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漫漫
2020-12-14冯汉
冯汉
一场秋风,紧着几场秋雨,野菊花开了,山间地头、房前屋后、河畔沟渠,但凡眼所能到的地方都可见它的身影,笑盈盈、黄灿灿,一派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样子。
野菊花开了,这对于乡下人来说可算是一件大事。乡下花多,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少有停歇。然而他们并不在意,他们只关心一年一度野菊花的盛放:“菊花开了呀!”他们奔走相告,像是在宣告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乡亲们不知陶渊明,更不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名句,他们所熟知的菊花不是篱笆前的那一堆黄,而是那漫山遍野开得肆无忌惮、无拘无束的一抹抹亮黄,“菊花儿,菊花儿”他们这样唤着,像是在呼唤自家的小儿女。
野菊花还陪伴着乡亲们的生活。乡亲们在田里劳作耕种,野菊花就在田埂上无声无息地长着;乡亲们在家吃饭睡觉,野菊花就在屋旁不言不语地守着……野菊花于他们,是互不干扰、兀自熟悉着的邻居。深秋,当万物走向萧条,天气日渐清冷,野菊花绽出一朵又一朵金黄时,他们定要忙里偷闲,或多或少摘些收着。野菊花有清热解毒,清肝明目之效,拿去药铺换些零钱贴补家用,或是留作他日泡茶煮药,这都是不可多得的选择。
我的外婆喜欢摘野菊花,她踮着小脚,提着竹篮,绕着田埂山林密密寻,野菊纤巧,外婆也轻柔,她从不掐断花儿们的根基,只将花的梗同花一起折下,扎成束,整整齐齐放进篮中。外婆是要等到晚上才开始慢慢摘花的,深秋的天黑得极早,外婆早早吃完晚饭,将一篮的野菊花搬进厨房,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摘,她边摘边给我们讲一些尘封的往事,把乡村寂静的夜填充得满满当当。偶尔遇上阴雨天气,雾浓露重,外婆小小的瓦屋里变得十分清冷。这时,外婆总要生起一堆柴火,烧一个热烘烘的火塘。我们围着火塘烤火,也帮外婆摘花,内心宁静而温暖。
外婆摘野菊花一为换钱,一为家用。她年轻时便患上了头疼的毛病,一辈子也不曾治愈,寻常日子,她都忍着疼痛,实在痛不过时便喝上一小包头痛散稍作缓解,而她所喝的药,有一部分便是这些辛勤摘来的野菊花换来的。外婆也用野菊花泡茶或煮药,当牙龈上火、皮肤瘙痒时,她都要拿野菊花来治上一治。野菊花于她有着共患难的情谊,算得上相依为命的挚友了。
我摘野菊花,在放学或是放假时,小小一个人儿,捡了家中最小一只竹篮煞有介事地穿梭在田间小路上,也并没有特别的决心,只是叫一抹抹亮丽的黄吸引着。深秋的田野,谷物收割完毕,露出一望无际的天空。我寻着那些在太阳光里招摇的黄,从这条田埂奔向那条田埂。每当我见那一堆开得又好看又好闻的野菊花时,总觉得它们格外亲切。一如面对一堆自己的小伙伴,它们嬉笑着、闹腾着,对世界毫无戒备。蜜蜂在我耳畔“嗡嗡”地唱,花香在我鼻尖自由自在地游走,我小小的心便在这盛开的花丛中融化了。
二十年的光陰在一年又一年漫漫盛放的野菊花中悄然流逝,再回首,早已换了时光,我的外婆在前几年一个野菊花盛放的深秋去了;我长大了,可儿时采野菊花的记忆却总也走不出我的脑海,每年一度的深秋,我总要走进山中,去寻找野菊花的踪迹。我将它们拿来装饰房屋,用它们泡清幽碧绿的茶,也将它们做成芳香四溢的枕头。
野菊花已经随着光阴融进了我的血液,在每一个清冷的深秋,温暖着我的心。
提问:
乡亲们对野菊花的称呼像是在呼唤自家的“小儿女”,外婆更视菊花为“挚友”,而“我”总觉得它们格外亲切。这分别蕴藏着什么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