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晋：想去看二十楼的风景

毛予菲

2020年开年，聚焦房产中介生活的电视剧《安家》热播，收视夺冠。剧中，罗晋饰演的门店店长徐文昌，不争不抢，买卖随缘，管理方式极度人性化。每天早上，其他门店喊口号跳“抓钱舞”，为员工“打鸡血”，他却抱着尤克里里带头唱民谣。因为在一次早会上反串小龙女，他被员工亲切地称为“徐姑姑”……有观众觉得，“徐姑姑”太佛系，不思进取，管理无能，当不了店长，认为“这个角色根本不成立”。罗晋为此打抱不平：“其实他活得比谁都通透。这也是我最向往的人生状态。”

“浸泡式表演法”

“好演员要相信自己的角色，演戏要带着一股强大的‘信念感”，这是如今影视圈里流行的一句话。对于徐文昌一角，罗晋的“信念感”首先来自生活。

进入角色前，罗晋与其他演员在上海一家房产中介体验生活。和罗晋对接的，是个专门卖老洋房的女经纪人。

第一次见面，这人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脚踩一双尖头高跟鞋，带着他去看那些售价动辄一两亿元的老洋房。门一推开，女经纪人挨家挨户地问好，轻声细语地聊天，“那种温暖很自然，是一点一滴积累的，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经纪人告诉罗晋：做老洋房是件磨人性子的事儿，有的时候一个单子两三年，最后也未必能成。大部分人做不了老洋房，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辛苦几年却以失败告终。

这些话让罗晋突然想到剧本里的一句台词：“老洋房看缘分。”带着这样的感受，他开始琢磨起徐文昌，为这个角色定下了温柔的调性。

但看似有点弱的徐文昌，是生活里“真正的狠角色”，用罗晋的话说，“大智若愚，活得有格局”。“比如，双店长之一的房似锦（孙俪饰）空降门店，他知道这人心里打什么算盘，知道这人想要拿走自己手里的房源，但他不挑明……不过佛系归佛系，徐文昌有自己的底线和处世之道。他在四四方方的规矩里面，寻求更圆润的表达。”

另一个让徐文昌“立起来”的点，在于他的弱点与软肋。剧中，面对犯了错的妻子，他一个人躲在办公室，几次将婚戒取下又戴上，拿在手里反复揉捏，想扔又不舍得扔。“不能容忍背叛，又念舊情，他和普通人一样害怕失去。”

“角色有更多维度，才更饱满真实。”回忆拍摄的过程，罗晋觉得，温暾的徐文昌一点都不好演。“比起那些情绪浓烈、爆发力强的角色，他的张力藏在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

这类人物该如何诠释？罗晋靠的是细节，还有一套“浸泡式表演法”。戏一过，导演喊“停”，工作人员换景，他会待在原地不动，恍惚几十秒。好几次，罗晋在工作人员移景的时候，不自觉大声喊了出来：“别动！让我静一下！”把周围人吓了一跳。“我想花点时间，回想刚刚的画面，让角色在身上沉淀沉淀。”

导演成了“回头客”

罗晋说，他在剧组一直开开心心的，“这是部快乐的剧，徐文昌是个快乐的角色”。在这一点上，罗晋觉得自己和徐文昌很像，“我也想把日子过得佛系一点，乐呵一点”。

罗晋的佛系最初来自“从小没什么计划，一直没有方向”。小时候因为淘气，他被严厉的父亲送去学武，学地方戏，“磨磨性子”。他第一次面对摄影机，是在读艺校的时候。“我代表学生接受一个采访，镜头对着我，我紧张到嘴巴发抖。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中戏、上戏两所学校是专门教唱戏曲的，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去当演员。”

从艺校毕业后，有个老师给他提建议：“还是去北京考个大学吧。”罗晋花了一下午时间，学会了当年“桃李杯”的一段获奖舞，第二天背着舞蹈中的道具——一把宝剑，坐火车从江西到了北京。几个月后，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通知书寄到了家里。“我跟爸妈说自己考上了，特别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一样。”

之所以感受不到喜悦，是因为那时的罗晋对表演“实在没有什么热情，直到大学快毕业了也没有很清晰的目标”。大学四年，班里同学都忙着接戏跟组，但他很少主动跑组。相较于演戏，罗晋更享受穿着短裤在树荫底下跑步的时光。每次快没钱的时候，就会有一些“打酱油”的小角色找上门来。2002年，罗晋第一次在镜头前表演。当时英达拍了一部情景喜剧《售楼处的故事》，他演一个从江西来的小伙子，在剧组待了一下午，拿到了工资50元，“有份小小的报酬，不用再管家里要钱，就觉得很好了”。

大学毕业后，他被推荐给了李安，为李安电影《色戒》中的一个小角色试了场戏。罗晋最终并没有参演，却被负责选角的副导演牢牢记住了。一年后，西班牙导演冈萨雷斯（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导演，代表作《通天塔》《荒野猎人》）筹拍《美错》，负责选角的又是这位副导演，他把罗晋推荐给了冈萨雷斯。

这是一部调子灰暗的文艺片。罗晋饰演的西班牙华裔和他的恋人共同经营着一座非法移民作坊。两人被警察追捕，而他被恋人杀死。2010年，《美错》在西班牙上映，获第6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提名。罗晋在戛纳走上红毯，接受采访，迎来了演艺事业的第一个“高光时刻”。

这段经历给了罗晋另一种感觉。“在戛纳，我整个人都是蒙的。我不知道去干什么，也不知道能够怎么样。现在回头看，那个时候的我很幼稚，表演也很幼稚。”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这部电影之后，罗晋又接了一些不大不小的角色。

最初被大众熟知，是因为他在2010年度热播剧《美人心计》中饰演的汉代痴情皇帝刘盈。这个角色戏份不重。那两年，他还有几部口碑作品（《三国》等），出镜也都不算多。

真正获得热度是在2015年，罗晋在都市剧《克拉恋人》中饰演男二号，深情又搞笑的妇产科医生雷奕明。因为这个角色深入人心，观众呼声太高，结局中男二逆袭，赢得了女主角的爱情，罗晋也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然而对他来说，这个过程带来的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流量，而是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答案是：要当一个好演员。“其实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表演的。”他曾说，“刚毕业不久，我对表演的认知也就是一个地下室的程度，后来演的戏多了，我渴望学到更多的东西。就好像被带到了二楼、三楼，渐渐地，我也想去看十楼、二十楼的风景。”

2016年，罗晋主演的《锦绣未央》收获了一大批粉丝。2019年年底，古装历史剧《鹤唳华亭》热播，罗晋饰演被皇帝猜忌的太子萧定权，几个老演员给他配戏。“和老戏骨接戏的罗晋，不怯，很稳”，这是观众反馈中的一条。

拍《鹤唳华亭》时，与老演员王建国的对手戏，让他印象深刻。王建国演太子身边的贴身官人，对太子既有主仆之义，又有长辈的关爱。有一场戏是，太子在恩师去世后走在东宫的长廊里，悲伤至极。“我演完后，在监视器里看了遍回放，突然看到太子身后的一张脸，他一直仰视着，眼神关切，那种担心发自肺腑。有人认为那场戏出来效果很好，太子的伤心难过打动了别人。我觉得这里面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王建国老师的。你说他演的是配角吗？不是的，他就是主角。以前在北电上表演课，老师跟我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在剧组，罗晋在每一个角色里钻研，但只要下了戏，他会第一时间抽离，回归生活。他有一套让自己放松下来的方法：去老城区看历史建筑，在空旷的山顶骑摩托车，举起相机拍星星和云朵，窝在家看几部小众的艺术电影。

2018年，罗晋与女演员唐嫣宣布结婚，两人在维也纳举办了一场“世纪婚礼”。他又多了一个家庭角色：丈夫。

罗晋说：“我很享受现在，享受我的职业，享受我正在做的事情。如果当年毕业回了老家，找了份别的工作，我的生活会和现在的很不一样，但说不定那样也挺好的。”

（摘自《环球人物》2020年第6期，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