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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过那么多诗词,你怎么一句都想不起来

2020-12-22曹吉利

青年文摘 2020年7期
关键词:风月异域文字

曹吉利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行写在纸条上的小字,跟随援华物资漂洋过海,从日本来到中国,给疫情期间的中国网友带来一丝慰藉。

关于这句话的出处,不少人都做过介绍:盛唐时,日本长屋王馈赠给中国高僧一批袈裟,袈裟上绣着十六个字“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据说著名的鉴真和尚也是受了这两句话的触动,才萌生了东渡日本的想法。

温暖人心的还不止这句,从王昌龄的“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到化用《诗经》名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从日本来的纸箱上,简直上演了一场小小的诗词大会。

尽管有人做出澄清,这些诗词标语有不少来自在日华人,但无论来自谁,带给我们的触动总是相似的:我们对自己语言的运用,似乎正在渐渐失去一种优雅的气质。

“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

其实,“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话中的意蕴,原本就很中式、很古典:中国和日本虽然相隔山海,有着不同的景观风物,但同一片天空下的清风明月,总归是相似的。

这种由自然到人的共情,在中国古代文学中比比皆是。

张九龄写“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苏东坡写“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还有《赤壁赋》中那句人人都学过的“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将情感寄托于相对永恒的事物,文字也就有了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感染力。

尽管“山川异域”,但是“风月同天”,所有情绪都在不言之中,含蓄隽永,令人回味。

日本和韩国作为中国的邻国,历史上受汉文化的影响不可谓不深,尤其是在唐代。

李白曾写诗与归国的日本“留学生”晁衡道别:“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唐朝诗人韦庄也给学成归国的日本僧人敬龙写过一首诗:“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此去与师谁共到,一船明月一帆风。”

从朝鲜半岛来到大唐的崔致远,更是自己就写得一手好诗。那句“窗外三更雨,灯前万里心”,可以与其他唐诗名句并列而不显逊色。

客观地说,把“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相对比的做法并不十分妥当。

恰如作家张佳玮所言,二者本不矛盾,更没有必要对立起来。“譬如中秋节送月饼礼盒,大可以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在家庭群里发语音,还是会‘中秋快乐!”

但是话说回来,这种向内的反思也是次不错的机会,让我们好好审视:我们的汉语,是不是正在变得越来越粗鄙?

雅俗拉锯: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

从公文写作、日常用语,到书籍报刊、网络流行语,由传统文化继承而来的典雅、含蓄正在流失。不要说追求意境,很多时候连最基本的文通句顺都成了奢望。

作家李静睿曾狠狠吐槽了一把图书编辑:“有些编辑给沈从文的书起名《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也就算了,蒲宁好端端一个俄国文学大师,出本书叫《我的青春是一场烟花散尽的漂泊》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除了对标题翻新,还有人下手对名著内容进行改造。比如一本出版于2010年的《白话全本红楼梦》,应该能让很多红迷无语凝噎。

单是对于各回目的“翻译”,就已经十分雷人了: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变成了“甄士隐丢了女儿,贾雨村巧认知己”,第八回“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变成了“薛宝钗初见玉石,林黛玉吃点小醋”。

雅和俗的拉锯贯穿中国文化几千年,背后是上层和底层之间的话语权争夺。

为什么我们平时看到的古典文字总是那么雅致呢?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属于底层的粗俗声音没有能够流传下来。

社会学家王学泰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中举过一个例子:20纪60年代出土了一本明代刻印的《花关索出身传》,其中的情节和我们熟悉的三国故事大相径庭——刘关张结拜时,刘备担心关张二人挂念家小,不敢起事。为了表明决心,关羽和张飞约定互相杀光对方全家。张飞于心不忍,放走了怀有身孕的关羽妻子,这才生下后来的关索。

很显然,这样的故事和《三国演义》中的忠义思想相悖,自然也就湮没在历史当中。

由《文学改良刍议》开始,胡适主张写东西要言之有物,不机械模仿古人,不刻意对仗、用典,不避讳俗字俗语,拉开白话文运动序幕。

从文学革命到简体字推广,浅白、通俗开始成为汉语表达的大趋势,文化得以大范围普及。

我们的社会很像一列长长的火车,最前面的车厢和最后面的车厢隔着遥远的距离,但它们又分明是一个整体,谁都不能丢下其他车厢独立行驶。

语言的雅俗之争,本无所谓胜败,更无所谓对错。真正让人不放心的,是粗鄙占据了绝对上风,人们渐渐遗忘好的文字是什么模样。

但愿我们都能重拾优雅

上面所举的文字都经过时光的一番淘洗打磨,但其实现代人同样不缺少让汉语焕发美感的能力。

比如金庸脍炙人口的《射雕英雄传》里,丘处机得知江南七侠在大漠抚育郭靖十几年,有感而发,给他们送去一封信:“江南一别,忽忽十有六载。七侠千金一诺,间关万里,云天高义,海内同钦,识与不识,皆相顾击掌而言曰:不意古人仁侠之风,复见之于今日也……二载之后,江南花盛草长之日,当与诸公置酒高会醉仙楼头也。人生如露,大梦一十八年,天下豪杰岂不笑我辈痴绝耶?”

短短二百字,却被金大侠写得文采纵横,豪气冲天,在贴合小说情节、人物个性的同时,更显露出故事之外作者那深厚的文字功底。

再比如20世纪90年代央视拍摄的《三国演义》,官渡之战后,编剧加了一场原著小说中没有的戏。曹操让谋士陈琳当众诵念当初袁绍讨伐自己的檄文,一众部下恳请不要再念,曹操说:“念!为何不念?当年此文传至许都,我方患头风,卧病在床。此文读过,毛骨悚然,一身冷汗,不觉头风顿愈,才能自引大军二十万,进黎阳,拒袁绍与其决一死战!真乃檄文如箭!此箭一发,却又引得多少壮士尸陈沙场,魂归西天。我曹操不受此箭,壮士安能招魂入土,夜枕青山!星光殷殷,其灿如言,不念此文,操安能以血补天哉!”

几句台词画龙点睛,勾勒出曹操奸雄之外的英雄气概。相比之下,如今的影视编剧,还有多少具备这样的情怀和水准?而如今的观众,还能不能发自内心地赞赏这样的文字呢?

“风月同天”的对立面,并不应该是“武汉加油”,而应该是浮躁的文化氛围、轻薄的文化态度、缺失的文化教育,和国人对于自己文字逐渐降低的把控能力。

越来越多的人,既不能辨别好的语言,更无法书写好的字句,只好在饭圈用语、古风文化、网络热词里寻找越来越短促的刺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许多人尚且还能被一句“风月同天”打动,还能被几句诗词唤醒文化基因里关于优雅的片段。

(摘自“新周刊”微信公眾号,摄图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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