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新文化运动及其社团与中共创建关系研究
2020-12-20黄爱军
黄爱军
(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1945年在党的七大所作的工作方针的讲话中,毛泽东特别谈到了陈独秀在中共创建中的地位和作用,认为是被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杂志警醒起来的人,“后头有一部分进了共产党”,这部分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影响很大,是他们“集合起来,这才成立了党。”[1]毛泽东这里所说的“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实际上指的就是陈独秀和发起新文化运动的群体,而被《新青年》杂志警醒起来的人,就是在新文化运动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人们。作为经历者、当事人的毛泽东这一重要论述,突出彰显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中共创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与中共创建关系的研究,已有成果多从思想基础和干部条件的角度进行考察或研究,而与中共创建关系更为紧密的组织基础或条件,同样孕育、形成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之中。这个组织基础,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产生的独特的文化现象——五四社团。
关于中共诞生的组织基础,学界多指向党的早期组织。但党的早期组织,实际上已经是无产阶级政党组织,它不足以说明中共诞生的组织来源。虽然有个别学者提出过“构成中共创建组织基础的是五四进步社团”的命题,[2]但到目前为止,专门对此问题展开具体讨论的研究成果尚不多见,本文就从这一角度作一初步尝试。
一、新文化运动与五四社团的兴起
众所周知,辛亥革命后中国曾一度出现了一股组党的热潮,据不完全统计,先后出现了形形色色政党三百多个。但政党政治并没有带来人们所期望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政制,政党大多沦为军阀、官僚、政客争权夺利的工具。随着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方案在中国的破产,人们对西方民主政制失望的同时,对西方政党政治亦十分失望和沮丧,“不党主义”曾一度流传甚广。新文化运动兴起之初陈独秀即认为:“政党政治,将随一九一五年为过去之长物,且不适用于今日之中国。”[3]但新文化运动兴起后,随着人们思想的解放和民主主义、爱国主义觉悟的提高,促使广大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如饥似渴学习新知识、新思想,并积极投身到新文化运动的大潮之中。在宣传新文化、积极思考和探索国家出路的实践中,他们越来越感到个体力量的薄弱和组织起来的必要,于是一种特殊的组织形态——社团悄然兴起。毛泽东等发起成立新民学会的主观动机,就是为了克服“人自为战”的弊端,组织“联军”,以“操战胜攻取的左券”。[4]正是在此背景下,五四时期中国知识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组建社团的热潮,一时全国出现了数以百计的大小社团,其中后来与中国共产党诞生关系最密切的有新青年社、星期评论社、新民学会、国民社、少年中国学会、互助社、觉悟社、工读互助团、励新学会、改造社等。
五四社团的兴起是新文化运动发展的产物,又是新文化运动发展的重要表征。1936年在同斯诺的谈话中,在谈到新民学会、互助社等激进团体时,毛泽东曾明确指出:“这些团体的大多数,或多或少是在《新青年》影响之下组织起来的。”[5]五四社团活动的主要形式,就是创办社团刊物,并以刊物作为宣传新文化、新思想的主要阵地,而有的社团的最初组织形态就是杂志社,如新青年社、星期评论社、国民社、新潮社等。正是众多社团的纷纷成立和社团刊物的大量涌现,将新文化运动引向深入。社团及其刊物对新文化运动产生的巨大影响,正如王奇生先生在《新文化是如何“运动”起来的——以〈新青年〉为视点》一文中所说:“数百种报刊的群体响应,意味着‘新文化’由少数精英的鼓吹,发展为士庶大众的参与。正是在这一层意义上,‘新文化’才真正成为一场空前规模的‘运动’。”[6]
二、五四社团性质及其演变
五四社团成立初始阶段,主要以宣传新思想、改造中国社会为目标,它们并没有超出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团体的范畴,如武昌互助社成立时,其社员热心救国并注重个人品德修养,以“群策群力自助助人”为宗旨。新民学会成立的时候,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只是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要求‘向上’‘互助’的团体”。[7]新青年社是五四时期最早出现的影响最大的社团,虽然其活动最初仅限于办杂志,但它鼓吹科学与民主、反对封建礼教,首倡文字革命,从而使之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策源地。《新青年》的主旨在宣传“思想革命”。
十月革命后,特别是五四运动后,五四新文化运动改变了原有的发展方向,迅速发展成为以宣传马克思主义为主要内容的思想文化运动。马克思主义在短时间内之所以得到广泛传播,并迅速走上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的道路,这除了人们对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幻想的破灭、对十月革命的向往、李大钊等共产主义知识分子积极提倡和大力宣传等原因外,五四社团、特别是左倾激进社团,成了当时在中国传播马克思主义和实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工人运动相结合的重要力量主体,发挥了重要的凝聚力量、组织协调、群体效应等方面的功能,其中新青年社、星期评论社、新民学会等社团影响巨大。伴随着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五四社团内马克思主义者的成长,五四社团也开始发生分化与重组,其中很多后来演变成为宣传马克思主义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主义性质的团体。与此同时,为适应学习、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需要,马克思学说研究会、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等新型社团先后在北京、上海等地纷纷建立,进一步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更广泛、深入的传播。
五四社团由民主主义向社会主义性质的演变,其中影响最大且具有标志性的,莫过于新青年社的演变。新青年社的演变,是随着《新青年》杂志的变迁、作者群体的演变而演变的。从同人群体的结构来论,新青年社经历了安徽同人、北京同人、上海同人三个阶段;从同人群体的思想状况来论,新青年社则经历了从资产阶级民主主义团体,到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统一战线性质的团体,再到社会主义团体的演变。此即蔡和森在《中国共产党史的发展》中所说的,《新青年》由美国思想宣传机关变为俄国思想宣传机关的情形。[8]
毛泽东领导的新民学会,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和留法勤工俭学等社会活动的实践,大多数会员开始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和劳动运动,思想上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学会的性质亦随之发生变化,其中最具标志性的事件,是旅法会员蒙达尼集会和长沙会员新年集会。1920年7月旅法会员在蒙达尼集会,会议确立了“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新宗旨,这标志学会已由过去的一般学术团体开始向革命团体的转变。会议期间,已经成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蔡和森,明确主张组织共产党,采用俄式革命方式来实现学会的新宗旨。同年11月25日,毛泽东在给罗章龙的信中,提出学会不能只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结合”,而应成为“主义的结合”。[9]毛泽东这里所讲的“主义”,应该就是马克思主义,这说明新民学会已开始发展成为聚集在马克思主义旗帜下的团体了。1921年年初,参加长沙新年大会的会员十余人,经过三天热烈讨论后,最后通过表决的方式,与会18人中赞成采用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有毛泽东等12人。至此,新民学会实际上已发展成为以共产主义知识分子为主体的社会主义类型的组织。
1920年初,在互助社领导人恽代英的积极倡议和策划下,以互助社社员为基础,吸收武汉地区辅仁社、日新社、健学会等小团体,在武昌成立了利群书社。利群书社以传播新文化、传播马克思主义为主要活动内容,是当时武汉地区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机关之一。[10]利群书社成立之初,社员思想庞杂,夹杂着许多空想的成分,但社员们在传播新文化、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实践中思想觉悟不断提高,许多社员的思想发生了由民主主义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变。1921年夏,利群书社社员在黄冈开会,决议组织“共存社”,明确主张组织布尔什维克式的政党。有学者认为,与互助社、利群书社相比,共存社发生了质的飞跃,是中共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建立在乡村的共产主义小组。[11]是一个“未受重视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12]此说法得到了权威党史的采用。这说明,从互助社、到利群书社、再到共存社,实际上实现了该社团从民主主义社团、到一般社会主义类型社团、再到无产阶级政党类型组织的质的飞跃与跨越。
五四社团的演变是一个具有风向标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中国先进分子对马克思主义的选择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的必然。正如李立三在《党史报告》、蔡和森在《中国共产党史的发展(提纲)》中所说,五四社团的分化,大部分是“分化到社会主义方面”,这就造成了中国的“共产主义思想运动”。[8]虽然此时尚无全国性的无产阶级政党组织,但此种组织已处于“萌芽时代了”。[8]
三、五四社团是中共诞生的源头组织
五四社团,特别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社团,它们以宣传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为主要活动内容,实际上已经是具有共产主义小组性质的组织。这些社团在中共创建进程中曾起过“联共小组”的作用,是中共诞生的组织源头。这种源与流的关系,正如中共早期党员张申府在接受美国学者舒衡哲采访中所说:“共产党小组的出现,是五四运动期间学生活动分子谈出来的自然事物,这是一小群志同道合、互相熟悉的知识分子在另一个场合下又聚集起来。”“在中共小组建立期间,参加者并没有放弃旧有的组织和思想。共产党不过是五四运动高潮时另一种活动而已,并非取代已有的活动。”[13]中共的发起创建活动,正是在五四社团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如上海发起组的早期成员,主要就是来自新青年社和星期评论社的社员,长沙的早期组织更是从新民学会内部的先进分子中秘密产生。正因为如此,早期党史著作在论及中共创建经过时,十分突出了党的产生与五四社团之间的关系。陈公博硕士论文《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认为,社会主义青年团、工会、新潮社、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全国学生联合会、妇女运动同盟是“共产主义本源的团体”,并将这些社团称之为“中国共产党的先驱”。[14]蔡和森著《中国共产党史的发展(提纲)》,将新青年社、星期评论社、少年中国学会、新民学会、觉悟社、新生社、共存社、工学世界社等社团,称谓中国共产党全国性组织的“萌芽时代”。[8]李立三著《党史报告》认为,上述社团“和党的产生最有关系”。[8]瞿秋白在《中国党史纲要大纲》中,将上述社团称为“共产党的细胞”。[15]
五四社团,大多称为“会”或“社”,从字面意义讲,“会”指为一定目的成立的团体或组织,“社”指共同工作或生活的一种集体组织。无论是“会”还是“社”,都开展有目的、有组织的活动,就具有了近代政党组织的雏形。1917年李大钊在论述学会与政党的关系时明确指出:“今之学会云、学社云者,究属何为?一言以蔽之曰:学会者政党之假面具也。”[16]由此论之,社会主义性质的社团,无疑就具有了无产阶级政党的雏形,而社团有组织的活动及其训练,又无疑为即将诞生的无产阶级政党作了必要的组织上的准备。当人们对政党的观念发生转变,从不党主义发展到以劳动者为后援的政党观念后,五四社团向无产阶级政党演变势成必然。
四、结语
上述分析与梳理表明,中国共产主义组织发生、发展演变的过程,实际上存在一个内在逻辑和规律,即经历了一个由民主主义团体、到社会主义团体、再到无产阶级政党组织的演变。当1920年4月维经斯基来华开展工作之际,不少社团已实现了由民主主义到社会主义性质的演变,已处于向无产阶级政党演变的酝酿之中,这正是维经斯基来华推动建党工作的现实条件和组织基础。正因为中国已具备了创建无产阶级政党的基本条件,不仅具备了阶级条件和思想条件,更重要的是具备了良好的组织条件和干部条件。所以共产国际代表来华后的一个极短时间内,党的早期组织先后在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以及法国巴黎和日本东京等地纷纷建立起来。五四社团、特别是社会主义性质的社团,为中共的诞生作了必要的组织上的准备,是孕育中共诞生的摇篮。
总之,作为新文化运动发展中出现的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和文化现象,五四社团的出现,既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的产物,又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的重要表征和进一步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五四社团的发展演变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展演变,从根本上说是同质同体的。五四社团对中共诞生所具有的孕育功能,所作的思想上、组织上和干部上的准备,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共诞生作用的具体体现。换句话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孕育了中共的诞生,五四新文化运动为中共的诞生准备了思想、组织和干部条件。从根本上说,中共的诞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发展的产物和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