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花鸟画的审美移情
2020-12-23李晓松
李晓松
摘 要:花草的自然属性常被中国历代文人赋予人格、品性,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和志向,花鸟画是中国文人移情遣意的重要手段,充分体现了它特有的自然秉性和人文意义相辅相成的关系。当艺术与文人画家的创作紧密联系之后,绘画已不是简单对自然的描摹,而是要传达一种境界、一种诗意,表现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成为画家心灵的依托。
关键词:借物言志;审美移情;理想追求
其实,艺术创作始终围绕一个“美”字进行,在中国的许多诗词里,都尽情地描绘湖光山色之美、幽兰花影之香,然而这些美只停留在字句里、想象中。中国传统的花鸟画将这些美以绘画的形式具象化了,在具象化的过程中,又注入了个人情感和理想追求,从而形成了中国花鸟画最有个性的一大特点—借物言志。
“不愁明月尽,自有暗香来。”这联古诗说出了中国艺术追求超越于形似之外神韵的真谛,正如宋代画院那道著名的考题“踏花归去马蹄香”,香是无影无形的,是画不出来的,但一位高明的画家就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绘画的真神永远不可能留在画面上,它藏在画面背后,宋代大诗人苏轼提出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理论。
诗画统一是中国传统美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艺术与文人画家的创作紧密联系之后,绘画已不是简单地对自然的描摹,而是要传达一种境界、一种诗意,表现作者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情趣,成为画家心灵的依托。中国历代文人也喜欢赋予花草自然属性以人的品格、品性,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和志向。战国时期的屈原,是一位有“香草癖”的伟大诗人,在他的眼里,鲜花、美草是世间最纯洁和最美好的事物,他特别喜欢以香草作比来佐证人格的高洁,在他的诗里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句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庄子·逍遥游》中讲述了一只清高的鸟,它“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意思是这只鸟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所结的子不吃,不是甜美的泉水不饮……李清照有诗曰:“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后来人们便用“新桐初引”来形容君子人格的潇洒与高逸,这是中国式的审美移情。
审美移情是心理学的范畴,审美主体在对外界事物进行审美参照和创作时,把自己的情感、意志和心境移注到对象中去,使审美客体也获得“生命”和“意义”。清代初期的著名画僧石涛在他写的《画语录》中说:“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石涛将自己的心灵感受与自然景象相交融,想象自己成为山川的代言人。
花鸟画是中国文人移情遣意的重要手段。从原始图腾崇拜的具象性表达,再到“成教化,助人伦”的教科书,又到托物言志的情感追求,花鸟画都充分体现了其特有的自然秉性和人文意义相辅相成的关系。
梅花在隆冬盛开,不畏严寒,象征君子威武不屈、不畏强暴。扬无咎的《四梅图》堪称一代精品。图中四段梅花分别为未开、欲开、盛开、将残,描绘梅花从含苞到初绽、到怒放、到最后凋零的全过程。画面横向有大片空白,画面虽无繁枝密蕊,却表现出空间的无限延展,意境开阔。全卷纯用水墨,不施任何色彩,但注意了浓、淡、干、湿、焦的变化,画面给人斑斓之感。“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透过画面,那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是何等的宁静、清雅。
罗聘师承金农,他的梅花受金农影响,有强烈的金石意味,注重笔墨浓、淡、干的交错关系,以此写出主干的浑厚苍劲与梅花的清冷疏淡。观其画作,仿佛被大片梅枝簇拥着,周围皆是冷冷的梅香,仿佛伸手便可触及梅枝与梅花。罗聘创作于1797年的《墨梅图卷》(现藏于台湾鸿禧美术馆)为水墨绢本,纵29厘米,横266.5厘米,自题仿元代王冕的墨梅法,水墨描写梅花,格调清新,得写生之妙趣。以水墨撇脱来表现,自可随意挥洒,因其浓淡枯润的变化而得其风致意韵。卷尾处一轮淡淡的月,映着清雅的梅,送出一缕暗香。
兰独处幽谷,清香宜人,象征君子操守清雅,独立不迁。孔子曰:“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清朝康熙皇帝咏兰诗曰:“婀娜花姿碧叶长,风來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随着宋王朝的灭亡和元代的兴起,兰在郑思肖的笔下成了无土无根之草,他说“土为蕃人夺”,所以已无处生根。《墨兰图》描绘几片兰叶、两朵兰花,构图简洁,笔墨沉稳流畅不失挺拔刚劲,舒展的叶片婉转而富有变化,表现了兰挺拔坚韧的品质。作者以抒情的笔墨,描绘出兰的野逸、孤傲以及无人花自馨的高尚品格,平淡的画面中蕴含着无限的情思,飘逸中流露出力量的内蕴,以此表达郑思肖不满世事、孤芳自赏的傲气。卷题诗一首:“向来俯首问羲皇,汝是何人到此乡,未有画前开鼻孔,满天浮动古馨香。”郑思肖曾在一幅菊花图上题诗:“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表达自己不屈的爱国情怀。这种以诗配画的表现手法,缘物抒情,深化了题意,
文徵明作为明代吴门画派的领袖,继承了宋代赵孟坚与郑思肖的墨兰画法,并且将他们两人的技法相糅合,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开创了用长卷写兰的新形式,极具文人气与观赏性。
《兰石图卷》前半卷为实笔写意画。淡墨写兰叶,浓墨画新竹,在交错参差的叶脉中,几簇兰花绽放,清新淡然。后半卷为淡墨双勾图,与前卷相比,用墨非常淡。兰草的叶用淡墨双勾,几株依稀隐现的兰花,隐逸在飘洒的叶片之中,后面的山石也是轻轻擦出,似乎稍一用力,便会把幽静的氛围打破。整幅画作气韵生动,色泽淡雅,画面清新明澈,带给人一种幽静深远的感觉。兰叶飘逸,蕙蕊幽香,构图疏朗又不失谨严的法度,一实一虚,笔墨交错间将兰的灵韵送出。文徵明的兰花丰富了文人画的内容,以独特的画面,自成一派,在兰花绘画的发展过程中,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
竹子虚心、劲节、直竿、凌云,象征君子谦逊虚中、高风亮节。宋代大诗人苏轼说:“门前种竹,绝非点缀而已,此乃高雅心神之所寄。”于是写下了《于潜僧绿筠轩》诗:“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足见竹在诗人眼里极其重要。
清代“扬州八怪”之首的郑板桥题画诗云:“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的墨竹多为写意之作,一气呵成,生活气息十分浓厚,一枝一叶,不论枯竹新篁,丛竹单枝,还是风中的竹,雨中的竹,都极富变化。竹高低错落,浓淡枯荣,点染挥毫,无不精妙。他的一竿竿翠竹都赋予了强烈的个人情感。他从萧萧竹声中听到了人民的疾苦,看一枝一叶,想到了为官的责任。
中国文人之爱菊,是因为菊花在深秋绽放顶风傲霜,象征君子孤标傲骨。还因为东晋诗人陶渊明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使菊花拥有了一种隐居的淡然情怀,以及清雅平和与世不争的品质,菊便成了隐士的代言,也成了文人画里的常客。罗聘的《竹菊图》创作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乱石旁生长着一笼秋菊、几竿翠竹,淡墨绘秋菊和竹子,重墨点出竹叶的茎脉和山石的苔藓,把菊花显得更加清淡了。菊花和翠竹枝叶姿态都比较凌乱,刚刚经历了一场“浓云猛雨”(作者题跋)的袭击,但还是生机勃勃。
明末清初的著名画僧八大山人,因其特殊的生活经历,对清朝统治者有强烈的抵融,对已经灭亡的明王朝有无限的怀念。他的作品往往以象征手法抒写心中的愤懑和不平,在冷漠孤寂、凄凉荒寒的境界中透出雄健简朴之气,反映了他孤愤的心境和坚毅的个性。他的作品墨色淋漓,气势开阔,意境深远,将中国绘画美学中注重写神、写意及注重文学趣味的传统发挥到了极致。郑板桥在评价八大山人艺术时发出了“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的感慨。
中国花鸟画在几千年的时光里走过了稚拙,走过了工整,带着更多的人文气息走进了重意境、重神似、轻形似的境界。花鸟画以其特有的绘画形式能准确而完整的表达画家心中所想、所盼,以及他们的追求和理想。
宋朝诗人苏轼诗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绘画的意境同是如此,无论是清朗淡雅,还是浓烈艳丽,展现给观者的均是赏心悦目的美丽。艺术是创造性的精神活动,投入的是作者的生命和情感,在充满生命力的花鸟画中,表现出精神的意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