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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科毕业后,我重返高考考场

2020-12-19陈翊思方红

青年文摘 2020年19期
关键词:考研文科学期

陈翊思 方红

被扼杀的理想

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都是油田职工,我接过父辈接力棒,成为一名油田职工,在家人眼中,这顺理成章。

我第一个被扼杀的职业梦想是画画,从小学起我就开始学美术,这个爱好我一直维持到上高中,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爸妈说:“我想去考美术学院。”他们一开始觉得我在开玩笑,我有点恼怒,提高了语调:“我是认真的!”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扯着嗓子喊:“画画?多没出息!没门!”等我再想据理力争,爸爸手中的棍子已朝我挥来,这场谈话以我挨了揍告终。

艺考的路子被堵死后,我只好把心思放在文化课上。从初中开始,数学和物理就是我的短板,排名一直垫底,但我的文科成绩不错。高一下学期分科时,文科尖子班的班主任特意找到我,劝我选文科。我当时也希望进文科班,但一想到爸妈威严的样子,又瞬间没了底气,给老师的答复很直白:“我也想学文科,但我做不了主,你找我爸妈说去吧。”

老师真的给我爸打了电话,我爸越听脸色越不对劲,匆匆敷衍了几句,挂掉电话后就开始生气地念叨:“这老师怎么劝学生去读什么文科?文科能找到工作吗?”无奈之下,我进入了理科普通班。

后来,我又发现自己对生物很感兴趣,好几次模拟考都得了满分,这种成就感让我暗喜。在报专业那段时间,哪怕我知道爸妈已经做好决定,让我报石油类的专业,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们自己想要学医,但小火苗很快被掐灭——“学医本科毕业不考研你找得到工作吗?”“没人脉进不去大医院”。

我最终还是妥协了。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父母压根儿就没给我商量的余地,我只是服从的那一个。

虽然我的家人几乎都是油田职工,但我对这个行业并不了解。报专业时,我的父母将这份职业描述得天花乱坠,亲戚们也轮流给我灌输这个专业前景好的观念,告诉我只需要天天坐着上班,就轻松拿工资了,也不用担心下岗。

那时网络远不如现在发达,获取信息的渠道很少,家人这样说,我就这样信了。其实他们口中描述的工作状态,并没有激起我的兴趣,但我当时心里悄悄打起了小算盘——这份工作那么安稳悠闲,我可以空余时间干自己喜欢的事,说不定还能把画画当个副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份工作是要去现场,天天风吹日晒,工作时间也没有那么灵活自由,而且——这个专业得天天算数写公式、物理建模,这是数学物理只有三四十分的我,在本科四年期间痛苦的主要来源。

挣脱“铁饭碗”

从填报油气储运专业的那一刻起,我四年本科煎熬的时光便开启了。

刚开始,我对大学生活也充满了憧憬,幻想着能学到扎实本领,结交到各样朋友。但这样的期待只持续了半个学期,我发现自己在课堂上怎么也听不进去,看着黑板上满满的算数公式,会不由自主地分神,每一分钟都如坐针毡。老师课后留的作业,我完全想不到解题思路。我渐渐陷入了越学越差、越差越不想学的恶性循环。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终于,我下定决心去找辅导员,提出了退学申请,但她告诉我,退学需要家长签字同意,于是我又跟爸妈提出了退学。

他们狠批了我一顿:“你知道毕业包分配进油田,多少人羡慕吗?我那些同事的孩子,高考分比你低那么多,人家不照样能毕业?你就是不努力。”我没辙了,内心生出一股消极的逆反情绪,那我就不努力给你们看。

我不再写作业,心安理得地借室友的来抄。后来我干脆课也不去上了,整天宅在宿舍打游戏。到大四上学期,我总共挂科八门,绩点只有1.7。我以这种消极的方式,试图对父母的强势权威做出反抗。

大三上学期,我们学院组织了一场社会实践,我们来到一所技校的工厂,开始了实习。我住在一个女生四人间,宿舍的墙壁是灰蒙蒙的,还印着潮湿的斑点。整栋宿舍楼共用一个巨大的卫生间,洗澡要走将近两公里。我们早上七点半集合,吃过早餐就去工地现场,我一般逮着机会就偷懒,常常在旁边看着其他同学在太阳底下干活,内心绝望。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从2015 年开始,我们油田的子女就不直接分配了。当我爸媽通知我时,我的内心反应是“太好了”!电话那头的他们听起来很是担忧,但我的语气却是掩不住的兴奋。

但后来,我父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石油专业的研究生还能赶上包分配政策的末班车,坚持让我回到油田的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干涉——劝我考研。

我连连摇头表示不愿意,我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水平去考研,只能是白费功夫。但他们没把这当一回事,还是反反复复地用“同事子女都能考上”的例子来佐证“是我不够努力”的观点,并开始自顾自地为我规划起了考研的准备事项。最后招架不住日夜唠叨的我,再一次妥协,连考了两次本专业的研究生,但都落榜了。2015 年,我勉强毕业,父母似乎也接受了我与石油无缘的事实,开始建议我去找其他工作。

成为“插班生”

2015 年7 月,我开启了短暂的求职生涯。由于没有一技之长,我把目标投向了保险和卖房的工作岗位。但大学四年自我封闭式的生活状态,让我与陌生人打交道的能力大幅退化。没多久我就待业了,无所事事宅在家里。

我重度抑郁了,内分泌失调让我看起来憔悴不堪,每天吃着医生开的药物来治疗。爸妈没把我的这个病当回事,依旧是逮着机会就数落我,我索性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整天都闭门不出。那时我暗恋着一个男生,常有意无意地找他聊天。可在慢慢熟悉后,他开始对我人身攻击,用很难听的话,说我不勤奋,言语中表露着我配不上他的嘲讽。我的心情跌入谷底,回想自己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一事无成,连追求爱情也被嘲笑,不禁放声痛哭。

也就是那时候,我决定重新高考,并将这个决定告知父母。或许是想着破罐子破摔,一向强势的他们这次终于选择了退让。我一下子充满了动力,似乎得到了一个涅槃重生的机会。我拿着自己的大学毕业证书和当年高考的成绩单,找到家附近的一所高中申请复读。

一系列并不复杂的申请流程下来,我正式成为一名24 岁的高三学生。时隔五年重回高中校园,为了融入环境,我对自己进行了一番改造。我狠下心剪短了及腰的红棕色长发,染回了乌黑色,将高跟鞋收起来,拿出了已沾灰的帆布鞋;把手机里的游戏全部卸载;桌上的化妆品也一夜之间被一叠高高的教材资料取代。

尽管一切准备就绪,在最开始的那几周里,我还是经历了阵痛期。

同学们发现班上多了一名长相成熟的插班生,纷纷投来异样眼光,有些偷偷在背后议论猜测着我的过去,胆子大一些的就直接来问我为什么那么大了还回来读高中。我最初会耐心地将我的经历分享给他们,但他们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往往听到一半,就将话题转移到追星上。

我发现已经到社会走过一遭的自己,与身边同学有着很大的“代沟”,比如,他们会因为老师的一个小小口误而捧腹大笑,或者对学校临时调课的通知大惊小怪。而我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群“闹腾”的小孩中,我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我也不愿意假装兴致勃勃地去融入他们的圈子,我成了有些格格不入的“独行侠”。

但我并不觉得孤独。相反,我更加专注地投入学习中,跟大学时恍恍惚惚的日子比,我感到无比充实。我清楚自己做出这个选择需要付出很大的时间代价,但也正因如此,我比其他人更有动力。我每天雷打不动地六点半出门,晚上九点回家,洗完澡后看一会儿书,十一点准时睡觉。这样规律的生活,使我内心平静又充满力量,我不再患得患失,我告诉自己,无论高考结果出来是怎么样,我都会选择医学专业。我的抑郁症也慢慢好转,痊愈。

2017 年,25 岁的我如愿考上了大理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在这个过程中,我曾在考前背书背到凌晨,偶尔听到当初跟我同届的同学,有的已升职加薪或成家立室,心里难免会有点落差。但我都能够很快平复心情,我很清楚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努力,我告诉自己,追逐理想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摘自“湃客工坊”微信公众号,范李丽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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