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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用学视角下的《红楼梦》反语现象研究

2020-12-17林叶

科教导刊·电子版 2020年18期
关键词:反语语用学红楼梦

林叶

摘 要 表达情感的语言使用折射出人类对世界精确而细腻的感知。恋爱作为人类普遍且重要的人生体验之一,恋爱话语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受中华传统文化影响,中国古人的情感表达往往含蓄内敛,恋爱话语少有直白表述,并且常与反语结合使用传递恋爱中的隐晦情感。反语不仅被视为一种修辞格,还是一种重要的语用策略。这篇文章以《红楼梦》中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话语为例,从语用学的视角分析探讨恋爱话语中存在的反语现象及其语用功能。

关键词 《红楼梦》 反语 语用学 恋爱话语

中图分类号:I207.411文獻标识码:A

0引言

《红楼梦》是曹雪芹写于十八世纪中期反映中国古代家族兴衰史的一部古典小说,主要围绕贾府兴衰及贾家与其相关人物交错复杂的关系来展开演绎,其中尤以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之间的爱情为情感主线。他们的恋爱话语浓烈又晦涩,富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其中人物之间的矛盾关系也使得反语的使用颇为频繁。在最近的三十年来,语义学、语用学以及认知语言学等新学科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反语的识别、运用与理解被认为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认知过程,它不再仅仅是一类简单的修辞手法,还实现了语用的功能。前人研究分析了《红楼梦》中多种反语类型、语用与会话的关系、以关联理论对反语的分析、以及《大学春秋》中爱情对白的反语与语用体现等等,但是对《红楼梦》中恋爱话语或爱情对白的反语研究不多。这篇文章基于《红楼梦》中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话语,选择了数例反语实例,运用语用学理论对每个反语实例进行分析,探究其语用功能的实现。

1反语理论

反语(Irony)源于希腊语eironeia,意为“一种幽默或巧妙的讽刺表达方法,在这种表达中所使用话语的本意与它们的字面意思相反”,是“表达的实际意义与字面意义相异或相反的一种修辞手段”。反语通常传递言话者对所述之事持一种否定、批评的态度,有时也可以表达一种戏谑喜爱的情感。一般而言,反语的表达方式可以分为两种:(1)正话反说,即说话者旨在传递表扬或恭维的信息,却故意将其掩盖在表面指责或批评的言语模式;(2)反话正说,即言语者对所述之人(物)表面上持肯定的态度,而言语者的真实意图是批评或谴责等否定的含义。在现实中人们更多地使用反话正说的表述,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反语常被用来表达不满、批评、蔑视等情感。

长期以来,反语一直被认为仅仅是修辞格。传统的修辞理论认为反语是故意正话反说而意在反面的一种修辞手法,充分利用了词语的反义条件。陈望道在讲积极修辞时将它定义为“说者口头的意思和心里的意思完全相反的”,也被称为语义替换论,即某些语言形式可能表达了与字面意思完全相反的内涵义。此外,Booth提出反语实现了两个价值:首先,这是交际中最经济的表达方式,如果我们需要将反语中蕴含的深层含义“阐明”,那么我们就必须用比原句多2倍至3倍的语言来表述,而原有的语言魅力也会完全消失;第二,反语的使用是智慧的体现,是人们认知方式的部分体现。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总用直白的方式表达情感或内心真实想法。反语的主要特征是双重性,当听者意识到输入信息与现实或常规期望不一致时,他(她)就会识别反语语气并运用推理最终理解其隐含意义。

但是随着近代语言学对其研究的兴起,反语也被认为是一种语用策略。基于修辞学的研究,Grice将反语引入了语用学的领域,认为反语是有意违反对话者之间的会话合作原则、以期产生会话含义的一种手段。随后,Leech在讲礼貌原则时又提出了反语原则,即“如果必须冒犯别人的话,起码要做到不和礼貌原则公然抵触,让听话人通过隐含意义间接地推导出你言语的冒犯之处”,也被称为语用替换论。Grice、Searle和 Attardo对反语的理解和其修辞效果产生条件的阐述,都认为反语表达的是与字面意义相反的会话含意,即反语的字面意义和会话含义相反,会话含意才是言者所要表达的真实含义,也即我们常说的“话中有话”或“弦外之音”(真实意思暗含在字面意思中,只是它们意味相反)。因此,打破语言表达约定俗成的规则或违背交际会话中的“合作原则”或会话准则,产生难以预料的表达效果或提供交际内容的“假质”,就会产生反语的修辞效果。

上述的语义替换论和语用替换论虽然在某些认知中有所差异,但是都持同一观点,即反语所表示的真实内涵与其字面意思不一致。由此可以看出在历来的研究中,反语的表达方式通常有两种,即“正话反说”与“反话正说”,但这篇文章采用陈晓明先生的观点,将《红楼梦》中的反语根据反语使用者的目的和心情的差别,分为反话(正话反说)、 反讥(反话正说), 詈语(骂话)、 气话(明褒暗贬)、 俏皮话这五种形式,在以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话语为例的反语现象中体现得尤为明显,而其产生的语用功能可归纳为以下五点:讽刺、幽默、隐藏浓烈情感、礼貌及凸显功能。

2《红楼梦》中恋爱话语反语理论的应用及语用功能体现

《红楼梦》中随处可见反语的运用,作者曹雪芹的文字极具表现力,善于用诗意隐晦的笔触烘托展现人物的性情,还特别把林黛玉、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恋爱关系用反语表现得更加生动形象、妙趣横生,儿女间的痴缠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篇文章将对该作品中两个经典恋爱话语的反语案例进行分析以及探究其语用功能。

2.1林黛玉对贾宝玉的恋爱话语

(1)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只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躺下。(第19回)

这个场景是宝玉来找黛玉说说话,聊天之际两人作势都要歪坐着。此处宝玉说的一连串机智俏皮话、一系列插科打诨都体现了他对黛玉的依赖以及亲近,而黛玉用的“天魔星”来形容宝玉,这个词原本意指缠人的“冤家”。天魔,原为佛教语,意指魔界之主,常率众魔挠人身心,障碍佛法,破坏善事。但在此情此景,黛玉以正当反,用“天魔星”的风趣反语表达出了她那浓烈又复杂、不能直言的爱恋。由此可以看出反语的一个语用功能就是隐藏浓烈情感但是又表示出了亲近、熟稔。在现实生活中,这意味着只用于亲密关系的人们之间的一种略带戏谑、近似玩笑性质的调侃或俏皮话,如女孩子常對自己的男朋友说:“你真坏”“我讨厌你”。父母经常称自己的孩子为“死丫头”、“淘气包”,而已婚的妇女则有时把自己的丈夫叫“冤家”、“死鬼”、“挨刀的”等,这类的反语在生活中俯拾皆是。在文本中黛玉正话反说,让读者感受到了他们的浓情蜜意,比直白来说更加富有意趣。

(2)黛玉道:“ 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第28回)

黛玉何出此言,话语间满是锋芒?因为正当她想去宝玉的院落找他聊天时赶巧儿地听到了宝钗与他在院内谈笑风生,并且自己被丫鬟还挡在了门外不得入,因而十分生气,不愿意再搭理宝玉了,在宝玉几番解释后她对宝玉如是说道。在这段话中黛玉将常见的词“宝贝”拆分成“宝姑娘”和“贝姑娘”并将他们放置在同等位置,从字面意思看,这仿佛只是对词语无意间的拆分,但是“宝姑娘”明显意有所指,即宝钗,因为在《红楼梦》中“宝姑娘”是时常用来指称宝钗的。黛玉在这段话语中强调了宝玉前文所述“倒把外四路儿的‘宝姐姐贝姐姐放在心上”,表明她和宝玉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超越众人之上的,而其他人都只是“外四路儿”的,宝玉理解黛玉所言,便随了黛玉的小性子也默认了她的反语讽刺,因此下文中也写道“宝玉只是咬牙笑”。黛玉这里的反语乃是“一段醋意可知”,不直接表露自己的醋意但是以含沙射影的方式拉近了自己和宝玉之间的关系,宣示着自己爱情的主权。

(3)黛玉磕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一阵罢了。(第8回)

黛玉虽然是跟雪雁说着这话儿,但其实真正的听话人应该是宝玉。黛玉羞恼宝玉听得进去宝钗的话却不听自己的,醋意横生。因此黛玉再次闹上了别扭,但吃醋的方式却极为巧妙,以反语间接的形式讲了出来(因为这种情感不好说也不便说明),她便借着说教旁人来影射宝玉以表达她的责备和不满。听话人宝玉也知道黛玉是借此反语来侧面敲打他,便“只嘻嘻的笑一阵罢了”。

(4)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妹妹走一趟,他心里正不自在呢。何苦来?”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就好了。”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做什么呢?才吃了饭,就这么控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熨吧。”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第28回)

这一段话的场景是宝玉与宝钗说着话,黛玉在屋子里用剪刀裁剪着东西,当宝钗打趣让宝玉去陪黛玉时,宝玉回复“理他呢,过一会就好了”,后来宝玉再进去想关心黛玉时她也回话“理他呢,过一会就好了”,虽然简短但是却反讽意味浓厚,在这里听话人宝玉理解黛玉的反语讽刺态度,黛玉虽然也是说同一句话但是结合语境来理解便是浓重的反诘语气,让宝玉感受到黛玉的嗔怒和责备,耍起了小性子来。

2.2薛宝钗对贾宝玉的恋爱话语

(1)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未了,宝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第30回)

这一段话语中宝钗表达对宝玉和黛玉的反语讽刺关系是通过“负荆请罪”来影射的。“负荆请罪”形成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随后成为成语,众人皆知,但是惊才绝艳的宝钗却连说“我不知道”“才知道”,显得十分矛盾。根据Leech所言,上面的对话很明显违反了会话质量原则,但是用反语原则却能充分解释其内涵,说话人宝钗没有直接表现出她的气愤,相反用表面上极其礼貌但又不真诚的方式代替了直接责备有损宝玉和黛玉面子的行为。宝钗故意说自己不知道“负荆请罪”这个成语的含义并且反复强调了两次,在此“负荆请罪”被赋予了新的内涵义,在宝钗的话语中“负荆请罪”的主人公变成了宝玉和黛玉,此话隐含着宝钗对宝玉和黛玉关系的嘲讽态度,宝玉和黛玉二人的关系总是他在笑、她在闹,而且在闹完别扭后永远是宝玉道歉、两人再和好、再闹,这种情况在贾府已是司空见惯。结合下文语境,“宝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可以发现听话人宝玉和黛玉都明白了宝钗对他们关系的反语以及宝钗的反诘语气,反讽之意溢于言表。

(2)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 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谁顽过,你来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第30回)

在这一个场景中,虽然宝钗是对着小丫头靛儿说的,但真正的受话人是宝玉。她不仅谴责宝玉说话造次还表明了宝玉与其他女子牵扯不清的关系,暗含吃醋的意味,但是她与黛玉不同,不会直接吃醋耍小性子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情绪,因此用借助于不明不白的指责、间接的言语行为、反语讽刺的话语来表达。

通过以上对《红楼梦》中以林黛玉、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恋爱话语中反语的具体分析,可以发现反语讽刺虽然表达隐晦却有凸显情感的作用,不必直抒胸臆却能使情感在当时语境下表现得更加强烈。说话者使用反语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细腻儿女之情具象化,表达出他们的内心积蓄的爱意,既不会过于冒昧突兀又会让听话者意识到说话人情感的转折变化。再者,反语现象还体现了其语用功能在恋爱话语中精彩的表现力以及延伸解释力。在众多语言学理论中,语用学强调反语理解的整个过程,将对反语的研究从传统的修辞学角度转向了强调其语用的功能。恋爱话语中反语语用功能的挖掘把语用和认知结合起来对反语进行动态的探究,为反语的生成不仅提供了心理动机,同时也对其理解提供了相对合理的依据。

3结语

这篇文章从语用学的视角,分析了《红楼梦》中林黛玉、贾宝玉、薛宝钗之间的恋爱话语存在的反语现象,发现了恋爱话语可以通过反语产生的言外之意来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或意图,例如隐藏的浓烈爱意或醋意,想言又不可明说的羞恼,将痴缠的儿女情长更加细致且具象化地描绘出来。由此也可以推断其他类型话语中反语的作用及语用功能,为了解曹雪芹反语艺术的独特魅力提供了新的视角,并为分析文学文本中的反语提出了方法论建议,例如通过分析反语在《红楼梦》中恋爱话语的使用,不仅可以扩展到任何其他作家的小说,还可以延伸到作者其他的话语,为文学文本结合认知语用学与文学批评的语言分析做出了尝试。近年来,反语研究已经成为语用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对反语的解读需要结合言语形式、共同的语境以及信息之间的联系,并且其广泛应用于文字和口头交际中,又能表达强烈、特殊的语言效果,不断深入对反语语用功能的探究能够使人们更好地使用、理解语言以及赏析文学作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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