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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火车

2020-12-22李朝德

青年文摘 2020年7期
关键词:宣威道口车厢

李朝德

挂上电话,我立刻就后悔了。

车窗外,落日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晖,远山只剩下黛色的模糊轮廓。

火车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才经过村里,那时天应该早黑透了吧,那么晚打电话告诉母亲站在路口做什么呢?

列车在黑夜中呼啸着,载着心事重重的乘客飞驰向前。

望着车窗外的阑珊灯火和飞速后退的景物,一路忐忑。

1

那天,我从昆明乘火车去一个叫宣威的小城参加会议,这趟城际列车要穿过村里。我家离铁路并不远,直线距离也就五六百米。火车黑夜穿过家乡,最熟悉的景致与最亲近的人就在窗外忽闪而过,兴奋激动转眼间变成远离失落,那种感觉难以描述。

十多分钟前,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我要去宣威。母亲知道我要路过村里,很是高兴:“去宣威做什么?大概几点钟到?”我一一回答,有些遗憾:“可惜村里没有站,不然可以回家看看。”母亲说:“你忙你的,我身体好好的,不用管。”说完这句,电话里一阵沉默。

我理解这时的沉默。

我与母亲之间,如很多农村母子一样,不善于表达感情,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如石,诸如爱与想念之类的话语,一句也说不出。

父亲在世时,彼此都习惯这种沉默。即便一句话不说,沉默亦坦然,像阳光洒满树叶,温暖实在。

但现在的沉默却让我内心紧缩。父亲过世后,母亲常说,时间过得慢,太阳总不落山,天黑后,总也不亮。父亲在时,她夜晚回家很远就能看见灯光,现在没了灯光,也没有人再等她回家。

有次从外面回家,她在黑暗中顺着墙壁摸索开关,却总也摸不到。

想起如果父亲还在,哪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放声大哭。母亲打电话跟我诉说,我在电话这头跟着默默流泪。

想着被黑暗笼罩着的母亲,老家的黑夜跋山涉水而来。

父亲去世后,我隔两三天总要打个电话问问,很多时候不为别的就为听听母亲的声音。

即便经常电话联系,但如果不是假期或者有特殊事情我很少回家,原因在于没个理由就跑回去,母亲总是责备我瞎跑,进而自责。总说哥哥姐姐就在村里,自己身体好好的不用挂念,打个电话就行。那么远,跑来跑去浪费时间和车费。

我理解母亲阻止的本意,儿子好不容易在城里立足,她希望我小心翼翼走好每一步,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不能有点滴闪失和马虎。经过世间的风雨,她早已把生活过成如履薄冰,如果无事请假跑回老家总让她提心吊胆。

想念是不能成为回家理由的,即便它重如泰山却在母亲的生活逻辑里不值一提。

因为她怀揣比泰山更重的东西。所以,那天电话里我也不提回家的事,提也无用。

2

车过村里,母子相距不过几百米却不能相见。

母亲沉默,我也沉默。

我打破沉默:“妈,要不火车快到村里时我打电话给你,你去村里铁路口等我,我在7号车厢的门口,向你摇手,你就可以看见我,我也可以看见你。”

这个突然的提议,自己也觉得有些意外和为难,黑夜中叫母亲在路口等着见我,算怎么一回事?但母亲却是高兴。

我们当然知道那个路口,那个叫小米田的路口是连接村庄与田地的一个主要路口,在那路口,我走大了走出来了,母亲却走老了。近些年火车多次提速,由单线变成复线后,铁路沿线早在10多年前就全线封闭。小米田路口虽然还在,但早被栅栏隔断,要过铁路只能翻越天桥,现在只剩下三四米宽的道口。我坐的这趟火车时速大概120公里。这样的速度通过道口需要多长时间呢?可能半秒都不到吧!相互能看见?

火车一过沾益县城,我就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去道口等着。母亲很高兴,沾益县城离老家松林村不到20公里,估计不到10分钟我就可以看见母亲。

窗外早已经黑透,一明一暗,车里车外仿佛两个世界,我把脸贴在7号车门的车窗上,努力寻找熟悉的山川轮廓。

窗外一片模糊,无边的黑暗包裹着车厢,我计算着时间与路程,却迟迟未见熟悉的景象。

焦躁中,看见远远的公路上有车流的灯光,流光溢彩。

正纳闷这是哪条路呢,放着白色光芒的“施家屯收费站”几个字出现了。我一阵悲凉,“施家屯”已是隔壁村庄,火车应该在1分钟前驶过了松林村,我竟然没有看见我熟悉的村庄和站在路口的母亲。

我颓然打电话告诉母亲:“妈,天太黑了,我没有看见你,火车已经到了施家屯。”

母亲也说:“刚才有趟火车经过,太快了,没有看见你。我想应该就这趟火车,知道你坐在上面就行。”

我为自己的粗心愧疚不已。

年迈的母亲在黑夜的冷风中站着,我在明亮温暖的车厢里坐着。

本想让她看见我,我也看见她,却害得她在路边空欢喜一场。

松林村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不甘心地说:“妈,要不明晚我返回时在最近的曲靖站下?站上有到村里的汽车,半小时就到村里,住一晚再回昆明。”

母亲慌忙阻止,固执而坚定,仿佛我这样做是她的错。我没有办法,自己赌气也是跟母亲赌气,说:“那就明晚还在这路口,到时候我会站在最后一个车厢的车门旁招手,一定可以看见。”

坚决要求母亲又去站在铁路口,固执得有些残忍。

我坚定认为是我的疏忽才会没有看见站在车窗外的母亲,那么近的距离怎么能看不见?

3

那晚返程时,我早早走到最后一节车厢的车门旁。黑夜的火车如一条光带在铁轨上漂移,伏在玻璃上我把眼睛尽量睁大,可还是很难看清车窗外的景物。我想起了顾城那句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的光明在哪里呢?

返程时,我又看见了“施家屯收费站”,心如撞鹿。

内外温差大,车窗内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我慌忙用手掌擦亮玻璃,双手罩住眼眶遮挡车内亮光,把自己也陷入与外面一样的黑夜中。我终于能看见几米远模糊的路面轮廓,看见了村庄里如萤火样的昏黄灯光。

就在一个路口,我突然看见有束电筒光在黑暗中照着火车!

我刚要摇手呼喊,火车就开过了!

我忙掏出电话,颤抖着告诉母亲:“妈,我看见你在路口啦!”

母亲说:“我也看见了。”

两句话说完,车外再没有了村庄,母亲越来越远了。

我在黑夜火车的人群里不过是一晃而过的黑点,那个叫小米田的道口,不过三四米宽,而站在道口的母亲,她还没有一米六高啊……

(池塘柳摘自2019年12月6日《云南日報》,洪钟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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