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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护莫高窟的年轻人

2020-12-22王双兴

青年文摘 2020年7期
关键词:樊锦诗洞窟莫高窟

王双兴

上山

来莫高窟工作之前,陆佳瑜在一个地质公园当导游,每天站在通往景点的大巴上,“觉得每天都很闲,不会有提升空间”。生活节奏被打破,是在2016年,她看到莫高窟招聘讲解员,考虑到“它背后的东西非常厚实,应该可以获得成长”,陆佳瑜来了莫高窟。

入职是在那一年的4月5日,莫高窟的旅游旺季马上就要来了。陆佳瑜有两个月的培训时间,白天听研究者、讲解员上课,晚上看书、整理自己的解说词,凌晨3点入睡,第二天早晨6点起床复习,然后上洞窟,练习讲解。两个月时间看完8本书,笔记写满两个A4本,陆佳瑜发现:“历史的、文化的、宗教的、美术的……莫高窟根本学不完,感觉自己来对了。”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像陆佳瑜一样主动选择莫高窟,另一种答案是:毕业季找工作,无心插柳地来了。2005年,俞天秀从兰州交通大学毕业,听说敦煌研究院在招人,便投了简历,心里纳闷:“莫高窟招计算机专业的干吗?”进入数字化研究所那一年,只有办公的电脑享有一根网线。俞天秀耐不住寂寞,只能自娱自乐,去洞窟旁边的水渠里捞鱼,去沙丘上烧烤……

有位老院长评价那些年轻人:“有的人,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晚上抱着吉他,爬到房顶,对着月亮一声怪叫……”

和俞天秀一个部门的安慧莉2009年入职,这个学工业设计出身的姑娘,此前对莫高窟的全部认知,是8点档电视剧开始前,那个缓缓飘落的“飞天”图标。刚到敦煌时,安慧莉发现整座城市只有一家超市,买了一瓶绿茶,看上去和普通的康师傅绿茶一模一样,但商标处写的是“小二黑”。女生有点沮丧,觉得“待两年,肯定要走了”。

这种想法在刚来莫高窟的年轻人中并不罕见。五湖四海的年轻人离开故乡,在甘肃省会兰州中转,然后沿着河西走廊抵达敦煌,沿路看着窗外的山越来越秃,心里猜测自己“肯定待不住”。

壁画临摹师彭文佳,来敦煌是因为对莫高窟艺术的向往。同窗同学大多去了沿海城市,那里有更多的画廊和工作机会。而她想要和外界联系,只能在每周三或者周日,乘班车去25公里外的城里的网吧。登录QQ,收到老同学发来的消息:“你们在敦煌是不是要骑骆驼上班啊?”

“1挡挂到5挡”

现在,陆佳瑜的生活渐渐和工作融为一体。以前看《解忧杂货铺》,现在看《敦煌石窟艺术简史》;以前最熟悉的作家是郭敬明公司的,现在变成了赵声良、王惠民,去书店都是直奔专业类的方向。她不能忍受每次进一个洞窟都讲同样的内容,“觉得是在退步”。

每天,当陆佳瑜带游客在开放洞窟参观时,另一群人正在非开放洞窟“面壁”。四五月天气回暖,利于材料黏结,壁画修复师们对231窟的“治疗”开始了。他们爬上脚手架,用毛笔除尘,用注射剂黏结,隔着一层镜头纸,用修复刀修复壁画……因为长期在壁画前工作,年轻的修复师们玩笑式地自称“面壁”。

这支队伍中,80后是主力,张瑞瑞是231窟修复师中唯一的90后,也是唯一的女生,前几年大学毕业后来到莫高窟工作。她学的是文物保护专业,专业对口,但依然不能立刻接触壁画修复工作,和每个修复师一样,工作的前几年,她的主要任务是帮师父和泥、递材料,以及站在一旁学习、提问。

曾经确信自己一定会很快离开莫高窟的人,在几年、十几年后,掰着手指列举留下来的理由:工作环境单纯、个人成长空间大、职业成就感强。

耐不住寂寞的俞天秀,前几个月的“动摇期”过后,慢慢发现了莫高窟的魅力。他和同事的任务是在互联网上建莫高窟,前期对洞窟壁画和雕塑进行调研和测量,将莫高窟的影像以数字化的方式保存起来。

2008年,“盛世和光——敦煌艺术大展”在北京举办,出自数字化研究所的展品是莫高窟第61窟的壁画影像。近40平方米的《五台山图》,是敦煌莫高窟最大的佛教史迹画,采用鸟瞰式的透视法,把五台山全景记录下来,从山西太原到河北镇州的山川道路,以及旅行、送供、拜佛者,全都出现在画面里。“以前我们的成果都存到档案里,你拼完只有自己见过,其他人见都没见。那是第一次,整面墙的内容展现在大家面前。看到确实觉得自豪:哇,这是我做的。”俞天秀说。

到如今,俞天秀已经在莫高窟待了14年,那个跑去城里上网的画师彭文佳则走过了16年,在她看来,莫高窟就像一个乌托邦,不仅有永远汲取不完的艺术养分,还有世外桃源一样的环境。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没有太多诱惑,也没有太多功利的东西,非常纯粹”。

陆佳瑜的同事边磊在莫高窟工作了12年,他记得,有前辈讲自己的经历:刚来的时候愛夸夸其谈,声称要做出一番事业。当时的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在一旁听着,不吭声,最后说了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10年后再说。”边磊也没想到自己一晃在莫高窟走完了第一个10年,他说:“1挡挂到5挡,就一直往前跑了。”

“年轻过”

年轻人也乐于讲起“上上辈、上上上辈莫高人”的故事。在莫高窟对面,是嶙峋的三危山,沿着山脚的戈壁滩一直朝南,在9层楼正对着的沙丘上,是一个墓园,安葬在那里的,是莫高窟的第一批年轻人。

1935年,留学法国的青年画家常书鸿在旧书摊遇到《敦煌石窟图录》,回国、四处逃难,8年后去了敦煌;1944年,重庆国立艺专国画系学生段文杰遇到张大千的“敦煌壁画临摹展”,完成学业,在一年后来到莫高窟。从1947年开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到洞窟里“面壁”,欧阳琳、史苇湘、李其琼、窦占奎……

曾经的丝路重镇,在那时已经变成了边陲小城,被沙漠和戈壁包围着,日光炽烈。因为缺水不能洗澡,只能“擦澡”,擦脸、擦身、洗脚,水用完还要留着派其他用场;夜里,为了看守骆驼和羊群,需要派人值班,拿着猎枪防狼;天亮后,用镜子和白纸当反光板,就着折射进洞窟的阳光临摹壁画、修复雕塑……

到现在,曾经的青年已经进入暮年,其中一些人已然辞世。20余座黑色墓碑卧在沙丘上,隔着佛塔、戈壁、干枯的河道,和莫高窟对望。

“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毁损,我们这些人毕生所做的一件事就是与毁灭抗争,让莫高窟保存得长久一些,再长久一些。”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曾说。

现在,帮助莫高窟对抗时间的接力棒被后辈的年轻人拿起来,在不同的时代走着同一条路。

和前辈们相比,这些年轻人身上少了历史气质,鲜少把“奉献”“一切为了国家”挂在嘴边,更多关注个性和自我价值的实现。讲解员陆佳瑜说:“这里工作待遇算不上优越,工作环境也不那么舒服,愿意留下来的,大多是热爱莫高窟的。人选择喜欢的职业,职业也在筛选适合它的人。”

入职第一年的元旦晚会上,樊锦诗经过,陆佳瑜提出合影,樊锦诗乐呵呵地答应了,她说:“年轻真好啊!”陆佳瑜说,以前对樊锦诗的了解,大多通过电视和书本,以“敦煌的女儿”身份出现,伟大又崇高。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樊锦诗,“发现她也是个普通人,脊背佝偻了,腿也弯了,显得很瘦小”。

当天晚上,想起那句“年轻真好”,陆佳瑜感慨了半天:“她也年轻过啊!”

(摘自“剥洋葱people”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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