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国家能力透视与中美竞争的良性演进
2020-12-14黄心泓罗章
黄心泓 罗章
摘 要: 美国将中国列为主要战略競争对手使中美竞争推至历史的前台。中美竞争,首先是以国家力量为后盾的竞争,比力量更深层次起作用的是国家的能力。由社会规模和生产力发展水平共同决定的可供支配的资源、由资源转化而来的国家现有的力量、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是研判国家能力的三个基本层面。在中美竞争中,中国的社会规模优势构成对美国的长期压力,美国的现有力量优势构成对中国的现实压力。中国在确保军事安全的前提下,破解美国以缠斗和抑制两手并用的打压式竞争战略图谋后,中美将围绕发挥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潜能与优化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而展开长时间跨度的充分竞争。随着中国的社会规模与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共鸣效应更大程度地释放出来,中美力量对比的变化将逐渐趋于动态稳定,经过相互调适,中美之间将形成对彼此关系新的认知,由竞争演化为竞争与合作的良性互动。世界也将由此呈现新的面貌。
关键词: 中美竞争;国家能力;良性互动
中美关系作为当今世界最重要的双边关系,现正处于逆向变化的关键节点。自2017年底白宫发布的《国家战略报告》将中国列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美方从发起对华贸易战到挑动对华脱钩,一环紧扣一环,中美关系急转直下。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暴发后,美国对中国打压更甚,中美关系进一步恶化。美国对中国的频频动作,孤立地看,似乎是在战术层面发难,但系统地看,其总的指向蕴含着宏大的战略意图,即凭借其强势地位,交替运用消耗中国现有力量与抑制中国新的力量增长两种手法,在一个较长的时段以相对较小的代价不断削弱中国,待时机成熟发动对中国全力一击,以谋求显著拉大中美之间的力量差距并将之固化,进而消除中国作为美国战略竞争对手的潜质。对于处于相对弱势一方的中国而言,如果只是针对美国的种种动作在战术层面应对,即使战术上的应对是高效的,战略上的被动也会越来越大。
美国明确以中国为主要战略竞争对手之后,无论中国的主观意愿如何,中美竞争的帷幕已经拉开,摆在明面上了。中美之间的竞争,首先是以国家力量为后盾的竞争。而国家作为迄今为止人类最高组织形态的能动性主体,比力量更深层次起作用的是其拥有的能力。国家的力量是能力的外化,国家能力包括国家的现有力量和力量变化的内在根据。在美强中弱的客观情势下,美国对中国实施全方位打压式竞争,无疑使中国面临的压力骤然加剧,但中国只要已拥有确保领土完整与主权独立的力量,就可以在维护基本安全的基础上以相对美国更有效地提升能力来逐步改善在中美竞争中的不利处境,使中美双方基于力量对比的动态稳定在竞争中兼容合作,在合作中提升竞争的技艺,这预示着中美竞争历经迂回曲折而归于良性演进的图景。通过对中美国家能力的透视,历史地把握中美竞争的走向,揭示中美竞争何以实现良性演进,无论对于中美两国还是世界的未来,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国家能力研判的三个层面
国家(以政府为其正式代表)作为疆域内排他性的公共权力系统,一经建立就具有相对的自主性,但国家不是自我维持的自足实体,必须从疆域内社会获取资源,社会可向国家提供的资源内在地制约着国家力量的增长。研判一个国家的能力,需要从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由资源转化而来的国家力量、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三个层面进行考察。
1.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
国家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一定地域的人们聚合为一个有机整体的组织形态发生质的跃升的产物。与国家相联系的资源,是社会意义上的资源,而不是自然意义上的资源,尽管丰富的自然资源有助于社会资源的产出。社会意义上的资源,包括财力和人力,人力要靠财力来供养,因而可以将社会资源简约为社会的财力。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从根本上讲,取决于国家的社会规模与生产力发展水平,或者说是由社会规模和生产力发展水平共同决定的。
在生产力水平普遍低下且发展极为缓慢的前工业时代,社会规模大的国家通常比社会规模小的国家能获得更多的可供支配的资源。工业革命后,生产力持续快速向前发展,不同国家间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呈现巨大差异,生产力因素对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影响越来越大。“一般来说,从发达的工业经济中,政治体系更容易提取比例较高——绝对量较多——的资源。在经济不太发达的农业社会中,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最低生存线上,要想提取他们的收入的大部分,以及要想供养一套维持这种提取能力的行政结构都是十分困难的。”[1]但从长远看,这并不意味着社会规模已无足轻重,事实上,相对于加快发展生产力,扩展社会规模更为不易。世界殖民体系崩溃后,一个国家试图通过侵吞另一个国家的领土来增加自身的国土面积,已不具有现实可能性,各个国家既有的国土面积可承载的人口数量内在地规定着社会规模扩展的极限。而一个国家的生产力发展,却没有类似的限制。当然,一个国家无论拥有多么庞大的社会规模,如果生产力处于落后状态,可供支配的资源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是处于劣势的。在国际舞台上,只有那些同时具备洲级社会规模和先进生产力的国家,才能持久拥有以大国身份展开竞争所需的可供支配的资源。
2.由资源转化而来的国家力量
国家力量是以系统的方式存在的。将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转化为国家力量,不是转化为某种单一的国家力量,而是系统性的国家力量。保罗·肯尼迪通过考察1500年以来的国家兴衰总结道:“强国所追求的伟业具有三重性,即同时要实现三项目的,为国家利益提供军事安全(或者可供选择的军事安全);满足老百姓的经济需求;保证经济的持续增长。其中最后一项,无论对于提供当前所需的大炮和黄油这个积极的目的,还是对于防止相对的经济下降以免损害人民未来的军事和经济安全这个消极目的,都是必不可少的……只实现头两项或其中的一项,而没有第三项,必然导致在更长的时期里出现相对黯淡无光的前景,……防务费用与军事安全,社会与消费的需要以及为发展经济而进行投资,这三者都要夺资源,……如果在防务、消费和投资这三个相互竞争的需求中没有大致的平衡,一个大国就不能长久地保持它的地位。”[2]诚然,对于追求强国目标或维持强国地位的国家而言,可供国家支配的资源需要在经济、军事、国民福利三大领域进行合理配置,而在科技、人的素质对经济、军事、国民福利愈来愈重要的当今之世,科学研究与技术开发、基于教育的人才培养领域,也日益需要配置资源乃至优先配置资源,将之转换为国家必不可少的基础性力量。同时,随着市场的全球扩展,亦需要在参与创建国际机制方面配置资源,将之转化为国家对外关系的一种重要力量,确立、维护对其有利同时也为相关国家接受的国际经贸框架与活动规则。
在主观上,国家总是希望拥有强大的系统性力量,包括强大的经济、军事、科技、教育、参与创建国际机制与提高国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力量。在实践中,国家力量归根结底是源于其可支配的资源的转化,一个国家拥有强大的力量,是以拥有庞大的资源为基础的。但国家拥有可供支配的庞大资源,并不会顺理成章地化作强大的力量。以军事力量为例,国家配置在军事领域的财力,至少需要经过三个环节才能转化为现实的军事力量:(1)将一部分军费用于发展军工技术与军工产业,生产出相应的武器装备;(2)将一部分军费用于部队官兵的训练及待遇,建设一支纪律严明的正规化军队;(3)将一部分军费用于部队官兵与武器装备的合成演练、各军种的合成演习和战斗值勤,形成实际的作战力量。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缺失,国家配置在军事领域的财力都难以向现实的军事力量转化。
概言之,国家将可供支配的资源转化为可运用的力量,不仅需要进行资源配置,更重要的是需经历一个复杂的技术与组织过程,无论是国家在国内层次的力量还是国际层次的力量,包括由国家力量延伸而来的与他国结成聯盟的力量,皆是如此。也就是说,资源转化为力量,不会一蹴而就;同样,已有的力量也不会因缺乏资源支持而转瞬即逝。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一个国家可供支配的资源快速增加或明显衰减,其力量往往并不表现为同步上升或下滑。
3.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
一个国家,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总是要在力量的运用中不断被消耗。当国家可供支配的资源不足以支持力量的消耗,就将出现力量的衰减。社会是国家的母体,是国家获取资源的源泉。“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3]在各国社会规模难以明显扩展的当今世界,国家力量变化,终归是依存于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发展依存于生产方式能否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的改进程度。社会由于无法自我调节源于生产方式形成的人们之间的贫富分化、对立与冲突,无法自行组织起来提供社会生产所必须的公共管理与服务,无法自行克服社会各种势力的抗阻,因此,维护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改进生产方式,不可能由社会自发实现,必须由国家政权这一“和人民大众分离的公共权力”[4]代表整个社会有效作为来实现。
国家权力是由职业化、专门化的公职人员具体掌握和行使的,公职人员和其他人一样,具有自身的利益追求。诚然,国家政权体系内部建立精致的自上而下的权力调控网络,可以保证公职人员有效维护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予以改进,但单一的国家政权系统的内部调控本质上是人格化的,是不稳定的,其效力是非连续性的,只能在短期内起作用。
长期而言,“依靠人民是对政府的主要控制”[5]。人民的主体部分是生产方式中居于主导地位的统治阶级。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生产方式的改进,主要获益者是统治阶级,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寓于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生产方式的改进,维护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予以改进是统治阶级力量指向的内在属性。因而,将统治阶级的力量制度化地融入政权体系,使统治阶级力量与国家政权体系内部的调控力量有机地结合起来,能长时间稳定地保障公职人员有效维护生产方式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予以改进。在统治阶级的力量与政权体系内部调控力量的双重作用下,公职人员有效维护生产方式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予以改进,在实践上,公职人员与统治阶级之间也搭建起了长久的支持性互动的桥梁,使政权体系与生产方式形成相互支持的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反映在人们的头脑中,经过一定时间的积淀,生成相应的文化传统,反过来,文化传统又为政权体系与生产方式的相互支持提供精神指引和社会心理基础,从而形成政权体系、生产方式、文化传统相互支持的互动结构[6],以此结构化地维护生产方式的正常进行及对生产方式予以改进。这一互动结构,在深层次上支配着国家力量的变化,或者说,国家力量在深层上植根于这一互动结构。国家间力量的对比,将向有利于政权体系、生产方式、文化传统相互支持的互动结构质量更优的一方倾斜。
二、中美国家能力透视
前述关于国家能力研判的三个层面,是对国家能力考察提出的一般性理论阐释。对中美国家能力透视,需要结合中美实际和相关历史场景,在动态考察决定各自可供支配资源的社会规模与生产力发展水平、国家现有力量、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基础上进行比较分析。
1.中国作为后发国家中主要崛起大国的国家能力
(1)社会规模与生产力发展水平
中国现有洲级国土面积和由其承载的巨量人口构成的超大社会规模,是在数千年历史累积中形成的。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7],在深厚历史积淀的基础上创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中央集权国家。其后,历经改朝换代而维系着惊人的政治连续性,秦汉时初步成型的辽阔疆域和由其承载的人口构成的社会规模,不但得以巩固,而且稳步扩增,疆域更加辽阔,人口更加众多,中国的疆域与祖祖辈辈生活在疆域内的人民在历史进程中越来越紧密地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也正因为如此,面对近现代百余年的屈辱和苦难,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前赴后继,终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从血泊中打开出路,保住了洲一样辽阔的疆域,为重新站起来的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留存了必须具备的社会规模条件。
近代中国的衰落,归结到一点,是农业中国的社会规模优势被西方工业国家的生产力优势明显超越而扩散开来的整体性衰落。加快发展生产力是中国重新走向强盛的最大硬道理。在以加快发展生产力为主线的现代化建设的起步阶段,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最大限度地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在短期内迅速形成初步的民族工业体系,并大力发展重工业,提升国防工业水平。在计划经济模式的弊端日益显露后,中国共产党深刻把握国内国际形势新变化蕴含的契机,开启了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改革开放。通过改革,全方位释放、激发内部活力;通过开放,大量引进西方国家的资金、技术、经营管理方法,积极开展对外经贸活动,稳健地融入经济全球化,开辟出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和党的十四大确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目标模式以来,生产力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党的十八大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生产力发展进入新的快速发展阶段。在前三次工业革命中落伍的中国,现正以昂扬的姿态跻身方兴未艾的第四次工业革命。
(2)国家现有力量
随着生产力的持续快速发展,拥有历史传承而来的超大社会规模的中国国家力量呈现迅猛的增长。中国目前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和人均产值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明显的差距,但总的经济力量已明显高于排名第三的日本,目前我国的GDP总量约为日本的三倍,和美国的差距也正一步一步缩小,拥有相对他国包括美国最全的工业门类。源于可供支配的资源持续地显著增长,包括核战略力量、海空力量、电子对抗在内的军事力量也快速增强。科技、教育力量大幅提升。同时,广泛参与国际机制,提出、倡导新的国际议程,对外经贸活动日益扩大,现已成为世界第一大货物贸易国。
(3)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
新中国成立后,执掌全国政权的中国共产党凭借先进思想的指导和高度组织化的政治优势弥补经济文化条件上的不足,在经过三年国民经济恢复后启动了社会主义改造,同时集中力量推进工业化,一方面,初步确立了党执政的经济基础、阶级基础;另一方面,生产力得到快速发展。随后,党领导人民迈上改革開放的新征程,经过探索,开启了将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伟大试验和艰辛创造,把市场和政府两个积极性有机地融合起来,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决定作用,同时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生产方式。公有制的主体地位与加快生产力发展的实效,使巩固党长期执政的基础与加快生产力发展在实践上有机地统一起来。随着社会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法治进程的推进,党的领导为核心的政权体系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生产方式之间形成相互支持的互动关系,与之相对应,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的新文化传统落地生根,形成党的领导为核心的政权体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生产方式、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内核的新文化传统相互支持的互动结构。
2.美国作为先发国家中世界首强大国的国家能力
(1)社会规模与生产力发展水平
现今美国的国土,原是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十六世纪初,英国开始在北美殖民,到1733年,在大西洋沿岸至阿巴拉契亚山脉的狭长地带,共建立了十三个殖民地,约80万平方公里,加上独立战争后英国划归美国的大西洋沿岸的土地,1789年联邦政府成立时,美国国土面积约为230万平方公里。此后,联邦政府通过金钱购买,偶尔通过战争手段,至1867年从俄国手中购得阿拉斯加,国土面积达到900多万平方公里,拥有了横跨整个大陆直至太平洋、大西洋两岸的洲级疆域。建国初,美国人口约400万,内战前达到3100万人,1900增加至7600万人,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美国已有近亿人口,目前人口接近3.3亿。新老移民构成美国人口的主体部分,是美国人口结构的显著特征。
美国建国时,农业人口占百分之九十,是一个农业国家。在政府有效界定和实施产权与工厂主动追求利润的基础上,关税保护阻挡着外国商品对美国民族工业的冲击,而国内统一大市场的旺盛需求和激烈竞争又不至于因排除外国厂商的竞争而陷入技术进步的停滞,同时如果要在国际市场与西欧国家的商品相竞争,必须要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工业技术,英法等厂商的竞争压力仍是美国企业界发奋图强的动力。这些因素叠加起来,使全国范围尚未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美国却率先掀起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到1890年,美国工业产值跃居世界首位,占世界工业总产值的近三分之一[8]。大萧条期间,罗斯福新政使美国通过自我改进走出了危机。二战中,联邦政府成立科学研究与发展局,将分散而独立的科研机构整合在一起,把全国的科研人员和科研设备充分动员起来,使美国科学家在原子能、计算机和空间技术等方面取得了新的突破性进展。二十世纪中叶,以原子能、计算机和空间技术为标志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再次从美国发端。当代,正在兴起的以人工智能、基因工程、量子信息技术,可控核聚变、石墨烯等为突破口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美国仍处于前沿。自第二次工业革命以来,美国的生产力发展一直保持着世界领先水平,并引领着世界的生产力发展。
(2)国家现有力量
二战后,美国超大的社会规模和领先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使其拥有世界上其他国家无可比拟的可供支配的资源(无论是在量上还是质上),凭借资源上的显著优势,美国成为居于世界舞台中心的首强大国。半个多世纪以来,美国的国家力量不断增长,不仅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经济力量和包括核战略力量在内的最强大的军事力量,并在科技、教育等领域占据明显优势,而且以跨国公司为载体在全球分工体系和产业链占据着顶端位置。同时,美国基于自身的力量优势,创建了由其主导的国际机制,确立了对其有利的世界经济贸易框架与活动规则,国际机制又反过来服务于美国的利益和力量的增进。此外,美国作为西方国家的领头国家,多年的国际战略布局与地缘政治实践,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以美国为主导的西方世界联盟,这个联盟可在一定时段内进一步放大或加强美国的现有国家力量。
(3)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
美国作为在新大陆建立的新国家,借助旧势力未成气候和在独立战争及制宪过程中形成的一批威望高、影响力大、以建设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为取向的政治家群体的有利条件,在农业生产方式仍占支配地位的条件下,以凝结统治阶级一般意志的宪法为统摄,在美国前几任政治领导人和统治阶级精英分子的共识推动下,美国资产阶级的阶级力量逐渐壮大,与政权力量的结合日益紧密。19世纪后期,美国由内战前的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在全国范围形成了一体化的立基于私有产权的机器大工业与市场经济相结合的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产阶级成为全国范围单一的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民主党和共和党同为代表资产阶级整体利益的政党,两党无论谁上台,归根到底维护的是资产阶级的利益,两党竞争的政党体制由此定格成型,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力量和组织与行动力量制度化地融入政权体系,在立宪的政权体系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间形成相互支持的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反映和沉淀在民众的头脑中,逐步生成以市场精神、民主法治理念为内核的文化传统,从而形成美国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立宪的政权体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市场精神与民主法治理念为内核的文化传统相互支持的互动结构。
2.破解美国凭借先发优势和首强大国的绝对力量优势,以缠斗和抑制两手并用严重削弱中国,继而无悬念决出竞争胜负的战略图谋
中美贸易战,实际上是美国挑起的对中国的贸易战,是美国凭借先发优势和首强大国的绝对力量优势(包括由国家力量延伸而来的联盟优势)对中国打压式竞争的试探性过招。其背后的目的,在于以缠斗方式消耗中国现有资源(力量)和以脱钩、孤立等方式将中国排除在世界主流经济-技术圈外而抑制中国新的资源(力量)增长。如果中国逐渐陷入与美国的缠斗而无法抽身,在彼此同等或大致相当的资源(力量)消耗中,中国将比美国更快被削弱,当中国的资源(力量)被削弱到一定程度,美国将加大消耗战的力度和节奏,同时,随着中国的资源(力量)的不断消耗,将更有利于美国以脱钩、孤立等方式将中国排除在世界主流经济——技术圈外而抑制中国新的资源(力量)增长,二者相互强化,将使中国变得日益虚弱,从而无悬念地决出竞争的胜负。
未来5至10年,是中国以浴火重生破解美国以缠斗与抑制两手打压中国战略图谋的艰险岁月。一方面,中国须全力避免陷入美国诱使中国在多个领域、多条战线与其缠斗而陷入消耗战的迷局,同时适度收缩,以足够的耐力和定力最大限度地阻滞美国通过脱钩、孤立等方式将中国排除在世界主流经济——技术圈外;另一方面,以更加深入系统的对内改革和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为着力点,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充分发挥市场作用,激发市场主体活力,弘扬企业家精神,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加快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开拓出一条以自主创新为主的新的发展之路。
3.中美经过以发挥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潜能与优化、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为重点的长时间跨度的充分竞争,一方面,中国将摆脱与美国国家力量对比的不利处境;另一方面,中美国家力量对比将处于动态稳定,由此奠定中美竞争向竞争与合作良性互动演进的现实基础
当中国实现了通过自主创新加快生产力发展的历史性转变,美国将真正面临来自中国直接的竞争压力,美国将不得不以对待平等竞争者的新眼光来看待中国,但这并不意味中美之间的竞争变得和缓,而是转入一个长时间跨度的充分竞争阶段。如果说此前美国可以凭借“老本”主动发起对中国的打压式竞争,中国也可以更多地运用政策手段和竞争策略来与美国过招,那么到了这一阶段,中美都面临发挥各自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潜能与优化各自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以发挥更大的潜能的比拼。布热津斯基当年曾观察到苏联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相对意义上的弱点,他断言:“在美苏争夺中,对美国来说,保持不输就意味着赢;对苏联来说,不赢即意味着输。”[11]苏联的历史教训,的确对于处于长期竞争中的大国有着方法论上的深刻警示。对于中美而言,应该都不会犯苏联在大国竞争中所犯的战略错误,都会聚焦发挥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潜能与优化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在这个过程中,洞悉彼此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优长与短板,取长补短,将是中美竞争的题中应有之义。美国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成型早、经受实践的检验多,自我调整的经验较为丰富,而中国具有美国无法复制的执政党优势,长期居于领导地位的中国共产党能更具组织化地、更持续地基于国内发展的要求和国际竞争的压力优化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
随着中美竞争的充分展开,中国的社会规模与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共鸣效应将得到更大程度的释放,中国在中美竞争中的被动地位将逐步改变,获得相对更多一些的主动地位,从而确立起中美竞争向中美竞争与合作良性互动演进的支持与约束条件。
4.中美经过相互调适,由竞争演化为竞争与合作的良性互动
中国一步步迈向世界舞台中心,实际上是在区域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后重新回到历史的正位。而回到历史正位的中国所处的场景是全球性的国际体系,全球性的国际体系本质上是无政府状态的,无论一个国家的力量强大到何种程度,试图将类似于国内政治经济关系扩展到国际舞台的努力都是一种徒劳,中国不可希图再现农业时代区域历史场景中的天下体系,也无法再现天下体系。但世界舞台上最强大的以及主要的国家行为体,可以基于力量分布而在自身利益与他国利益的平衡中构建起双边或多边乃至全球性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与机制。
西方文明在现代世界占据文明主流两个多世纪,并非出自偶然,就像中国在前工业时代独领风骚,亦非偶然一样。美国作为现代西方文明集大成者,既不同于古时的罗马,也不同于近代的英国,是拥有洲级社会规模和成熟的国家力量植根的结构的大国,在其经济、军事、科技、教育等方面优势相对弱化后,由其主导建立的世界经济贸易框架与活动规则也不会凭空消失,美国仍然是国际舞台主要的力量主体之一,仍是国际格局的主要塑造者之一。在中美力量对比动态稳定的基础上,中美终将面向新的现实,在相互调适中形成关于彼此关系新的认知与新的定位,由竞争演化为竞争与合作的良性互动,并由此奠定近代以来西方中心主义的國际格局向东西方动态平衡的国际格局演化的基石。世界也将由此呈现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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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spectives on the Chinese and American National Capabilities and the Mutually Beneficial Development of Sino-American Competition
Huang Xinhong / Luo Zhang
Abstract: The United States has listed China as its main strategic competitor, pushing Sino-US competition to the forefront.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is, first of all, a competition backed on national power. However, it is national capability that play a more significant role than that of power. The available resources that are jointly determined by the society scale and the level of productivity development, the existing power transformed from resources, and the structure that the power rooted are the three basic aspects of national capabilities. In the competition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China's social scale advantage constitutes a long-term pressure on the United States, yet the strength of the United States as the super power constitutes a realistic pressure on China. Ensuring military security, China will crack the two handed rivalry strategy of striking and suppressing of the United States. After that, long-term competition based on the potential and optimization of each other's structure would be in full swing. As the resonance effect between China's social scale and the structure rooted in national power is released to a greater extent, the changes in the balance of power between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will gradually become dynamic and stable. After mutual adjustment,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will form a new 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ach other, evolving from competition to more effective interaction of cooperation and competition, which would lay the foundation of the new world order.
Keywords: Sino-US Competition; National Capabilities; Effective Interaction
(責任编辑 方卿)
收稿日期:2020-8-15
作者简介:黄心泓 女 (2000- ) 重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行政管理系
罗 章 女 (1963- ) 重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行政管理系教授 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