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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时期水牛文化遗产的梳理与提炼

2020-12-14杨才俊蔡明广杨利国

中国牛业科学 2020年5期
关键词:牛角水牛图腾

杨才俊, 蔡明广 , 杨利国

(1.湖北工业大学 工业设计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8;2.武汉工程大学 艺术设计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3.华中农业大学 动物科技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水牛分布于古“丝绸之路”、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我国原始宗教、农耕生产和民族经济交流发挥了重要作用。水牛文化历史跨度较大,若以农耕水牛的出现为节点,可分为祭祀文化和农耕文化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先秦时期,历经原始社会、夏、商、西周,以及春秋、战国等历史阶段。第二个阶段是秦朝到清末,其中西晋到南宋是水牛农耕文化的形成期。随着城市化建设和农业机械化的实施,水牛的角色正从农耕役用向食用方向转变,产业面临转型升级。但是,目前人们对水牛的认知度远不如西方舶来的黑白花奶牛和安格斯肉牛等,更不了解中国本土曾经恢宏多样的水牛文化,这既是物种文化资源的极大浪费,也严重阻碍了水牛产业的发展。此外,目前水牛产业突出的问题是品牌形象缺乏民族特色,使品牌和产品种类、风味、包装等陷入低水平“同质化”危机;以及缺乏时代和文化精神内涵,产品附加值低。为了解决上述问题,拟系统梳理先秦时期的水牛文化遗产,进而发掘和提取水牛文化。因为先秦时期是中华民族审美意识和文化思想的萌芽阶段,水牛在此时期参与了社会从原始崇拜到礼乐体制的成型,以及原始狩猎经济向耕种农业经济的转型。因此,梳理研究该时期的水牛文化遗产,对研究农业历史文化起源和艺术应用,促进现代水牛产业的发展,使传统水牛文化资源向文化资本转变,传承和发扬水牛传统文化均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1 水牛文化遗产相关研究基础

20世纪90年代初,国内学者提出牛文化的概念,渗透语言、民族、畜牧、艺术、教育等多个学科。故宫博物院、中国社会科学院、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和中央民族大学等机构都进行了相关研究。先秦时期水牛文化遗产包含考古遗存、神话传说和民俗活动三类。考古遗存又分遗骸、装饰和模型明器几大部分。从更新世纪起我国就有水牛存在,种类达7种之多,曾广泛分布于长江南北,黑龙江、内蒙古、辽宁、河南、山东、安徽、云南、台湾等地都有遗存发现;自距今12000年的广西桂林甑皮岩遗址到距今3000年左右的商周时期等,至少70处遗址均有水牛遗存(已鉴定的均为沼泽型水牛)出土,地理位置南北皆有分布,但分布有向南缩小的趋势,以长江流域最为密集[1]。据统计,新石器时代至青铜时代出土圣水牛遗骸共16处,占全部出土水牛遗骸的遗址总数32.7%[2]。在安阳殷墟出土文物中还发现,圣水牛与腫面猪和麋鹿一样,是所有动物中出土文物最多的物种(1000件以上)[3],说明当时的水牛种群数量很多。装饰遗存包括含水牛形象和纹饰的岩画、壁画、礼器、饰品和兵器;明器遗存主要为各种材质的牛俑。

目前,水牛文化遗产和文化研究存在的问题:一是受制于考古进展,对牛文化遗产中牛的种类、产地、时代甄别不足,进而影响先秦时期水牛文化研究结果的准确性,甚至相互矛盾。例如,一些学者认为商周牛形及牛首形青铜器、玉器、石器均为水牛属,但滇文化区青铜器中却存在大量犎牛(牛属)形象。又比如,关于青铜器动物纹样的作用,泛萨满通灵论认为是巫觋通天的工具,但反对者认为商周时代主管“彝器之量”的部门是宗而非巫觋。

二是水牛文化研究呈碎片化和边缘化现象,缺乏民族和地域的系统梳理。现有遗存反应水牛文化呈现较多的活动轨迹与范围,主要是以地方多民族分散的形式与特点而普遍存在。但在不同地域同民族间和同地域不同民族间缺乏横向关联比较,缺乏对文化的属性解析和内在关联梳理。

三是缺乏对水牛文化符号和视觉形象的挖掘梳理,以及转变为设计应用的方法研究。若要将传统水牛文化应用于现代品牌和产品文化设计,必须找到与品牌、用户需求所匹配的文化理念、文化符号和视觉形象。

针对上述问题,本研究依据收集、甄别、梳理和归纳原则,先从国内外网络学术资源库、博物馆资讯、行业资讯、网络艺术资源库、专家咨询、竞赛资讯、地区文化、纹样和古神话书籍中收集牛文化遗产,再从所收集资料中甄别水牛文化遗产,即依据水牛形态特征剔除黄牛、瘤牛、牦牛文化遗产。最后,对其进行梳理和归纳。提炼得出先秦时期的水牛文化分为图腾、祭祀和军事三大类。

2 水牛图腾文化

图腾一词源于北美印第安人奥季布瓦族阿尔衰琴语, 有“ 亲属”和“ 标记” 的含义。图腾是以万物有灵为思维基础的信仰观念,是原始人基于氏族血缘关系在漫长的生产生活实践过程中形成的,是部落内一切社会关系、道德约束的基础,具有宗教和社会功能。原始人将动植物画作图案,用作氏族的标记,用于区分和威吓其他氏族。基于牛头、牛角、牛身、牛角兽面、牛角人面图腾的广泛应用,以及原始人意识形态上对牛的多种崇拜,水牛图腾的崇拜文化逐渐形成。后来,人们将无法解释的秘密和虚幻的理念通过图腾传达。用幻想的抽象图案与现实的具体形象巧妙揉和在一起,使人分不清真假。统治阶级借此传达宗教情感和观念,更好地实现统治目的。

2.1 文学中的水牛图腾

在没有绘画和文字的年代,发生的事件只能靠口口相传。由于当时对自然的认知水平有限,传播者添加了自身的想象,因而事件往往带有神话色彩和主观情感。传说中神农炎帝为牛头人身,可能是出自皇甫谧《帝王世纪》中的描述:“人身牛首,长于姜水(今陕西岐山县)”。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说炎帝部族的图腾崇拜是“牛”,他们的部落名和姓氏是姜。而传说蚩尤人面、牛角、鸟翅,应是部落联盟的组合图腾形象。炎帝部族是否为蚩尤部族的祖先,或炎帝部族就是蚩尤部族,学界尚无定论。但蚩尤是三苗集团最著名的祖先。《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蚩尤战败后所戴的桎梏为枫木。苗族创世神话《苗族古歌》中,枫树是创世主,枫树生蝴蝶,蝴蝶生十二个蛋,其中一个孵出了水牛。可见这些图腾氏族有族源相承的联系,且族源具有多元性。今黔东南苗族女性头饰所载的水牛角银冠,湘西、黔东北苗族把水牛角高挂在火塘左边的中柱上祭祀,正是“人身牛首”这一文化符号的文化遗产。至于水牛图腾何时产生,黄牛图腾和水牛图腾部族的界限又是何时模糊的,尚待进一步研究。

《山海经·大荒经》记载一神兽名为“夔”,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其声如雷。《中山经》中的夔牛生活在岷山(相当于今天的巫山山脉,即四川盆地东部湖北、重庆、湖南交界一带,为水牛主产区),特指身材高大之牛[4]。从色彩、形体和栖息地进行分析,夔的原型很可能是水牛:“苍”古时指青绿、青黑这样的深色。先秦时期,“青”代表可做颜料的蓝绿色矿石,可做染料的蓝草,蓝绿色的玉,绿植的颜色等。如《荀子.劝学》中“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苍与青还被用于形容天空的颜色。如《庄子.逍遥游》“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庄子.田子方》“上窥青天,下潜黄泉。”[5]。黄牛的外观颜色以黄、红、棕为主。虽然我国古代也有黑色的黄牛,但黄牛是皮黄毛黑,且黑毛中常夹杂红毛、黄毛,色相上与青黑有明显区别。“苍”更类似于水牛的皮毛色。其次,水牛的形体普遍大于黄牛。现存的巫山山脉一带地方黑色黄牛品种,如贵州的务川黑牛,成年公牛平均体重350 kg左右,而水牛地方品种,如德宏水牛、滨湖水牛,体重在500 kg以上。夔与炎帝、蚩尤同属于东夷集团,用夔命名牛状神兽,更说明夔族与水牛图腾氏族有关。佤族史诗《司冈岭》描述了水牛拯救圣母于洪水之困。“洪水时代”在中西方的创世神话中都有提及,可信度较高。水牛善游水,背宽可载人,用其在洪水中救人的可能性极大。无论这则神话是描述了洪水时代水牛救人的事实,还是指水牛图腾氏族帮助了佤族祖先,都体现了先民对水牛能力的敬畏与水牛图腾的崇拜。

2.2 岩画中的水牛图腾

岩画中保存了大量的水牛形象和水牛图腾。我国岩画大致分三个体系:北方体系(黑龙江、内蒙古、宁夏和甘肃、青海、新疆、西藏)、东南沿海体系(江苏、福建,台湾、广东和香港)和西南体系(广西、云南、贵州和四川)。内蒙古、宁夏岩画带早期是狩猎、采集和狩猎兼放牧经济形态下的产物,内容以动物图腾、女性生殖图腾及手印等为代表,后产生了一种带有多种文化内涵的类人面像图腾符号和类人面像面具图形的新岩画。由东夷和百越人创作的东南沿海体系岩画体系反映了早期农耕文化特征,表现了神灵崇拜、天体崇拜和生殖崇拜等内容。西南岩画带由中国南方各原驻和迁徙少数民族所创作,反应了狩猎和畜牧与农耕并存的混合经济形态[6]。岩画中的水牛几乎全是侧面,画法区分于牦牛和黄牛的特征主要在牛角、牛毛、牛背和牛尾。水牛角粗大而扁,呈弧形弯曲,毛短,背部曲线不明显,牛尾直长。而牦牛的画法肩部明显隆起,尾巴上细下粗,或在牛身一周画线条示意长毛。黄牛则角粗短呈锥状。西藏嘉林岩画、青海岩画、云南岩画以及全国其它地区岩画中存在大量射猎图。如云南沧源岩画(新石器时代晚期)狩猎群像中有三幅分别涉及套猎、群猎和围猎的情景。在套猎画中,左侧一人持套索,下方一人持弓箭,两人皆指向画面右侧的水牛(图1A);在群猎画中,两人面对两水牛,一人驱赶,另一人持弓箭,展现了人牛博弈的紧张氛围(图1B)。在围猎画中,多人利用工具成功“活捉”了水牛,也有可能是在展示如何驯化水牛、使其成为人类的工具(图1C)[7];由于原始人经常在服饰和首饰上模仿动物,尤其是鸟类和角兽,起初是为了伪装和狩猎,后衍变为宗教需求和审美需求。因此,该画也极有可能在表达庆祝丰收的祭祀舞蹈场景。

图1 云南沧源岩画中的套猎(A)、群猎(B)和围猎(C)画

剖析岩画中图腾所反映的场景,发现水牛图腾崇拜又包含以下几种崇拜内涵。

(1)动物崇拜 原始社会人们处于意识发展的低级阶段,靠猎取动物充饥,生产生活都依赖于动物。人们发现部分动物和人一样有思维能力,有相似的生活习性、外貌特征和生殖方式。因此,在人们的潜意识中人和兽还不能被清晰地分开。原始人相信万物的灵魂在本体死亡后能继续存在和生活,本氏族和动物之间存在着血缘或者灵魂的关系。在抗争自然、驯化动物的过程中,人们既感到软弱和恐惧,又对猛兽的某些能力感到惊异、羡慕和神秘,从而对动物产生了幻想,将其神魔化,演化为动物崇拜。通过动物崇拜,人们在实体中获得发展,在自然中不再孤单。水牛作为角兽中的佼佼者,原始人也对其极为崇拜。

(2)生殖崇拜 是对动植物繁殖能力的一种赞美和向往,是原始社会普遍流行的风俗,实际反映了先民追求幸福美好、向往事业顺意兴旺的良好愿望。原始人的水牛崇拜带有明显的生殖崇拜意味。例如,广西左江宁明花山崖画交媾图中,画面右侧有正在交媾的一男一女,画面左侧上三男下三女,皆头顶牛角,举手投足作统一的欢舞姿势,明显是祭祀舞蹈。左右两边各画有一圆圈,圈内有五点星图案,可能代表灵魂。画面中间有一人,脚下有一兽,此人头上虽无角,但手持长牛角(图2A)。又如,云南沧源岩画的太阳神巫祝图,一人手持长牛角站于圆圈内,圆圈周围呈放射状线条(图2B[7]),这是太阳的画法。太阳、月亮在古代是掌管生殖的神[8]。法师们往往把牛角用来制作法器, 在行法事时吹奏牛角号。这是因为牛角是牛的化身。人们相信,牛死后神性还依附在牛角上。从文化进化论的观点看来,牛与生殖的岩画是为了巫术和祭祀。原始人相信,通过巫术可将人的灵魂传到动物身上,动物的灵魂也可以传送到人身上,使人获得动物的某些能力。交媾图中的巫术和祭祀场景,体现了原始人对获取水牛那样旺盛繁殖力和健硕体魄的强烈渴望。

(3)祖先崇拜 祖先崇拜是一种融合图腾崇拜与生殖崇拜的原始宗教,其核心是崇祀死去祖先亡灵而祈求庇护。秉持者“万物有灵”思想,当某一氏族把图腾物当作自己的祖先,自然而然就对该图腾产生了祖先崇拜。当代表全氏族的能力、事迹逐步集中到某一具有非凡功德的伟大始祖身上,就产生了图腾、神与人(祖先)三者合一的图腾始祖。云南壮族集居区大王岩崖画(新石器时代)有一幅三人三水牛群像(图2C)[9],表现的就是剽牛祭祖的场景。

图2 广西左江宁明花山崖画交媾画(A)和云南沧源岩画太阳神巫祝画(B)及云南大王岩崖画剽牛祭祖画(C)

3 水牛祭祀文化

3.1 祭祀文化的形成

先秦时期人们相信,利用巫术可以达成一些目的。不管是用祈祷和献祭等手段去取悦神灵,还是用符咒和法术去借助神秘力量迫使自然服从自己的愿望,都需要举行巫术仪式。巫术的表现形式是音乐和舞蹈,这是祭祀文化的源头。巫术与祭祀是建立在不同基础上的两种行为方式。巫术作为一种准宗教现象,其产生不涉及神灵观念,其信仰是人所具备的“超自然力”。而祭祀作为一种常见的宗教行为,其产生涉及神灵观念,信仰的是神灵世界的“超人力量”[10]。但先秦时期的巫与祭祀是密不可分的。这与亚欧大陆北部通古斯语族中盛行的原始宗教萨满教中的萨满极其相似。

《礼记·表记》中孔子说“夏道尊命,殷人尊神,周人尊礼”。先秦时期人们经历了从对自然的茫然崇拜,到以鬼神为先,再到祖先与鬼神同级,最后明确了人与鬼神的观念,以人、礼为先,并建立了庞大完整的祭祀系统的过程。原始崇拜形成了原始宗教,并于夏商周三代形成以天神崇拜、祖先崇拜和自然鬼神崇拜为主的民族宗教。

3.2 水牛在祭祀和占卜中的职能地位

祭祀是贯穿宗教文化的主线,而牛自始至终是祭祀的重要牺牲品。现存商代甲骨文关于牺牲的记载中多次提到“兕”,尤其是有一次田猎获得了40头兕。兕是青色的,野生动物,体型大,像牛,成群出现,可游水,易怒,可用箭射杀,肉鲜美,角长呈弓形,可做酒杯,皮可做铠甲,综合这些特征来看,极有可能是野水牛[11]。

占卜是一种交感巫术。晚商是占卜最为盛行的时期,占卜内容上至国家大事,下至疾病、生育、征伐、田猎和天气等。今苗族仍保留着水牛占卜形式。如放出水牛跟随其后观察姿态,剽牛后观察其倒地方向,观察其肝的色泽等。我国农历的传统习惯用“天干”和“地支”搭配表示年份。春秋时期《日书》中十二生肖分别指代十二地支,其中以牛代“丑”,把年法中带丑字之年称为牛年。天干中葵为水,葵丑年为即水牛年。按五行(金、木、水、火、土)细分,丑土对应的类象有沼泽、稻田和堤岸等,均是水牛喜爱的栖息环境。水牛的形象正好与之契合。

在商代,黄牛主要用于墓葬祭祀、甲骨卜辞占卜、制骨坊用骨料和食用等方面[12]。虽然商王室也狩猎水牛并将之用于大型礼仪宴饮活动,但主要是取其形象用于礼器装饰。可见先秦对待水牛和黄牛不同,认为水牛比黄牛更有灵性,可通天地鬼神。另一个原因可能是水牛比黄牛在狩猎和驯养方面难度更大,因而更神秘珍贵。考古学家发现动物遗存的特殊考古学文化现象通常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动物的一种有意识的处理,即驯化。水牛同样也存在特殊处理的考古学文化现象,如发掘者在河南郑州西山遗址祭祀坑中发现的水牛被认为是家养动物。由于水牛驯化时期比黄牛晚,因此人们不会将其整头埋葬祭祀,而是取其皮、肉、骨和奶,并利用其形象进行祭祀。

图3. 河南殷墟遗址青铜牛尊(A)、四川金沙遗址水牛首(B)和 河南殷墟遗址牛方鼎(C)

3.3 礼器中的水牛形象

礼器是古代中国贵族在举行祭祀、宴飨、征伐及丧葬等礼仪活动中使用的器物,用来表明使用者的身份、等级与权力。夏商周时期水牛礼器为牛形器,包括牛首装饰、纹饰和面具,最普遍的是青铜礼器,其次是水牛形玉石器,多为整牛形,是王室贵族的佩饰。水牛形陶器发现较少,主要存在于晚商殷墟,如灰坑YH171 陶水牛头和SH408牛面纹制陶印模等,是墓主身份、等级和财富的象征。青铜器的出现完成了食器向乐器、进而向礼器延伸发展的重要过程,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此时期饮食在社会活动中地位崇高,几乎所有的饮食活动中都渗透着礼乐文化,如歌舞助兴,食毕赏乐、乐舞赋诗、钟鸣鼎食等。牛形器表现的是牛的全身。殷墟花园庄东地M54出土一套水牛尊(图3A),体态圆润肥硕,四蹄粗壮,牛嘴微张似笑,牛身雕刻精美花纹,体现了先民对丰满健硕的审美追求。牛首装饰和牛纹饰是商周青铜器的常见题材,表现在尊、疊、舉等器物的肩或腹部,在殷墟二期墓中出土较多。金沙遗址出土有铜水牛首一件(图3B),形象逼真,阴文雕刻,突出牛角和眼耳,推测为大型青铜容器肩部或卣(一种口小腹大的酒器)提梁两侧的装饰附件。侯家庄西北冈1004号大墓出土的牛方鼎,主纹是水牛头(图3C)[12]。江西省博物馆收藏的商代牛角兽面纹立鸟青铜镈,出土于江西新干县大洋洲遗址,是一种控制节奏指挥的打击乐器(图4A),纹饰繁复,正面以牛角兽面为主纹,牛脸娇憨可爱,牛角中间刻有谷纹和太阳纹样。青铜牛面具是在祭祀时佩戴、用于通灵的器具,主要发现于殷墟、金沙遗址、陕西城固、洋县和湖北随州叶家山等地。陕西城固出土的商代水牛面具以中间棱脊(代表鼻梁)为依据,分有棱脊和无棱脊两大类。有棱脊的面具又分阳文(外凸)和阴文(内凹)两种。阳文面具双目外凸,棱脊转折两侧装饰有“王”字、“圭”字和圆洞花纹(图4B)。阴文面具线条较粗,双角平出上翘,棱脊两侧装饰有窗格形图案。无棱脊面具的眼距与嘴宽度相近,表面平缓呈弧状[13]。兽纹是先秦青铜器的题材核心。除了牛侧身纹、牛首纹和牛角纹外,还有一种颇具时代特征的纹饰——饕餮纹。饕餮纹呈对称结构,中轴线看似兽面或人面的鼻梁,是古人融合了水牛、虎和鹿等猛兽的特征,加以自己的想象而形成的,是统治者对自己身份的肯定,代表了至尊和力量。

图4 江西大洋洲遗址牛角兽面纹立鸟青铜镈(A)和陕西城固青铜水牛面具(B)

3.4 水牛祭祀职能的转变与消失

随着传统农业社会的发展,水牛的祭祀职能逐渐没落和消失,而役用职能逐渐占领主导地位。西周中期发生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礼制改革, 商代传统的青铜酒器、装饰、族徽急剧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周人自身风格的青铜器。牛纹作为商文化的一种传统受到影响,也逐渐消失[14]。

考古所见中国最早的牛拉犁出现在东周时期的华北地区,所用牛均为黄牛,因此很可能水牛拉犁在商代及商代以前的中国北方并不存在。原始社会时期,农业耕作方式为刀耕火种(适用于湿地、山地)和火耕水褥(适用于沼泽地)。春秋战国时期随着水利的建设,铁质农具的推广和牲畜的驯服,犁耕得到发展。《国语·晋语九》中提到“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说明牛从专门的祭祀牺牲职能增加了耕牛的职能。《吕氏春秋.重己》中提到“使五尺竖子引其棬,而牛恣所以之,顺也。”这是为了更好地驾驭耕牛而发明的穿牛鼻技术。山西浑源晋墓出土的青铜春秋时期水牛牺尊,牛鼻戴有鼻环,说明此时期水牛已被当作耕牛使用(图5[15])。

图5 山西浑源青铜水牛牺尊

4 水牛军事文化

水牛角可制作号角和牛角弓。水牛皮可制作鼓、鞭、剑鞘、盾牌和甲胄。相传夏朝帝杼发明了牛皮铠甲。春秋战国时期皮甲的制作到达鼎盛。其中扎甲的甲式最为成熟,是由涂漆皮片编缀而成。水牛角和牛黄是中药,具有息风止痉、清热解毒的功效。从殷商到战国,我国作战的主要方式是车战。马车叫“小车”,供贵族出行和作战;牛车叫“大车”,一般只用来运输货物,是运送军需的重要交通工具。西周《师同鼎》就曾记述周人与戎敌交战俘获牛车20辆。先秦时期牛车地位较低,有贵人不乘牛车一说。据说,春秋时期宁戚借《饭牛歌》向齐桓公表达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生活困苦的慨叹,引起齐桓公注意并受到重用[16]。

《史记.田单列传》中记载了公元前284年燕军围困即墨(今山东平度)时的火牛阵战役:将牛角绑上刀刃,将灌脂的易燃物绑在牛尾上,点燃一端,趁深夜凿开敌方城墙,赶入牛群,士兵随其后。牛受到火的灼烧惊吓,愤怒地冲向燕军。结果“燕军大骇,败走。”。原始古籍中虽未特别提出“水牛”,但由于水牛角大,易于捆绑刀刃,且有成群快速奔跑的习性,所以极有可能是采用水牛群,或混种牛群作战。类似作战方式在苗族《斗牛》故事里也有记载。人们还在头上装备牛角一样的尖状物,作战时用角抵人。后来这样的作战场景演化成“头戴角而相抵”的蚩尤戏(角抵戏),目的是显示男人们的威武。

殷墟妇好墓出土了一件颈部刻有“司辛”二字的石牛(图6),是商王武丁送给妻子妇好的器物,所以牛头族徽应代表妇好的家族。另有铭文为“司母辛”的牛形觥,推测是妇好的儿子所送的器物。作为妇好最亲密的两个人都以水牛造型的器物祭祀妇好,再加上从妇好墓出土的其他相关器物中,都可发现有水牛头、水牛身、水牛腿与其他动物纹样的组合,证明在商代牛图腾氏族与商王鸱鸮图腾氏族有婚配关系[17]。另外,上古神话中涉及许多牛图腾氏族斗争。如《大东荒经》《黄帝内传》《帝王世纪》均记载黄帝大战蚩尤,命玄女做80面夔牛皮巨鼓,鼓声击退蚩尤。

图6河南殷墟司辛石牛

5 小结

先秦时期的水牛文化遗产主要凸显了先民的宗教和军事需求。水牛被广泛用于图腾和牺牲、代表神权政权的礼器以及交通运输方面。从原始的图腾崇拜,至夏商周时期的礼乐体制,再到民间农业祭祀,水牛文化存在于社会的方方面面,其装饰艺术以物质实用和精神实用为目的,体现了原始的宗教情感、观念和理想,形成了早期民族美学理念。春秋战国时期,出现水牛拉犁的耕种模式,水牛的职能开始从祭祀向役用方向转变,从此进入了农耕文明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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