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这件小事

物道

曾有一次，与友人喝茶。

水刚注入壶中，便先侃侃而谈这泡茶叶之昂贵，攀比茶器之稀罕，并有各色仪式，一一做齐。然后再冲出茶汤，又做一番品饮的讲解。待到这杯茶到嘴边时，已经凉了。末了，友人还要求每个人分享感受，不可不讲，希望人人皆能从一杯茶中品出禅意。爱茶之心固可以理解，但在那一刻顿生困惑：什么时候喝茶变成一件这么复杂的事？

茶，人在草木间。喝茶，本就是一件小事。对于潮汕人来说，泡茶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自家的茶几，街头巷尾的小店门口，旅途路上的歇息处，甚至跑马拉松的空档，都可以泡一壶茶。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潮汕人的人生必需品。没了它，感觉日子食之无味。喝茶，也不是为了比赛，纯粹就是为了自己。

蔡澜便曾说：“真情流露，就有禅味，有禅味，道即生。”真诚，是抵达一切的道路。

一杯茶，经历过很多风霜雨雪，才有了今天蜷缩在壶里的模样，它的一生，便被浓缩成我们品饮的那一刻。若不想辜负这一期一会，便好好喝茶吧。

儿时的梁实秋，常常晃着小脚丫去拿一把大茶壶，倒在一个小绿豆碗里，咕咚咚喝下。

那种碗，不能和名贵的瓷器相比，却“有一股朴实敦厚的风貌”，老了的时候依然很怀念。或许他怀念的不只是茶碗，还有那时候喝茶的心境。器物不贵，没有那么多小心翼翼。茶碗朴素，更显茶之纯粹。

现在喝茶，我们似乎把它变复杂了，比如比较谁家人茶壶贵，是银还是铁，要手艺人手作的名壶来泡茶，要每一只杯子都是稀品，甚至要讲究到哪个山头。也许当初的本意，是为了能更好地体现茶的真味，但有时候过了度，反而失却了真心。

《红楼梦》中，妙玉喝茶颇为讲究，所用器物皆为稀世珍品，却嫌弃刘姥姥喝过的茶杯，觉得玷污了好茶。想当初，茶圣陆羽走遍大江南北，想喝茶时便在山野之间，痛快一饮。“是真名士自风流”，不拘形式，不為名贵，没那么多眉眼高低。

喝茶，本就是一件丰俭由人的事，随心就好。有人喜欢四川人喝茶的风格。茶馆里人声鼎沸，有茶，有瓜子，或有绿树，有清水。没有人管你喝什么茶，怎么喝。图的是悠闲与自在，活泼泼的一股人间烟火气。亦有人喜欢安静地喝茶。寻一方雅室，一人一茶一清心，一草一木一世界。他享受的也许不只是茶，更是那半天里的独处。

这几年，日本的茶道也越来越流行。似乎相比之下，中国人喝茶太咋咋呼呼，没有日本茶道来得高深玄秘，不能称之为一种修行。但其实，喝茶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过就是拿起和放下。不是茶变得越来越复杂，而是人心变得不单纯。茶如明镜，照见的是人心。

茶之本意，无非是为了品饮。世人常说，品茶，是为了品生活。

大道至简，极简生活，便是放开那些繁杂的事物，回到喝茶本身。

喝茶，别装，真的只是喝茶而已。

选自《拾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