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之“时”的哲学意蕴及重要意义
2020-12-14姜文华渤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姜文华(渤海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锦州121013)
我们知道,中国最具奠基意义且最具原创意义的思想体系源自《周易》[1]。《周易》由《易经》和《易传》两部分组成,前者包括六十四卦和解释六十四卦及三百八十四爻的卦辞、爻辞;后者则是一部系统解释《周易》古经的文献。这里需要强调的是,“《易》本为卜筮而作”(《朱子语类》卷六十六),由这一本质所决定,《易经》必然地具有“巫术”的属性。《易经》巫性与易“时”富蕴哲理的文本质料——“时机”“时行”“时止”“时位”等有着密切的关联。显然,如果根据一般的解释词义和澄清概念的方法来理解和把握易“时”质料的内涵与意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未免太过简单化而无法彰显其哲学意蕴,它必须被赋予非一般的理解。在易学史上,《十翼》的作者第一次密集地从“时”的哲学维度来描述、表达和解说卦爻辞。此后,大易之“时”自然地成为人们哲学“采风”的一个重要领域,中国哲学对这一论题给予了持续的关注和研究,历代先贤解经释易也大都基于“时”的哲学维度探赜大易之道。同时,在易学研究实现了第一次重大转向(即《易传》引领的哲学转向)之后,无论是对于传统的哲学论题,还是对于当下之哲学向度而言,《周易》“时”哲学都蕴含着推进人及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的思想资源。可以说,易“时”哲学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然而,就当下的国内易学研究而言,学界在关注和重视《周易》哲学思想的研究的同时,却忽略了对易“时”哲学重要意义的探究或者说探究的不深。鉴于此,我们试图透过《周易》文本中“时”的规定,阐发易“时”的哲学意蕴并结合《周易》质料深挖其重要意义。笔者需要说明的是,易道广袤而又深远,本文仅是初步的探索性的研究尝试,其中不当之处,万望方家指正。
一、《周易》“时”哲学之文本质料钩沉
“时”是《周易》文本与哲学思想的核心术语和观念之一,现代著名哲学家方东美先生认为:“易之卦爻,存时以示变。易之精义,趣时而应变者也。”[2]可见,易“时”在易及易哲学中地位之重要。“易道广大,无所不包”(《四库全书·经部·易序》),广袤易道富蕴哲理,亦体现易“时”意蕴之多样性。可以确定地说,与西方物理学所定义的时间概念相比,这种“人学”视阈中的易“时”被人们赋予了更宽广的意义,其意蕴所围绕的核心问题与人类实践活动密切相关。概括起来讲,“‘时’在这里最显在的意义是指天文学上的时令、四时;其次是指巫学意义上的人的时运、命运;而最深层的意蕴,是属于文化哲学层次上的时机、时势,是中华民族文化思维中最独有的时间观念和时间哲学。”[3]限于篇幅,本文仅探讨易“时”之最深层的意蕴,即文化哲学层次上而言的非一般意义的引申“时”。
(一)时机。在中国哲学史上,《周易》最早强调了“当其时”即审时度势、把握时机的重要性,这在它的哲学观念中体现的尤为突出。《文言·乾》指出“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意思是说,君子致力德业,随时准备着抓住时机全力以赴,所以没有灾难。这里的“时”在传文中当“时机”之意。《彖·升》曰:“柔以时升,巽而顺,刚中而应,是以大亨。”此“时”作“时势”解释,这是告诉占者,依循时势而升进,谦逊而和顺,刚柔相应,得大亨通。这里实际上道出了一个重要的关系,即“亨”与“时”的关联性,没有依“时”就得不到“大亨”。当然,在实现“大亨”的过程中“巽”“顺”也非常重要,二者断无无联系之可能。《象·既济》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时也。”此是说,殷人厚祭鬼神,不如周人的薄祭合时宜。这里的“时”解为“时宜”“时势”,实际上,以上两条有关“时势”的解释亦有“时机”的意味。《文言·乾》还有“见龙在田,时舍也”,这表明,龙出现在大地上,还不是腾空一跃的时候,这是让君子面向实际,暂时隐伏等待时机。亦如《归妹》卦的一条“归妹愆期,迟归有时”及《象·归妹》的一条“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这两条意义接近,都是说,待嫁少女错过出嫁的时机,延期待嫁,静等好的时机。当然,在更深的层面上,这也是强调了机遇的重要性。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不“时舍”呢?《彖·乾》的“时乘六龙以御天”及《文言·乾》的“时乘六龙,以御天也”给予了回答。这里的“时乘”为“用时乘位,在变中得道之正”。所以,按照《易传》的这一理解,“乘龙御天”,必须做到“用时”而不能“舍时”。如果“舍时”就会失去“御天”的机会,即没有把握好时机。《彖·小过》也说:“过以利贞,与时行也。”这里的“利贞”是“处中正之位”,此是告诫占者务必“宜于守正”合时而行动。《系辞下·五章》又曰“: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意为君子蕴藏着弘大的才器在身上,等待时机的来临。这里“待时”作“等待时机”解释,“时”为“时机”之义。这是既强调“等待时机”,又时刻“抓住时机”,最后达到“无不利”。另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象·井》中有曰“:井泥不食,下也,旧井无禽,时舍也”,这里的“井泥不食”即是说“井底淤满了污泥是不能供人饮用的”,意是告诫人们,对于那些错过“时”而毫无可用的东西,应该立即舍弃。此外,“含章可贞,以时发也”(《象·坤》)中的“时发”可以理解为“等待或选择适当的时机展现自己”,此处的“发”需“及时而用”、择时而发,也是进一步言说把握时机的重要。以上,《周易》关于“时机”的言说充分凸显了人的主体性的认识以及重视认识主体的自觉能动过程,而能动地把握“时机”无疑是圣人之道之旨趣和重要出发点,可以说,“时机”在《周易》时观之中不失为最突出的用心之处。
(二)时行。大易之“时”最具主体性的理念主要体现在它的“时行”说之中,更进一步说,其体现的“与时偕行”的动态精神是易“时”文化哲学意蕴的核心理念。《文言·坤》曰:“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孔颖达疏为“言‘坤’道柔顺,承奉于天,以量时而行,即不敢为物之先,恒相时而动。”[4]意思是说,顺承天道而依时运行。这里,虽然易“时”非常重视天道,但我们也可以引申理解为人要按规律办事,即强调人的主体性地位。《彖·大有》曰:“应乎天而时行,是以元亨。”“应乎天”即应乎天道,是与天道相应的意思。这里的“时行”与上一条的意思基本一致,都是用来强调和说明“天(道)”重要性的。《彖·遯》中的“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意思是说,阳刚正位与阴柔相应,在恰当的时机应该退让避险。遯卦以避让为顺,因此,也可以理解为退避以获得顺利。《文言·乾》有云“终日乾乾,与时偕行”,这是告诉占者,终日进取不懈、勤奋努力,做到与时同行。而“损益盈虚,与时偕行”(《彖·损》)则意为损刚益柔,变通趋时,做出恰当的判断和选择。《彖·益》曰:“凡益之道,与时偕行。”这一条是要求我们变通趋时,把握时机,与我们常说的“贵在及时,要在应急”有相似之意。“亢龙有悔,与时偕极”(《文言·乾》)中的“时极”可解为“时衰之极”,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阳气极盛到极限,将必然由盛转衰。当然,这一条也有告诫的意味,若占者能主动止盛,即是有远虑的表现。总的来说,以上各条中的“时行”皆可以理解为应承天时或顺时而行的意思。这里必须注意的是,“爻者,言乎变者也”(《系辞上·三章》),卦表示一现象的时空变化,于是“时”也就成为“变易”的基本构成因素,因此善于演易者,必须在情境变易中做到与时偕行,以便求得发展与进步。从这个意义上看,“时行”便成为易“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周易》“时”观最根本的精妙所在。
(三)时止。“时止”之解为“该止之时,则止”。易“时”之主旨既不是一味提倡“行”,更不是坐待“时机”流失,而是要求占者将“行”与“时”联系起来,实现“依时而行止”,即是要求占者做事情该静止的时候,就必须要静止。“夫时有否泰,故用有行藏;卦有大小,故辞有险易。一时之制,可反而用也;一时之吉,可反而凶也。”[5]这里,《周易》强调的是“适可而止”的必要性及对“时行”的作用和影响,它认为时机过了就应该退让,否则将可能适得其反。《彖·艮》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此条的意思是说,该停止的时候就要停止;该行动的时候就要行动。无论是停止还是行动,都要求掌握好时机,这样办事情才会顺利。它启示占者处事不可莽撞,而可通过主观判断,做到“动静相宜”,争取好的前途。《象·节》曰:“不出门庭,失时极也。”这条的“失时”指“失去时宜”而言,意思是说,因过分节制而不跨出门庭,因此失去了适中、妥当的时机。不难理解,这里的“不出门庭”之后果应当也包含了“告诫”的意思。以上,阐述的“止”也都间接强调和重视“止损”之道的重要性,这里明显是发挥了因时致用、因势利导的思想。从这个逻辑出发,“贤君”要重视“时止”并做到符合“时”的行事标准,这在后来跟进的儒家的主体思想那里得到了发挥,我们似乎可以得出,“时止”是把握事件进程的重要途径和方式,不可以不慎而视之。总之,“时”在卦中的运用在于配合四时(天时),把握时机,顺“时”而动,以止于时中。
(四)时位。在《周易》那里,宇宙万物的变化都是“时”与“位”间的变化,“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彖·遯》)可见,“时”和“位”是并生而存在的。值得注意的是,《周易》强调“不失其时”,即“当其时”,也强调要“当其位”,并且把“(当)位”作为“当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外在因素。我们知道,时与位为易道变化的两大要素,“时”不仅跟“卦”有关,更与“位”(爻位)有着密切的关系,它们共同在卦爻上起作用,并由它们共同影响着卦爻之义。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失位之凶,常因“得时”而解,如《遯》曰:“肥遯,无不利。”如何解呢?我们先看一下王船山的解释:“上九去阴,远而无应于下,则其遯也,超然自逐,心广体矣。夫往者所以来也,屈者所以伸也,或屈于暗而伸于明,太公辟纣而终于开周,或屈于一时而伸于万世,孟子去齐而为百世师,无不利也。”[6]在王船山看来,此卦爻位在卦之极,虽不当位,但能以退为进,待时再起。因此,仍“无不利”。同样,当位之吉,亦可因“失时”而无功,如《屯》,从卦爻上看,屯上卦为坎水,九五一阳陷于二阴之间,表示闭塞不通,虽有才能,但因时机未成熟,办大事必凶困。此卦爻即虽为“当位”但因“失时”而不吉。退一步说,位如若不当,犹可反悔调整,然而处时不当,则一瞬即逝,不易再返,徒留遗憾。这些都表明,“时位”对人事的影响太大了,不可以不重视。既然卦爻之吉凶由其所处的时、位所决定,那么大易之用便在于:行为选择或决策,是顺时(或得时)还是失时,要看能否顺时而行和适时而变,更要看将来能否顺应该事物发展变化过程中的时机和形势[7]。
不难理解,从事物发展的序性角度看,上述“时机”“时行”“时止”“时位”类似于一个行为或行动的“循环圈”。在这个“循环圈”中,易“时”意蕴强调变化、转化的观念,这种强调“变化”“转化”的活灵活现的非序“时”与人类活动的现实世界的有序“时”之间通过“几(机)”架起了文化哲学层次上的桥梁。《彖》曰:“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彖·随》),考本赜源,如果说“易”(变者)是大易哲学最核心的本蕴,那么,“时”就是表征这一核心本蕴的最重要的术语。朱熹曾在《答范伯崇书》中对大易“时”“道”做过精准的诠释,他说:“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易也,时也,道也。自其流行不息而言之,则谓之‘易’;自其变易无常者而言之,则谓之‘时’,而其所以然之理,则谓之‘道’”[8]。
二、“灵动”易“时”的文化哲学意蕴
从前面所引来看,大易之“时”意蕴通贯《周易》全貌,乃至无时不有“时”、无处不有“时”。无论是天文学上的四时、时令,还是文化哲学层次上的时机、时行、时止、时位等,无一不强调行为适时的重要,适之“时”需要认真把握;不适之“时”则要及时“弃时”或“舍时”。同时,它不提供关于“时”存在的任何证明,但“时”却时刻环顾占者,其只可“体悟”的“可思议性”与因人而出的“不可思议性”的揉杂,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使得“时”观念被推上了“巫学”的地位。可以肯定地说,《周易》之“时”不是西方物理学意义的一维的时间观,而是一种具有“情境”特质的外延型“时”观。这种时观的独特风貌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其意蕴灵动地分散在情境之中,而其表现形式则具有丰富性和抽象性,需要占者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把握情境世界和事件情境的整体性。无疑,这种零散地体现,也正是“生生哲学”的“时态”的内在体现。它主要表现出以下特质:
(一)变易性——易“时”最核心的理论特质
仅就“时论”而言《,易经》六十四卦的每一卦中都蕴藏着至少一个或天或地或人的时空场域,而且每一卦中六爻的变化又都体现着场域元素在特定的“时”中的变化与发展,且这种变化与发展是处于永恒的不断变化之中的。三国王弼有云“夫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周易略例·明卦适变通爻》)这里的卦“时”是指卦所处的时位、时机,也即每卦卦义的特定背景。在王弼看来,“卦”即是“时”,“爻”则为“适时”中之通变,卦时发生改变,爻亦随之而变。显然,《周易》之“时”蕴含着其变易性特质。我们知道,每一卦中的六个爻位,代表此一时况或时段中的六个时间质点的处所。这样,藉着六个“爻位”所系联而成的整体状况,便可看出这一卦的“卦时”[9],由于爻的位置处于变化之中,如此一来,易“时”的变易性特质在表现形式上绝非是一成不变的观念,如水之凝霜乃渐变的阶段,到了成为坚冰,就是突变的阶段。可以说,“变”为“化”之始,“化”为“变”之终。正如孔颖达梳曰:“谓之为‘易’,取变化之义。既义总变化,而独以‘易’为名者。”[4](5)程颐则提出“随时而取义”,他说:“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也”(《程氏易传·易传序》),这是因为《周易》是变易之“易”,而变易是没有固定的模式的。由于阴阳不测,事物的发展变化本来就具有随机性,也就是说,《周易》取义的过程只能是语用推理,六十四卦作为六十四种时态,其中每一爻都是一种不同的时位,因而卦辞的解释也是不固定的[7](105-106)。更进一步说,《周易》之“时”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去凝固宇宙人生,而是把它活化在活泼机变的境遇之中。这样,人与事物的相关就不再简单地表现为一个决定与被决定的线形联系,而具有了全面撑开的相互影响的“在场”的品格[10]。
(二)应因性——易“时”最根本的理论特质
易符号的创造与应用所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应因性而非机械性的事态,它受之于“情境”并与之紧密关联。天道的运行表现为四季更替、万物生生不息;进而言之则表现为阴阳的推移;复进而言之则表现为阴阳相互推移、相互作用的方式,机制或者模式的“神妙性”,即没有形体、不落方所的神妙不测的作用[11]。的确“,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系辞下·八章》),在这样一个“屡迁”的“易”情境中,不论是外部的对象——自然界,还是作为主体的人,都是时刻处于变化之中的。因此,易所提供的示范,不可作死板的教条,一切都应因“因”而变,因时制宜,以适应天道流行[7](106)。“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系辞下·五章》)即事物或事件变化刚刚露头,在还不明显只是有些征兆的时候,就能预见或知晓。此皆因“几”,那么,如何释“几”呢?“生命将生之时,称为几。圣人按照易的变化之道而研几。”[12]研几的目的也就是知道吉、凶、悔、吝的微兆,然后才可以防微杜渐[13]。因此,掌握“因”而“应”因,才可能防患于未然,才有可能成功在望。另外,表示时态的形势也属于应因的一种。例如,《坤》卦曰:“严霜,坚冰至。”其《象》曰:“严霜坚冰,阴始凝也。”这两条都表明:事物的变化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过程,当然,这里的积累过程也可以理解为“应因”的过程。总而言之,“时”可分为顺势与逆势,前者因同类的凝聚力,其功能在于造势,团结势力;而后者是因“异”成分的增加,导致分化势力,呈现瓦解之势。因此,做事情要懂得“因”、利用“因”,随“因”而利导,方能化险为夷[7](106)。
(三)创造性——易“时”最重要的理论特质
众所共知,大易之“时”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并具有创造性的。易理营造了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的特殊“时”情境,作为“情境人”而存在的占者,欲成事需得天时、“与时偕行”(《文言·乾》)、“顺乎天而应乎人”(《彖·革》)。《周易》认为宇宙万物的发展变化都有一定的周期和规律,生生而又不息,若违背了“天时”行事必然招致祸害。可见,“易”绝不主张固守某种状态而停滞不变,而是强调人应该应“时”而变,勇于“弃时”,敢于“舍时”,待“时”而发。我们知道,宇宙之动态的、自然的发展过程构成其时间性。时间实际上是宇宙的生命力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活动力。“生生之谓易”,“生生”意味着“不停的活动”,“天地之大德曰生”。这里的“天”(代表“乾”、“阳”)和“地”(代表“坤”、“阴”)象征着“易”的两极——即创造者与容纳者,它们共同构成了宇宙的情境特征。《周易》中的天地之“道”决定着“易”的情境序列,也就是其创造性动作的方式(“道”)。《周易》中的“易”同时蕴“变易”与“不易”于其含义之中。因此,如果仅仅把“易”单纯解释为“变化”是极不准确的。《周易》本身就是一部寓意“创造的书”,如此便打破了传统人学思维方式的封闭性,而具有了开放创新的属性。既然易符号系统所象征的是一种动态的宇宙本体论系统,根据其“生生不息”的原理,那么,宇宙万物则皆会在“时”之流中变迁与发展[7](106)。在这种变迁与发展行为实践中,无论是为行为之正当性寻找理据,还是对境遇的影响程度来作为特定行为合理的判断标准,对创造性的考量都在某种程度上处于十分显在的地位。因此,创造性就成为易“时”意蕴的最重要特质。
这里,我们不论及易之“时”特质是否完整且恰当合理,毕竟“时”文本质料中含有“巫性”的成分,但仅就其核心内容而言,大易之“时”既能用以观察天地之变,又能帮助占者“明吉凶、顺天地”、指南行动,这就充分体现了易“时”的“情境”特质,而完全超出了《周易》文本质料的字面语义,这种灵动的“情境”解说充分彰显了大易“生生哲学”的解释主体性和主动性。显然,我们可以从易“时”理论特质中深入地归结易“时”预示行动的重要品格,使之与生命的行为实践更紧密地结合起来。正是在这一理解的基础上,李振纲先生总结说:“学易者应以一种开放的胸襟和变化的眼光面对‘境遇化’的世界,既要学会在‘时’相对稳定的间隙中喘息、调整、历练,更要懂得在‘时’的无尽流变中完成生命的转化与绵延”[14]。
三、易“时”思辨性设计的重要意义
以上是笔者对大易之“时”及其特质的初步梳释,不难发现,古人思考的“时”是“命数”和“机运”,而不是作为实体的含义本身,或者说,我们的时是“无间”的、在人伦日用中的一种机缘和命运[15],这给我们恰当地理解和把握易理意蕴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哲学视角。毫无疑问,抛开丈量信仰的巫性“时间轮回”说,尽管易“时”与客观世界的“时光流转”相悖,但它抓住“行”趣旨切入主题(“与时偕行”品格)进而合理地确定行为、行动的目标和方向,成为《周易》精神资源和智慧遗产走入现实的可行路径。从更深广的层次看,《周易》作为中华民族的智慧之源,其思想观点、思维模式、思辨方法等,对后人都具有“定格”之作用[16]。毋庸置疑,作为《周易》的重要范畴,由易“时”品格而延展、牵涉的“生生不息”的哲思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认识生活世界及行为世界的崭新视角。可以这样说,大易之“时”的文化哲学意蕴始终贯穿着行动精神而具有极高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它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见几而作”——境遇层面的“有为”的行动哲学
《周易》“时”哲学具有鲜明的实践品格,突出展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独特的行动观。《系辞下》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系辞下·五章》)孔颖达疏曰:“言君子既见事之几微,则须动作而应之,不得待终其日”[4](363),这里的“见几”就是遇到或发现时机。程颐更解释为“随时而动”,他说“君子之道,随时而动,从宜适变,不可为典要。非造道之深,知几能权者,不能与于此也。”(《周易程氏传》卷2《随》)这告诉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应积极地把“时机”上升到“时行”。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惟时惟几”的“推生”之“时”(即指可还原、可轮回、可穿越的循环“时”)与“见几而作”之“见”是同为一个事件“序列”的,或者说,此处的“推生”之“时”与“见几(机)”是同一个行为“串”中的两个重要组成部分。“几”于细微之处,“见几”过程也就是实现“彰往察来,微显阐幽”(《系辞下·六章》)的过程。“作”即是“行动”,它迫切性的本性,即对事势的观察必须立即形成某种意见,并付诸于行动,否则“几”(时机)一过,为时已晚。故“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系辞上·十章》)朱熹在谈到“几”时也曾说:“天下无道,譬如天之将夜,虽未甚暗,然自此只向暗去,知其后来必不可支持,故亦须见几而作可也。”(《朱子语类》卷四四)这种“见几而作”的阐述深深地影响了中国哲学的践行观。我们不难发现,“见几而作”不仅揭示占者面对可能性的“几”要注重行动的落实,更重要的是充分领悟并提升人的自身潜能,以便提升发现“几”的内在的规定性的能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见几而作”不是听之任之,而是应顺势而发、发奋有为。当然,“作”即言语行为也必须符合规范,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系辞下》曰:“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系辞下·八章》)在《周易》看来,“作”的深旨就是《周易》体现在“时”境遇层面的“有为”的行动哲学。在一定社会历史背景下,如何基于具体的生存境遇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如何“动作而应”实践情境,不至“待终其日”,正是这种在特定时空条件下的“见几而作”。
(二)“亨行时中”——构建适应生活世界的价值取向
前述“见几而作”,强调“见”亦强调“作”。但实现“亨通”需要把握时机且做到适中,即《蒙·彖》所说的“蒙亨,以亨行,时中也。”这里的“时中”一语,即强调把握适中的时机。孔颖达曾疏曰:“叠‘蒙亨’之义,言居‘蒙’之时,人皆愿‘亨’。若以亨道行之于时,则得中也。”[4](45)译即“时行适得其中”,意思亦是说把握适中的时机,做到合“时”,可见对“时中”的把握需因时而变。这一点成中英先生也做过诠释,他说:“一行为之善或宜,来自它与情境中之所有阴阳的相互关联与相互协调,而所谓‘时中’,也就是与时相关联,相协调,并且顺应于时。”[1“7]时”贯穿于卦与爻之间,它通过卦爻之变表征阴阳之道、天地合德的“时”本质,占者必须于“变”中把握“时”以求“亨行”,由此可知“时中”之重要。清惠栋说:“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易汉学·易尚时中说》),即是此义。这样,大易之道在激励着人们锲而不舍地“时行”之时,也同样关注“时中”,甚至更突出“时中”的重要性。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情境与内外条件的恰当协调,即与天相应,得“时”而行且适于“中”也即时机之“度”——就是真正的“(中)正”,这可以理解为一种原始朴素的辩证法和践行思想,它充分体现了易“时”所给予人们实践过程中的洞察与选择的自主性。在笔者看来,既然“亨”的前提是得“时”(时机),而把握好“时机”后方能“时行”即进入践行阶段,践行的核心问题在于如何掌控“中”。可见,“时”和“中”结合越来越显示出它的独特意义。简言之,“中”为“意会”“旁通”之精神旨趣,就时代走向与命运的把握和揭示而言,作为占者首要的是必须用价值观之视野锻炼和把握“时机”的能力并将这一能力运用于占者自身价值取向的构建。进而言之,只有从构建适应“积极存在的社会人”生活世界的价值取向,才有可能从未来的发展前景构画出社会的发展向度或度向,才能推动社会的发展进步。正是基于对“时”尤其是对“时中”的理解,笔者认为,强化“亨行时中”之意旨,是使价值观念在实践中发挥出其主导作用来。这样一来,在特定情境中,就很容易使人生理想与社会进步相一致。这对我们今天而言,无疑是有益的。
(三)“与时偕行”——自觉地实现人与社会的和谐共生
《系辞下》曰:“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系辞下·一章》)可见在《周易》卦爻辞中,被用来表征“时机”“时势”等意蕴时的“时”,并不可被僵化地理解,而是应该始终秉承“趣时”,即选择适宜的时机而“与时偕行”。对此,张祥龙先生曾做过详细的论述,他指出:六十四卦每一卦所表达的都是一种特殊的“卦时”,比如《泰》卦表达“通泰”之时的形势、机制、趋向和人应取的行动姿态(“征吉”“包荒,……得尚于中行”“归妹”“勿用师”等),而每一爻位也都有特定的时机含义。爻之阴阳与位之阴阳相合为“当位”,否则“不当位”。在不少情况下,当位者(也就是当时者)吉,不当位者有咎。正所谓“六位时成”(《彖·乾》),也正是《系辞》所言的“六爻相杂,唯其时物也”的含义。本来不利的局面,只要当事人因应其时,“奉天时”(《文言·乾》)都可避难成祥。而“违时”“失时极”(《节·象》)就意味着不利或灾祸。……唯变所适的时境中,从而能与时偕行[18]。显然,个体生命的成长也好,整个社会的发展也罢,都不会超出“情境”而独立存在,都时时刻刻不停歇地“演绎着”,而无时不在变化之中。也许正因为如此,大易哲学强调的是“与时偕行”,鼓励人们随着自己所处的情境的变化而能动地适应变化着的情境,自觉地去实现人与社会的和谐共生,进而达成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升华。不惟如此,“与时偕行”作为中国人生活实践的智慧哲思和行动的向度指南,正是我们应该认真加以创新诠释与借鉴的。行文至此,我们的问题意识和价值关切已至为明显,即肩负将《周易》“时”观创造性地转化为复兴中华民族伟业的行动智慧。
总之,《周易》正是通过对宇宙人生及其未来流变的境遇的揭示,以便“明时适变”,为人们调整自己的行为提供依据[19]。如前所述,《周易》“时”哲学蕴含着推进人及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的思想资源,它以一种特殊的“时”的智慧和视野,关照、理解乃至回应大宇宙和现实社会人生[20],它启示我们坚持从客观事物的实际情况出发,积极把握时机,时刻保持与时代同步,这也是包括我们在内的社会人行为实践应遵循和把握的一个基本原则。不可否认的是,深邃大易之“时”不仅有助于确立“易时人”个体履践的生存哲学,实现真正意义的哲学主体,更有助于建构社会整体层面的统一的践行观,这也充分体现了易“时”的重要性。“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彖·贲》),当下我们的工作是融通易“时”的文化哲学意蕴并将其恰当地切入时代主题,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和进步提供精神动力和智慧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