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学视角国家认同研究:兴起与进展
2020-12-19李丹
李 丹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应用外国语学院)
一、引言
国家认同研究起源于心理学,以1951 年Piaget 和Weil 对4~15 岁日内瓦儿童的研究拉开序幕。20 世纪90 年代,随着社会心理学兴起,社会认同和群体理论等研究出现热潮,国家认同研究也引起了学术界重视。与此同时,全球化和区域不平衡加速了各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碰撞,也使国家认同、族群认同、文化冲突与融合等问题开始浮现。其中,国家认同是核心问题,国家认同是国家存在的社会心理基础,是多民族国家归属感的核心。国家认同多为跨学科研究,国外综合运用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和行为学等多学科研究方法进行实证研究,语言学视角国家认同研究也在20 世纪末逐步展开。国内国家认同研究主要集中于心理学、哲学、新闻传播学、涉及文学和电影学等。语言文化是国家认同的重要内容,相形之下国内语言学界对国家认同的研究起步较晚,相关成果有限。
二、语言学视角国家认同研究兴起与趋势
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有许多相似之处,在语言学领域倾向于用国家认同。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容易混淆,一方面可归因于国家的定义目前并无定论,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都根植于对国家的理解;另一方面,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都属意识形态,有相当大的共性与联系。“国家意识在实质上缘于一种‘国族归属与认同’,即对某一特定的民族国家及其传统、制度、文化的归属,并由此而分享一种共同的历史、共同的情感、共同的信念和共同的生活方式。”(荣司平,2014:32)“‘认同’具有扩展内涵:一个人对某个群体的归属感纯粹是心理方面,取决于其心智。这种心智由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的国家特点决定。如果历史发展的主要方面变成国家意识,则对国家的认识也会清晰。”(Tevzadze,1994:439)但从国家认同的判断标准来看,或许可以窥探二者区别。国家认同包括领土、州(或相似政治单位)、语言、文化和历史五个客观标准,以及国家意识一个主观标准。从中可知,国家认同是客观与主观的结合体,而国家意识是纯粹主观、意识形态上的。这也反映在国外二者所涉学科的差异,国家意识的相关研究多集中于政治学与历史学,其他学科的研究多采用国家认同。国内国家意识与国家认同未作明显区分,存在混用情况。为与国际研究接轨,本文在阐述中统一采用国家认同。
国外语言学界国家认同研究在20 世纪末逐步展开,在世纪之交形成部分研究成果,目前再次引起关注。20 世纪末随着心理学国家认同研究的发展,语言学的相关研究随之展开。本文关于国家认同的国外研究情况来自Web of Science 与ZLibrary的论文和论著搜索。国外国家认同研究成果较多,不仅有相关论文,还有大量刊登此类论文的期刊,如National Identities、Journal of Language and Politics、Language Policy,牛津大学、爱丁堡大学、Macmillan 以及Springer 等世界知名出版社也出版了系列论著。这些成果按研究对象可概为三类:某个国家,重点研究该国的关键历史时期;某个区域,如以七大洲或相近历史文化区域来划分,如东亚、中欧、东欧等;某个民族,如穆斯林民族等。第一次研究高潮按主要内容可归纳为三类:(1)语言与国家认同的内涵与关系;(2)具体语言(包括国家通用语、官方语或少数民族语言)的国家认同;(3)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近几年随着全球化的快速发展,各种政治冲突带来的社会问题不断凸显,语言学视角的国家认同研究形成了以维也纳批评话语分析学派为中心的新热点,研究趋势为:(1)双(多)语、多文化与国家认同的多元语言形式;(2)全球化、多语教学和媒体扩张与国家认同;(3)语言发展所面临的问题及其与国家认同的关系。新的研究动向有助于从语言学视角洞悉国家认同的发展趋势,扩大了语言学相关理论的应用范围,有助于从多维视角探析国家认同。
国内语言学界国家认同研究起步较晚,相关研究有限。以“国家意识”、“国家认同”为关键词搜索CNKI 语言学类(数据截止到2020 年2 月20 日),通过筛选获得相关论文20 篇。2011 年张向东和景芳洲的《清末民初语言变革中的国家意识》一文标志着国内语言学界国家认同研究的起步,国内研究主要集中于语言政策和语言现象的相关研究。现结合国内外研究现状,从三方面介绍国内外语言学视角国家认同研究。
三、语言与国家认同内涵与关系研究
从语言学视角研究国家认同,首先要明晰其内涵。国外相关研究多以此为起点,辨析国家、国家认同等核心概念,分析其与语言的关系。
1 国家与国家认同的概念讨论
国家的概念颇具争议,反映了其内涵研究的复杂性。对国家内涵阐释的重视始于19 世纪,最常见的定义有主、客观两种类型。国家的客观定义围绕一套描述单个国家的标准而定,这些标准通常包括领土、州(或类似的政治单位)、语言、共同文化和历史,有时也将宗教或国家意识添加其中。Kamusella(2009:21)认为:“国家的客观定义没有认识到群体认同的复杂性,认为它是一种转移和重叠的自我归属行为,取决于环境确定的设置和对话者因素”,同时若将国家意识加入其中,等于客观标准中加入主观成分,有违定义的严谨科学性。国家的主观定义也称作唯意志主义定义,与客观定义的非自主性相比,主观定义强调意愿在国家形成中的决定作用。相对而言,主观定义显得过于灵活随意,主观意愿不可能等同于国家存在。一些学者认为无论主客观定义“都无法设计出国家的科学定义”(Edwards,1988:14)。因此又出现了排除法定义(Barth,1969;Armstrong,1982)以及民族象征法定义(ethno-symbolic approach)(Nash,1989;Smith,1996)。“国家及其衍生概念‘国家主义’(nationalism)和‘国籍’(nationality),以及相关概念‘国家特征,国家意识,国家意志和国家自决’(national character, national consciousness, national will and national self-determination)成了政治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律师,教育者和社会心理学家讨论的主题。”(Snyder,1954:7)国家的各类定义虽各有不足,但能从不同视角接近国家的内涵,不同学科的关注有助于从不同视角接近本质,促进认知。
国家概念无定论,认同研究也颇复杂。“众所周知,‘认同’是灵活、复杂、易变的,容易受到操纵。所有涉及‘认同’的学科都面临此问题。”(Maalouf,2000:4)Grew(1986:35)相信国家认同不是“简单地自然生成”,从知识和历史角度,国家认同都是一种建构。Smith(1991:36-40)对国家认同五个基本特征的概述比较有代表性:“历史领土或家园,常见神话和历史记忆,共同大众文化,共同法律权利和义务,成员具有地域流动性的共同经济”。不难看出Smith 的五个基本特征源于国家的客观定义,对国家内涵的理解不同会影响对国家认同的判断。Suleiman(2003)通过对阿拉伯语与国家认同关系的分析,对Smith 的观点提出质疑,他认为Smith的概括是基于西方特有的国家概念,西方经验对阿拉伯世界国家概念起主导影响。“尽管前三个‘基本特征’允许在不涉及政治共同体或国家的情况下定义民族身份,但后两个特征暗含了对此可能性的否定。这种否认对于研究阿拉伯中东的国家认同是有问题的。”(Suleiman,2003:6)可见从不同语言出发,对国家认同理解存在差异,国家认同没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通过这些讨论可知,国家的内涵不是一成不变,而是有一个演化过程,不同视角产生不同特点,这些都会直接影响对国家认同的理解。
2 语言与国家认同的关系
语言与国家认同的关系研究起源于Fishman 所著《语言与国家主义》(Language and Nationalism,1972)。语言和国家认同的相互作用是国家主义的特征,但不是必要前提,二者相互作用的本质有待探索。正如Edwards(1988:1)所言:“语言和国家认同的问题非常复杂,两个术语的实质尚待讨论,考虑它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困难”。一些学者将语言视为构成国家的多种因素中的一种,也有学者将其视为定义国家的系列特征的组成成分,还有学者把语言当作国家认同的标记或属性,他们用“徽章”(badge)或“标记”(emblem)来表示这种关系。这些术语的多样性表明语言是国家认同的重要特征,反映了对国家认同的研究目前并不明朗。
语言是国家认同的重要特征,不是必要条件。“非唯一性”(non-uniqueness)是国外探讨语言与国家认同关系常出现的一个词。“语言与国家认同的紧密联系有时是在强调前者在表征后者过程中非唯一性的框架内进行的。”(Suleiman,2003)对非唯一性有多种解释,可认为语言和国家并不相互蕴含。Weber(1948:172)通过强调语言与国家身份联系的三个方面来阐明这一原则:(1)国家与说相同语言的社区并不相同;(2)对于国家来说,通用语言似乎不是绝对必要的;(3)某些语言群体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单独的国家,意味着语言是国家认同标记中的一种。语言统一不能阻止分裂,国家主义运动史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例如,北美的英语群体以及拉丁美洲的西班牙语群体都分裂为数个国家。随着国家主义运动的发展,有时又增加了将语言作为国家认同的标准。
语言的非唯一性无法挑战语言作为群体认同及边界的最有效标记这一事实,这是语言自古以来拥有的功能。语言充分发挥边界标记的作用需具备两种功能:交际或工具功能(communicative or instrumental function)和象征功能(symbolic function)。这两种功能在语言使用中相互关联,但在分析中截然不同。在国家认同语境中,有时语言即使没有交际功能,但其象征功能也是必不可少的。Edwards(1988:18)强调了在语言学视角国家认同研究中这种区别的重要性,并指出对这种区别的无知“会导致研究缺乏明确性,甚至误导工作”。“国语的存在是建立国家主义意识形态的主要基础。语言史学家的证据表明,国语是作为国家主义建设思想工作的一部分而构建的。”(Joseph,2004:94)可见语言作为群体边界的标志多与其符号性相关,而不是与其交际性有关。国外学者最初对语言与国家认同关系的探讨侧重语言的交际功能,忽视象征功能。近几年象征功能在国家认同中的重要作用逐渐引起重视,相关研究有所发展。
国外语言与国家认同研究注重核心术语的内涵阐释及二者关系探讨。对国家的内涵阐释直接影响对国家认同的理解和判断标准,与此同时语言与国家、国家认同的紧密关系也是不言而喻的。他们关注语言学视角的国家认同内涵以及国家认同对语言的影响,试图对意识或认知过程的更深层次问题进行探索。国内仅戴竹君(2014)分析了国家意识与语言观念的相互作用。文章从界定国家意识与语言观念的概念入手,分析语言观念与国家意识的关系,引用欧洲文艺复兴及早期资本主义发展与民族语言的相互作用,以及近现代中国语言变革与民族国家的关联,论述语言观念伴随国家、民族意识的产生而形成和发展。同时认为语言观念对现代国家意识也有影响: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文化强大是提高国家安全度的重要因素,为国家的经济、政治发展提供良好环境支持。国内的相关研究还相当有限,现有国家内涵研究多来自西方,通过Suleima(2003)对阿拉伯语与国家、国家认同的研究表明,不同语言文化对国家内涵的标准存在差异。国内需立足汉语文化,参考西方的内涵阐释及不同国家的研究经验,加深汉语与国家、国家认同的探索,摸索适合我国实际情况的国家认同与语言互动研究。
四、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
语言政策与规划(language planning and policy,LPP)既是研究领域,也是实践场所。LPP“与语言本身一样古老”,并且是“在所有社会中权力和资源分配”的组成部分(Wright,2016:1)。“官方语言政策产生预期结果的能力受到各种社会政治和经济结构的严重制约,其后果远比语言政策本身重要,且意义重大。”(Ó Riagáin,1997:170)近些年对语言政策重要性的认识使其研究逐步加强,语言政策也发展成一门独立学科。一般说来,语言政策大多与国家认同相关,限于篇幅,本节内容取自主题检索词,同时包括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
1 国外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涉及不同区域
国外研究成果涉及世界不同国家与地区,如美国、亚洲、苏联解体后的中亚国家、喀麦隆、克罗地亚、奥地利和希腊。从这些成果的发表年限看,近几年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直接联系的研究持续引起关注。
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密切相关,各国国情有异,其语言政策会导致国家认同不同效果。具体可分三种情况来分析:(1)语言政策具有促进国家认同的重要作用。Schmidt(2000)回顾了自20 世纪60 年代以来美国冲突中的语言政策及其实现国家认同的历程。这些冲突中的语言政策主要集中在三方面:少数民族学生的双语教育、少数民族的投票权(包括以英语以外的语言选票)和使英语成为国家的官方语言的唯英语运动(The English-only movement)。Langston 与Peti-Stantić(2014)关注克罗地亚语言规划中克罗地亚语如何与其民族国家认同的发展和维护联系在一起,特别是有别于塞尔维亚的国家认同。Gill(2016)研究了在马来西亚多语言和多民族发展中国家的背景下,其语言政策对于国家建设和认同是否造成多元化或分裂的问题。Landau 与Kellner-Heinkele(2012)研究了苏联解体后的中亚六国: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他们分别确立了自己的官方语言,各国俄语的地位发生变化,关注各国官方语言使用情况及其相应的国家认同。(2)语言政策是一把双刃剑,有时会有违国家认同的初衷。Benjamins(2013)认为喀麦隆的官方双语政策是殖民主义的遗产,由于缺乏系统规划,加之不适应社会需要,其语言政策没有促进国家认同,反而成为导致社会不满与疏离的一个重要因素。Tsui 和Tollefson(2007)探讨了语言政策导致中国香港,文莱和新西兰国家认同的分离。他们认为中国香港对强制性普通话教育的抵制是出于对香港失去作为中国通向英语世界门户竞争优势的担心;文莱作为一个民族国家的合法性既使民族语言多样性趋于同质化,又掩盖了其多语言现实;尽管毛利人在新西兰的势力日益增强,但英语体现的现代化力量却使毛利人失去其传统精神。(3)一体化的欧洲语言政策的制定与实施更为复杂,涉及欧盟和具体各国的法规与政策,国民同时面临欧盟与国家的双重认同问题。Wodak 和Boukala(2015)将欧盟的超国家语言和移民政策与两成员国(奥地利和希腊)的国家语言和移民政策结合起来,研究两国的移民语言与国家认同情况。二位学者的研究方法在语言政策相关研究中独树一帜,采用批评话语分析的话语历史法(DHA)对来自欧盟、奥地利和希腊的法律和政策文本(关于移民公民身份、语言教育、考试和语言融合的条例)进行宏微结合的分析。
在全球化的影响下,语言政策调整与国家认同具有联动关系。Tsui 和Tollefson(2007)认为,亚洲国家在满足全球化需求的同时,通过语言政策来应对其国家认同所面临的挑战。具体而言,日本在20 世纪90 年代的经济崩溃引发了一种新的“日本性”意识,强调有别西方国家的独立性,这体现在该国的语言政策中,该政策强调学习英语以促进日本文化。对韩国中学教科书的内容分析表明,韩国的英语教育对于增强人力资源和提高韩国人面对西方主导文化的民族自豪感至关重要。对马来西亚教科书的案例研究显示,英语教科书有助于提炼学生的全球和传统价值观。新加坡英语不是对新加坡人身份的威胁,而是促进该国参与全球经济的一种手段。国际援助机构在柬埔寨的双重作用,可帮助维持国家双语计划并使高棉人的英语和法语抗衡。
2 国内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逐步增加
国内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以往多从政治学、历史学视角着手,近几年语言学视角研究逐步增加,可分为国内与国外语言政策研究两类。
对国内语言政策的研究围绕清末民初的语言变革与国家认同的关系。张向东和景芳洲(2011)、武春野(2016)研究了清末民初语言变革与国家认同的关系。张向东和景芳洲(2011)分析了清末明初语言变革运动的保守、激进两派,两派均认为语言变革对挽救民族危亡,建设现代民族国家具有重要作用,他们在文白之争、汉字存废、拼音文字的创制等方面都存在分歧。随之而来的五四文学革命与“国语运动”联合起来,共同促进了中华民族现代共同语的诞生。武春野(2016)从国家认同的兴起对国语运动目标和路径的影响以及语文问题被纳入中国现代转型整体方案的过程回顾了这场语文改革运动。
对国外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关系的研究主要围绕其他亚洲国家和地区。崔丽红(2012)以韩国自光复后到20 世纪90 年代“国语醇化”、汉字政策以及“韩国语世界化”等为分析对象,认为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之间存在相互依存、相互建构的紧密关系。田鹏(2013)认为,苏联成立后没有建立将俄语作为国家通用语言进行推广的法律框架,但在具体实践中却逐渐强化了俄语作为通用语的推广力度,因而引起了一些非俄罗斯加盟共和国民族主义情绪的反弹,语言政策的失误未能有效发挥其对国家认同应有的促进作用。俞佳海(2019)分析了越南文字经历汉字、字喃和拼音文字的演变过程与国家认同发展的关系。董洪杰(2019)分析百余年阿尔巴尼亚随着国家意识的发展,阿尔巴尼亚语的社会地位空前提高到达顶峰,捍卫母语的同时也走向限制外语和少数民族语言的极端。“回归欧洲”的转轨期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国家认同,外语强势回归,母语地位再次面临挑战。赵燕(2013)认为,东南亚的语言政策与少数民族国家认同研究是一个热点问题。东南亚国家在战后的国家构建过程中普遍采用“语言一体化”政策,这一政策的实施对东南亚现代民族国家的形成意义重大,但是随着全球化的到来以及文化多元主义的影响,许多问题也随之显现。
国内外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近年来逐步增加,并随着全球化的发展产生新成果。2019 年6 月6 日“新时代中国外语教育的‘国家意识’——第二届‘一带一路’外语教育规划圆桌会议”与2019 年11 月17 日“语言与国家认同:第三届国家话语生态研究高峰论坛”的召开,说明国家对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的重视。正如教育部“语言与国家认同关系研究”重大攻关项目首席专家胡范铸所言:“国家认同是国家和平发展当中最重要的民心基础,没有国家认同,一个国家就不可能和平发展。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语言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在这方面存在一系列重大的现实和理论问题,其中核心问题便是:语言政策如何有效推进国民的语言态度和国家认同,推进社会的和谐,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推进中国周边国家命运共同体乃至全球命运共同体的发展。这包括理论模型和社会现实两个方面的问题”(裴洲司、孙丹,2020:94)。目前我国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相关国内外研究还有许多方面值得深入探讨。国内研究需关注三个方面:一是全球化语境下,我国的语言、外语教学政策该如何发展并促进国家认同;二是对台湾、香港和澳门的相关研究。他们是我国不可分割的部分,但在语言政策的制定上又有独立性,他们的语言政策哪些有助于文化传承和祖国统一,哪些起负面作用,我国的相关政策如何应对和调整都是有待深入的问题;三是少数民族的相关研究,我国部分少数民族有自己的语言,现有针对少数民族的语言政策能否平衡民族语言与汉语的关系,既能促进国家认同,又能保留少数民族语言文化,避免民族危机,也是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国外语言政策研究目前主要涉及亚洲周边国家,未来还可扩展亚洲及其他洲不同国家的研究,既可分析日本、瑞士等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结合成功,促进国家发展、文化传承的国家;也需探讨前苏联、东欧、中亚国家语言政策未能完全实现国家认同,导致国家分裂或国家认同淡化的原因。
五、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
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国内外有异同点。相同点为对语言现象的国家认同研究以往多以心理学、政治学、人类学和媒体传播学为基础的研究或跨学科研究,语言学视角相对较少。相异点为国外的语言学视角研究近几年多元发展,所用理论逐步丰富,展开立足语言学的跨学科研究;国内语言学视角相关研究范围逐渐扩大,且开始翻译视角国家认同研究。
1 国外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视角多元发展
近年来国外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成果频出。Wodak 等人的《国家认同的话语建构》(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Identity,2009),是其十多年对奥地利话语与国家认同全景分析的总结,是系统了解批评话语分析应用于国家认同研究的佳作。Gibbins 所著《英国、欧洲与国家认同:国际关系中的自我与他者》(Britain,Europe and National Identity: Self and Other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2014)从自我与他者(self/other)视角分析了英国政治家对重大事件的评价性话语,认为英国的国家认同是根据英国与欧洲关系的关键事件不断建立和重构,在研究方法上有开创性。国外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可从研究对象、理论方法、研究结论三方面概括。
国外语言学视角的研究取材广泛,从十多年前的政治主题为主发展到多元主题共进。政治主题为主指的是研究对象选取与政治直接相关的视角,如Carrier(2000)分析了纪念碑和围绕纪念碑进行的公共谈判话语,Blazevic(2003)回顾了历史,Karner(2005)研究了报纸、国家广播和政治言论,Verkuyten(2006)和Rigoulot(2009)分别研究了政治杂志和宣传册,Holt(2009)研究了总统演讲。多元主题共进指的是研究对象进一步多样化,注重从普通民众的话语探求国家认同的多样性,如KhosraviNik 和Zia(2014)对名为波斯湾(Persian Gulf)的脸书页面探讨,Cacciatore与Pepe(2018)对居住于伦敦的意大利移民谈话语篇研究,Jontes 和Pulko(2018)分析了青年学生的斯洛文尼亚语变异,Bouchord(2019)讨论了拉脱维亚民众的葡萄牙语发音以及Wodak(2009)对奥地利民众小组讨论和主题访谈等的剖析。研究对象遍布各大洲,以欧洲国家的相关研究最为突出,这或许归因于2009 年欧盟一体化的推进,欧洲国家面临国家和欧洲双重认同问题,同时欧洲主要国家近年出现比较突出的难民及移民问题。
在具体理论运用上以批评话语分析为主,其他语言学理论的尝试也在不断突破。Wodak(1995),Fairclough 与Wodak(1997)等人的批评话语分析理论常应用于国家认同话语研究。Wodak(2009:23)认为:“批评话语分析面临着双重任务,即揭示语言手段,形式和结构与具体语言实践之间的关系,并使话语行动与政治和制度结构之间的对等关系透明化”。社会语言学的语言变异理论、方言研究也比较常见,此外话语社会符号学、修辞学理论也有运用。Gibbins(2014)试图从新的理论视角展开研究,他的关注点为英国政治家对重大事件的评价中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所反映的国家认同。该研究的理论框架为英语中谓语(predication)、预设(presupposition)和主语(subject)的位置关系。Gibbins(2014:35)认为:“谓语分析可用于通过描述动词、副词和形容词如何为名词添加含义,来检查主语在语言上如何构造和表征他者。”反之,预设有助于确定政治主体所具有的假设,据此分析通过语言来表述英国、欧洲以及其他主体和客体的方式。主语的位置揭示了主体和客体的语言配置和重新配置。Gibbins 的研究对政治评价语篇有较强的解释力,该方法是否适用于其他语篇还有待考察。此类研究在研究方法上既有历时、也有共时研究,或二者相结合的研究;以定性研究为主,也有部分定量研究。对特定人群的田野调查比较常见,Wodak 认为,焦点小组(focus groups)和主题访谈(topic-oriented interview)是批评话语分析的出色工具,以便在进行中的讨论观察国家等重要概念被共同构建的过程。
现有研究反映了国家认同的多样性,以及全球化对国家认同的深远影响。某类语篇的分析可揭示国家认同的一个侧面,为全面了解奥地利国家认同,Wodak 等人(2009)经过十多年的持续研究,涉及国家重大事件(奥地利加入欧盟)的公投广告、权威媒体报道、政治演说等传统领域,也有对不同省份大量焦点小组的半公共会谈及确定主题的深度访谈。大量多类语篇分析可避免传统研究注重国家独特性、内部统一性,忽略内部差异性。国家认同不仅具有内部民族差异,还有外部国别差异,可见国家认同不存在唯一标准。“在内容级别的国家认同话语建构中区分某些核心领域,即集体的过去,集体的现在和未来,共同的文化,共同的领土和同质的民族主义。”(Wodak,2009:36)同时要注意“赋予国家独特性和同质性时,国家共同体的成员同时在自己与其他民族之间建立了区别,尤其是当人们认为另一民族表现出与本国民族相似的特征时”(ibid.)。很多学者的相关研究提及全球化对国家认同的深远影响,这也进一步加剧了国家认同的多样性和多元化。
2 国内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范围逐步扩大
国内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范围逐渐扩大,出现对重大事件文本以及普通民众话语的国家认同研究。杨敏(2013)分析了从20 世纪50 年代到2011 年《中国体育报》登载的运动员获奖感言所展现的国家认同形式的变化,对收集到的300 多条语料语参与者的“被感谢者”进行量化统计分析,发现其显著变化。运用韩礼德和马蒂森的话语意义历史模态理论,从话语发生、个体发生和种系发生三个层面揭示话语意义蕴含的国家认同及其不同时代的语义变迁。研究认为,“我国的当代国家认同经历了从政治认同到集体认同再到个人认同与集体认同相结合的巨大变化”(杨敏,2013:62)。屈哨兵(2016)探讨了城市化进程中方言习用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通过文献梳理与现象分析法对进城务工人员及其子女使用普通话、习用家乡话与流入地方言进行观察。先从能力获得机制和动力推动机制两方面分析,后从第二代的去留、户籍管理的近远、不同方言区城市语言习用的显潜和思潮舆论的守发四个角度探讨城市化进程中方言习用与国家认同之间存在的问题。盛静(2018)关注文化全球化视域下的母语安全、世界身份与国家认同之间的关系。通过定性研究的半结构访谈法对北京市50 位青少年进行访谈,认为我国青少年在文化全球化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世界和国家意识表现为齐头并进的维度。
翻译视角的国家认同研究也开始尝试。翟石磊(2017)认为,在政治话语翻译中国家意识是关键,要特别注意话语认同与话语协调两方面。“政治话语翻译与一般翻译最主要的区别是其政治性,而政治性的核心问题就是国家意识。”(翟石磊,2017:32)翟石磊以《中国翻译》为基础,参照“中国核心关键词”翻译数据库以及中央编译局的相关翻译文本,认为广受关注的四类政治话语:国家领土主权、民族、国家性质及历史问题均包含浓厚的国家意识。林雨欣和崔峰(2017)考察了新加坡独立前和独立发展初、后期街路译名所反映的意识形态和采用不同译法的原因,考察译名与建构新加坡国家认同的关系。
国家认同不仅表现在重大事件语篇等宏观层面,同样体现于日常语言现象。对日常语言现象的国家认同研究不仅是国外的研究趋势,也是我国目前亟待拓宽的领域。同时,我国语言学视角重大事件语篇研究也比较有限,可充分研习国内外语言学以及相关学科现有成果,运用批评话语分析、社会符号学和新修辞学等理论剖析语言现象,还可尝试将这些理论相结合的分析,“批评话语分析、社会符号学以及新修辞学也正在通过话语的再情景化彼此融合,形成一种‘跨学科’的研究态势”(田海龙,2019:62)。这种方法上的创新,有利于多视角对国家认同深入理解,探求促进国家认同的具体引导途径。
六、结语
语言是国家认同的重要体现形式与实现途径,语言学视角的国家认同研究具有独特优势。在当今全球化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背景下,语言与国家认同关系的研究尤为重要。多语接触与多文化并存的区域呈增加之势,如我国大湾区即是一例,大湾区存在多语、多方言且与多文化、多意识形态并存。香港、澳门与其他同属大湾区的城市政治体制有别,语言政策有异。当前香港民众的国家认同引起广泛关注,现有研究多从思政教育学视角展开,也有从管理学和旅游学视角分析,这些研究大多提及语言符号与国家认同的关系,可见语言学视角及立足语言学的跨学科国家认同研究亟待开启。若能对香港的语言现象进行深入细致分析,例如不同年龄、阶层香港居民的言语方式态度,政府公告和报刊文章等不同体裁文本,街路名称、广告标识及宣传手册等语言景观,均是了解香港社会国家认同的渠道。对语言现象的全面分析能了解国家认同的语言构建,使得相关语言政策的制定有据可依。可见语言学视角的国家认同研究是深入了解和解决香港问题的途径之一。
语言与国家认同关系不仅是一个全国性问题,更是一个世界性问题。正因如此目前语言学视角的国家认同研究在国外有兴起之势,在国内也正在引起重视。针对国内外研究状况,可将现有成果概括为三方面:语言与国家认同内涵与关系研究、语言政策与国家认同研究以及语言现象与国家认同研究。目前国内外在三方面的研究都有继续拓展深化的空间,相较而言国外的研究时间早于国内,相关成果比国内丰富,我们可以充分借鉴国外的已有经验,详尽探求国内的具体体现形式,从语言学视角了解我国国家认同的发展状况,构建提高国家认同的具体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