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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经,海经,山海不经

2020-12-23关伟

画刊 2020年11期
关键词:澳洲符号澳大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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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艺术氛围浓厚的满族家庭。爷爷在清末民国时是京城有名的京剧大票友,家里经常聚集着很多京剧名票和表演艺术家,当时在我们家每天都是吹拉弹唱。父亲受此家庭氛围影响,也投身了京剧艺术。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经常来很多人唱戏。父亲就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京剧演员。我从八九岁开始和父亲学京剧,到了13岁由于嗓子倒仓不能唱了。“文革”期间不上课没什么事干,但我喜欢画画,所以父亲就特别在这方面培养我,给我介绍了一些他画画的朋友,从而开始了我的绘画生涯。

我们早期学绘画的时候,还没有大学可上。我们一些小朋友聚在一起,画石膏像、静物、模特,也去外面写生。当时受苏联的现实主义艺术影响非常大。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北京已经开始有了一些独立的画派,如“无名画会”“星星画会”,我们这些画画的朋友也有一个小团体叫“甘家口画派”(主要是一些住在这一地区的大院子弟)。我们和“无名”“星星”的一些人都是很好的朋友,相互之间也有交流。但是和他们的理念有所不同,我们还是比较注重绘画的技巧和表现方式,自以为是所谓的“正统”学派,最后都上了美术院校。我们非常关注“无名”“星星”的活动,虽然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特别是“星星”对社会政治的关注还是影响到了我们。80年代的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很多新的绘画形式、新思潮涌进来,我们如饥似渴地学习,用短短的10年时间把西方100年的近现代艺术过了一遍。后来我们这批画家对德国表现主义情有独钟,对社会比较关注,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独立的创作,我的“小院系列”“人与穴位系列”都是在那时候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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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北京有很多“洋沙龙”,就是驻北京的一些外国记者和使馆的参赞、大使等,利用周末在他们的公寓定期举办一些活动,请当时在北京的一些“在野的”艺术家、音乐家、文学家、诗人搞一些Party。他们也收藏我们的艺术作品,并在他们的公寓举办一些展览。1988年,正好澳大利亚文化参赞周思(Nicholas Jose)搞了一个有我们四个朋友的小型画展。其间澳大利亚一个美术代表团到访中国,看了此次展览,并对我和另外两个朋友的作品很感兴趣。两个月后,我们就收到了塔斯马尼亚艺术学院院长杰夫·帕尔的邀请函,请我们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到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艺术学院做三个月的访问交流,1989年4月返回北京。一年后,也就是1990年,塔斯马尼亚艺术学院又再度邀请我做一年的访问学者。到了次年,悉尼当代艺术馆也请我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之后,堪培拉国立大学美术学院请我做了半年的访问学者。1993年,我以荣誉艺术家的身份移民到了澳大利亚。由于一直在各大学院和美术馆做艺术交流,逐渐地就喜欢上了澳大利亚。当1990年第二次来到澳大利亚时,一个人在塔斯马尼亚艺术学院,我发现“我们”的艺术与当地的艺术有很大的差异,具体表现在:我们(中国艺术家)比较注重“群体意识”,澳大利亚注重个人的思想和表达。之间差异很大,我也隨之进行调整,眼界更加开阔了。

澳大利亚是东西方之间的一块大陆,又是一个很年轻的国家。它没有像传统西方那样的条条框框,自然而然地我就把澳大利亚当作一个试验场,树立起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对比的创作方向,并结合了自身的满人批判、调侃等特点,给自己提出了一个创作三要素——幽默、知识和智慧,它们一直贯穿在此后30多年我的艺术实践中。在澳大利亚的创作生涯中,我的艺术大致可以分为四个时期:“东西文化时期”(作品有《活标本》系列、《试管婴儿》系列等)、“环境保护时期”(如《渡渡鸟》《寻找归途》等)、“澳洲历史时期”(像《另一种历史》《回声》等)、“澳洲政治时期”(包括《澳大利亚之旅》等)。随着我对澳大利亚历史文化的不断了解,在我的作品中也逐渐多地表现澳大利亚的人文、社会历史遗迹、政治等问题,澳洲观众接受了我的艺术,我代表澳大利亚参加了很多国际性展览。在澳大利亚这样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度中,我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澳大利亚华裔艺术家,以自己的视角观看澳大利亚社会中的政治、历史、移民、难民等诸多问题。

我应该算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艺术家。我很爱在大学、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收集各式各样有意思的图片,拷贝后分门别类地存起来,为以后所用。我也会随身带一个速写本,看到有意思的东西、冒出有趣的想法都记录在本子里,回到工作室再具体分析进行创作。例如,我在研究了很多中国古代地图后,创作出了屏风式作品《远水》。中国的古地图与西方——特别是当年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大陆,再到后来的殖民、移民历史相结合,创作出一种既陌生又神奇的作品来。《试管婴儿》则是把中国民间杨柳青的大娃娃与当时医学界最尖端的科技“试管婴儿”结合在一起,创造出了既寄托了人类美好希望的传宗接代,同时也揭示出“试管婴儿”这种新生事物对社会、宗教、伦理的挑战与冲击。我有一方印章“造惊奇”,我希望用我创造和“篡改”过的新的图像作品,给人们带来对世界多样性和复杂性的新认识,同时又带有人文主义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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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作品中经常使用各种符号,我一直对符号非常感兴趣,从古代的神符到当代各种电子游戏中的符号,以及各种科学符号,例如化合价和物理学中的指示图、标记、箭头甚至宇宙星际线的轨迹等。各种符号对应的是人的某种潜意识,让人敬畏;而各种灵动的、秘密的潜意识活动,又是我们现实生活的某种反映,是现代人内心焦虑不安的产物。我认为潜意识隐藏着巨大的能量,是意识所产生的最高级的直觉,只有通过象征和比喻的手段才能与之对话,在意识上去芜存菁,使心灵得以解脱,最终达到自由自在之境界。我在绘画中使用这些符号,不仅是想创造出一种新的绘画语言,还希望通过这些符号来表现文化和历史中的世界。特别是澳大利亚,舒缓温和的自然环境和人文气氛让人感觉很不一样,我就很关心它作为一个早年西方移民的国家,西方的历史文化在这个环境里发生的变异。因此,我在作品中力图将人与自然、野蛮与文明的冲突和多种文化交融的沉重处理得平静、轻松、优雅和幽默,强调以我的视角和方法进行个人的感觉化的处理。

自从30年前来到澳大利亚,我的一个强烈意识就是始终觉得澳大利亚是一个非常大的岛,有着各种神奇的动植物。我对这个岛充满了想象,它让我想起了探险、海盗、怪兽、寻宝、地图、发现新大陆、移民、殖民等,这些想象都和岛这种特殊的地理有关。2006年,我在悉尼动力博物馆做了一个虚拟博物馆的项目“另一种历史——郑和发现了澳大利亚”。我把馆里的文物借出来,重新编排到我设计的空间中,与郑和的“航海日志”和我创作的9张大型壁画等组成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历史文物壁画”个人展。我把船、地图、怪兽、剪影这些零碎的东西重新组织,形成一种史诗般的叙事。虽以历史为主体,但有更多的离奇、更多的意外,通过史诗化来表达美学上的恢宏气度和一种道德上的愉悦,来超越所谓“真正的历史”。历史遗存本身可能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也不好玩,但是经过了重组,把一些零碎的历史符号和图像通过另一种观念、方法进行重构,人们可以从中获得对过去、现在和未来在整体概念上的新认识。我自己是移民背景的艺术家,迁徙、游走也是我的常态,经常游走在各大洲之间,对移民的背景身份非常自觉。表现澳大利亚的历史,可能已成为我的一个宿命,也就是为自己找到一个支点。

我们已进入了一个数字化时代,数字无所不在,一切都是算法,一切都可以量化。每天早晨血糖6、血压120/80、心跳70、体重70公斤,就是一组漂亮、完美的数字,一天都有好心情。不光是身体上的,我们的情感、思想、体验都可以转化成数字、数据,并上传到系统中,反过来通过数字、数据来证明人的存在和价值。使用Facebook、微信时每隔几分钟查一下,看看有多少人给你点赞。在这里,古代符号或前现代的图像与电子计算机虚拟化数字符号连接、重组,延伸到一个更加宽阔的地带,让符号生成符号,突破能指与所指的界限,带来一種全新的感受。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未来简史》中说:“生物真是算法,而生命真的是数字处理吗?”我很喜欢把这些符号形而上学化,目的是将观者引向一个更高级的心理体验——神秘、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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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大利亚的华人艺术家很多,但能进入主流社会的也就四五个,大部分艺术家的活动主要还是限于华人社区,或者正在争取融入当地的主流文化圈,现在也有几位年轻的第二代华人艺术家开始崭露头角。2008年以后,我就有意无意地做起了澳中文化交流使者的工作,参与了很多策展、评委、学术交流活动,例如为2010年和2011年澳中文化年的双边交流展览做顾问和策划。自己也做了两个个展,其中就有2011年在OCAT由黄专先生策展的“魔咒:关伟 2011 OCAT个展”。在澳洲这边也经常通过参与各种活动,尽可能地帮助当地的华人艺术家和华人画廊,有意识地提升澳洲华人艺术的水平。此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尽可能多地把澳大利亚艺术家介绍到中国,也把很多优秀的中国艺术家介绍到了澳大利亚,所以这里的一些人都把我称为“澳中文化大使”。

我是从2005年开始经常回国,在国内看到了中国当代艺术蓬勃发展的势头,受到很大刺激、鼓励,很多海外的艺术家的朋友包括在澳大利亚的,纷纷回国设立工作室。2008年,我在北京设立了个人工作室,保持两边跑的状态——半年在澳洲,半年在中国。现在很多国际艺术家都是两地或是多地游走的工作生活方式。中国是我的祖国,我在这里没有任何语言文化障碍,可以尽情地吸收中华传统文化和当代文化的精髓,但是澳洲30年的生活、文化体验也深深地注入了我的艺术之中,我也想向祖国的观众展示一下澳洲华人艺术家的创作。

注:本文根据2020年9月中旬策展人王晓松与关伟的邮件访谈,由余湘智整理而成,并经关伟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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