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杖：医学徽志溯源及使用考辨*

周鸿艳 郭宏伟

1 关于校徽

校徽(school badge)是学校徽章的简称，现在的校徽通常由徽章和徽志两部分组成。徽章，一般是题有学校校名的长方形证章，供教职工和学生佩戴(底色不同作为区分)，其主要的目的是分辨人员、留存纪念，同时在佩戴徽章的时候既给佩戴者增加了无形的行为约束，又给学校提高了一定的知名度。徽志，一般是圆形或盾形，通过图案、文字、数字来体现出学校的特征，色彩鲜明，赋予一定的寓意，也利于人们辨识。一个学校的徽志是其内在精神和外在形象的具体展现，一经设计出来就被赋予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精神底蕴，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学校的精神诉求和价值取向，是大学的标志和象征[1]。

2 关于蛇杖作为医学标志的考证

作为培养医务人员为己任的高等医学院校(特指西医院校)，在学校徽志的设计中理应融入医学特殊的“救死扶伤”元素。最能代表西方医学的标志就是蛇杖。关于蛇杖代表医学的传说有两种，一种是以单蛇蛇杖为标志，一种是以双蛇蛇杖为标志。

2.1 单蛇蛇杖的历史考证

以单蛇蛇杖作为徽志的高等医学院校有天津医科大学、湘雅医学院、北京大学医学部等。见图1～图3。

图1 天津医科大学徽志 图2 湘雅医学院徽志 图3 北京大学医学部徽志

单蛇蛇杖的徽志起源于古希腊神话中“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Asclepius)的故事。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太阳神阿波罗(Apollo)的儿子，他从师喀戎(Cheron)学得医疗的技术。有一天，阿斯克勒庇俄斯到山上游玩，一条蛇从草丛里窜过来想咬他，他急忙用一块石头将蛇打死了。一会儿，他发现另一条蛇游过来，将一株草放进死蛇的嘴里，死蛇竟然就活过来了，随即自如地消失在草丛里。阿斯克勒庇俄斯就这样偶然地找到了那种能起死回生的草。

在这件事情的启发下，阿斯克勒庇俄斯立刻有所醒悟：蛇具有一种神秘的能力，它熟知一些草木的属性，知道草木所具有的药性。于是他捡起这条蛇，从此以后无论行医、采药，甚至休息时，都要把它缠在自己的手杖上，形影不离，把它当作能起死回生的灵物。以后，有许多已经去世的人都被阿斯克勒庇俄斯用神药救活[2]。渐渐地，这根盘绕着一条蛇的手杖便开始被人们神化，成为了医神的标志，也成了从医者职业的标志，见图4。

图4 梵蒂冈博物馆收藏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像

对于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崇拜，遍及整个古希腊世界，其地域之广，远不限于现代的希腊。而且，这位医神的形象，几乎贯穿了整部西方医学史，可见其影响之深远[3]。在西方，蛇盘绕的权杖是医学及医学界的标志，世界卫生组织的会徽就是一条蛇盘绕的权杖，见图5。

图5 世界卫生组织的会徽

2.2 双蛇蛇杖的历史考证

然而，在生活中会经常见到一些以双蛇蛇杖为徽志的高等医学院校。例如，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川北医学院、福建医科大学等。见图6～图8。

图6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徽志

图7 川北医学院徽志

图8 福建医科大学徽志

2.2.1 双蛇蛇杖的来历

还有一种说法是古希腊的赫耳墨斯，曾用一根金权杖，制止了两条蛇的斗殴事件，并让当事的两条蛇盘绕在金权杖上表示和好，作为一个有内涵的符号从此象征和平止战，见图9[4]。

图9 赫耳墨斯，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罗马又称其为墨丘利)

至此，在古希腊的传说中，无论是第一种说法——窃贼之神，还是第二种说法——和平之神，赫耳墨斯(墨丘利)之杖都与医学没有关系。阴差阳错的是，墨丘利的象征是双蛇杖——两条蛇缠绕在一根有双翼的棍子上，而这个标志曾被错误地与医学机构联系在一起[5]。

2.2.2 双蛇杖与医学

为什么会把医学的标志用双蛇杖表达呢？

有一种说法是，19世纪伦敦的一位医学书籍出版商为突出自己的医学书籍除了医学的专业性还兼具文学性，别出心裁地启用了双蛇杖，并在两条蛇身上分别加了“医学”“文学”的小字，时间久了小字被遗忘，但双蛇杖开始给医疗行业代言[6]。

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双蛇杖本身具有平定纷争的涵义，1856年被美国海军医院医疗队采用，这种做法在军医系统中延续下来，在1902年被美国陆军医务部接受，并在随后的一战中被广泛识别、发扬光大[6]，如今，我国的军医院校多数使用双蛇蛇杖的徽志。例如，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军医大学(第二军医大学)、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军医大学(第三军医大学)、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医大学(第四军医大学)，见图10～图12。

图10 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军医大学(第二军医大学)徽志

图11 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军医大学(第三军医大学)徽志

图12 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医大学(第四军医大学)徽志

还有一种说法：蛇缠杖，现代内科医生的标志，上面相互缠绕的两条蛇似乎表明了一种增加的神力，但是，实际上，它与罗马神话中墨丘利(Mercury)的魔杖相似。墨丘利是神的信使，也是商人和贼的庇护人[7]。

总之，无论是“商业代言”“平定纷争”，还是“增加神力”，都是对赫耳墨斯(墨丘利)神杖的一种解读，而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神杖截然不同。见表1[5]。

表1 阿斯克勒庇俄斯与赫耳墨斯神杖比较

3 关于双蛇杖作为医学标志的质疑

3.1 第一次质疑

既然阿斯克勒庇俄斯神杖的传说流传至今、经久不衰，难道就没有人对蛇杖的不同提出过质疑吗？答案是否定的。在1932年，Stuartl Tyson曾经在《科学月刊》指出了双蛇杖的误用，并认为墨丘利是“商业与财富的守护神……他的如‘银’巧舌能将‘越坏的表现解释出越好的理由’……所以，他的象征不是正适合……所有的医学骗子吗？”这种说法完全正确[5]。

3.2 第二次质疑

20世纪 90 年代，美国一位名为Walter Friedlander[8]的医生做过一次调查，他研究了 242 个形成于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与医学和健康相关的美国组织的标识或标记，想要了解双蛇杖与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在这些机构的应用范围。调查结果表明，在专业的医学机构中有63%的组织都采用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作为其标志，而在商业化的医疗机构中只有 38%的机构采用了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由此可知，专业医疗机构更为了解这两个标志，因此，多数采用正确的医疗标志，而商业化医疗机构虽然采用的是双蛇杖，但鉴于蛇杖的持有者赫耳墨斯是商人的保护神，因此这个标志对他们而言也是正确的选择。

3.3 调查

笔者以2019年医学界发布的全国名牌大学最佳医学院校前一百名院校[9]为例，对高等医学院校的徽志进行调查统计。结果如下：100所高等医学院校(不含中医、药科等院校)当中，徽志中含有单蛇蛇杖的39所，徽志中含有双蛇蛇杖的11所，徽志中不含有蛇杖的50所。

3.3.1 单蛇蛇杖徽志的使用

在100所高等医学院校中，39所采用单蛇蛇杖的徽志，但并非都是正确的，其中有6所院校徽志的蛇杖是带有双翼或复翼的。在这6所院校中，有4所使用的是羽毛双翼，例如，哈尔滨医科大学、贵州医科大学、武汉大学医学部、厦门大学医学院，见图13～图16；有1所医学院校使用的是橄榄枝双翼，如大连大学医学院，见图17；有1所医学院校使用的是复翼，如杭州师范大学医学部，见图18。

图13 哈尔滨医科 大学徽志 图14 贵州医科 大学徽志 图15 武汉大学 医学部徽志

图16 厦门大学 医学院徽志 图17 大连大学 医学院徽志 图18 杭州师范大学 医学部徽志

双翼是使者的象征，赫耳墨斯是古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墨丘利是古罗马神话中众神的使者)，所以他的蛇杖上是有双翼的，而作为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蛇杖上是没有双翼的，在梵蒂冈博物馆收藏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像就是最好的证明。因此，无双翼的单蛇蛇杖，才是正统医学的标志[10]，在这39所高等医学院校中能够正确理解并使用的，其实只有33所，占百所院校的33%。在正确使用具有医疗标志蛇杖的33所高等医学院校中，综合大学的医学院占14所；地方医科大学占10所；地方独立医学院校占9所。根据万长林等[11]的论断，“大学校徽的图示象征着大学的优美形象和深厚的文化底蕴”，那是不是可以做出这样的推论，综合大学的文化底蕴相对于医科大学和医学院要深厚一些呢？见表2。

表2 使用单蛇蛇杖徽志的院校(正确的33所)

3.3.2 双蛇蛇杖徽志的使用

在100所高等医学院校中，11所采用双蛇蛇杖的徽志，但其中4所院校的徽志上是没有双翼的。例如，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军医大学、福建医科大学、锦州医科大学、江南大学无锡医学院，见图8，图12，图19，图20。

上文提到，使用双蛇蛇杖的神应该是赫耳墨斯(墨丘利)，尽管赫耳墨斯(墨丘利)之杖不应该在医学领域里使用，但毕竟有人给这种误用赋予了三种寓意：或“商业代言”，或“平定纷争”，或“增加神力”。

图19 锦州医科大学徽志

图20 江南大学无锡医学院徽志

在11所院校中，有2所军医院校和1所前身是军医大学的地方医科大学(南方医科大学)，使用了有双翼的双蛇蛇杖，一定是继承了“平定纷争”之意，故而采用了赫耳墨斯(墨丘利)之杖，这种误用可以理解。

余下的8所中，有4所院校的双蛇杖徽志是不带双翼的，其中包括1所军医院校(空军军医大学)和1所前身是军医卫生学校的地方医科大学(锦州医科大学)，这就着实令人费解，不带双翼的蛇杖，既不是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又不是商神赫耳墨斯(墨丘利)之杖，那是谁的蛇杖呢？据说，双蛇杖的原型是牧羊人的手杖，是一支在顶端绕着羊毛的橄榄树枝。后来这个手杖转变成众神使者赫耳墨斯的魔杖，变成由两条蛇缠绕的金杖[12]。

最后剩下的4所中，2所是综合大学的医学院，1所是地方医科大学，1所是地方医学院。他们不是军医院校，却秉承了赫耳墨斯(墨丘利)双蛇蛇杖，而且是带双翼的双蛇蛇杖。如果不是出于商业赚钱的目的，那就只能是用来增加神力了。

总之，无论是有双翼的双蛇杖，还是没有双翼的双蛇杖，最后都转变成了众神使者赫耳墨斯(墨丘利)的权杖，都与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不同。所以，这11所医学院校的双蛇蛇杖徽志，应属误用。见表3。

表3 使用双蛇蛇杖徽志的院校(含有、无双翼，11所)

3.3.3 未使用蛇杖徽志的医学院校

在100所高等医学院校中，50所未采用蛇杖作为徽志。其中，综合大学31所，这31所综合大学的医学院(部)或医学中心，没有自己的徽志，而是统一用综合大学的徽志。所以，从这点来看，跟其文化底蕴无关，只能跟办学理念有关。

余下的10所地方的医科大学和9所地方(或军医)的医学院，徽志设计上虽然突出了学校的办学特色、办学理念，但却没有使用西方医学的标志——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蛇杖。见表4。

4 结论与讨论

4.1 结论

本文通过对以上全国名牌大学最佳医学院校前一百名的学校徽志进行考证，得出的结果是，33%的医学院校能够正确使用不带双翼的阿斯克勒庇俄斯单蛇蛇杖徽志；17%的医学院校未能(正确)使用不带双翼的单蛇蛇杖徽志(双蛇蛇杖的11所、单蛇蛇杖带双翼6所)；50%的医学院校徽志中没有出现蛇杖标志。共有67%的错用或未用，其中原因，值得深思。

表4 未使用蛇杖徽志的医学院校(50所)

4.2 讨论

小小的徽志，可以呈现出很多内容，如一所院校的建校时间、地域特色、专业特色、发展方向等，可以用数字、字母表达，也可以用颜色、图腾体现。这些都与设计者的理念和院校的历史沿革密切相关。

第一，徽志内涵与设计：在设计徽志的时候，为了体现学校的文化精神和办学理念，会把院校特色融入其中，例如，工学为主的会带有齿轮图案、农学为主的会带有麦穗图案、医学为主的会带有蛇杖图案。以下文三所院校为例。

在北京协和医学院的网页上，明确了院徽的组成和涵义，其整体由校名中的“和”(协和、人和)与“U”(Union或Unity)对应而成[13]。“和”为草书，如飞动的蛇杖，它源于古希腊传说中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手杖，象征神奇的医术和中立的医德，是国际公认医用标志。见图21。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的院徽由上海医科大学原校徽演化而来，图案由盾牌和阿斯克勒庇俄斯蛇杖组合而成[14]。蛇杖为医学传统象征，盾牌有上下两部，分别为字母M及U，在组成盾牌象征捍卫健康、保卫生命的同时又与图案中间S形蛇身结合为上海医学院的英文缩写。见图22。

北京大学医学部的标识图案借鉴了国际卫生组织通用的标准蛇杖图形，蛇杖与橄榄枝分别象征生命和希望[15]。彰显出北医学者关爱生命的人文精神。见图3。

以上三所院校，都在正确使用蛇杖作为徽志的31所院校之内，均采用了国际卫生组织通用的标准单蛇蛇杖。

图21 北京协和医学院徽志

图22 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徽志

第二，徽志与校史：高等院校的徽志除了代表一个院校的专业特色之外，还与一所院校前身息息相关，能够正确使用单蛇蛇杖作为徽志的，其前身或与教会关系密切。以下文三所院校为例。

北京协和医学院，前身是美英基督教教会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共同创办的协和医学堂[16]。见图20。

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前身是湘雅医学专门学校，创办于1914年，由湖南育群学会与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联合创建，是中国第一所中外合办的医学院[17]。见图2。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前身为德国医生宝隆博士于1907年创建的上海德文医学堂，后发展成为国立同济大学医学院[18]。见表5，图23。

表5 正确使用蛇杖徽志的医学院校举隅

图23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徽志

以上三所院校的徽志都能够正确使用单蛇蛇杖，且前身均具有教会医院色彩。

5 结语

笔者来考证此问题，除了指出一些院校错误使用徽志之外，更希望通过此次的调查考证，能够唤醒医学教育对医学史的重视，一枚徽志承载着一所医学院校的发展史；百枚徽志，便勾勒出中华民族医学教育的发展史。重视医学，重视医学教育，应从重视医学史教育开始。

笔者的考证，水平有限，难免管中窥豹，欢迎各界人士批评指正，以期通过百家争鸣，舛讹归正。希望能通过自上而下的方式，对医学院校徽志的使用，进行统一规范的管理；更希望通过笔者的示范，给医学生提供一个敢于质疑的思维范式，愿未来的医学生眼界越来越宽广，对问题认识越来越透彻，早日成长为立足于学科前沿的时代弄潮儿[19]。

最后，借谷晓阳等[20]在《蛇杖传奇》中的一句话来结束本文，“今天的医生常常被各种仪器环绕、被各种媒体声音包围、被各种忙碌杂务骚扰、被各种物质诱惑，偶尔抽身出来，看一看身边那个蛇杖的职业标志，希望还能找到最初的那份崇高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