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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关键词:未来

2020-12-13

长春大学学报 2020年9期
关键词:科幻意识文学

丁 卓

(长春大学 文学院,长春 130022)

1 科幻文学的“未来”

一般而言,未来,指从下一刻开始的时间段。但是,未来并不单是时间概念,它蕴含了人对于未知事物的各种揣度、预测和设计,通过已有经验以不同方式预构未来,人形成了未来意识,并以此把握自身存在的意义。科幻文学是关于未来的文学类型。人的未来意识早于科幻文学的出现,是科幻文学的出发点,也是现代社会思想体系的重要支点。从欧洲历史发展看,现代社会起自于文艺复兴时代,此后历经思想启蒙与革命运动,各种可能性与道德边界不断在瓦解中重塑,在古代与中世纪凝固的时间观逐渐被进步的运动时间观所替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发生了重大改变。人逐渐从“向后看”转为“向前看”,展望那尚未到来又可以模糊把握的未来,未来之人是具有主体性的自由个体,未来社会是理性化和功能化的科学社会。但未来也存在着隐忧,所谓的文明体制可能成为未来人类的“铁笼”,马克斯·韦伯担心未来是“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这个废物幻想着它自己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1]。科幻文学强烈地表现了在工业化社会和后工业化社会人们面对科学技术时内心的感受和隐秘,相应地出现了两种未来叙事:一种是乌托邦、恢弘的太空歌剧、奔向异域的时空探索等乐观宏大的未来叙事,另一种是反乌托邦、个体在与科技对抗中的挣扎生存、表现内心迷茫困惑的悲观个人化未来叙事。前者重视英雄与传奇,后者侧重心灵与政治权利,但它们都重视叙事中的认知性与惊奇感。两种叙事具有两种未来传统:在乐观宏大的叙事传统下,以爱伦·坡的科幻作品、儒勒·凡尔纳中早期科学传奇故事、阿西莫夫的“基地三部曲”为代表,重视人与世界的完整性和确定性;在悲观个人化叙事传统中,以玛丽·雪莱《弗兰肯斯坦》、威尔斯的主要作品为代表,表现了人类的未来具有多元性和不确定性。

两种叙事、两种传统,体现出科幻文学未来意识的二元性征。考察科幻文学兴起,这种二元性征有其历史渊源,尽管政治、经济、科学、文化种种因素不可或缺,但这些因素聚合在新兴的人群身上,才最终形成科幻文学得以生长的载体,这就是诞生于欧洲中世纪晚期的市民有产者群体。市民有产者历经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淬砺,形成有较高文化教养、掌握专业知识与商业技能、有一定社会话语权的城市居民阶层。市民有产者独立于国家意识形态之外,在具体的社会条件下有相应的意识自治权,但是它又与国家意识形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服从服务于传统文化、宗教意识和制度体制。市民有产者群体的出现和壮大是现代民族国家统一的基础,其思想的发展和成熟是资产阶级权力建构的主因,同时也催生了现代科学体系的建立。科学,指以观测度量、实验论证和数据计算的方式对世界运行方式进行规律性和体系化的把控。科学体系,是关于科学知识及其学科的系统。在封建社会以及前现代社会中,教士、贵族和农民被宗教义务与封建关系联系在一起,形成诸侯邦联和教区庄园,其思维方式遵循因果律,以末日拯救和宿命论为主要信念。相比之下,由于存在政治经济思想上的劣势,早期市民有产者群体必须以科学体系弥补不足。

构建科学体系不是因为市民天生热爱探索和真知,而是社会生存和思想变化的必然结果。市民有产者内部是各种机构、团体的混合状态,没有统一的组织领导,但有普遍的价值取向,其中最关键的是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思维方式和道德原则。市场经济是以商品交换为根本原则,以未来为时间导向,将市场主体分裂为生产者和消费者,这就消解了封建社会的传统人身依附关系,让社会个体在货币交易中获得了相应的独立,市民有产者获得了安全的私人空间,可以从事与传统意识形态相离散和悖逆的活动,科学研究就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市民有产者无法像教会和贵族那样有解释经文和血统上的优越感,只能在逐利本能的驱使下将价值判断引向未来,由此引发人思维方式和文学艺术的嬗变。人的思想意识与文学艺术不再是宫廷的专宠或受到教会组织的钳制,在印刷技术和出版制度的护佑下,文学艺术不断打破传播的疆界,消除学科的壁垒,实现自由多元的表达,在与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激荡交汇中,文学艺术没有消弭或退化,反而在喷薄的扩张中展现出自身的独特性和自治性,为包括科幻文学在内的现代文学艺术在创作、出版、传播、阅读、产业化等各个领域提供了可能。由此可见,市民有产者促使人形成以线性进步史观为基础的未来意识,颠覆了原有统治阶层的稳固性,挑战对历史和现实具有权威的主流话语体系,质疑现有社会的合理性,反思既存社会体制造成的灾难及其后果,倡导未来人类的多种可能性与明日世界的开放性。从根本上讲,市民有产者是未来意识和现代文学的物质载体。由于市民有产者群体从来没有形成统一的体制机构,所以其未来意识一直处于不断的分化重组与相互争鸣中;又由于市民有产者群体具有趋同的价值观念和生存需要,所以其未来意识疏离旧有宗教而追求“新宗教”——科学精神。

科学精神的内涵,是运用实验数据对现实合法性进行反思和价值判断。在科学精神的彰显下,人的未来意识具有强烈的反思特质。反思,指辩证地看待一切事物,并质疑其存在的合理性。未来意识二元性征的思想根源是其反思特质。在科学精神的光环中,科幻文学产生,其未来不仅处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尚未到来的未知时间段,而且面对一系列的矛盾关系——地球生命与地外生命,人类与类人,社会和宇宙,肯定与否定,普遍和个别,个体与群体,生存与死亡,私欲和道德,本质上是生命意识和科层化体制的冲突,在许多科幻作品中进一步极端化,表现为个人权利与特权统治的纠缠,比如乔治·奥威尔的名作《1984》、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侍女的故事》和大多数“新浪潮”作家的作品。但是,科幻文学未来意识的反思性,不是让矛盾的一方压倒另一方,而是尽可能彰显双方的存在合法性,并持续建构二者的矛盾,预估矛盾的后果,警示未来的悲剧结局,矛盾的双方共同推动文本的发展,正如苏联理论家洛特曼所说,“就艺术文本而言,对立各方任何一方的完全胜利就意味着艺术的灭亡”[2]。可以肯定的是,科幻文学的未来意识带给人们的反思会随着科学的发展愈加鲜明和紧迫,通过不断预构未来人类社会矛盾关系的复杂性,培养人的想象力和道德操守,缓解现代人日常生活压力,恢复人内心的健康情感诉求,最终化解人的异化状态并发挥个体生命的潜能。进一步从现代哲学的视角看,人的生命意义将在灾难和死亡中得到最终确认,“向死而生”是人把握未来的精神准则。

2 科幻文学的“未来”谱系

在远古时代人类的神话中,就已蕴含着许多科幻文学的经典主题,比如创生人类、长生不老、异域游历等。远古神话与科幻文学的交集是惊奇感和想象力。承接着远古神话,古代文学作品中具有原发意义的《荷马史诗》《埃涅阿斯纪》《山海经》进一步扩展了这些主题。最鲜明的例子是西方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探访地狱,不仅见到了亡者,还见到了未来的人与事,由此看地狱不仅是死灵聚集之地,也是预见未来之所。但必须注意的是,冒险探奇才是这些古代文本真正的主旨,未来只是附属情节或故事背景。古罗马的哲学家琉善创作了具有现代科幻色彩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在未来某一天,主人公与同伴驾驶帆船在海上冒险,意外地被一阵飓风吹到了月球,于是卷入月球王国与太阳帝国的战争。月球与太阳的居民是罗马之外异族的缩影,而异域奇闻是未来叙事的主要内容。由此可见,在科幻文学的未来“前史”中,展现出对异域强烈的好奇心,通过凸显异质生命在生活习惯、思维方式、言行举止和外貌特征上的种种差异,体现了人类与类人的关系及对人存在意义的思索。必须指出的是,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古代的文学作品,不仅是当时社会意识形态的反映,也是跨学科知识的汇集,都堪称对文化反思的文学表达。到了文艺复兴时代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科幻文学未来的“前史”又增添了鲜明的政治内涵。这部作品得益于柏拉图对亚特兰蒂斯的描述和阿美利哥·韦斯普奇对美洲的游记,但是它把异域见闻让位给政治寓言,主人公希斯拉德航海来到了乌托邦岛,这里不但有辉煌的城市和自给自足的经济,而且居民崇尚节俭、道德高尚,自觉把国家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实现生活资料全民公有。这部作品讽喻了英国亨利八世黑暗的政治统治,对未来的期盼与对政治的重构等量齐观,前瞻性地预见了共产主义的出现,成为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雏形。而在弗朗西斯·培根的《新大西洲》里,文化反思或政治寓言的主导地位又被科学研究代替,在作品中,作者突出了所罗门研究院的科学实验与体制结构,科学已经逐渐成为人探索和把控世界的新工具,这可以看作是从文学角度对当时英国崛起的探源。

然而,只有到了17世纪以哥白尼“日心说”为导火索爆发科学革命,科学才真正成为社会进步的主导力量,文学正式与科学结盟,科幻文学由此萌芽,人的未来意识有了科学根基。科学革命促使人的思维发生变化,人们越崇尚科学,越对技术带来的副作用保持警惕,在不断扩大对未来的文化反思、政治寓言和科学意识之外,小说家也预见了技术在未来给人造成的恶果。乔纳森·斯威夫特对科学技术和科学家抱有深深的怀疑,在他的《格列佛游记》中尤其对不切实际的学术研究进行了嘲讽。作家对科学的怀疑实际上是对人性的质疑,由此产生的未来意识不是站在人类对立面,而是对人性恶所带来的社会灾难具有清醒的认识。18世纪后半段至19世纪初的欧洲已经领先世界,科学研究聚焦于三大领域——生命的自然进化史观完全动摇了基督教的创世纪理论;作为心理学的早期研究形态,催眠术成为人们探索神秘心灵世界的重要方法;在前辈科学家的基础上,意大利物理学家亚历山德罗·伏打第一次成功控制住了电流。而与此同时,欧洲文学也开始风行哥特风格的小说,其主要标志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城堡,并凸显了梦魇对人的控制,这是对人在信仰崩塌的时代内心恐惧与困惑的艺术写照。以上各因素结合在一起,诞生了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这部小说的意义不仅是幻想未来世界的可能性,最重要的是它将上帝造人转变为人造人,这是对欧洲以基督教为内核的思想观念在文学上的彻底颠覆。因此,科幻理论家奥尔迪斯将《弗兰肯斯坦》作为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科幻小说。正如詹姆斯·冈恩所言,“如果这部小说算不上是第一部科幻小说的话,那至少也是第一部包含未来科幻小说诸因素的长篇小说”[3]。正是因为这部作品,科幻创作中的人物形象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丰富,在科学技术的帮助下,人可以根据科学技术创造自身,这是人类力量的显现,同时也正由于对生态秩序和自然伦理的破坏,预示着未来社会灾难的爆发。如果玛丽·雪莱的创作对一向积极乐观的未来意识造成了重创,那么与她同时代的爱伦·坡又在不断鼓舞人类前进的信心,与以往乐观地探索异域不同,他的科幻小说畅想未来的生活和工具与现在具有巨大的代际差别,通过差异感强调未来对人类的积极意义。玛丽·雪莱与爱伦·坡开创的这两种未来叙事传统,体现出技术瓦解道德和科学带来希望的争鸣,归根结底,是从人的角度对社会演进方向的预构。爱伦·坡取得的成果迅速在儒勒·凡尔纳笔下扩散开去,但凡尔纳的独特贡献,在于将人类的技术实践与未来社会紧紧结合在一起,使之灌注到对地球大陆、海洋和近地空间的一系列浪漫冒险中,扩展了人类探索的视野。但是,凡尔纳的科幻传奇故事并没有将道德意识悬置,《海底两万里》等许多作品中的主人公的最终成功仍然依靠自我牺牲精神,而且在他后期的作品中,这一倾向愈发强烈。此外,科幻文学所崇尚和塑造的“未来新人”,是由科学技术武装起来的现代英雄,兼具绅士、武士和科学卫道士三重身份,只不过不同的作品侧重点不同。

科幻文学的未来意识真正成熟要等到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创作。威尔斯将科幻文学从通俗作品推向文学艺术巅峰,他在处女作《时间机器》中塑造了具有开创意义的时间旅行者形象,他发明的时间机器可以在时间长河中任意游荡,将人类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融合在一起,使人类成为时空统一体与科技有机体,这不仅将自科幻文学“前史”以来的异域游历主题推向了极致,而且从艺术角度深化了对人的认识。时间旅行者乘坐时间机器来到了公元802701年,在这里,人类已经分化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体:一种是弱小优雅的文明人埃洛伊,他们居住在地面宽敞的宅院中,衣食无忧,由于不事劳作也不愿思考,体力和智力都处于严重的退化中;另一种是体格强悍、性情粗野的摩洛克,他们生活在黑暗的地下王国,成天在隆隆作响的大机器旁劳动,经常上到地面野蛮地捕捉埃洛伊人作为自己的食物。时间旅行者面对的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未来社会,人类的文明意识没有进化反而蜕变成人吃人的丛林法则。许多研究者将埃洛伊比作资产阶级的后代,而摩洛克则是工人阶级的后裔,但是考虑到威尔斯还是一位历史文化学者,所以埃洛伊人是他对古代文明缅怀之情的拟人化书写,而摩洛克则隐喻摧毁古典精神的现代机器社会。威尔斯对未来的勾画是科幻文学图谱上的悲观顶点,体现出对现代社会的强烈排斥。时间旅行者爱上了埃洛伊人中的一位纯洁少女,但是她却被摩洛克杀害,悲伤的时间旅行者继续时光旅行,最终来到了几百万年以后,这时人类早已灭亡,但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即使面对这巨大的不幸,他还是发现了两朵奇异的白花,虽然已接近枯萎,但他心中却体会到一股暖流——生命不断地传递爱与同情,这是地球文明最宝贵的核心价值。威尔斯还有大量的其他作品,《隐形人》《莫洛博士岛》《星际大战》《当睡者醒来》等,极大地开拓了科幻文学未来世界的疆界,囊括了迄今为止几乎所有的科幻元素。但是,威尔斯超越此前和同时代科幻作家的是,他不满足于介绍现实与未来的差异或技术发明的伟大,而是关注科学对未来人类的本质内涵与社会身份的改变。在威尔斯的未来意识中,希望和灾难共存,最终是超越时代和生命形式的爱获得了永恒。因此,他的未来景象展现出在科学技术之上浓浓的人文关怀,这成为后世科幻经典作品的思想主干。可以说:威尔斯的科幻作品不仅是人文精神的宣言书,也是未来意识的编年史。

19世纪后半叶到20世纪初,科幻文学蓬勃发展,中国、日本等亚洲国家相继接触和引进了这种文学类型,在西方列强的侵略中,科幻成为亚洲国家鼓舞民族独立振兴的工具,作品的未来图景与遭受欺辱的现实具有强烈的反差,政治寓言倾向得到最大的发挥。以日本为例,作家严垣坦月1857年创作的《西征快心篇》是日本科幻的开山之作,这部仅1500余个汉字的科幻小说,是对1853年日本遭遇“黑船事件”的反映,而且作家深受儒家道义学说的影响,展示出日本特色的乌托邦理想,成为日本科幻设定未来的标准,对日本文学的未来想象具有开拓意义。

随着两次世界大战给欧洲乃至全世界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不少科幻文学对未来的预构也急剧地悲观化,这与整个时代的政治结构、文化走向和文学倾向紧密相连,凸显出20世纪上半叶思想意识处于困顿与迷惘中。由此,科幻文学出现了一批反乌托邦作品,以E.M·福斯特《机器停转之日》、赫胥黎《美丽新世界》与扎米亚京《我们》为代表,未来陷入恐慌和灾难中,反乌托邦实际是对绝对理性和人为秩序的反抗,试图建立一种非一元化的政治体系,以实现人类物质和精神的真正解放。与欧陆悲观氛围相对,美国科幻欣欣向荣,这与美国在世纪之交成为世界第一强国息息相关,雨后春笋般出现的美国科幻通俗杂志给许多作家提供了较丰厚的回报,他们创作了许多科幻佳作,埃德加·巴勒斯除了有“泰山系列”外,还开凿出具有美国特色的科技超人约翰·卡特,他从地球来到火星世界冒险,解救美丽的公主,战胜邪恶的敌人,挽救了人类,这种科幻快餐的科技含量稀薄,但改写了古代神话和童话,并将现代英雄中的武士倾向发挥到极致,成为以后漫威漫画英雄和好莱坞科幻影视的典范。

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和冷战时代,科幻文学的未来世界呈现出好的未来与糟糕的未来交相辉映又泾渭分明的两种图景,欧美的三位科幻大师阿西莫夫、海因莱因与克拉克,各自用创作实践引导着科幻文学未来图景的基本走向,而克拉克的短篇科幻《岗哨》被导演库布里克改编为《2001太空漫游》,成为未来意识的里程碑。与《星球大战》《星际之门》等影视依靠特效和传奇不一样,《2001太空漫游》通过准确地预测科技发展路线,探讨在未来世界中人与人工智能、人与外星生物的交往方式,凸显人类生命的发展历史和存在意义。电影作品幻想了300万年前的非洲大陆,一个由“望月人”领导的猿人部落正在荒野中顽强地与自然斗争求生,一块黑石碑被神秘的外星生命安放到地球,引导和提升了猿人们的智力,“望月人”率先领悟了工具的力量,并用动物的骸骨作为武器击杀了敌对部落成员,猿人向智人的进化吹响了号角。300万年后,拥有高科技的人类在月球也发现了黑石碑,经过研究表明,黑石碑是外星人留在太阳系的“岗哨”,它们不断向遥远的星系发射信号。人类研制出一艘大型探测飞船“发现号”,由电脑“哈尔9000”控制,运载宇航员去宇宙空间探索外星人的世界,但名义上只是一次常规探索行动。哈尔9000在保密和告知详情之间难以选择而出现了逻辑矛盾,因此杀死了大部分宇航员,唯一的幸存者大卫·鲍曼与哈尔9000斗智斗勇,终于成功关掉了它。飞船终于到达目的地,发现了新的黑石碑,并打开时空之门,鲍曼落入时空之门来到黑石碑制造者的家乡,这是一个与人类生活的太阳系相似的星系,鲍曼进入一间仿制地球旅馆的房间后迅速衰老并沉睡,在梦境中他回顾了自己和人类的历史,最后变成婴儿获得了新生。可以想见,鲍曼的未来是在外星人的培育下,成为拥有无限智慧和力量的新人类。作品中有大量的科幻符号,最具标志性意义的是黑石碑,象征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神秘力量;哈尔9000电脑,其名字HAL由IBM公司名字的前一个字母组成,预示着人工智能发展的方向和对人类潜在的威胁;作品开头的猿人和结尾的人类婴儿形成一个生物进化的螺旋回环,预示人类的新跃升已展露曙光;作品中的外星人从来没有露出真容,但是可以推测其存在形式是纯能量态,所有科幻作品中对外星生命的想象,基本按照“血骨肉身—机械之躯—纯能量态”的路线递进,这不仅是对外星人形象的刻画,也是人对自身未来进化走向的设想。《2001太空漫游》通过对异域探索、外星生命、人工智能以及人自身的发展神秘化,将科幻文学的未来意识向前推进了一大步,这其实是科学发展与社会进步极大地改变了人对自身和宇宙关系的认知,未来成为人类精神进化的中心方向,而人类只是宇宙中无数种生命形式之一,人类的发展高度取决于人与非人类的智慧体或生命体联合的程度。《2001太空漫游》对当时的冷战时代以及此后都具有普适意义,在核能技术、网络空间、生物工程、空间探测为支柱的当今社会,人探索未知世界是使自身归于完整人性的主要方式,个体新生并与宇宙融为一体又展现了人类的远大前景,这部作品是人类传统文化与现代社会意识的审美结合,因而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科幻电影”实至名归。从此开始,西方科幻文学的主流沿着克拉克开创的路线前进,人的未来在不确定和确定的张力下不断实现重塑和创新。

3 总结和启示

中国科幻文学以1903年鲁迅翻译的凡尔纳《月球旅行》及为其撰写的《弁言》为肇始,历经100余年的发展,通过数代科幻人的努力,成就斐然。但不可否认的是,科幻文学是舶来品,隐含西方的话语霸权,如何发展中国特色的科幻创作与理论研究,并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建言献策、贡献力量是当务之急。统括科幻文学的未来概念可以发现,市民有产者催生并弘扬了人的未来意识,而在科学精神的鼓舞下,未来意识与文学结合形成了科幻文学。因此可以说:时间为未来意识提供了广阔辽远的时空视域,但它只是未来意识展开的线索;现实和未来紧密互动,特定时代的意识形态规约未来的内涵,科学精神是未来意识的驱动力,人类的未来在反思现实的合理性中不断前进;科学技术是未来意识的基础,人的未来意识是随着科学发明与社会进步而持续更新的。人类拥有变动不居的未来,显示出人类思想蓬勃向前的状态,但未来充满矛盾和危机,显露出人对未来的怀疑与焦虑。在科幻文学的未来谱系中,人最关注四个方面,即异域探索、政治寓言、文化反思和预测灾难,这其实是科幻文学对人类未来发展中占有空间和资源、建立怎样的未来政治体制、如何实现文化的传承、避免发展瓶颈与社会灾难的预构,因而对国家安全稳定、民族复兴发展、社会和谐进步具有重要意义。

从中国科幻的发展看,其未来世界的图谱受制于西方科幻未来意识的影响,其叙述方式符合欧美科幻未来叙事的传统。科幻文学是一个民族融通世界的文化名片,作家在科幻文学中提出的未来构架,本质上是宣示本民族文化对世界的独特意义。因此,中国科幻必须为自身注入传统文化的力量,将科幻文学的未来意识引向以下四个层面:

第一,以儒释道思想为主的文化观念为精神源泉,在世界科幻文学中树立中国形象,为世界发展提供中国智慧,中国文化的基底在于融会贯通,最终追求和谐发展,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就是这一理念的当代表达。

第二,关注对人类全面发展构成威胁的一切破坏性力量,包括自然灾害和社会灾难,中国科幻对此必须有足够的预估和评判。

第三,从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各领域进行跨学科的科幻文学创作与研究,从中国古典文论看,文学本身就是天地人“三才”在世间的表象,因此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本质,是多学科综合成果通过语言和审美进行的符号化表达,科幻文学的未来意识体现了在不断发展演进的社会中人的思维的改变与创新。

第四,从科学发展的趋势看,中国科幻下一步塑造的未来新人,是由科学技术武装起来的“高智能生化改造人”,以应对核灾难、生化危机和其他意外灾害,但从现实意义上讲,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因此,科幻文学的未来新人是人类整体理想的艺术化表达,个人与群体、新人和旧人、人类与类人、现实和未来的互动关系,是中国科幻未来意识探索的对象。人是科幻文学塑造的中心,也是未来意识的根源。

综上所述,通过发掘作为科幻文学关键词的“未来”,得以更清晰地认识科幻文学的内涵——以科学精神为动力,以科学技术为基础,通过现实与未来的互动预构人类社会无限可能的文学类型。作为一种构想,科幻文学的未来“已来”,为人的现实提供力量和方向;作为一种可能,现实中的未来“未来”,为人的创造提供无限机遇和挑战。人们把握科幻的未来,就确认了当下存在的坐标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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