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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温暖的火光

2020-12-20姚瑶

青年文摘 2020年11期
关键词:原谅寝室室友

姚瑶

1

初见的人总觉得我温柔,不较真,但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世界在我心中非黑即白,我不接纳灰色的模糊地带,一贯理直气壮地认为“你有伤害我的权利,我也有不原谅你的权利”。

我写过小学时在校园遭遇冷暴力的经历,那时的心理挫败与孤立无援像一颗缓释胶囊,药效旷日持久,而这药效便是:面对伤害我的人,我没有原谅,只是掉头就跑。

结果当我上大学时,小学时对我冷暴力的那个同学忽然加了我的QQ,每年都在我过生日时发来祝福,而我视而不见,心想:这算什么呢?

高中时,有个女孩同我形影不离,我们是同桌,结伴上下学,两人关系很要好。快要高考时,学校突然暴发病毒性风疹,班里陆陆续续病倒了十几个人,人心惶惶。同我要好的这个女孩也被传染了,于是每天放学后,我便把当天的作业或试卷送去她家,将我的课堂笔记借给她抄写。

后来,她康复了,我却被传染了。连续一周高烧不退,退烧之后浑身关节疼痛,无法握笔,每天去医院吊水,回家只能卧床。而此时距高考只有20天,作为有希望考上北大的年级前三名,那些天里,比身体更崩溃的是我的心理防线,无声无息地碎了一肚子。

生病在家的十多天里,我没有接过女孩的一个电话,更没见过她露面。回到学校的第一天,我恰好在教学楼下遇见她,她脱口而出:“你离我远一点,万一再传染给我。”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上楼,在原地愣了很久。

那一整天,无论哪个老师上课,我都死死地盯着老师掉眼泪,历史老师被我盯得说错了好几个地方,班主任对我束手无策。最终,校长和教导主任不断地宽慰、开导我,他们说:“你该庆幸你是现在生病,不是高考当天生病。”

道理我都懂,但心里的难过,既有十几天没碰课本的着急,也有对他人的失望。人在十几岁时都容易将情绪无限放大,我内心坍塌的那片废墟,凭当时的自己根本无法重建。最后半个月,我几乎是怀着幼稚的恨意,满心想着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仿佛所有人都成了我的仇敌。

填报志愿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老师鼓励我不如抱着复读的决心填北大,可我不愿意,我一心只想离开,好像只有离开才能彻底甩开所有的伤心和失望。最终,我做了最稳妥的选择,选了北京的另一所高校。

高三暑假,女孩联系了我很多次,约我逛街,约我去她家,发短信倾吐烦恼,可我不赴约,不见她,亦不回信息。那时,在我的心里,没有相安无事,没有原谅,没有和解,只有远远逃开。

大学期间、工作以后,她坚持不懈地在我过生日时送上祝福,偶尔找我说话,可我反而更生气,总觉得伤害了别人之后再来做好人,倒显得不愿原谅的我成了坏人。总之,毕业至今,我都没有再见过她。

可逃离真的有用吗?

2

大学里,我好像忽然撞上了好运气,遇到了很多要好的朋友,大家志同道合,一起熬夜准备辩论赛;骑车横穿北京城,去看一场展览或演出;我写小说,朋友们就做第一个读者,有的帮我改错字,有的给我提了很多有用的建议。但与此同时,伤害我的人依然存在,并且比朋友们离我都要近,就在我的寝室之中。

原本,我以为这个姑娘是可以和我成为朋友的人。她爱看书,有漂亮的文笔,情感细腻,我从不掩饰对她的好感,也总和她一起上课、自习,可是渐渐地,我们之间的气氛出现了变化。偶尔老师会布置小组讨论作业,以寝室为单位,讨论的时候,我说什么她都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时不时地说我有辩论队习气,将自己的观点强加于他人。我原本没在意,结果课上做展示时,她却将我提出的观点全部放到了自己的报告里,那是第一次我对她产生了不好的印象。

计算奖学金时,学委请她转告我,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文章或者在学校活动中得奖都可以加分,可她只字未提,最终是学委又专程来找我,问我怎么一直没去找她提交加分资料,我才知道有这回事。

有一次,我提前回寝室,刚要进门,忽然听见她和另一个室友在闲聊,室友问她:“你算是和瑶的关系最好吧。”她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啊,我和她的关系跟我和你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什么最好,都是一样的。”站在门口的我心里好像泄了一口气,那种真心错付的感觉比爱错了人还要难堪,我缩回准备推门的手,转身离开。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体育场呆坐了很久,从此决心疏远她,大学的后两年,我几乎再没跟她说过话。

你看,我又开始逃,哪怕住在同一间寝室,我还是能逃。

3

畢业之后,我参加工作,在更复杂的成人世界里收获,也受挫,和她更是失去了联系。忽然有一天,她发给我一个视频,是我采访作词人林夕,她说:“你真棒啊,我把视频拿给了所有同事看,告诉他们这是我大学时的朋友。”后来我出了书,她留言告诉我她买了好多本送给朋友,觉得很有用。再后来,她在网上给我留了长长的言,说:“年少尖锐,不懂得包容的可贵,看到你高调地参加各种活动,有时觉得你怎么这么不接地气。现在我觉得,繁重的生活里其实需要一个轻盈一些的人,让你能看到生活还有其他可能。我错过了很多事,浪费了很多情谊,但你真的是我的朋友。”

看到这番留言的一瞬间,我伸手摸眼睛,湿漉漉的。我鬼使神差地回复她:“好久不见,约会吧。”

在敲下这七个字时,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是原谅了那些曾经的龃龉。

我又想起送我生日祝福的小学同学,想起高中时让我失望透顶的朋友,我们究竟有多少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呢?好像真的没有。她们一定都是先努力地说服了自己,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而我呢,骄傲、固执,我忘了,还有一些伤害过我的人从不曾回头道歉,先于我逃跑,不再出现在我的人生中。而这些回头找到我的人,其实何其珍贵,他们和我一样,走过了一条起起伏伏的成长路,不断地肯定、推翻、重建了无数个自己之后,才举重若轻地对我说“生日快乐”,对我说“你是我的朋友”。

我忽然明白,世界自然有黑白,但黑白之间并不是灰色的模糊地带,不是不辨是非的浑水,而是一个过渡的潮间带,我们要允许他人走过这条潮间带,走进海滩明媚的日光下。

有时我想,如果不是小学时一直欺负我的那个同学,我可能不会早早钻进书房,在虚构的世界里寻找慰藉,最终成为一名写作者。

如果不是高中时的那位朋友,我可能不会念后来的那所大学,也就不会沿着这条命运的道路走成今天的自己,更不会遇到生命中重要的那些人,即使时光倒转,此刻的生活我依然千金不换。

如果不是回过头来一再将自己的真心剖给我看的勇敢室友,我也不会明白,那些希望与我和解的人,在冷冰冰的人际丛林中,其实是最温暖的火光。

(水云间摘自《青春美文》2020年第3期,范李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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