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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极老龄化进程中的媒体担当
——基于老年人需求的时代变迁与老化刻板印象

2020-12-20方建移

关键词:刻板老龄化老年人

方建移

(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特别是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的顺利完成,我国养老的核心问题应从聚焦物质生活保障转向如何满足老年人的精神需求,使老年人在日趋延长的生命历程中不断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这也是积极老龄化的本义所在。

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升,健康余寿的不断延长,再加上技术革新和生产方式变革所带来的对劳动者体能要求的下降,如今的老年人已不再是人们过去所认为的社会负担,老年人的需求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迁。积极老龄化的推进,必须去除社会对老年人负担的恐惧,消除负面老化刻板印象,更加关注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和精神需求,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媒体的责任与担当。

一、积极老龄化的提出与老年人需求的时代变迁

积极老龄化理念的提出为解决人口老龄化问题提供了全新的思路和方法。如今,积极老龄化已成为全球面对人口老龄化挑战的关键政策制度和重要的战略计划。[1]

(一)积极老龄化的提出

1996 年,世界卫生组织(WHO)首次提出积极老龄化这一理念。2002 年,联合国第二届世界老龄大会将该理念写入政治宣言。所谓“积极”,不仅仅指体力活动和劳动,还包括老年人对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持续参与,并在其中发挥自身的优势和作用。

积极老龄化的提出与20 世纪末西方心理学界兴起的积极心理学(positive psychology)思潮密不可分。积极心理学一改过去的问题研究取向,主张研究人的积极品质,充分挖掘人固有的、潜在的、具有建设性的力量,以促进个人与社会的发展。积极老龄化视老年人为家庭和社会的重要资源,将老年人从社会问题的集中者转变为社会问题的解决者,从社会资源的消耗者转变为社会资源的创造者,从社会发展的压力转变为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动力[2],老年人积极参与社会发展,进而消除老年歧视主义和老年群体的弱势化、边缘化、病态化。

积极老龄化的本质是老年人通过主动的社会参与,发挥所长,实现自身价值。然而,传统养老理念过于强调老年人的“弱势”,过于突出对老年人的保障和保护,现有文化语境和养老制度也常常在心理暗示和角色设定上反复强调老年人的“衰老与无用”。[3]不少人将享清福视为幸福,很多子女将不让父母洗衣做饭干家务当作孝顺。这种去社会化的柔性歧视政策只关注老年人的物质需求和亲情陪伴,而忽视了老年人的社会参与和自我实现,与积极老龄化的理念相背离。

我国自1999 年进入老龄社会以来,老年人口占比不断增长,如今60 岁以上人口已超过2.5 亿。产业结构的不断优化,机械化、自动化、信息化水平的不断推进,社会保障状况的持续改善,以及老年人健康水平、文化程度、服务意识的显著提升,为老年人继续参与经济社会活动提供了有利条件,也为推进积极老龄化奠定了基础。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毫无疑问,老年人作为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将得到越来越多的社会认可。

(二)老年人需求的时代变迁

老年人的群体形象总是带有属于那一代人的时代特征,比如说人们总觉得现在七八十岁的老年人省吃俭用甚至“抠门”,但这不是也不应该是老年人固有的一般特点,而是那一代人历经社会动荡、饱尝生活艰辛而留下的时代烙印。时代不同,经历不同,老年人的心理特征和需求内涵也会不一样。

新中国成立70 多年来,我国人均预期寿命节节攀升,城乡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大幅增长,受教育程度稳步提高。国家统计局相关数据表明,我国人均预期寿命已超过77 岁,城乡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已从1949 年的49.7 元增加到2018 年的28 228 元,扣除物价因素,实际增长59.2 倍。由于历史原因,我国老年人口的文化素质普遍偏低。《中国人口统计年鉴1995》中的相关数据表明,在老年人口中,受过高等教育者只占1.12%,受过中等教育者占7.76%,受过初等教育者占22.84%,而文盲半文盲的比例高达68.28%。[4]随着出生年月的后移,人们接受正规学校教育的机会逐渐增多,受教育年限也逐步增加。从1982 年(“三普”)到2010 年(“六普”),具有大专及以上学历的老年人口比重从0.32%增长到3.26%,规模从24.64万人扩大到578.42 万人,增加了22.47 倍。

预期寿命的延长特别是健康寿命的延伸,可支配收入的增长,以及老年人受教育程度的不断提升,极大地影响了老年人需求的变化和社会参与的欲望。邱红、魏雅鑫运用2015 年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GHARLS)数据,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的分析方法,考察年龄、性别、受教育程度、健康水平、婚姻状况以及退休前职业的社会声望等因素对老年人参与社会活动的意愿及参与频次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受教育程度和职业声望越高,老年人越乐于参与社会活动,参与频次也越多。[5]

随着20 世纪50 年代后出生的人群陆续进入老年期,老年人群体发生了显著的结构性变化。与上一代老年人相比,他们经济条件更好、受教育年限更高、预期寿命更长、消费观念更新、权益意识更强、养老需求更多元,但同时也面临着家庭结构更单一、子女数量更少等新问题,这就要求我们及时更新对老年人需求的认知,创新养老理念,丰富养老服务内涵。

近年来出现了一个新词汇——新老年人,尽管学术界尚无一致的界定,但人们一般将具有思想解放、心态年轻、生活时尚和热心公益等特点的老年人定义为“新老年人”。[6]最能反映新老年人时代特点的是其对精神需求的不断追求。

精神需求可以粗略地分为两类:一是基本型精神需求,也可称作被动型精神需求,其侧重点是社会为老年人提供基本的精神生活保障,营造尊老、爱老的社会氛围;二是发展型精神需求,也可称作主动型精神需求,其侧重点是老年人通过积极主动的社会参与获得成就感、价值感、自我实现等高层次精神需求的满足。由此可见,老年人精神需求的满足,不可能完全依赖他人而实现。社会对老年人的关爱和尊重并不必然转化为老年人的幸福感知,不恰当的关心、照顾反而有可能强化老年人的“习得性无助”,降低老年人的自主性、独立性和创造性。

世界卫生组织(WHO)将“健康”“参与”“保障”视为积极老龄化的三大支柱,而核心是“参与”。主动积极的社会参与有助于老年人获得尊敬和尊严,感受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从而实现发展型精神需求的满足。

穆光宗等学者所推崇的“自养”模式,既是老龄化先行国家的成功经验,也是我国推行积极老龄化的必然选择,[7]还应该成为适应新时代老年人特点、满足新老年人高层次精神需求、实现品质养老的政策导向。

二、积极老龄化的困境

我国自1999 年进入老龄化社会,迄今已超过整整20 年,然而在应对老龄化的实践中仍存在诸多困境,现有各类养老模式也大多停留于生活照料,难以满足老年人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与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积极老龄化的三大核心主题相距甚远。当前,要稳步推进积极老龄化,最重要的是突破思维困境和传播困境。

(一)思维困境:老年“负担”论

人口老龄化既是社会发展的重要趋势,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体现,更是今后很长一段时期我国的基本国情。然而,社会上仍有一种不可小觑的惯性思维,将老龄化当成不正常的人口和社会态势,相当多的研究也都是在传统的逻辑框架内探讨防止或延缓老龄化的种种途径。[8]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社会,由于生产技术的限制,要提高劳动产出,最主要的方式就是增加劳动力供给。从家庭角度看,由于经济不发达、收入水平较低,人们常常难以在劳动年龄期间准备足够储蓄来维系老年时期的生活开支,因此大多需要通过“养儿防老”来解决老年赡养问题。然而,随着人类社会进入到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技术的不断推陈出新使得生产关系出现了根本性变革,机器的使用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同时降低了对人体能的要求。此外,由于人均收入的提高、社会福利体系的完善,人们逐渐有条件通过储蓄等途径来保障年老时的生活支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至少在物质层面,越来越多的老年人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成为家庭和社会的负担。

美国社会学家W·F·奥格本在其1923 年出版的《社会变迁》一书中曾提出“文化堕距”(cultural lag)这一概念,用以说明在社会变迁中由于社会各部分变化的速度不同而产生的种种问题。奥格本认为,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物质文化与科学技术的变迁速度往往快于制度与观念的变迁,特别是观念的变迁总是远远滞后于社会其他部分的变迁。随着经济的发展、技术的进步以及健康水平的提升,老年人群体的属性及特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然而社会对老年人的主流认知却未随之及时更新,这就是阻碍积极老龄化实践的文化堕距。

人口红利说和人口负债说便是这一文化堕距的典型表现。前者将老年人视为经济增长的严重阻碍,认为老龄化社会必将带来科技创新力和经济竞争力的丧失,后者则将老年人视为可怕的社会福利负担,认为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的降低必然加大老龄人口抚养比。然而,通过上文分析可知,机械地将“老年人”与“负担”等同,不符合当今社会的实际,也不利于积极老龄化的推进。老年人不只是需要支持和照顾的对象,他们还是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宝贵人才资源。从长远看,进一步加强人力资本积累并提高劳动力配置效率,实现从“人口红利”向“人才红利”的转变,才能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的挑战,为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二)传播困境:弱者形象

在媒介无处不在的当今社会,传播媒介所呈现的世界已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媒介表征(media representation)对人们认识客观世界起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很长一个时期以来,老年人被认为是“体弱多病”“需要照顾”的,几乎所有的养老政策都受制于将老年人视为弱势群体的传统观念,侧重于老年人的物质保障和低层次的精神满足,围绕怎样“帮助老人”安度晚年,这一政策导向除了囿于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也跟聚焦负面特征的媒介传播密切相关。

传播媒介既是个体了解外在世界的重要窗口,也是刻板印象形成的主要途径。刻板印象是人脑在加工社会信息时自动的、类别化的过程,它是人们简化认知过程,对某类群体进行快速信息加工的便利方式。刻板印象本身包含了一定的社会真实,然而这种固定的、高度概括的认知方式不但有可能是片面的,而且难以随着现实的变化而发生改变,结果常常导致人们对某类群体的成见。

老化刻板印象(aging stereotype)是人们对老年人这一特定社会群体所持有的观念与预期。[9]这里的“人们”,既包括非老年人,也包括老年人自己。老化刻板印象研究始于20 世纪50 年代,随着全球老龄化的加速,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进入热潮。[10]国内研究者对于老化刻板印象的研究大多采用内容分析法,所分析的传播媒介包罗广泛,既有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也涉及网络媒体和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

徐进、朱锦平对2006 年5 月-2007 年5 月间《楚天都市报》246 篇涉老新闻报道进行分析,研究发现媒体对老人的再现方式存在“消极”“负面”的刻板印象,而且大多关注老年人物质生活,对老年人精神生活关注度不高。[11]祁继媛通过对《南方都市报》以老年人为主体的新闻报道的分析,认为该报呈现了一种老年人虚弱不自立、需要他人救助的媒介形象。[12]虽然,确有一些老年人需要政府帮助和社会关怀,但大量的关怀、慰问新闻,极易固化老年人“需要救助”的媒介形象。张明言以《人民日报》《新京报》《南方都市报》2006-2015 年间的涉老新闻报道为研究对象,通过报道框架分析后发现,负面议题和中性议题的报道再现了消极的老年人形象,而正面议题的报道并未成功再现积极的老人形象。[13]

相比而言,专业老年报中的老年人形象更为正面,这可能跟其报道对象的选择有关。刘金梅通过对2008 年《中国老年报》《上海老年报》《广州老人报》《新疆老年康乐报》《安徽老年报》刊登的431 篇涉老新闻叙事文本进行分析后发现,与都市报相比,专业性老年报中老年人的正面形象更加突出,但老年报往往选择老年人日常生活中的“极优秀”行为作为“新闻眼”,存在将老年人“完美化”的趋势。[14]

此外,一些研究者还考察了广播电视等媒体呈现的老年人形象。张彩对老年广播节目中的老年人形象进行了分析,研究发现,广播节目中出现的老年人多存在病重、被遗弃等生存问题,老年人被塑造为一个需要被过分关心和照顾的群体。[15]靳磊根据中国广视索福瑞媒介研究机构(CSM)对于近年来我国老年题材电视剧的相关研究数据,选取16 部老年题材电视剧作为研究对象,研究发现这类电视剧塑造了过多的老年人负面形象。如,16 部电视剧中主要的老年角色有46 位,其中16 位身患重病,还有4 位患有老年痴呆,占到总人数的43%。[16]申雨辰从1990-2016 年间每年选取一部当年最具代表性的电视剧作为分析单位,研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进,家庭伦理剧中老年人积极性的角色形象呈逐步减少趋势,除经济状况有所改善之外,其他诸如开放度、情绪稳定性、健康程度等指标均出现下滑趋势,老年角色面临的生理问题与心理问题也不断增加。[17]

近年来,关于老年人媒介形象的研究还扩展到网络媒体以及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华乐以内容分析法对百度新闻频道2003-2012 年间有关老年人群体的新闻报道进行研究,结果发现,网络媒体中有关老年人的报道议题主要集中在“获得帮助”(21.50%)、“参加公益”(15.41%)、“社会保障”(12.13%)、“被欺骗、被伤害”(11.77%)、“身体状况”(10.54%)。从纵向看,老年人消极形象报道比例上升,整体形象趋于片面化和刻板化。[18]李成波、陈子祎以网易新闻为样本来源,抽取2006-2016 年间新闻标题中包含“老人”或“老年人”的415 篇新闻报道进行分析,结果表明,涉老议题主要聚焦物质层面,精神领域的报道较少。[19]

李晓洁选取2013 年10 月1 日-2014 年3 月31 日这一时间段内的涉老原创、热门微博764 条,研究发现,消极形象高频词丰富,主要有:疾病、瘦弱、残疾、肮脏、悲伤、同情、可憎等。积极词汇则显得较为单一,包括:伟大、高尚、慈祥等。政务微博和个人认证微博泾渭分明,前者努力塑造老人仁义、大度和慈祥的形象,后者多着重描写老人的悲惨境地,尽管言语表达的重点是呼吁大众关注老年人生活。[20]孙慧英、张丹运用内容分析方法对《人民日报》微博2018 年所报道的老年人议题进行内容分析,研究发现,微博呈现的老年人行为特征主要是被关怀帮助的社会积极现象以及老年人关怀帮助他人等正面行为。[21]

吴旻以当前国内新闻资讯类短视频行业中较具代表性的“梨视频”为研究对象,选取2018 年3 月至2019 年2 月共12 个月的314 条有效样本,研究发现,梨视频中的老年人有着年轻态的“潮”人形象,完全颠覆了人们对老年群体病痛缠身、智力减退、学习理解能力下降、观念陈腐保守、思维固化、与主流社会脱离的刻板印象。[22]薄雯雯选取2016 年11 月2 日至2018 年12 月31 日@梨视频发布的568 条涉老微博短视频为样本,研究发现,@梨视频中呈现出了外显积极、内隐消极的老年人形象。[23]

由上可知,尽管不同媒体呈现的老年人形象存在差异,但总体而言,老年人是“需要照顾的”“体弱多病的”“思想保守的”。对很多人来说,这类刻板印象是根深蒂固的、不需要意识驱动的。如陈曦从年龄、性别、道德品质层面对2012-2017年具有代表性的涉老偏见报道进行特性分析后得出:大众媒体重构后的老年群体形象被贴上了边缘、弱势的负面标签。[24]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该文第一段文字就给老年群体加上了“处于弱势地位”这一修饰语。

三、积极老龄化进程中传播媒体的使命和担当

传播媒介不仅影响着社会公众对老年群体的看法,其所传递的关于老年人的观念、思想与态度等可能进一步影响到现实生活中人们对待老年人的方式,甚至影响到政府涉老政策的制定。积极老龄化将老年人视为社会发展的资源和动力,主张老年人通过积极主动的社会参与实现人生价值,满足自己高层次的精神需求。精准有效的媒体传播,有助于引导社会形成对老年群体的积极看法,有助于积极老龄化的推进。[25]

(一)消除社会恐慌

人口老龄化的巨大惯性决定了老龄社会的应对绝不是一时的应急。悲观论认为,人口老龄化影响潜在经济增长率和消费需求结构,对社会保障和公共服务造成压力,这种将老龄化问题过度聚焦于为老年人口提供经济保障和公共服务的思维,既易造成不必要的社会恐慌,也不符合代际均衡的发展理念。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口老龄化可被视为现代化的重要标志,也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重要体现。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当前老龄研究与实践中依然充斥着不少负面乃至悲观的情绪,将老龄化与“危机”和“负担”画上等号,认为人口老龄化必定延缓经济发展。其实,已有足够的证据表明,老龄化并未对宏观经济的发展带来不可逾越的挑战,无论是西方发达国家还是我国最近几十年的经济增长,都呈现出与老龄化的发展进程相同步的趋势。这至少可以说明人口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线性的,不需要无谓地自我设障。[26]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对年龄段的划分标准,60-74 岁为年轻老年人,75-89 岁为老年人,90岁及以上为长寿老人。推进积极老龄化,应摒弃只将老年人视为被抚养对象的刻板定位,充分发挥老年人的潜能与优势,特别是有效开发低龄老年人力资源。我国低龄老年人群体具有总量大、健康水平和受教育程度相对较高等特点。第六次人口普查资料显示,低龄老年人规模超过1 亿,约占老年人口的56.2%,预计在2030 年左右将突破2亿人的规模。低龄老人的预期余寿为22.8 年并呈现持续上升趋势,其中健康预期余寿约为17 年。这表明,低龄老年人群体具备参与社会经济活动的充分条件,束缚其潜能发挥的主要障碍来自于传统观念和社会刻板印象。[27]因此,营造积极老龄化的舆论环境,消除对老龄社会的恐慌,正是传播媒介承担社会责任的具体体现。

(二)弱化负面老化刻板印象

传播媒介利用受众对老年群体固有印象的期待,对于符合受众期望的老年人形象进行媒介建构,用聚焦、放大、缩略等手段进行有目的地呈现,将现实生活中的矛盾冲突和解决途径进行戏剧化的媒介演绎。社会大众对老年群体的忽视,使得经媒介放大的部分新闻事实建构着人们对老年人的固定印象,而大众对这种刻板印象认同的扩大化反过来又强化了媒体的偏见报道。

传播媒介中的老化刻板印象极易产生这样的后果,即屈从于偏见与歧视的人们试图采纳社会优势群体的消极图景,并以与消极图景相一致的方式做出行为反应。[28]比如,相当比例的老年人将自己视为家庭的负担,认为人一老就容易生病、脑子糊涂,就跟不上时代,认为高科技产品不属于老年人。在新媒体、新技术、新产品日新月异的今天,老年人所持有的这些负面刻板印象将严重阻碍自身的社会融入和社会参与,制约其运用新技术满足物质与精神生活需求的潜能。

老年人的行为和心理特征受到历史与社会因素的影响,老年群体的媒介形象也随着时代的变迁发生变化。在20 世纪80 年代中期之前,美国大部分广告中的老年人形象“要么行动笨拙,要么孤立无援”,但随着“婴儿潮”一代慢慢变老,人们开始意识到老龄化问题,广告商们也渐渐注意到了老年群体的广阔市场,从而对电视广告中的老年人形象建构进行改变。突然间,美国老年人发现电视上的自己被刻画成富有智慧的、具有吸引力和活力的,甚至是十分性感和时尚的。普里勒等人在对1997 年和2007 年2 972 条日本电视广告进行对比分析后发现,老年人角色出现次数增多,担任主角增多,并且形象也被刻画得更加积极,这表明老年人在日本社会中的地位变得更加重要。[29]

徐依莎通过对中日电视新闻的对比分析,得出了两国老年媒介形象建构的差异。研究发现,NHK 新闻更加注重培养老年人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当我国新闻还在赞扬个体帮助老人,做好人好事的时候,日本新闻媒体已经将‘现在的老人就是未来的我’这一观念提上议程。”NHK 通过涉老新闻建构社会知识、发展社会新技术,为社会整体老龄做好准备。同时,日本新闻报道中呈现的老者的活力要整体高于我国老年人。[30]

根据老化刻板印象能否被个体意识到,可分为外显老化刻板印象与内隐老化刻板印象。许多研究结果表明,内隐老化刻板印象比外显老化刻板印象更消极,对人的影响也更大。[31-32]温芳芳、佐斌研究发现,人们在无意识状态下倾向于将老年人与身体孱弱、智力退化等联系在一起,这些负性评价大大盖过了对老年人的积极评价,从而将年老和“不喜欢”相联系,把年轻和“喜欢”相联系。[33]姚雨佳等人采用2(情境:专业和普通)×2(年龄启动:年老和年轻)的混合实验设计,记录分析大学生在不同情境下对出现在不同年龄词汇之后的目标词的情感反应。研究发现,年龄启动的主效应显著,如果目标词出现在“年老”之后,其得到积极判断的比例显著低于出现在“年轻”之后,这表明大学生的确存在内隐老化刻板印象。[34]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媒体传播确实影响着老化刻板印象,然而老化刻板印象的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特别是内隐刻板印象的改变,更需要传播媒体的持续努力。

(三)关注老年人的精神生活

积极老龄化是老年人按照自己的需求、愿望和能力参与社会、经济、文化、精神和公民事务的过程。不仅仅是辅助劳动、公益活动,而是老年人利用自身优势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在提升自我价值的同时创造社会价值,不断体验服务社会的成就感。

每个人都希望实现自身价值并且得到社会认可。据了解,绝大多数社区会定期或不定期地举办各类面向老年人的社区活动,但很多社区活动没有吸引力,因为大部分机构或者工作人员仍将老年人作为弱势群体去对待。

积极老龄化的理论基础就是活动理论,老年人参与社会既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也是老年人获得社会资本的重要途径[35-36],能够帮助老年人重新树立自我认同感,实现人生价值,对老年人心理健康有着显著的影响。[37]此外,通过分享共同的兴趣和社会活动,还可以增加老年人的归属感。[38]有研究表明,在控制社会人口学变量、认知损伤、健康水平等基线之后,社会网络越广、社会卷入程度越高的老年人认知能力越不容易衰退,而回避社会活动的老年人容易产生认知老化。[39]盖西奥克、福勒和吉尔斯采用潜在类别分析(latent class analysis)发现,“参与”(engaged)的个体比“脱离”(disengaged)的个体在面对老化时报告的积极情绪更多、消极情绪更少,在老化体验上也更好。[40]

人不是仅满足于吃饱穿暖的低级动物。马斯洛把人的需要分为匮乏性需要和成长性需要,匮乏性需要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这些需要的满足完全依赖于外界。成长性需要主要指自我实现的需要,意即不回避挑战,甚至刻意追求挑战;不回避紧张状态,甚至刻意保持适度的紧张状态。由此可见,在推进积极老龄化的进程中,媒体必须坚持以人为本,致力于推进老年人的精神需求特别是成长性需求的满足。

文艺复兴以来,在以人为本的思想下,人的经验、人的理性、人的价值和人的尊严,都成为了对神学的反抗。然而,随着科学技术和物质文明的发达,人的本体价值渐渐被机器的价值、数字的价值所变相否定了。当今是一个重新发现社会、重新解放个人的时代,也是真正发现人类基本价值的时代。在这样的背景下,强调媒体传播体现人性关怀、体现理想价值,关注人的尊严、关注老年人的精神需求,具有时代意义。

结语

由于传播媒介的某些倾向性,人们在心目中描绘的“主观现实”与实际存在的客观现实存在着一定的偏差。传播媒介通过潜移默化的涵化(cultivation)或直截了当的引导,影响着社会公众对于老年人或老龄化的观念、思想与态度,而这些受到媒介影响的观念、思想和态度又会进一步影响现实生活中人们看待老年人以及老年人自我认知的方式。

脱离主义及其研究倾向忽视了绝大多数老龄人口的潜在成长与发展,将老龄化视为一个消极的过程,造成在文化、制度和个体等层面渗透着老年歧视主义,加剧了老年群体的被边缘化与病态化现象。[41]无助无奈的老年人形象,被作为召唤社会善待年长之人的呐喊,被化为社会需要同情老年群体的疾呼。尽管出于善意,但有偏见之嫌;虽然基于哀怜,却带有歧视的色彩。

老年歧视源于一种不加反思的集体意识,反映着人们对老年人的社会价值、经济地位、健康状态以及精神面貌带有的刻板印象,其结果则是质疑积极老龄化的重要性与可行性。

社会要作为一个统一的整体,其存在和发展需要社会成员对该社会达成一种“共识”。在现代社会,各类传播媒介责无旁贷地承担着这一形成社会“共识”的任务。在积极老龄化进程中,传播媒介具有特殊的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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