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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对大脚丫

2020-12-21王占黑

北京纪事 2020年12期
关键词:海宝桥洞花旦

王占黑

送你一对大脚丫

这次,想和大家聊聊我的新书,书名叫《小花旦》。

很喜欢设计师山川做的封面,原型是我在桥洞里拍的一张照片,一辆东风小汽车,一对光脚丫,一场安逸又快活的午觉。除了木刻封面,它还被保留下来,做成了明信片夹在书里。

那天我和几个人沿着苏州河溜达,堤上的人钓到一条很大的红鲢鱼,大到不像是苏州河里有的,黄浦江里也很少见。钓鱼的人说,大概是上游泄洪冲下来的。他把鱼横过来放在电瓶车脚踏板上,刚好满座。

再往前走是桥,桥洞比大树底下更好乘凉,有人选择睡了一觉,也有人路过趁机小个便。我更喜欢去桥洞里唱歌,回声比狭小的淋浴间好多了。在《痴子》中,桥洞是一个叫秦美中的男人每年春天一发神经就会被老母亲带进去的避风港。

我在路上见过很多脚丫,交叉的、平摊的、睁眼的、闭眼的。

大家把路上当成家里,把家里当成路上。仔细想来,这本书里的每个人都在路上,他们看戏,也演戏,在公交上聊看似和自己无关的国家大事,也在火车里打电话,强迫陌生人收听自己的隐私。人们从一个小区搬到另一个小区,一条马路逛到另一条马路,一个城市迁徙到另一个城市,兜兜转转,用几小时,也用大半辈子。

在《小花旦》之前,我已经写了一些关于城市旧空间的小说,但总觉得没完,希望能像挖矿一样,通过努力让更多东西得到联结和呼应。如果说社区是城市的一处枝丫,我更感兴趣的是整棵大树,它的根茎,它的绿了或黄了的叶子,它在四季中的不同形状,大大小小,方方面面。走出小区后,我继续在城市里漫游,探索人和空间的关系,也相信空间可以打通人与人、人与时间的关联。

《小花旦》源于一个粗糙的自我发问――某些人在工人群体中是怎样生活的。带着隐微的秘密和对秘密的遮掩,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又同大众生活、同一路走来的复杂年代有什么样的缠绕。我想他们一定在,也一定早已建起地下金矿般厚重的世界。写完这个,我有勇气写更多走在路上的人。

小说终有尽头,在那里,小花旦从小地方走到大城市,又抛下一切去更远的南方。两年后,有读者问我,你说,小花旦现在走到哪里了?我想了想说,应该到东南亚了吧。在我心里,他会永远走下去。

全球寻宝大赛

这本书的后勒口有一个红字网址,是我前年在豆瓣发起的一个话题链接。之前也在专栏里写到过啦。

回想起来很巧,海宝不可预期地进入了小花旦的生活,也从多条虚构线索中跳脱出来,不可预期地影响了我的真实生活。这之后,我越来越多在各个场合想起这个蓝色的时代胎记。再后来,这片蓝色变成彩色,变成任何一种可能被遗忘的吉祥物的颜色。当展示盛会的意义被时间冲散之后,它们是否会在更日常的情感里发光?

“全球寻找海宝大赛”已经有600多个不同的投稿,大家在还没来得及被翻新的街头找到它:墙画,灯柱,电梯口,环卫车,小店的玻璃板,公共厕所的纸盒上。也在生活中的实体/虚拟物件里发现它:唱片,雨伞,学术讲座,网友头像,停更十年的网站flash,一闪而过的VJ画面。甚至是全开放的命题,一种叫海宝的电动车,几家叫海宝的海鲜馆子,几位名叫海宝的大哥,被误认的过气饮料巨星酷儿和海绵宝宝……人们见到它时,都有一种十分偶然的语气,咦,我找到它了。海宝呢,仍是这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假面孔,朋友,你可来了。

如果你读了这本书,那就是收到了一份加入寻找海宝队伍的邀请。虽然海宝不是宝可梦,找到了也没啥用,但对海宝来说,被认出一定会是很开心的事。

年轻的朋友来相会

过去最常被问起,你为什么了解上一代人,为什么要写上一代人?与其说了解,不如说喜欢,更不如说,去写正是一条去了解和喜欢的路。追寻生活的痕迹,秘密,然后是内心宇宙,每一次都是冒险。理解父辈,是理解对方和自己在历史中的不同位置,也是理解自己的一种方式。

第二常被问起的,是你啥时候写写同龄人。其实我一直在尝试。这本书的写作时间刚好是我开始工作的头几年,独自生活在大城市,过量服用当代生活碎片,渐渐体会到都市人的久长的孤独,和偶尔闪光的连接。我想这也是一些青年人的共同经历。“社畜”这个词,说多了仿佛就在一遍遍自嘲中消解掉了对抗的能力,俨然逆来顺受的祥林嫂。但仅仅要说出来,像冲洗猪大肠一样,要把那份被不断折叠的压抑重新展开来,就足够需要勇气的了。

这本书里就那么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苦苦挣扎的,跳来跳去的,平躺认输的。脚上只顾逃跑,身上却缠着牵绊,又似乎从这样的拉扯中生发新的动力。家庭和社会在眼前晃动,我们背负自己的过去,也踏着上一代人的影子朝前。《去大润发》最初是个保全心灵的超市浪漫之夜,渐渐关于失去存在感的超市和班车,也关于一代人共同的成长回忆。上世纪末书影音里那种拼命工作也拼命爱的都市人,现在大概不多了吧。时间赶到此处,人不再是造梦机,倒成了泡沫本身。这么大的世界,陌生个体短暂地交心,谁知道会不会产生爱意呢。瞬时保存浪漫。这样的交心最好放到瞬时去看,放长远了,恐怕又会回归那些不可逃避的痛苦里去。

我喜欢喜剧,喜剧的背面总是有难以言表又后劲十足的悲伤,意识到这点并不妨碍我一如既往地追寻快乐。这可能是我生活的基点吧,想在平凡又有些痛苦的生活里创造出能量,想拥有纯粹且强健的快乐,尤其是此时此地,很多人需要这种能量,在抱怨和逃避之外,努力寻找自己的呼吸阀。

钓到一条带鱼

夏天我和几个朋友去海岛玩。早晨,我们去码头坐船,航行到一片贝壳养殖的浅海。晒得像木村拓哉一样黑的捕鱼师傅给我们分发钓具,海钓开始了。师傅说,尽量往远处甩,甩完拉一拉,鱼才会上钩。于是大家开始了漫长而重复的“拉一拉”。

我的懒汉本能让我懒得“拉一拉”,刚甩进水里就没再动了。没过几分钟,我拉了一下,竟然从水里拔出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大家围过来,看它绕着钩子打转,这么美,这么亮,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活的带鱼。师傅也挺激动,说,这鱼深水里才有,你是怎么钓上来的?我说我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估计这条鱼也搞不清。大家就笑我是神奇的“真人动森玩家”。

上了岸我想,这仿佛是人生一隐喻啊。出了一本书,名不见经传,竟然就中了一个据说民间文学奖项中钱最多的奖,还得到了一些关注。真的是懵。回头想想,我得暗中感谢当时的本职工作,很忙,忙到把我活生生摁在地板上摩擦,想飘都飘不起来。后来我渐渐把社交名字改了,创作者认证也去掉了,总觉得那个被赋予更多意义的名字离我太远了,也许我需要少一点意义,多一点写字台的灯、笔记本的电,还有不倦的眼睛。

钓完那条带鱼,我和船上其他人一样,有时钓到一些普普通通的小马鲛,有时钓了个寂寞,手里还在不停地“拉一拉”,再“拉一拉”。虽然惊喜的感觉很不错,不过这样踏踏实实的感觉也很不错。这几年我业余写小说,学着一心二用,学着越写越长。常被当成所谓“90后”的代表来问,如何看待同龄写作者?我说我认识的大部分同龄人都在追求那种很纯粹的进步,认真体会自己身上的新陈代谢。这种体会只能献给自己,驱动力也全在自己。我想我也差不多,缓慢地感受自己在写作中的成长和变化,保留一点不变的志趣。就像钓鱼,每一次“拉一拉”都得全心投入,出水后的每一條鱼都值得被珍视。

这本书里有我最近钓到的成果,大小不一,我把它们盛在一个我喜欢的桶里,拿出来给大家尝尝。此处想友情提示各位图书馆管理员,小花旦是个男人的绰号,不是什么戏台上的角儿,千万别把他放到戏曲类书架上去啦!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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