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的自我认同
2020-12-21张颐武
张颐武
“打工人”和以往流行的“社畜”等白领的身份的表达似乎涵义更广,它不仅仅是过往白领的自我表达,这种表达我们常常能够听到。
最近,“打工人”的说法相当流行,各种围绕“打工人”的段子在微信朋友圈和各种短视频平台和微博等自媒体中广为流传,形成了声势。如“认认真真上班,这根本不叫赚钱,这是劳动换取报酬;只有偷懒,在上班的时候划水摸鱼,你才从你老板那賺到了钱。早安,打工人!”“有人相爱,有人夜里看海,有人七八个闹钟起不来,早安打工人!”“头等舱可以优先登机,银行VIP可以不用排队,演唱会最贵的票位置也最好,世界从不平等,你有多努力,就有多特殊,早安,打工人!”“你的同事,要不就是拆二代体验生活,要不就是关系户整天吊儿郎当。只有你,是真正在为生活奔波的打工仔。加油,打工人。”“打工累吗?累。但是我不能哭,因为骑电动车的时候擦眼泪不安全。”等等。
这些说法都把所谓“打工人”作为一种特殊的标识推到了社会的前台,作为一种独特的身份认同被广泛地关注。“早安,打工人”也已经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句式,在互联网上弥漫。“早安”既是励志的激励,让自己一天的工作有信心,也包含着调侃和自嘲,对于自己的辛苦有很深的感慨。这主要在很多年轻人中间流传的,反映了年轻人的一种心态。
“打工人”和以往流行的“社畜”等白领的身份的表达似乎涵义更广,它不仅仅是过往白领的自我表达,这种表达我们常常能够听到。打工则是超越白领和蓝领的一个总体性的表达,一切主要靠薪水吃饭的人都在此列,从高级白领或职业经理人,程序员或公司的职员到快递小哥或流水线上的工人,亦或是公司的前台或年轻的职业演员等等,都是在打一份工。这份工的薪水或有高低,职务或有差异,工作性质更有区别,但打工的身份则一致。这些超出了自己的具体身份的“打工人”,引发的社会共鸣其实极为广泛,社交媒体上只要是“打工人”就有这一份感慨感触,这确实跨越了一般我们所想的诸如蓝领白领这类的具体的区分,把“打工”作为自己的共同身份。我就发现在朋友圈中转发这一类的感慨的既有高级白领,也有外卖小哥,大家在“打工”这一点上有了最大的共识。“早安,打工人”的说法里常常是既有自嘲的方面,对于打工辛苦的自嘲和调侃是这些段子的重要的支撑,同时也有自我安慰和自我鼓励。
这样的感慨其实涵盖面极广,但其实其中的感慨集中在两个方面:
一是对于打工者生活的不易的深切的感受。打一份工挣一分钱,都很不容易,起早贪黑,辛苦是共同的,程序员固然996,外卖小哥也是持续工作时间很长,公务员也要加班。这里的压力来自职场的竞争,也来自于对于自我的更好生活的强烈期许,也来自对于生活不安定的焦虑。这些都是打工人的生活的内在部分。
二是对于实现相对“财务自由”的人的悠闲有闲的复杂态度。有闲人的悠闲对于打工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而那些靠财产生活的人,无论是拆迁获得的财产或是家庭拥有很多财产的人,都是既受到羡慕但似乎又相当空虚的人。“打工人”对于有相当财产保障的“安稳”生活有着向往,但又发现那种生活似乎并不如自己这般充实积极。这种矛盾的态度其实是透露了“打工人”身份本身的矛盾性。
所谓“打工人”现在看虽然有极大的差别,但都是中国的中等收入者或他们的后备军,现在随着体力劳动收入的提升,相当多的蓝领工作和一般性的白领工作收入相差不多,有些甚至还超出一般的白领工作。但无论白领蓝领,都有生活的巨大压力,事业上自我完成不足,生活上自我实现不足的状况始终存在。现在的社会差异逐渐从过去常见的蓝领白领等开始向拥有家庭财产支撑或缺少这种支撑的生活转变。经过了这些年的中国社会的变化,家庭可以继承或传承的财产往往已经是社会的差异形成的重要方面。无论是不动产的价格暴涨形成的前些年购置房产或没有购置房产的差异,或是一线城市不动产价格飙升而三四五线城市的相对涨幅有限,或是各种市场经济的活动所产生的投资等财产性收入,都在是否具有财产收入方面的差异开始凸显。这反而变成了一种社会差异的重要来源。“打工人”的身份既在感慨没有这种财产的保证,因此必须奋斗,但同时又感受到累和疲惫。这些都是跨出了原有的那种“阶层感”的新的感受的呈现。“打工”的中等收入者及其后备军的共同的境遇让人们跨出了原有的差异,获得了一种共同的情感结构。这超越了原来人们常说的阶层意识,而是一种对于财产的复杂感触参照之下的共同感觉。
这感觉首先是积极的,“打工人”的奋斗的意识和努力为自己和社会打拼的心态,其实是社会仍然具有的向上的动力,还是乐观向前的,而“打工人”的自嘲和反讽,也让社会重视自身的问题,对于“打工人”的这种群体意识有更多的关切和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