护三校联合的措施。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不久,教育部设立长沙临时大学和西安临时大学(旋即改名为西南联合大学和西北联合大学)。 1937 年9 月,教育部派员到沪,“指示上海私立大学组成联合大学内迁。后经多方协商与实地考察,大夏与复旦两校组成联合大学内迁江西庐山与贵州贵阳”[20](P3)。 还有一所是1942 年1 月教育部电令筹设“收容自上海内撤各专科以上学校之员生”[21](P38)的东南联合大学。 但是,除西南联大一枝独秀外,其他三所纷纷解体,各自为政,独立办学。 正因为如此,教育部竭力维护西南联大,尽力使联大撑持到抗战胜利。 对经费拨放等事,教育部都不以三校为户名拨出,以免造成矛盾,引起纷争。但款子拨到联大,共见多,分见少,北大感到特别吃亏。1941 年3 月26 日,联大召开校务会议。 会上蒋梦麟提出“三校分头推进,不宜绑在一块”的预算主张。 梅贻琦也很赞同,说“最好请教部不再以联大勉强拉在一起,分开之后可表政府多予北大、南开以研究补助,清华可自行筹措,如此则分办合作更易进展矣”[22](P21)。 27 日,顾毓琇来电告知“教育部八十万美金设备费分得三万八千元”[13](P400)。 闻者大哗,认为以联大作为整体拨款不划算。 5 月19日,梅贻琦到重庆与部长陈立夫谈及“大约北大同仁意见欲有独立预算,然后由各校预算拨提一部作联大经费,而以其余作各校自办事业费”。 陈立夫说:“如此办法未妥,联大已维持三年有余,结果甚好,最好继续至抗战终了,圆满结束,然后各校回北边去。 且委员长有主张联合之表示,未必肯令分开(教育合办事业多未成功,西南联大为仅有之佳果)。 而物质上(指预算)如分开则精神上自将趋于分散,久之必将分裂,反为可惜。 ”[22](P38-39)坚持捆绑式以西南联大名义拨款。 三校分拨意味着教育部认可三校独立,而坚持以西南联大为拨款单位,是将三校精神和物质聚于一体的重要措施。

第四,西北等联合大学拆分解体的教训。 教育部先后成立了包括西南联合大学在内的4 所联合大学,除西南联大为“仅有之佳果”外,其他几所都短命而亡,成为抗战中高等学府联合办学的一桩憾事。 论及几所联合大学拆分独立的原因,主观原因有之,客观原因亦有之。 大夏复旦联合大学搬迁出来后,一校在江西庐山,一校在贵州贵阳,两校区千里迢迢,战争时期联系多有不便,拆分势所必然。东南联合大学更是离奇,1941 年1 月15 日电令成立筹备委员会,9 月19 日令“继续筹备,大学暂缓成立”。 12 月29 日,行政院会议议决“东南联合大学归并英士大学,而将英士大学改为国立”[21](P41-42)。东南联合大学竟未见天日便“无疾而终”。与西南联大同时成立的西北联大,由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 北洋大学联合而成,1937 年9 月10 日在西安开课。 11 月9 日太原沦陷后,日军沿同蒲路南下,西安告急并遭到敌机轰炸,教务长杨其昌和几名学生被炸死。 1938 年3 月,西安临时大学迁往陕南汉中及周边地区,4 月更名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1938 年7 月,西北联大工学院等纷纷独立或易名。1939 年7 月,教育部宣布撤销西北联大,成立西北大学等5 所国立院校。 西北联大遂成为抗战史上教育史上昙花一现的一所联合大学,包括西安临时大学在内,前后不到两年时间。

西北联大撤销的原因,委员兼师范学院院长李蒸认为教育部派特务张北海,“是要把整个西北联大置于特务控制之下”,原北平大学校长徐诵明和北平师范大学校长李蒸愤而辞职,惹得“陈立夫羞恼成怒,一不做,二不休,于是趁我们提出辞职的机会,毅然对西北联大进行改组”[23](P79)。北平大学校长徐诵明对西北联大撤销之因,与李蒸基本相同,引证的事实更为翔实。 主要是教育部对人事安排不满,“拒不解聘教员,后又辞职消极抵抗,这是西北联大被解散的近因”[24](P146)。而美国学者易社强则认为,西北联大解体是“沦为私人和机构斗争的牺牲品”[25](P129)。 所言之“私人”,当是西北联大内三校的勾心斗角。 事实上,除了处理学潮不力外,西北联大缺少梅贻琦能够操持一切, 把控全局之“大”。 西北联大高层意见稍稍不合,便各奔东西,没有梅贻琦等校长一联到底的决心和回天之力。还缺少“有魄力,有担当”诸如蒋梦麟那样的常委[26](P271)和像钱穆那样识大体、顾全大局的北大等教授群体。 西北联大拆分解体较早,成为西南联大一联到底的反面教材。 西北联大撤销的教训,成为西南联大的前车之鉴,提醒西南联大在处理各种关系上如履薄冰,唯恐重蹈覆辙,从而使西南联大成为全面抗战时期联合办学“仅有之佳果”[22](P38)。

注:

①抗战时期,国民政府教育部决定成立西南联合大学、西北联合大学、复旦和大夏合组的联合大学及东南联合大学,其他三所存续时间不长,唯西南联合大学一直到抗战胜利。

②教育部代表杨振声、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南开大学教授何廉、教育部次长周炳琳、北大教授傅斯年、清华教授顾毓琇,均未参加实际筹备工作。

③汤锡予,即北京大学著名学者汤用彤。

④关于梅贻琦辞常委会主席职一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北京大学史料》《清华大学史料选编》《清华校友通讯丛书》,岳南《北渡与南归》《大学与大师: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传》等均未提及。 查梅贻琦日记,仅从1941 年开始记事,此前的日记无从查到。 而梅贻琦书信也未见出版,无从核实。

⑤指当时任北京大学文学院院长的胡适、教育部长的王世杰和北京大学教授傅斯年。

猜你喜欢

蒋梦麟梅贻琦西南联大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三)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二)
纪念西南联大在昆复校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蒋梦麟人财两失
蒋梦麟软硬不吃
梅贻琦的一次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梅贻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