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阴阳师（四）

吴谁

警察同志，有件事说出来，您可要相信我。

死者头破血流，天灵盖的骨折最为严重，说明他是以倒栽葱的姿势从高处坠下，但这里可是顶楼。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死者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

“本次一亿三千万元的汽车安全带测试设备招标，最后的竞标公司为A和B，在这里先感谢A公司为我们提供竞标场地。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而安全带是司机和乘客的最后一道保障。所以，在对比了两家的安全带测试设备后，我方正式决定，中标公司为……”

持续三天的招标会议终于进行到最后一步，眼看结果就要决出，我站起来大声喊道：“有内鬼，终止交易！”

会议室里，八位西装革履的企业高管迷惑地看着我。

“你是谁？”最先开口询问的，是招标方的两位代表之一。

我清清嗓子，开始了表演：“我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阴阳师，三天前夜观天象，发现有暗影遁入此楼，似有妖孽作怪，所以前来查探一番。今天一见，果然不出所料……”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A公司的黄总捂住了：“半仙啊，这上亿的生意，你可别把它给搅黄了。”

我同情地想，他还不知道，这生意对他来说，早就黄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知道了这次招标背后的内幕：B公司密谋在这次封闭招标时，偷偷传递关键信息，暗中操作夺标。

但我没有证据。

白报恩建议我，借着“少年阴阳师”的名号唬住A公司的黄总，看看能不能在招标过程中，见机行事。这位黄总虽然不信任我，但考虑到这次招标关系重大，最终还是同意让我监督整个过程。

招标持续了三天，我早已猜出了七七八八。至于为何选在如此关键的节点喊出真相，还不是为了追求戏剧效果吗？

我决定再添一把火。

众目睽睽下，我掏出一叠塔罗牌，翻出最上面的一张，牌面图案是裹着长袍的骷髅。

“骷髅，乃人无肉。这塔罗牌是逆位的，因此解读为肉无人。肉无人，是一个内字。这次招标，A公司中出了内奸，帮B公司把信息带进了A楼。”

“不可能！”会议室中，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无怪乎他们反应这么大，因为这次举行招标会议的A楼，封闭性极高，保密性极强。A公司所在的A楼和B公司所在的B楼之间隔了一条大道，相隔二十多米，风格却完全不同。

B楼走的是科技公司路线，高二十层，连玻璃窗都是可以伸展的太阳能电池板。A公司原先主营军工项目，八层高的A楼，上上下下没有一个窗口。大楼内部常年屏蔽电磁信号，别说手机，连军用对讲机都没有信号，大楼上下只有一个内部电话网。理论上讲，只要把控了大楼入口，信息是传不进来的。

不过……我翻开塔罗牌的第二张，是高塔。在占卜的过程中，塔牌是最不受欢迎的一张牌，它总是带着难以抵挡的破坏力，意味着震惊的事件、揭发真相后的剧变。

“看上去高不可攀的塔，塔顶就是弱点。因为闪电总是会击中高处。”

来之前，我爬上管理松懈的B楼，仔细观察了较矮的A楼。A楼楼顶是开放的，上面只有一座似乎是铁制成的假山。

据说，假山取名“不周”。不周山是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名，相传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最早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

我确信A公司的黄总迷信风水，这也让我有了可乘之机。

“我推算出，内奸就在A楼楼顶接收B楼传递的信息。”

（二）

从A楼五楼的会议室走到楼顶，只需要五分钟。通往天台的门用传统的挂锁锁住，只能从大楼内部打开。虽然挂锁看上去锈迹斑斑，但靠近锁芯，便能闻到一股机油味，明显有人润滑过锁芯，以便能快速开启。

“想必内奸就是通过天台，帮B公司接收信息资料，从而破坏招标。”我环望跟上来的人，“身上有这把挂锁钥匙的人，就是内奸！那个人是……”

我正要学着动画片里名侦探的套路，当场指认凶手。但定睛一看，跟上来的居然只有七个人。A公司的三位代表之一李大富，那头发全染成黄色的年轻小伙子，也就是我怀疑的内奸，居然溜了！他怎么不按照套路来呢？

在我原先的设想中，李大富被指认为内奸时，肯定会大声反驳，称自己身上并没有挂锁钥匙。

当然不会有，谁会把关键的作案工具随身携带啊！

不过，我之前就注意到，他衣服口袋的一侧有润滑机油的痕迹，一定是他使用钥匙时不小心蹭上的。这三天来，所有人都封闭在A楼中组标，衣服无法换洗，所以痕迹保留到现在。

可是，这剧情怎么不按照我写的剧本展开呢？

幸亏我准备了应急方案。我瞎画了个符，口中念念有词：“急急如律令，开！”说罢，我捡起一旁废弃的砖头，强行砸开了挂锁。

门“吱呀”一声开了，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天台，身后就是两米多高的假山。我沉声说道：“内奸就是李大富，他见事情败露，就没敢跟上我们，想必已经畏罪潜逃。”

黄总回头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小声交流，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看来事情和我猜测的一样。

“半仙，这内奸怎么接收信息？”黄总皱着眉头问。

“天台就是你们的盲区。”我掏出自己的手机，举向高空，“李大富就是在这里利用手机接收B公司的信息，并传递给对方组标人员！”

“滴滴！滴滴！”

我的手机发出了警报：“手机信号弱，手机信号弱，不能实现通讯功能！”

黄总敲了敲身后的假山：“我们公司的信号屏蔽装置，就隐藏在这‘不周山里面，所以这里是屏蔽电磁信号最厉害的地方，不可能有手机信号呀。”

咦？

（三）

我尷尬地笑了两声：“呵呵，我们这一行，和高科技不太兼容。”

不过，黄总已经向安保部门确认，保安亲眼目睹李大富快步离开了A楼，看来他就是内奸无疑。既然没有信号传递数字信息，李大富就只能从外界接收实体资料了。

可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呢？

不会是无人机，因为无人机也需要电磁信号进行操控。但考虑到B楼正好在“不周山”的另一侧，走个十几米，绕过一大堆水管就能靠近。B楼的窗户可以自由开启，且比A楼更高，之间的距离只有20多米，假设B公司的人把信息储存在U盘中，然后系上重物，抛到A楼天台，还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这时，黄总悄悄来到我身边：“半仙，太感谢您了。既然有人干扰投标，我这就申请重新进行。等会酬金直接给您打到账户上，只是……”

“但说无妨。”

“李大富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背叛我真的太不厚道了。半仙法术如神，能不能给他下个诅咒什么的？”

我内心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道：“行害人之术可是要被反噬的！”

“放心，钱一定到位。这小子，一定要让他摔个头破血流，长点记性才行！”黄总似乎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咬牙切齿地说。

我定住，望着另一侧，声音颤抖起来：“你一定要他头破血流？”

“对，头破血流！”

“你看看那是什么？”

深夜无月，天台上却也能勉强视物。在“不周山”背面，半坐着一个黑色身影，西装革履，不是李大富还是谁？

只见他的金发上全是淋漓的鲜血。他一只手捂住受伤的头部，另一只手伸向我们：“黄总，救我……”

（四）

李大富死了，死得十分蹊跷。

之前，门卫明明亲眼看到他离开A楼，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A楼天台，还将天台的门从外面锁住？

除非，他从天而降。

虽然我很想扮演名侦探，但作为一个守法公民，我发现死者后的第一件事，还是报警并保护现场。

警方在现场进行搜查时，从他的口袋里发现了天台钥匙，坐实其内奸身份。他们还在“不周山”山体一米高处发现了撞击的痕迹和血印，初步断定是李大富用头撞击“不周山”而死。

我望着那把钥匙，心中却有了更深的疑惑。

说到“不周山”，当然要提到共工。古人记载，上古时代，共工与祝融交战，不胜而怒，头撞不周山，从此天柱折，大地倾，天空向西北方倾倒，江河都向东方流淌。

但事实上，人的头盖骨是非常坚固的，即使真有人下了决心，通过助跑撞上“不周山”，顶多也只会脑震荡罢了。这起案子被定性为“自杀”，我却觉得真相没有那么简单。

（五）

不管怎样，黄总很开心。招标重新启动，他又开始忙活起来。但看新闻上说，新的招标结果出来了，还是B公司赢了，因为他们的汽车安全带测试设备采用了最新的电磁弹射技术。使用电磁的能量来推动被弹射的物体向外运动，是一种新兴的直线推进技术。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找了一个周末，我偷偷潜入B楼。指示牌显示，第十层是所谓的避难层，只能放一些设备，而且要通风，不能锁门。但十楼的门牌上显示，这里是“安全带测试间”。

这层楼是一个大通间，四周都是特殊设计的玻璃窗，现在处于完全敞开的通风状态。

通间中有一些看上去很高科技的设备。靠近A楼的一侧，还有一个豪华单人沙发。它被放置在不锈钢轨道上，正对着窗户，坐在上面可以俯视A楼天台上的“不周山”。

我仔细察看，在沙发靠背处发现了一根黄色的头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李大富最后出现的地点。

看来李大富不是内奸，而是第一个发现B公司如何传递实物资料的人。

豪华单人沙发上有安全带，看起来像是一个汽车座椅，更准确地说，这应该是一个测试安全带质量的汽车座椅。在一些车祸事故中，没有系安全带的人会因为惯性飞出驾驶位，在事故现场很远的位置被发现。安全带的作用就是在车祸发生时保护好乘坐的人。正常测试流程中，座椅上会装一个实验人偶，下面的导轨是一种弹射器，利用高压气体或者电磁力量推动活塞，在瞬间将座椅加速到特定速度。被弹射的座位会高速撞击到导轨尽头的障碍物，模拟出撞车的效果。如果安全带合格，实验人偶就会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如果安全带质量不合格或者没有系安全带，人偶就会飞出去。

之后的运动轨迹实际上是一个平抛问题。考虑到空气阻力，飞过二十几米可能需要一秒钟，这段时间内物体在垂直高度会自由下落约五米。B公司就是用这种方法，将实体资料直接抛射到二十多米远的A楼天台上，让内奸接收并传递消息。

只是，这个内奸不是李大富。

依据我的判断，尸体上找到的天台钥匙，恰恰证明了他的清白。如果他是内奸，在离开A楼之后，完全有时间处理掉这个关键证据。所以，很可能是他找到了钥匙，准备指认内奸，或者他根本不知道钥匙就在自己的口袋中，是被内奸栽赃陷害的。

那么，这个内奸的人选，只剩下A公司的第三位代表。也许李大富发现了他与B公司的接触。情急之下，李大富赶到B楼，想要查找证据，但不幸被B公司的人发现。为了杀人灭口，B公司的人把李大富按在这个座椅上，从窗户里抛了出去，撞在A楼天台的“不周山”上。

李大富用最后的生命向黄总示警，只可惜，现在他背上了“内奸”的骂名。

我握紧了拳头，暗下决心，要帮他洗刷冤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