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来领导体制研究的学者关切
2020-12-20杜家丞
杜家丞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党的领导体制是当代中国政治制度体系的核心组成部分。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成为学界持续关注的重要课题,领导体制研究也受当代中国政治理念和实践推进的深刻影响而呈现出阶段性演变的鲜明特点。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进入“更加成熟更加定型”阶段的今天,有必要对领导体制演进的历史脉络和领导体制研究的学术脉络进行梳理,认真总结存在的问题,从中获取拓展深化研究的启示。这种研究对于贯彻落实十九届四中全会精神,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深入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意义重大!
一、1989—2002 :“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与领导体制研究的发展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初步建立,世情、国情、党情发生深刻变化,对领导体制改革提出了新的要求。江泽民在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上指出 :“形势和任务不断变化,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斗争策略、活动方式、工作方法也要相应改变,但党的性质不能变,共产主义的最高目标不能变。”(1)《江泽民文选》(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2页。在此思路下,党的领导层对领导体制改革的路径选择形成新的共识 :第一,党的领导不容质疑,“历史和现实反复证明,要走社会主义道路,就不能没有共产党领导”;第二,党的政治领导和思想领导、组织领导是统一的、不可分的,“思想领导是政治领导、组织领导的重要前提和基础,组织领导是政治领导、思想领导的重要保证”;第三,对党的领导体制的改革“不是要削弱、更不是要取消党的领导,而是要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2)江泽民 :《论党的建设》,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第6-7页。
在党中央的引导下,学术界关于领导体制的研究取向也发生了重大变化。随着1992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目标的确立、1997年“依法治国”执政方略的提出,学术界开始对“党的领导”的准确含义、党的领导体制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依法治国的关系、共产党执政规律的探索等问题开展研究,这一方面以往学者已经多有论述,在此不再重复。(3)杨德山 :《新时期以来国内“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体制”研究综述》,《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7期。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学者关于领导体制问题同时存在两种观点 :
第一种观点对改革开放前十年的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持基本肯定态度,同时注意总结上一阶段的经验教训,以便为下一阶段的改革框定边界。如有的学者提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最大成就是理顺了中国共产党同其他政治主体之间的关系,并在肯定党政职能分开必要性的同时强调,实行党政职能分开不是党政分家,不能使国家政权和其他组织搞平起平坐,也不能搞“寓党于政”或“以政代党”。(4)林常颖 :《从“一元化领导”到“党政分开”——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领导体制的改革与完善》,《党史研究与教学》1998年第6期。
第二种观点则以更加严格的眼光审视20世纪80年代的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比如有学者从目标系统、规范系统、组织系统三个方面评判党的领导体制改革,认为改革“尽管未尽人意,但成效是可喜的”;但在组织系统改革方面,要继续深化领导体制改革,还须从进一步宣传贯彻好党的基本路线、进一步加强法制建设、进一步理顺党政关系和精简机构等方面入手。(5)贺培育 :《深化我国领导体制改革的思考》,《理论探讨》1992年第6期。
还有学者指出,20世纪90年代以来,出于对社会政治稳定的优先考虑,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出现了不和谐现象。而要加快领导体制改革的步伐,需要进一步解放思想 :仅仅认识到党政分开是职能分开还不够,它还包括机构、职责、监督、方式等分工以及党对政府机构如何实施领导等问题,“这些远不是一次机构改革所能解决的”;在干部制度改革问题上仍存在不少亟待澄清的认识;在党员监督问题上必须大胆克服旧观念,引入“监督无禁区”的新观念;在党内民主问题上,封建主义思想还远没有肃清;等等。(6)韩强 :《对目前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几点看法》,《理论探讨》2000年第1期。
以上观点中,前者更加强调在改革过程中坚持、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更多地表现出在党的领导体制改革问题上乐观审慎、积极稳妥的精神;后者则强调不能自我满足于改革取得的阶段性成果,高度重视改革的延续性和稳定性,更能体现知识分子对党和国家政治发展前途的关切和忧虑。长期以来,学术界在讨论这一阶段研究的发展取向时,往往只注重前一种观点而有意无意忽略了后一种观点,实际上两者是共生共存、互为补充的关系,共同构成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持续健康推进的强大动力。
二、2002—2012 :“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与领导体制研究的深化
新世纪新阶段,国际局势风云变幻、综合国力竞争空前激烈,国内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社会矛盾的日益激化,对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水平和执政能力进而对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提出了严峻挑战。影响党的领导体制改革路径选择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党对自身历史定位转变的认识加深 :我们党历经革命、建设和改革,已经从“领导人民为夺取全国政权而奋斗的党”转变为“领导人民掌握全国政权并长期执政的党”(7)《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9页。。基于此,党中央审时度势,在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和加强党的建设和党的领导方面提出许多重大理论主张,这些主张深刻影响并极大鼓舞了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研究向民主化、制度化的方向推进。
第一,提出“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8)《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26页。,要求党按照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原则完善党的领导,按照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的原则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这是继20世纪80年代的“党政分开”、90年代的“加强和改善党的领导”之后,推动改革向纵深发展的崭新主题。有学者指出,这一主张的提出意味着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已经超越党政关系简单分合的传统思路,而是在实现党的思想、政治、组织全面领导基础上,进一步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和推进党的建设伟大工程的高度,提出了全新思路。(9)周敏凯 :《试析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30年的路径转换》,《社会科学》2010年第12期。“科学执政、民主执政、依法执政”是党中央根据执政能力建设迫切需要提出的新思想,有学者认为“三执政”原则的落实离不开党内领导体制的改革和完善,反之,党内领导体制改革必须遵循“三执政”原则,为此必须科学配置党内领导机关的权力,建立健全党内决策权、执行权、监督权既相互制约又相互协调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保证党内权力的健康有序运行。(10)杨绍华、唐晓清 :《按照“三执政”的要求健全科学的党内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07年第6期。还有学者指出,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转变的根本要求正是“三执政”中的依法执政,它表明党彻底告别“人治”而向法治化转变。(11)许冬梅 :《从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转变看党内民主新趋势》,《科学社会主义》2004年第4期。
第二,提出“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12)《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第39页。,以保障党员民主权利为基础,以完善党的代表大会制度和党的委员会制度为重点,从改革体制机制入手,建立健全党内民主制度,还要以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党的十六大以来,“党内民主”成为党的建设和加强党的领导一个绕不过去的重要课题。一方面,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是推进党内民主从而带动人民民主的关键,由于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是推进人民民主的重要环节,政治体制改革是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重要动力,而领导体制改革又是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内容,因此可以逻辑地得出结论 :领导体制尤其是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是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的关键。(13)贺善侃 :《党的领导体制改革 :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的关键》,《领导科学》2010年3月中。另一方面,推进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必须紧紧依靠发展和扩大党内民主 :构建以决策权、执行权和监督权的相互制衡为重点,充分发挥党代会、全委会和纪律检查委员会职能作用的领导模式;构建以体现党的核心领导地位为重点,充分发挥其他组织职能作用的领导模式;构建以集体领导、民主集中、个别酝酿、会议决定为重点,充分发挥集体作用的领导模式;构建以相互影响、相互监督为重点,充分发挥上下两级组织积极性的工作制度。(14)李素艳 :《关于构建科学的地方党的领导体制和工作制度的思考》,《理论前沿》2006年第6期。
第三,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15)《胡锦涛文选》(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74页。,充分发挥党的领导核心作用,以党的执政能力建设和先进性建设推动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建设,还要以党内和谐促进社会和谐。有学者围绕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对党的领导提出的新要求进行论述,指出和谐社会的构建需要更加合理和规范的党政关系、更加稳定和完善的政党制度、更加有序和有力的党社关系、更为民主和严谨的党内机制。(16)陈位志 :《和谐社会中党的领导体制新特征》,《福州党校学报》2008年第1期。还有学者以和谐社会为理论观照,指出党的执政效能发挥应由两个方面构成 :一是党政机构工作职责明确、分工合理;二是领导班子和谐协调,领导成员之间团结协作,互相配合,使领导班子富有亲和力、向心力,构成一个坚强和充满活力的领导集体。据此,学者抓住领导体制改革实践中的地方党委“减副”模式,指出这一模式有效回应了地方领导体制运行中党政关系未理顺、党内民主缺失、党内决策效率低下、权责不一致等问题,对完善党的领导体制有重要意义。(17)张骎、郭建明 :《和谐社会构建下党的领导体制改革——论地方党委“减副”》,《云南行政学院学报》2007年第2期。
综而观之,这一时期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研究成果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质量上,都比过去上升了一个台阶。如果说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仍只是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理念的萌发和初步展开阶段,那么进入21世纪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按照既定战略规划在各层级各地区普遍展开,必然迎来理论和学术研究上的大丰收。从主题和内容来说,这一时期的研究一方面延续了既往党政分开、改善党的领导的问题意识,另一方面又在此基础上往纵深推进,提出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的问题,体现出一脉相承的特点。
当然,在取得较大进步的同时,这一时期的研究仍存在较多不足,除学者此前已总结的几点问题外(18)刘学申、崔保锋 :《改革和完善党的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研究述评》,《中共南京市委党校学报》2014年第4期。,研究中还存在两种倾向 :一种倾向是“画地为牢”,拘泥于对党的文献和领导人讲话的理论解读,研究缺乏实践性和创新性,造成学术话语落后于政治话语的现象;另一种倾向则是“画蛇添足”,不加分析地引进“公共权力”“民主化”“转型”等西方话语理论,附会和曲解领导人关于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论述,造成学术话语对抗政治话语的现象。如何克服这两种倾向,实现政治话语与学术话语的统一,仍是值得思考的问题。(19)秦宣 :《正确处理政治话语与学术话语的关系》,《中国青年社会科学》2019年第3期。
三、2012—2019 :“完善坚持党的全面领导的制度”与领导体制研究新阶段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发生重大变化,中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奋力迈进。在加强党的领导和党的建设方面,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领导集体自上任伊始,就采取一系列重大战略举措,提出一系列重大政治论断。2013年6月至2014年10月在全党范围内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继而提出“全面从严治党”作为“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的重要组成部分;2014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以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为总目标的全面深化改革,同时提出“深化党的建设制度改革”(20)《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513页。;2016年党的十八届六中全会明确习近平同志为党中央的核心、全党的核心(21)栗战书 :《坚决维护党中央权威》,《人民日报》2016年11月15日第6版。;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党是最高政治领导力量”,把“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作为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方略的第一条(22)习近平 :《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页。;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作出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重大决定,提出要“完善坚持党的全面领导的制度”,形成“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党的领导体系”(23)《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257—258页。。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在党的统筹规划和坚强领导下全力推进,领导体制研究也迈入新的阶段。这一时期的研究成果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类 :
第一,国家治理现代化与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党的执政能力和领导水平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核心要素,因而党的领导体系在国家治理体系中也占据核心地位。习近平总书记对此有形象比喻 :“在国家治理体系的大棋局中,党中央是坐镇中军帐的‘帅’,车马炮各展其长,一盘棋大局分明。”(24)中共中央宣传部编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三十讲》,学习出版社2018年版,第79页。有学者指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提出标志着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模式的“转型升级”,而“党的领导制度科学化”应当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题中之义,国家治理体系和党的领导体制属于“共生共建”的关系。要实现“现代化”和“科学化”共同推进,必须以改革创新为根本动力,以民主为核心价值诉求,以法治为基本方式,加强顶层设计与基层治理改革创新相结合,实现党的领导制度与国家治理体系的无缝连接和有机融合。(25)邹庆国 :《论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与党的领导制度科学化》,《新视野》2014年第3期。
第二,领导核心的确立与党的领导体制改革。随着习近平总书记核心地位在全党的确立,学界重新掀起以领导核心为主题的研究热潮,围绕领导核心的理论来源、实践形式、基本内涵、发展演变、重要意义等方面展开热烈讨论。其中,有学者把领导核心的确立和党的中央集体领导体制联系起来,指出确立习近平同志的核心地位,有利于维护党的团结统一,有利于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地位,有利于持续推进全面从严治党,有利于全党凝心聚力应对当前的种种风险、挑战和考验,有利于实现人民幸福、民族复兴,有利于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领导核心和民主集中制并不冲突,相反,必须要有一个智慧的、坚强有力的核心对风险性问题作出最后决定,并代表领导集体承担责任,才能达成真正的“集中”。总的来说,核心的能力与领导集体其他组成人员的能力共同构成领导集体的“能力集”,两者的作用之间是“乘法关系”,两者在民主集中制原则和集体领导制度的基础上相互促进、相得益彰。(26)胡鞍钢、杨竺松 :《坚持完善党中央集体领导体制 :“七大机制”与核心》,《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
第三,党和国家制度系列重大变革与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党和国家机构改革对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重要意义是一段时期以来学界研究的热点问题。如有的学者指出,党的十九大报告把“完善坚持党的领导体制机制”作为“坚持党对一切工作的领导”的重要内容来强调,意在通过创新来实现党的领导体制机制的完善。(27)裴泽庆等 :《党的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创新研究》,《中国领导科学》2019年第1期。换言之,必须通过创新和完善党的领导体制机制为党的全面领导提供坚实的制度保障。在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的系列制度安排中,“建立健全党对重大工作的领导体制机制”被置于突出位置,着重形成“中央政治局及其常委会领导下党中央决策议事协调机构的崭新格局”这一重要举措,进一步打通了党的领导与各方面工作的关系,进一步理顺、规范、优化了相应机构和职能设置,进一步增强了党的领导体制的系统性、整体性、协同性,“必将对党和国家事业发展产生重大现实影响和深远历史影响”。(28)穆虹 :《建立健全党对重大工作的领导体制机制》,《人民日报》2018年4月18日第7版。
第四,中长历史时段中的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陆续迎来一连串重要的纪念日——中国共产党成立95周年、改革开放4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等等。许多学者已不满足于仅仅立足当下实际探讨党的领导体制改革,而是将其置于更宽广的历史视野中来审视改革的进程、意义和问题。有学者立足建党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演变历程,抓住党和国家制度改革中党政领导分任制这一现象,以历届中共中央委员会成员个人基本信息和职业发展路径的数据分析为基础,考察中央委员会成员在革命、建设、改革不同时期交叉任职的状况,得出中央委员在不同部门、系统之间交叉任职的比重下降,有不同部门、系统任职经历的中央委员比重上升的结论,由此说明中国共产党“在注重党政干部分任制的同时,仍十分注重党员干部在不同系统、部门的任职经历,以期对领导干部能力进行多方位培养”。(29)祝猛昌等 :《中共中央委员会成员任职状况的历史变迁与党和国家领导体制转型》,《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6期。
还有学者着眼改革开放40年,追溯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的时代背景,界定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经历的三个历史阶段——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到1989年“在探索中起步”阶段、从1989年到党的十八大“在探索中逐步展开并深化”阶段、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全面从严治党的新形势下向纵深推进”阶段,进而归纳出改革开放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基本经验 :党的领导体制改革与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等必须同步开展、相互促进;本质上是对领导体制的自我完善;必须体现党的建设的总要求;必须以完善的党内法规制度作保证;必须坚持试点先行稳步推进。(30)韩强 :《论改革开放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党政研究》2018年第3期。
更有学者放眼新中国成立70年,围绕学界对新中国以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研究提出不少富有意义的理论问题 :其一,党的领导体制可划分为领导原则、领导方式、组织形式和工作制度等若干层次。其中,领导原则解决的是“谁领导、领导谁和领导什么”的问题,领导方式解决的则是“怎么领导、以什么方式领导”的问题。其二,“党的领导体制的演变实质上是党的领导方式的演变,或者说,是以党的领导方式的演变为主要特征的党的领导体制的演变”。其三,党的十三大报告提出“党的领导是政治领导”,这个提法并非是对思想领导、组织领导的否定,相反,政治领导“本身就包含了思想领导和组织领导的内涵”,因此那种以党的十三届四中全会为界把之前概括为“政治领导”、之后概括为“全面领导”的做法是不正确的。(31)黄晓辉、付健行 :《新中国成立70年党的领导体制演变的若干思考》,《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19年第4期。
以上各类研究,对党的领导体系在国家治理体系中的枢纽地位、领导核心确立对党的领导体制完善和改革的重大作用、党的领导体制改革与党和国家机构改革的密切联系、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等系列重要问题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但在如何解释党的领导体制演进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关系,如何厘清党的领导原则、领导方式、领导体制等概念间的关系,以及如何准确概括领导体制改革理论与实践的阶段性特征等问题上,仍然有较大的拓展空间。
四、领导体制研究存在的问题及展望
统观整个30年的研究历程可以发现,领导体制研究在理论来源、研究重点、价值取向等方面呈现出比较鲜明的特点,同时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重大命题,2019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又提出“重构性健全党的领导体系”,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有关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决定》,这为今后推进党的领导体制研究开辟了广阔空间。因此,我们必须认真审视当前研究的既有问题,站在新时代的起点上展望未来。
第一,从理论来源看,领导体制研究从以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为主要依据,向政治学、法学、社会学等多学科理论、多视角分析转变,同时也存在理论与实际脱节的问题。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体制是根据马克思主义建党学说和国家理论建立起来的,要对既有体制进行反思和改革,必须追根溯源,相关研究在理论援引和比较分析时都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作品,也不能绕开如列宁、毛泽东等无产阶级革命家建党立国的实践活动。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来大量西方社会科学理论与方法的引介,研究者们开始不满足于马克思主义的条目字句,转而寻求诸如民主、转型等西方理论的支撑,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当时理论匮缺、分析乏力的问题。然而,任何社会科学理论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结构及其产生的价值理念基础之上的,在把社会科学理论嫁接到异质结构之上时,必然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输出深植于其中的价值理念。因此,问题不在于多学科、多视角,而在于众多学科视角背后的西方价值理念的影响。因此,展望下一阶段的领导体制研究,首要一点是必须重新回到马克思主义建党学说的发展脉络中理解党的领导体制的演变逻辑,结合中华传统政治文化理解党的领导体制呈现出的新特点,并济之以批判吸收西方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依靠中国话语、中国概念建立起来的哲学社会科学理论,使党的领导体制研究既能正本清源,又能枝繁叶茂。
第二,从研究重点来看,30年来领导体制研究多侧重于党外领导体制的研究,对党内领导体制的研究相对较少。这一特点和问题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党的领导体制改革启动的特殊历史背景。众所周知,邓小平在关于党和国家领导制度改革的讲话中重点批判的就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权力过度集中、党政不分、以党代政的问题,即党对国家和社会的领导体制问题,因此改革的首要着眼点必然是党政分开。当党政分开的思路在实践中遭遇问题时,党的领导层的直接反应是调整改革思路,指出“以党内民主带动人民民主”。以党内民主和党内和谐为主题的党内领导体制改革研究逐渐兴起,开辟了党代会制度、全委会制度、党内监督制度、党员主体地位等研究领域,几可与同时期的党外领导体制研究平分秋色。因此,展望下一阶段领导体制研究,应该把研究精力和资源进一步向党内领导体制改革以及党内外领导体制融合同向发展的方向倾斜,在研究取向上更加重视党内治理的有效性,比如在思考什么样的党内领导体制能够更充分体现集体领导原则的同时,还应该考虑什么样的领导体制或领导形态能够更加强有力地领导党的自我革命和伟大社会革命。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届三中全会上指出 :“处理好党政关系,首先要坚持党的领导,在这个大前提下才是各有分工,而且无论怎么分工,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坚持和完善党的领导。”“不能简单讲党政分开或党政合一,而是要适应不同领域特点和基础条件,不断改进和完善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32)《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277页。这实际上已为研究者提供了不同于以往党政分开改革的新启示。
第三,从价值取向来看,30年来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的共同目标取向是不断完善党的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实现党的领导制度化,但同时也存在只见“制度”不见“人”的问题。领导体制研究,研究的对象自然是制度,研究的取向自然是制度化,这是无可非议的。同样地,这一价值取向的形成乃至党的领导体制改革这一研究领域的确立,从根本上说也是历史的产物。在改革开放以前的相当长一段历史时期,不论是党的领导人还是普通党员、群众,都曾有过忽视制度和法律作用的经历,由此而造成的沉重灾难在中国人民的深层意识结构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因此,才会有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提出“领导制度、组织制度问题更带有根本性、全局性、稳定性和长期性”的论断,从而产生以制度化为取向的相关研究。但是,在肯定制度化是党和国家制度发展的必然要求的同时,必须看到制度离开人是无法存在的——毕竟制度由人创立,亦由人改动,目的也在于制约人的行为。因此,在政治实践中推进制度化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学术研究中则必须同时兼顾制度与人事。具体到党的领导体制改革研究而言,不仅要研究各项领导体制机制的设立、运行和演变,同时也要研究身处领导体制之内的权力关系及其对制度改革和发展的影响,即制度与人事的互动关系。放眼30年相关研究成果,制度问题的研究所在多有,但精熟背后人事变迁及其与制度互动状况的则凤毛麟角。这固然有研究话题本身高度敏感的因素,也有人事研究所需资料机密性和稀有性的制约,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尽力搜集已有资料(包括党内重要历史人物的传记、年谱、回忆录等),在有限的条件下迈出突破性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