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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路去邮局

2020-12-20[英]彼得·洛弗西

青年文摘 2020年10期
关键词:内森乔恩谋杀案

[英]彼得·洛弗西

1

我最喜欢采访内森。他讲的故事太引人入胜,他身子前倾,一双温柔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副积极自信的样子。他这一副做派完全不会让你觉得他与暴力有任何联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问我这起谋杀案,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当时只是去一趟邮局,可能就十分钟的路程,沿着史蒂文街走,然后走到梅尔罗斯大道。”

“当时你带信了吗?”

“不记得了。”

“我这么问,”我说,“是因为人们通常只有想寄一些东西时才会去邮局。”

他笑了:“说得好,我喜欢。”记忆短暂丧失是内森所患病的症状之一。内森并未意识到,如果有人收到了寄出的信,他的说法会更可信。

随后我觉得他又开始编故事了。“我当时,”他说,“走在大街上。”

“史蒂文街?”

“是的。”

“走在右边还是左边?”

“这有区别吗?”

据摩根探长说,案发地是史蒂文街29 号,在路的左边大约三分之一处。“就是问问。”

“好吧,我不用过马路,不是吗?”内森说,“所以我在左侧,当我到梅尔罗斯大道时——”

“等等,”我说,“我们还没说完史蒂文街呢。”

“你又提这事了,是不是?我一直和你说,我对这起谋杀案一无所知。”

“那继续讲吧。

“你绝对猜不到我在梅尔罗斯大道看到了什么——三头大象!”

梅尔罗斯大道是郊区的一条小街。“它们在那儿干吗?”

他咧嘴一笑:“它们甩着长鼻子,扇着大耳朵,正排队走着。”

“什么,它们自己排队走?”

他看着我,仿佛我才该接受心理治疗。“很显然,有个饲养员和它们一起。一些小型的巡回演出马戏团正在公园里表演,它们是马戏团队伍的一部分。”

“内森,如果这是一个马戏团队伍,它们会沿着商业街走,这样所有逛街的人就都可以看到。大象跑到梅尔罗斯大道做什么?”

“防止塌陷。你知道建筑工人把电视的电缆铺设在商业街的什么地方吧?他们没有把那块路面填好,正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所以让大象改道前往梅尔罗斯大道附近。”

这个故事和内森的很多故事一样有逻辑。上次去邮局的路上,他看到约翰尼·德普正在某人的前花园修剪树篱,德普扮演一名职业园丁。内森问他们在干吗,有个人开玩笑说他们正在排练一个场景,和一部讲英国郊区生活的电影有关。

讲到改道的时候,我们已经从史蒂文街的双重谋杀案中扯远了。“内森,我很想知道那天下午你回家的时候为什么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衣服。”

这引起了他的一阵偷笑。“那就说来话长了。我听到乐队的声音从商业街传来,我猜这些大象和乐队有关,然后我就去了梅尔罗斯大道的尽头。我抬头一看,空中有很多气球,五颜六色的,都在往上飘。气球一定是宣传马戏团用的。”

“很有可能。”在我的工作中,耐心不仅是种美德,更是种必须具备的品质。

“接着我无意中看到有个黄色气球挂在了一棵柳树的枝杈间,那棵树从一户人家的花园里伸了出来。我想让气球飞走,但够不着,我爬上墙把它拿下来后,看到侧面的文字写着‘祝苏茜生日快乐。”

“你对那个气球做了什么吗?”

“我想它可能属于那户人家,所以我敲了敲门。他们说不是,但几天前他们注意到有一些黄色的气球绑在史蒂文街一栋房子的门柱上。”

“史蒂文街吗?”我兴奋道,“门牌号是多少?”

“不记得了。这些人有点吃惊,因为他们觉得那栋房子是一对老夫妇的。老人过生日一般不会用气球的,对吧?”

“所以你去史蒂文街的那栋房子问了,对吧?”

“对,他们在家,说谢谢我,是他们的气球。我想着要祝老太太生日快乐,就问她是不是苏茜。可她不是,他们请我进门去见苏茜,说它刚过完七岁生日。你信吗?它是只小狗,耳朵很大,眼睛圆鼓鼓的。令人惊讶的是,这只小狗有一间自己的屋子,里面还有一台小电视,正在放电影《灵犬莱西》。但它一看到我就叫了起来,然后径直跑出了房间。老人有点惊慌失措,我也赶忙跟着跑出去。我看着苏茜冲过草坪,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幸的是,我没注意到有一个金鱼池塘横在我面前。我一脚踩了进去,脸朝下栽进水里。”

“你总是碰上事儿,内森。”

他把这话当作夸赞,咧嘴一笑,“我整个人都湿透了,身上沾满了泥和浮萍。于是老先生给我找了套西装,他说他穿不上了,我可以留着。”

“好吧,”我说,“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了。”

他聳了耸肩,似乎忘记了谈话是从哪里开始的。这正是暂停视频录像休息一会儿的好时机。

2

摩根探长在我办公室的电脑屏幕上看了这次谈话。看完后,他不满地说:“你相信他的话吗?这家伙满脑子幻想,真应该当个作家。”

“他的有些话倒是和事实相符,周末这里的确有一个马戏团,而且商业街上的电缆工程在完工后确实造成了一些问题。”

“我在意的是史蒂文街29号的老夫妇被杀了,而在案发时间前后内森应该在去邮局的路上。”

“我今天问了他,他矢口否认,表示毫不知情。” 我说。

“你似乎站在他那一边啊!”

“我只是试着坚持真相。作为精神治疗师,坚持真相对我的工作很重要。”

“他有暴力记录吗?”摩根问。

“你听到他的话了,他是个软心肠的人。”

“我看是疯子吧!凶手似乎是一时冲动,毫无作案动机。这对和蔼的老夫妇可从来没招惹过谁。他们家有贵重古董和两百多英镑现金,可凶手什么也没拿。”

“那案发现场呢?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吗?”

“那里真是一团糟,法医正在进行全面鉴定。最好是凶手刚好沾了一些和老夫妇DNA相匹配的血,如果找到内森那天下午穿的衣服,我们就能下结论了。但他似乎把证据都销毁了。”

“另一个嫌疑人呢?”

摩根吃了一惊,瞪着我。

我说:“今天上午我和一个叫乔恩的人谈了话,看看谈话视频可能对你有些帮助。”

3

我认识乔恩是因为给他做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他像往常一样,驼背坐着,双手紧握,垂头看向地面,显得十分消极压抑。

“乔恩,”我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在史蒂文街尽头的公寓里住多久了?”

他叹了口气,“三年,或许更久。”

“那你跟住在29号的那对老夫妇说过话吗?”

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前后摇晃,“可能说过。”

“他们有一只宠物狗,据我所知,他们非常宠爱它。”

“我不喜欢他们。”乔恩答道,还在摇晃着椅子。

“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

“我想你知道原因。也许他们会让你想起曾经认识的一些人。”

他默不作声,但愈加不安地晃动着。突然,他抬起下巴,脸上满是惊恐。

“上次谈话,我们谈到了你的童年,你的养父母会把你锁在楼梯下的橱柜里,这对老夫妇会不会让你想起他们呢?”

他呻吟了一声。

“你的养父母也有一只小狗,不是吗?”

他蒙上眼睛:“不要讲了。”

4

“乔恩被养父母锁在柜子里的事是真的吗?”摩根问。

“是的。我相信乔恩告诉我的一切。他说得不多,但你可以相信他。内森我就不确定了,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而且渴望跟人交流。他一直努力把自己的经历变得有趣。”

“我之前敢肯定他是在胡说八道,可现在你给我看了另一个嫌犯的视频,我就没那么确定了。我想亲自审问乔恩。”

“那是不可能的。”我说。

他脸都气红了,“这是我的工作,没人能阻止我。”

“探长,在你对我发火之前,我想把第二段视频的其中一部分再放一遍,我想讓你仔细看看乔恩的脸。”

我倒带后重播,快进到我想要的那一段,就是乔恩抬起下巴,神情紧张的那一幕。“就是这里。”

我点了暂停。

“我的上帝!”摩根叫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他是内森!”

我让他好好消化一下这个发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让你难以接受。内森和乔恩是同一个人的两个不同身份。这种病叫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乔恩是主要人格,悲观又抑郁;内森是第二自我,外向、开朗、富有创造力。一个患者可以呈现多种人格状态,每种都有自己的形象和身份,这些身份仿佛彼此之间没有联系。我的工作就是要消解他们,最终将他们融合为单个个体。乔恩和内森会变成乔纳森。”我说。

“我不确定他俩谁是凶手,但现在我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我已经找到他了,管他说他自己是谁。”

“我可不指望这能奏效。”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治疗这种病需要在所有人格之间寻找连接点。当你带着双重谋杀案来找我的时候,我预料到这会对乔恩造成极大的困扰,很大一部分内疚感是他自己施加给自己的。但你的调查带来的困扰可能是有益的,这可以让他回想起病症的创伤根源,我认为就是他在养父母那里受到的虐待,他们对狗的宠爱远胜于对他。”

“真可怜,”摩根说,“但我得公事公办,有两个人被他谋杀了。”

“乔恩认为他可能杀害了这两个老人,可事实上他没有。”

“得了吧!”他说。

“请听我说。内森的故事是真的,他真的去捡了气球,追了小狗,又掉进了池塘。对他——这个更积极的人格来说,这就是一次能作为话题的有趣经历。但对乔恩来说,他也经历了这一切,但这让他不安,让他想起抚养又虐待他的养父母。他的感觉全然不同,甚至想杀人。”

“等等,”摩根说,“你是想告诉我谋杀案从没发生过?”

“发生过,不过是在乔恩的脑海里。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很真实,好像他真的亲手杀了那对老夫妇一样。但我向你保证,这对老夫妇安然无恙。今天中午我去了趟史蒂文街,还和他们聊了天,他们证实了内森的话。”

“我不明白。我看你也疯了。”

“但更重要的是,”我告诉他,“还存在着第三个身份。他充满良知,报复心和控制欲都很强,随时准备谴责别人。他确信谋杀案发生了,因此必须进行调查。认识到这一点是走向人格融合的第一步。帮我个忙,再看一眼屏幕上乔恩的脸。”

他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屏幕。

“现在看这个,探长。”

我递给他一面镜子。

(摘自《译林》2020 年第1 期,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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