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花园营造中参与者社会网络分析
——以上海Y 小区“玫瑰园”为例
2020-12-23PENGShanniSHENQingji
PENG Shanni SHEN Qingji
0 引言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城乡社区掀起了一轮创新社区治理的热潮——通过“社区营造”,带领居民发掘社区资源,解决社区问题,提高社区认同,实现社区治理从目标到主体、方向及路径的根本变革[1]。在此背景下,近年来,我国少数社会经济较为发达的大城市相继出现了“社区花园”营造项目,其中,以上海较为多见。
1 研究目的
“社区花园”是城市绿色空间的一种形式[2]。区别于以政府提供为主的其它城市绿色空间,社区花园特别强调市民亲身参与创建和管理,因此,“参与”是社区花园营造的主旋律[3]。社区花园实施过程的关键就在于厘清社区层面利益相关者的关系与运行机制,以最大程度调动社会资源,提高公众参与度[4]。国际上对于社区花园的参与研究,包括参与的贡献和作用、对参与的激励和管理措施、参与动机和障碍,参与者的关系等方面[5-11]。我国的社区花园研究方兴未艾,相关文献多为概念辨析、对国外案例的介绍以及对国内实践案例的定性描述[4,12-14]。
1.1 案例选择
本研究通过对上海Y 小区“玫瑰园”这一社区花园营造实践活动进行长时间观察和问卷,并对每一位核心参与者进行深度访谈,深入全面地了解营造活动产生与发展的过程,以及参与者的相互关系。
(1)笔者在对“玫瑰园”长达两年调研和观察后,首先对社区居民进行了第一轮随机抽样调查,以了解其对“玫瑰园”的了解程度和态度。共发放问卷100 份,回收92 份,有效率为98.9%。
(2)对已知的参与者进行“滚雪球”式访谈,即请他们提供其他符合条件的参与者名单,再由名单中的新增人员提供第三批调查对象,如此进行多轮访问,直到名单不再有新增人员,即确定了所有的参与者。
(3)对所有74 名参与者进行全覆盖式问卷调研,一共包含5 个问题:第1 题为属性数据,调查参与者的参与行为;第2 题为观念数据,调查参与者的身份类型;第3~5 题收集的是关系数据,即联系网络、态度网络和权力网络所依据的基础数据,这也是调研中最重要的部分。问卷全部回收,有效率为95.9%。同时,对全部25 名居民参与者和7 名政府、媒体、NGO 参与者进行深度访谈。
(4)最后,对获得的数据进行统计和核对,一些关系数据通过对营造活动全程了解十分详细的“线人”进行补足。
在此基础上,运用社会网络分析工具,建立基于联系、权力和态度3种关系的社群图,对营造实践过程中的参与者特征及其网络关系的变化展开系统的解释和分析。笔者希望通过对该案例的展示,揭示参与者社会网络机理和其中的参与机制,丰富社区花园营造的理论体系;同时,以本案例为参考,指出其中的优势、问题与不足,并提出改进方法,为未来的社区花园营造实践带来启示,也为增进社区活动效益,提升社区治理水平和居民的生活幸福度提供借鉴。
1.2 研究目的
国际上,基于关系网络视角的社区研究已成为社会学的一个重要新兴领域,为重新审视社区的定义、形成和重建机制提供了很多新的诠释[15 - 17]。近年来,少数学者开始尝试在城乡规划研究中应用社会网络分析,但相关研究数量少、关注点随机而分散且关联性弱[18-21]。“社会网络”是由一个特定集合的行动者(点),以及行动者之间的关系(连线)组成的,这种各个点及点之间的联系所构成“网络结构”,会对行动者在行为、思想和态度上产生重要影响[22]。社区营造中的参与者作为主体,其间存在各种社会关系(人际关系、组织间关系等),这些社会关系构成了社会网络,本文称之为“社区营造参与者社会网络”。运用社会网络理论,可以更好地解释本文的研究目的,即:探查和分析社区营造参与者之间富有意义的社会网络模式,以期通过对其参与者之间社会关系的梳理,提供一个解释社区营造活动中各种行为特征和动机的理性思路。
2 Y 小区“玫瑰园”营造案例概况
2.1 案例概况
Y 小区地处上海浦东新区,建成于2000 年,总占地面积8.2 万m2,总建筑面积14 万m2,容积率1.7,绿化率45%。该小区具有低容积率、低密度、高绿化率的环境特征,初始设计和物业维护条件良好。总户数800 余户,小区居民以中产为主,消费能力较好,总体受教育程度高;住户稳定,流动量小,且对自身所在的社区环境有较高审美需求。Y 小区的社区花园营造活动场地面积约200 m2,用地性质属小区公共绿地。营造活动由本小区居民于2017 年11月自发倡议和行动,并由居民自主筹款、设计、施工及维护,期间得到了物业公司、居委会、街道办事处的部分人力、资金帮助和指导(图1)。
2.2 营造过程
本研究将营造过程划分为以下4个阶段。
(1)第一阶段——前期准备阶段,包含倡议调查、预算募资和委托赋权等内容。2017 年10 月,Y 小区曾进行绿化提升改造,部分居民因而关注到了这片未经充分利用的土地。同年11 月,建设“玫瑰园”的想法受到了居民中绿化志愿者的响应,经居委会社工干部向街道相关部门质询并得到肯定回复后,居委会及居民志愿者在小区内进行了居民意愿调查,陆续得到了23 位居民自愿出资的支持,共筹得捐款3 万余元。
(2)第二阶段——设计施工阶段,包含设计商定和施工作业等内容。2017 年11 月起,居民志愿者们开始了玫瑰园的规划和建设。设计、验收、土质改良、选种栽培等均由居民自主完成;施工环节则由居民与所聘施工队共同完成,并得到了物业、居委会的人力帮助。
(3)第三阶段——维护运营阶段,包含修葺维护、经营周转、活动组织和宣传培育等内容。2018 年5月建成后,“玫瑰园”不仅成为深受小区居民喜爱的休闲场所,更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社会公益组织、媒体、本地或外地政府部门都曾到访考察。“玫瑰园”甚至一度成为“网红”之地,吸引了广泛社会人士前来游览、拍照“打卡”。
图1 Y 小区“玫瑰园”营造实录
(4)第四阶段——权责转移阶段。“玫瑰园”运营一段时间后,出现了部分参与者退出或更替、负责人更换、 职权结构变更等变化,笔者将这一阶段归纳为权责转移阶段。2019年初开始,营造活动中出现了居民争吵、业委会改选、小区派系斗争等插曲,这些争议导致一些前期参与者的积极性被打击,居民参与者数量减少;同时,外部社会关注也随着时间推移和新热点层出而热度消退,外界参与者数量也在降低。但在居民志愿者的坚持下,“玫瑰园”始终维持了下来,并已有第二期营造活动的打算。
上海Y 小区“玫瑰园”的营造是一例较为成功的社区花园营造案例。其创造了一个深受居民喜爱的社区空间,提高了社区认同、增加了社区活力;在营造中成功撬动社区内部资源,同时引用外部力量,联合多方合作,为社区花园的公众参与做出了有利的探索;其社区力量始终能够脱离外部力量独立运营,为社区营造的可持续模式提供了有价值的参考。此外,营造过程中出现的争议之处也值得深思,为同类型社区花园营造提供经验和教训。
3 社区花园营造中的参与者社会网络构建
社会网络由节点和连线组成。其中,节点就是社会网络中的行动者,连线则表达行动者之间的关系。两者交织形成的网络,可以用社群图(sociogram)进行图形表达。
3.1 网络界定:作为社会网络节点的参与者
作为社会网络中的节点,行动者可以是一切个体、社会实体或者事件。由于行动者的定义非常宽泛,在社会网络研究中,研究者必须人为设置标准,圈定自己要研究的网络边界,即:将哪些人纳入网络,而又把哪些人排除在外[23]。
本研究旨在探讨社区营造活动中的参与问题,故将社区营造活动中的行动者认定为“社区营造参与者”。“参与”即“参加(事务的计划、讨论、处理)”[24],为使界限划定更为明确,本研究将参与的概念具体化,包括物质给予、借物支持、行为承担、指导建议、宣传推广、情感互动等行为。社区营造参与者就是在社区营造活动中,具备上述行为的主体。同时,若参与者在社区营造活动中具备上述3 项或3 项以上的参与行为,本文将其定义为“核心参与者”。
本研究结合相关实践经验、调查研究和相关文献[3-4,14,25],按照社区营造参与者的常见角色,将参与者属性预设为居民(以下简称“民”)、政府和党组织(以下简称“政”)、高校(以下简称“校”)、企事业单位和组织(以下简称“企”)四大类。经过“滚雪球”式调查,了解到Y 小区“玫瑰园”营造参与者的构成中,“校”方角色缺失,仅有“民”“政”“企”三方。这三方参与者对应着Y 小区“玫瑰园”营造参与者社会网络中的74个节点,为方便后文表达,笔者将其细分为17 种参与角色并编码(表1)。
3.2 关系预设:作为社会网络连线的关系类型
社会网络中的连线,表达的是行动者之间的关系。行动者之间的关系形式丰富多样,多种关系类型构成了不同的关系纽带[26],关系纽带又将各个角色组织结合在一起,从而形成网络[25]。研究者需要依据自身研究的侧重点、关系数据的可获得性和可测量性等因素,来选择采用何种关系类型。基于实际调查情况和可量化的原则,本文选择信息关系、等级关系和利益关系这3 种关系类型进行研究,分别对应下文中的联系网络、权力网络和态度网络。
(1)联系网络基于对所有参与者相互之间联系频率的调查,其构建基于下述判断:当某参与者在联系网络中具有相对更为中心的地位时,作为信息渠道的通达之处,该参与者会拥有更高的实际地位和影响力。
(2)权力网络基于对核心参与者进行的声望选择调查,其构建基于下述判断:网络中更高的权力等级联系着实际中更高的地位和话语权;权力等级低则代表实际中的话语权低,或习惯于不发声。
(3)态度网络基于对核心参与者相互之间态度关系的调查,其构建基于下述判断:网络中的态度不平衡(即两名参与者对共同的联系人态度不一致)会给参与者增加压力,这种压力可能会促使网络发生改变。
表1 Y 小区“玫瑰园”营造活动参与者角色与编码
3.3 图形表达:社群图绘制
绘制社群图是展示社会网络结构的有效办法,也是社会网络分析最具有吸引力的特点之一[27]。本文使用社会网络分析集成软件UCINET,基于上述关系数据进行社群图的绘制。问卷中最为核心的3 个问题分别对应3种网络的关系数据:联系网络基于每位参与者与其他所有参与者的联系频率;权力网络基于核心参与者对声望领袖的选择;态度网络基于核心参与者与其他所有核心参与者之间的互相评价。由于关系数据数量庞大,整理为矩阵后,共计超过2 万字节,不便在文中以表格形式表达,故仅以图形展现。
3.3.1 所有参与者的联系网络社群图
联系网络社群图被划分为如图2所示的4 个阶段。图2 中,将参与方区分为“民”(绿圈)、“政”(红圈)、“企”(蓝圈)3 个圈子。其中,居委会社工Ge1、Ge2 及物业公司员工Cf1、Cf2,由于其职业的特殊性,与居民的交往显著高于其自身所属类别,遂将其归入绿圈;“街道办事处”Gc1 因与“政”圈所有其他节点都有较强联系,在该圈子中具有特殊地位,为更清晰地展现其结构特征,特将其单独放置。节点大小依据特征向量中心度(衡量网络中全局重要性的指标)来区分,节点越大,其中心度越高,在网络中的地位也越重要。
3.3.2 核心参与者的权力网络社群图
如图3 所示,权力网络社群图体现了“谁最能代表自己所在的参与者群体”这一声望选择问题,每位核心参与者可按顺序提名两人。节点的大小依据每一节点的入度中心度来区分,节点越大,表示其在网络中权力等级越高。
3.3.3 核心参与者的态度网络社群图
态度网络社群图体现了核心参与者相互之间的态度:正向、不了解或负向。图4 中,用连线的颜色来区分态度:绿线表示正向态度,红线表示负向态度。
3.3.4 关键节点的自我中心网络图
如图5 所示,如果v 的联系人u、w 之间不直接接触,v 就有机会作为代理人在u 和w 之间的“结构洞”上架起桥梁[23]。常见的代理角色有5种,即:圈内协调者、圈外中介者、发言人、守门人和联络官。本文对关键节点的分析基于精简后的联系网络(无向网络),连线表示“常联系”(联系频率在一周一次以上)。无向网络中,无法区分发言人和守门人,因此,本研究对这两种角色的分析代入了对现实营造活动实际情况的理解。
图2 Y 小区“玫瑰园”联系网络社群图
图3 Y 小区“玫瑰园”权力网络社群图
图4 Y 小区“玫瑰园”态度网络社群图
图5 5 种代理角色
4 社区花园营造中的参与者社会网络特征描述
4.1 联系网络特征
结合图2 可以看出,联系网络的发展具有以下几个特征。
4.1.1 绿圈的自我培育
从营造活动发展过程来看,本案例中的核心参与者聚集在“民”属性中,最早发生的也是绿圈的自我培育。前3 个阶段,绿圈参与者数量增多、角色逐渐多样化,完成了自我培育。绿圈连线的内向性特征从始至终都非常明显,除了Ge1 有一条红线指向圈外,其余红线全部汇聚在绿圈内部。
4.1.2 蓝圈的被动培育
在前两个阶段,蓝圈几乎不存在;到第三阶段,蓝圈出现了短期爆发式增长;到了第四阶段,蓝圈又快速消退。另外,蓝圈外向性特征明显,内部联系少且弱,几乎所有角色的强联系全部指向红圈。其发育特征整体上体现为角色少、介入晚、爆发快、消退快。
4.1.3 红圈的主动对接
与蓝圈相似的是,红圈在前两个阶段的参与同样较少;到第三阶段,红圈的参与出现爆发式增长。与绿圈相似的是,红圈参与角色多样且内向性特征明显;但与上述两圈的区别在于,红圈并非因营造活动主动或被动培育而成,而是一个早已发育成熟的、有组织的圈子与绿圈的主动对接,对接口正是街道办事处Gc1。
4.2 权力网络特征
权力网络的特征为:①选择结果可划分为两派,一派以带头居民Ra1为首领,另一派以业委会委员Rd2 为首领,两派泾渭分明;②除首领外,两派各有一名副领袖,即专家型居民Rb3 和业委会委员Rd1;③第一选择为Rd2 的多为业委会委员,其第二选择多指向同为业委会委员的Rd1,而Ra1 和Rb3 则常为同一人的第一、二选择。可见,核心参与者权力关系产生了分裂,呈现出双中心结构,这与该案例现实中的居民派系斗争相对应。
4.3 态度网络特征
图6 将各节点所受到的正、负评价次数统计后放入直角坐标系,可更直观地观察到态度的分布情况,其态度网络的特征为:①图6 右下部分带头居民Ra1、Ra2 和居民专家Rb1等“正高负低”,网络中其他参与者对其态度基本统一为正;②左上活跃居民Rc3“正低负高”,网络中其他参与者对其态度基本统一为负,这与现实生活中该参与者因谩骂、反复退群和上诉等行为导致营造后期多人退出的事实相符合;③中部则为争议性高的参与者(包括业委会委员Rd1、Rd2、Rd5),核心参与者对其态度分为两派,在现实中,业委会确实在居民中饱受争议;另外,图6 中业委会委员Rd1、Rd2 与带头居民Ra1、专家型居民Rb3 互为负向态度,这一关系特点与内部权力网络的派系特征相呼应。
4.4 个体网络特征
4.4.1 圈内协调者
图5 第一个角色中,v 与所代理的u、w 都属于同一群体,v 即圈内协调者。如图7 所示,当专家型居民Rb、活跃居民Rc、业委会委员Rd、居委会居民委员Re 及普通居民Rf 之间不联系时,带头居民Ra 就充当了他们之间的圈内协调者。在现实的营造活动中,正是带头居民Ra1 与Ra2的牵线搭桥,在小区居民中广为联络,才促成了“玫瑰园”营造活动的开展。
图6 Y 小区“玫瑰园”态度网络分析
4.4.2 圈外中介者
图5 第二个角色中,同属一个群体的u、w 让属于另一群体的v 来担当代理员,v 即圈外中介者。如图8所示,若强调居委会社工Ge 的“政”方身份,可将其理解为圈外中介者,其与作为圈内协调者的Ra作用相似,但身份不同,因而处理事务的内容和态度倾向不同,两者互为补充。在现实的营造活动中,居委会社工在居民各个角色之间居中调停,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4.4.3 发言人和守门人
图5 的第三、四个角色描述了v 在分属不同群体的参与者u、w 之间担当代理员的情况。发言人能调节从自身所属群体发出的信息流或货物流;守门人则把持着从外界指向自身所属群体的信息流或货物流。如前所述,居委会社工Ge 虽为红色节点,但其具有双重身份,也可将其看作绿圈内的角色。从这个角度来看,Ge 同时扮演着发言人和守门人的角色(图8)。在现实的营造活动中,大多数居民意见、问题或请求都是通过居委会社工向街道办事处反映或请示;鲜少有越过居委会社工直接联系,或通过其他路径联系基层政府和上级政府的情况。同时,所有的正式外来参观访问者都是经街道办事处同意后,一律经由居委会社工,方才能进入小区内部得到居民的接待和解说。
该案例的第二阶段还有一个守门人角色,即业委会委员Rd。从图9可以看出,Rd 在施工队Ce 和绿圈居民之间充当着守门人的角色。在现实的营造活动中,这也正是业委会的职责所在。
4.4.4 联络官
在图5 的最后一种角色中,u、w 分属不同群体,而v 作为代理员又属于第三个群体,v 被称为联络官。在本文案例的第三阶段,街道办事处Gc 扮演典型的联络官角色。如图10 所示,蓝圈中的绿色NGOOa 和新闻媒体Ma 通过红圈中的街道办事处Gc 这座桥梁,与绿圈内的居委会社工Ge 及居委会居民委员Re 进行联系。现实中,所有媒体和NGO 正是通过这一路径加入Y 小区的营造活动;若未获得街道办事处介绍,居委会社工将一律拒绝接待而无法参与。
图7 带头居民Ra 的自我中心网络
图8 居委会社工Ge 的自我中心网络
图9 业委会委员Rd 的自我中心网络(第二阶段)
5 社区花园营造中的参与者社会网络分析
本文将从整体和个体两种视角对该案例进行分析。整体视角关注网络的宏观结构,试图将网络结构与现实群体特征联系起来;个体视角关注参与者的微观关系,试图从个体关系的角度解释营造活动中各种行为动机。
5.1 整体视角
5.1.1 内部关系主导与外部关系主导
联系网络中可观察到各个圈子内部关系与外部关系的比重。如图2,绿圈连线向内聚集的特征非常明显,红圈呈现出相似的特征;而第三阶段蓝圈则更为依赖外部,许多连线指向红圈。引用社会网络分析中的E-I指数来测量外部关系对内部关系的支配程度。E-I指数为组群间关系和组群内关系之差与两者之和的比值。当该值越向1 靠近,表明关系越趋向于发生在群体之外;当该值越接近-1,表明关系越趋向于发生在群体之内。4 个阶段绿圈的E-I值依次为-0.600、-0.576、-0.373、-0.538,表明当绿圈随着发展阶段的变化与外界联系加强时,E-I值有所上升,但内部关系始终占据主导地位;红圈在最为积极参与的第三阶段的E-I值为-0.449,同为内部关系主导;而蓝圈在后3 个阶段的E-I值分别为1.000、0.535、1.000,保持着非常高的数值,表明外部关系始终占据主导地位,甚至在第二、四阶段是完全依附于外界的。
从网络的稳定性来看,内部关系主导的圈子比外部关系主导的圈子更为稳定。这一点可从第三阶段向第四阶段发展时,3 个圈子的不同表现得到印证。
(1)绿圈与红圈虽有一定数量的角色退出,但基本保持了结构的稳定;在现实中,“民”方与“政”方虽然频率降低,但保持了在“玫瑰园”的持续参与。
(2)同一时间,蓝圈则快速消退,只剩下少数散点,在现实中,“企”方对“玫瑰园”的参与显著降低,媒体和NGO 都不再关注“玫瑰园”。
5.1.2 多元中心与唯一中心
图10 街道办事处Gc 的自我中心网络
观察图2 中绿圈的联系网络,发现绿圈中的强联系在多处汇聚,呈现出多个中心的结构;权力网络(图3)表现为双中心结构,核心参与者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而态度网络中(图4),核心参与者表现出明显的态度分化和意见对立。以上3 种网络同时表明了绿圈的多元中心结构。与之对比的是,联系网络中(图2)红圈的强联系汇聚于街道办事处Gc1,很明显,在本案例中,红圈角色的参与是围绕Gc1 这个唯一中心来组织的。
从实际情况来看,Y 小区“玫瑰园”的绿圈双中心结构早期有利于平等民主地展开商讨,但后期陷于内斗,矛盾日益升级,对营造活动产生了不利影响。唯一中心的红圈则表现出更为统一高效、组织有序的特征,但如果作为唯一中心的节点退出,红圈可能快速消退。虽然多元中心与唯一中心各有优势和劣势,但不可否认的是,态度一致比态度分化更有利于营造活动的开展。
5.1.3 丰富多变与单一固化
对比图2 中绿圈和蓝圈的联系网络,可发现不同的角色多样性与动态变化性。绿圈角色更为丰富,6 种居民角色以及被归于绿圈的居委会社工Ge 和物业公司员工Cf 都进行了跨阶段的稳定参与,且随着4 个阶段的变化,具有自我更替演化的特点;而蓝圈作为由外部关系主导的圈子,其角色则更为单一固化,除施工队Cf 和新闻媒体Ma 短期参与外,稳定的参与者只有绿化NGO Oa 和其他NGO Ob 两种角色。
在现实的营造活动中,一个内生的网络圈子需要多种角色互助互补、分工合作,,以发挥各自所长;而角色单一的圈子则必须依赖外部力量来解决很多问题。角色丰富的圈子比单一的圈子更具有活力,也更稳定;同时,从发展进化的角度来看,具有灵活多变、结构进化特征的圈子更能有效适应环境的变化。
5.2 个体视角
5.2.1 自我培育的内在推手
如前所述,绿圈的内部关系在营造活动的发展中占主要地位,因此,作为圈内协调者的带头居民Ra 的地位举足轻重。带头居民是营造活动中绿圈自我培育的内在推手:其一,带头居民Ra1 是这次营造活动的倡议者;其二,在与核心参与者的访谈中,有超过2/3 的受访者表示自己是因为带头居民的推荐和邀请才了解、参与到这一营造活动中。
5.2.2 各司其职与分饰多职
关键节点中,带头居民Ra 是圈内协调者,业委会委员Rd 是守门人,街道办事处Gc 是联络官,三者各司其职;而居委会社工Ge 则同时担任圈外中介者、发言人和守门人,充当了“分饰多职”角色。这几个节点的重要性高于其他节点,是营造活动能否成功的关键。
积极的关键个人可以增强社区的能力[28]。与此同时,关键个人也拥有更大的控制权,有利用“结构洞”投机获利的可能;若其采取不作为的消极态度,则会使系统运转凝滞。在与核心参与者的深度访谈中,居民的话题和疑虑多指向关键个人,存在诸多想法和意见,表达了居民对于信息和地位不对称的忧虑和不满。
5.2.3 路径依赖的局限性
如前所述,居委会社工—街道办事处(Ge1—Gc1)是绿圈和外界强联系的唯一路径,卡住了信息流进出的通道。研究指出,对特定传播模式的过度依赖是不同行动者之间横向合作的障碍[29]。我国社区经历了单位制集权管理的时代,公民“有问题找政府”的思维惯性没有改变;同时,居委会社工确实是政府在社区基层的抓手。这种路径依赖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权力过于集中、居委会居民委员被边缘化、业委会责权不明等现象,营造活动受其局限。
6 结论与启示
6.1 结论
综上所述,笔者通过对上海Y 小区“玫瑰园”这一社区花园营造实践活动进行深入调查,用图示化语言展示了该案例发展过程中参与者的相互关系及其演化;并通过对社会网络展开系统解释和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联系网络、权力网络、态度网络基于不同的关系纽带,可以揭示出社区营造参与者群体之间不同的社会关系特征.对以上3 种社会网络综合进行分析,能够为厘清社区营造中错综复杂的参与者关系提供线索,有助于发现实践中的优势、问题与不足。
(2)从整体视角看,在不同参与者圈子的不同发展阶段,其整体结构存在内部关系主导与外部关系主导、多元中心和唯一中心、丰富多变与单一固化等差别。总体而言,以内部关系主导、丰富多变为特征的圈子比外部关系主导、单一固化的圈子更具有优势;多元中心与唯一中心则各有优势和劣势,但态度分化易对营造活动产生负作用。
(3)从个体视角看,营造活动中,不同角色发挥的作用不一,其中在一些关键位置上,存在功能各异的代理角色。这些扮演“代理人”角色的节点重要性高于其他节点,把握了营造活动能否成功的关键。但同时,有过大控制权的“代理人”角色和对单一路径的依赖也可能对网络产生负效应。
6.2 启示
本案例中,对网络参与者社会网络的剖析,可对为未来的社区花园营造实践带来一些启示。
(1)促进网络独立并多元化发展。在营造活动的群体培育中,应以内部独立、角色多样化、动态进化为目标,而非单纯地增加人数、增大规模。为实现这一目标,应强化社区居民的内在联系、有意识地培养其独立性和主观能动性;孵化独立运营的居民志愿组织,促使其发挥己身所长,逐渐分化出多种角色;另外,积极组织各种其他社会活动也有利于打破以家庭、楼栋为单位的交流壁垒。
(2)顺应社区原有网络基础,消减内部矛盾。在参与营造活动的居住社区中,不必强求培育出类似政企部门的单中心、层级化关系模式。多中心结构在民主平等方面有其优势,但在营造活动初始时,宜尽量消减明显对立的内部斗争与矛盾,避免其后续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营造活动在所有程序上的合法性(尤其是产权上的合法授权)、职责明晰且公正透明的业委会管理等可能对此有帮助。
(3)寻找带头居民。带头居民是居民中的领头者,其热心社区公共事务、行动力强、品格优良、积极贡献;并具备良好的居民关系、声望、影响力;具备一定的专业技能和政治敏感性;希望能实现己身的社会价值感和责任感。若能寻找到社区中具有以上品质的带头居民,其对营造活动所能产生的能量是巨大且源源不断的。
(4)定位其他关键个人。上文所述的5 种代理角色中,多数居于一定职位,是社区中的权力掌控者。在营造活动之初,可尽早定位这些关键个人并进行敦促和监督,使其能够各司其职。若发现一人“分饰多职”、权力过于集中的情况,可针对性地增设同类代理人,以减少集权者的怠工成本和投机机会。可以采取的措施包括:为居委会居民委员提供更多的参与机会、帮助业委会划定明确的职权范围、培养更多活跃居民等。
(5)打破单一路径依赖。有意识地拓宽居民与外界信息流、物质流的联系路径,如鼓励居民与高校及社会NGO 的直接联络、降低居民与政府的沟通门槛等。若能吸引本文案例中缺失的“校”方力量加入营造活动,或有助于提供新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