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地理学视阈下《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论
2020-12-13刘梅兰
刘梅兰
(1.河西学院 河西文献与文学研究中心,甘肃 张掖734000;2.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200433)
主体存在于空间之中,“叙事是具体时空中的现象,任何叙事作品都必然涉及某一段具体的时间和某一个(或几个)具体的空间”[1]。空间是展示时间维度最好的方式之一,文学作品如果缺失了空间,“时间的连续性就失去了它丰富多彩的展示场所”。我们研究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就是要“回到时间在空间中运行和展开的场所,关注人在地理空间中怎样以生存智慧和审美想象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生命的表达”[2]6。情境空间作为地理空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东乡族作家、学者马自祥的长篇小说《阿娜的憨敦敦》中呈现出丰富多样的形态和深厚充盈的内蕴,成为小说表现人物生命活动、性格命运的一种有效方式。
“地理空间是叙事的舞台”[3]281,《阿娜的憨敦敦》充分发挥文学地理空间叙事的特性,在一个个立体可感的情境空间中融入了东乡族世代生活的自然地理环境及其影响下的人文地理因素,彰显出地理空间“建构作家的审美倾向与审美个性以及他的创作理想与创作目的”的作用及其对“情节结构的设置”和“人物性格的展示”所起的“推进和渲染的作用”[3]281,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给受众以多种想象和解读的空间。
一、情境空间——文学地理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文学作品与其产生发展的环境之间有着天然联系,地理空间是文学地理学视阈下文学作品研究的主要内容,受到文学地理学研究者的高度重视。“文学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及其空间要素、结构与功能”是文学地理学研究内容的两个重要构成。曾大兴认为,文学作品中由人物、环境、事件、思想、情感、风格等因素经过作家的空间组合建构而成的地理空间,主观想象、虚构与客观世界的有机统一体,也是“地理思维与文学思维的统一”,包含着丰富深厚的内蕴。因此,“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研究文学作品,必须把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作为重中之重”[4]3。
杨义论述“文学地理学的本质、内涵与方法”时运用了“生命现场”的概念,他说:“地理给人类提供了一个广阔的空间,使人类能够反复地出入自然和人文之间。”从地理空间维度研究文学,就“有可能回到生动活泼的具有立体感的现场,回到这种现场赋予它多重生命意义”,“文学进入地理,实际上是文学进入到它的生命现场,进入了它意义的源泉”[2]7-8。这段论述指出了文学作品中地理空间的价值和文学场景蕴含的多重生命意义。梅新林的《文学地理学:基于“空间”之维的理论建构》探讨了文学地理空间“三原”理论建构问题。他认为“三原”之中,“场景还原”处于“版图复原”与“精神探原”的中间环节,文学地理形态“首先并主要呈现为空间形式及其变化”,因此“立足于文学地理形态辨析的‘场景还原’,实际上已经成为从‘外层空间’到‘内层空间’的相互贯通、转化和超越的中介与过程”,是“文学地理学理论建构三大支柱的主体部分”[5],并使用“空间图景”解析“场景还原”问题。杨先生论述的生动立体的、自然和人文融合的地理空间现场,以及梅先生提出的人物活动的具体鲜活、丰富多彩的“空间情景”或“空间图景”,其实质与我们这里所讨论的情境空间一样。
文学作品的地理空间表现模式形态各异,依据具体文本表达内容和作者叙事方式的不同而各具特色。一般来说,小说叙事中的情境空间(situation of space)呈现主要由两种表现形式。一是情境(situation),也可以表述为“情景”或“境地”,指主体对特定空间的现实感知和体验,以及在其影响下的空间心理体验与想象的全部。情境具有虚实同构的特点,决定着人物在某一特定时空内的行动。二是地点,又可以表述为“环境”,指可被度量的故事发生点,如南方、北方、东部、西部、中原、少数民族聚居区等地域空间,以及乡村、城市、室内、室外、山川、河流、道路等具体场所或空间。地点是文本叙事的直接现实环境,文本的故事推进、人物刻画等都围绕它展开。
文学作品中情境与环境往往水乳交融,情境以环境为基础,环境寓于情境之中。狄德罗指出情境能够“显出人性格的周围情况”[6],认为情境应该成为作品的基础。黑格尔说“有定性的环境和情况就形成情境”[7],“情境”融合了条件和环境。小说文本中由情境和环境共同建构的情境空间书写,是“某一特定时间内决定人物心理活动和行动的所有事实”[8],是故事情节或事件在特定地点或场所最戏剧化和最精彩的瞬间,极具动感和艺术感染力。
情境空间书写通常包括环境、事件、人物、关系等多种因素,这些因素互相依存、互为作用。人与环境的关系是这些因素中最为重要的一环,环境(自然地理环境和人文地理环境)又是小说叙事呈现人物生命历程和生命场景的必然要素。邹建军《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十个关键词》论述了地理环境对作家、作品、文学现象产生的价值和意义。他说:“任何作家与作品以至于任何文学现象都产生于特定的地理环境,并且是特定时间里的地理环境。”地理因素在“文学的产生过程与发展历史中,往往起着一种制约与规定的作用,是作家与作品产生的基础与前提”[9]36。
二、情境空间书写与《阿娜的憨敦敦》中的人物形象塑造
“地理因素对人物性格的塑造、人物形象的刻画有着其他因素不可替代的作用,我们应从源头开始探寻文学根底,在整体作品中考量‘地理基因’的作用。”[3]278-279东乡族世代居住生活的地理环境给了东乡族作家马自祥及其创作莫大的影响。正如作者在《阿娜的憨敦敦·后记》中所言“许多家乡的人和故事以及弥漫着那块土地的神性,已内化成精神魂魄的一部分”“不时掂量着这一块土地上的奇特,已转化成灵魂深处层层叠叠的情感淤积,期待着一吐为快的宣泄”[10]460。家乡的人事、家乡的山水、家乡土地的神性,乡土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博大慈爱的灵魂,已经沉积到了作者的内心深处,内化为小说创作的前提和基础。作者迫切希望把心中淤积已久,种种属于他个人的生命体验衍化成故事和精神,带给那些渴求生命真谛的人们。体现在作者创作实践中,最明显的莫过于小说文本以源自东乡族母语叙事诗的花儿令调“阿娜的憨敦敦”命名,并以此为线索串联全文,相关情境空间书写贯穿始终,特别是珠玛姐唱“阿娜的憨敦敦”花儿令曲,以及其源头母语叙事诗《诗斯乃比》的诵念情境空间书写的必然性。文本恬淡朴实的叙述格调包孕了深刻绵长的故园情结,鲜活灵动而又具美丽质感的情境空间书写透露出作家对乡土文化血缘的天然亲近。文本反复出现的“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还体现了走出东乡的东乡人对自己出生成长家园的一种回归意识和还乡指向,一种精神守望。
《阿娜的憨敦敦》作为第一部描写东乡族现当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其情境空间呈现与地理因素密不可分。在一个个立体鲜活的情境空间书写中,环境与情境互相融合,地理环境描绘构筑了人物形象,使不同境遇中的人物性格保持内在一致性。阿娜,东乡族人对母亲的特定称谓;憨敦敦,憨厚的小娃娃,甘肃、宁夏等西北地区对孩子的一种亲昵称呼。阿娜的憨敦敦,河州花儿令调名,东乡本土最流行的令调之一,源自古老的东乡族母语叙事诗《诗斯乃比》,因长诗每段收尾都要咏叹“阿娜的憨敦敦吆”而得名。小说的女主人公珠玛姐,一位土生土长的东乡族普通民众,既是她阿娜的憨敦敦,又是她憨敦敦的阿娜,作者在这个人物身上,倾注和饱含了真挚多样的情感。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论:“歌吟故土,歌吟母亲,是一个少数民族作家良知的提升。”[10]460文本的情境空间书写融入诸多自然和人文地理因素,在生动可感的立体空间图景中,表达了作者对“阿娜”这个“我们东乡族人”丰厚内蕴的阐释和解读。
从身份认同角度看,首先,珠玛姐是阿娜的憨敦敦。她也有童真的孩提时节,豆蔻年华的少女时光,读书求学的美好学生时代。“阿娜的憨敦敦”花儿令曲哺育她成长,这是她小时候母亲哄她睡觉的催眠曲,也是陪伴她童年的神曲。对东乡族人珠玛姐而言,这支曲子已经沉淀在她的灵魂深处,时时慰籍着她的心灵,滋养着她的精神世界,使她不论在怎样的生活境遇中,都坚强乐观地面对生活中的一切,自觉践行着对真善美的追求。如珠玛姐为落难县长喂酸把梨的情境空间书写:在一次批斗大会上,上初中一年级的珠玛姐在拥挤的人流中跌倒受伤,去医院敷药时见到了被批斗打伤的县长马德海。在那个宽厚、淳朴等人性品格被遮蔽而显得有点晦暗的年代,珠玛姐没有避开,也没有冷漠,更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把自己兜里揣了一整天,舍不得吃的一个酸把梨拿给了经抢救醒过来的县长。这让身陷困境的县长异常感动,让她留着自己吃,珠玛姐却说酸果子润润口,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硬把果子喂给了这位落魄挨整的老人。不言良善而良善自在,少女时代的珠玛姐就这样将人性的美好留在了老人心中。不受周围大环境影响,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善良本真的自己,活出自己独有的风采,独有的精气神,已经成了在“阿娜的憨敦敦”等故事和花儿令曲熏陶中成长起来的珠玛姐的一种自觉认知、自我认同和一贯表现。这也体现在她被丈夫所“休”回到娘家,不顾自身的“落怜”境遇,在劳动工地上救助同村被公社干部惩罚晕倒受伤的孤儿萨利的情境空间书写中,反映了珠玛姐形象及性格的内在统一性。
其次,珠玛姐也是憨敦敦的阿娜,是赛里木(学名马睿)、祖卜黛(学名马黛)的母亲,后来又认马睿同父异母的妹妹白娟为女儿,是孩子们的母亲。作为母亲,她对儿女们“一辈子无微不至的呵护,一辈子无休无止的劳碌,一辈子含辛茹苦的奉献;头发熬白了,腰躯累弯了,眼神苦花了,依然乐此不疲,无怨无悔”[10]460。珠玛姐作为一个母亲,不只对自己的孩子们表现出了神圣的母爱,也显现出了对更多的东乡族孩子们博大的母爱,包括身边的亲人、乡亲,乡亲们的孩子,而这种爱又将在她的影响、引导和努力下代代传承。
情境空间书写中人文地理环境和自然地理环境往往交织融合,展现了人物在某一图景中的鲜活形象。如珠玛姐很屈辱地结束了第一次婚姻,无奈回到娘家努拉岭。这是一个山大沟深,非常偏僻的小山村,她在“破烦”心境、“落怜”状态下,在荒天野地里唱“阿娜的憨敦敦”。西北地处高寒地带,深秋时天气早已转冷,珠玛姐在娘家安顿下来后,经常带着一岁多的小儿子去石沟崖荒坡上扫草渣子,以便烧炕取暖。一天早晨,天气凉飕飕的,母子俩穿过七沟八岔,寻寻觅觅来到荒远的石沟崖山坡上,儿子赛里木又冻又饿,哭喊个不停。面对出奇寂静的空旷山野,奶水不足的珠玛姐心情郁结,触景生情,心里戚慌,抱着儿子哼唱起来:
坡上的干彬草三寸三,
扫半天,
扫不进心里的破烦,
手上的垢痂脸上的汗,
阿娜的憨敦敦,
你活得咋这么落怜?[10]50
我们姑且把这一情境空间称之为“花儿诉情愫,荒野静心绪”。“破烦”“落怜”均为当地方言,前者指心情非常郁闷,心里总憋着一口不舒畅的闷气而无法排遣;后者指活得落魄,处境艰难,事事不如意,落于人后。珠玛姐依据“阿娜的憨敦敦”曲令曲调,现编现唱,唱面对的自然环境,也唱自己心中的烦闷郁结,生活的落魄无奈和心酸。这正是当地“花儿”的特色之一,浅吟低唱,就地取材,即景抒情。由此可见,东乡族母语诗歌及其变异而来的流行令曲,对作家及其作品人物深入骨髓的影响,我们藉此也能清晰感受到它对文本角色情感的生发和宣泄,以及渲染氛围,衬托、突出人物性格的作用。
这一情境空间书写中自然地理因素和人文地理因素交相辉映,深入作者骨髓的“阿娜的憨敦敦”花儿令曲,也不自觉地融入到他所钟爱的人物身上。文本在生动展现了珠玛姐内在心灵世界、心灵悸动的同时,也为我们呈现了地理因素与刻画人物心理的密切关系。远离村庄、冷风嗖嗖的荒野大地,加重了人物内心的烦闷和忧愁,看到坡上的干彬草,怎能不触景伤情呢?自幼耳熟能详的花儿令曲在这一特定境遇和环境中脱口而出,尽情抒发了珠玛姐内心无尽的抑郁扭结。“阿娜的憨敦敦”在这里具有双重意蕴,珠玛姐既悲叹自己作为母亲的孩子生活的如此“落怜”,内心不平之气无法排遣,也感慨自己的孩子也因自己而受到牵连,落到这样可怜、可叹的境地。
文本又呈现了地理环境如何让珠玛姐从“纠结的死疙瘩中挣脱出来”的过程:
风把坡上的彬草渣吹得七零八落,那空旷的山野,出奇地寂静,寂静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慢慢的,她的心静了下来。她一直默默地坐着,感受着时光一寸一寸从心头踏过,她的脑海里也快速地调节为静音状态,过去的那些烦心事不再来滋扰她了。蓝天下,风在动,云在飘,她的思绪也在飞,此时的宁静,激活了她的奇特的一种想象,来的终究要来,去的终究要去。[10]51-52
“寂静”的自然地理环境修复了珠玛姐的痛苦,平静了她的心情,让她的心境趋于澄明宁静,由此展现了珠玛姐自我修复身心创伤,慢慢走出“破烦”心情和“落怜”状态的坚韧刚强性格。“一个坚韧对抗苦难的母亲,总是在提升着儿女们的人格境界”[10]460,珠玛姐默默对抗苦难,自我化解内心烦闷的顽强性格,积极思索、找回自我的聪慧,无疑对赛里木的成长产生了积极影响。后来赛里木放弃家族企业总经理的位置去攻读博士研究生,从事自己喜欢的东乡文化研究,确实与东乡族人文地理环境和母亲珠玛姐个性特征潜移默化的影响不无关系。
再如,马黛儿子的满月宴上马睿、珠玛姐与马梅雪孩子互动情境空间书写,珠玛姐和马睿表现的宽容和善。巴哈想乘机得到珠玛姐的原谅,连哄带劝让他的二奶马梅雪带着两岁多的儿子来参加满月宴,但马梅雪母子却受到了众人的冷落。珠玛姐心软,本想去打个照面,但看到马梅雪浅薄无聊、妖里妖气的势利样子,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孩子被人逗哭了,马睿赶紧跑过去把小娃娃抱在怀里哄笑了,又抱到母亲跟前,让母亲也抱一抱,珠玛姐笑笑没有抱,却伸手在孩子细皮嫩肉的小脸蛋上摩挲了几下,这让巴哈心里有了暖意。作为妻子,珠玛姐当然没有原谅巴哈的出轨;作为女人,也不能宽恕插足的第三者。但作为母亲,珠玛姐并不迁怒于无辜无知的孩童,表现了她作为母亲的通透和博爱,也反映了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为人的和善友爱。
马睿童年时在伊犁逃难途中对母爱刻骨铭心感受的情境空间书写,便是这种爱对他心灵的无声感化和精神品格的提升。因为导师不同意他的博论选题研究视角,马睿对导师讲述了这一空间图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和继父带着他逃难新疆路上,饥渴、冻馁、疾病和长期的路途奔波,使他奄奄一息。继父到野地里找果腹的食物去了,他伏在母亲怀里,母亲紧紧抱着他:
一双粗糙皲裂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脸,默默地注视着他的面颊。一双无助而异样的眼睛,一种内心的愧疚和无言的痛楚,使母亲所有的思绪在那一刻凝固而定格……[10]404
母亲的形象就这样定格在小小的赛里木心中,让他久久不能忘怀,母亲就这样把爱留存儿子心中。马睿还向导师讲起了东乡族古老的母语叙事诗《诗斯乃比》,可见在他心目中母亲形象与这首长诗本就天然联结在一起,或者说这首叙事诗就是连接母亲形象的纽带。马睿认为花儿的大多题材内容虽然是歌咏爱情的,但除此之外还有悲情花儿、诉苦花儿、怀乡花儿、歌颂花儿,而歌吟母亲的花儿,在生活中张扬抒情的作用不可低估。他以“阿娜的憨敦敦”为研究视角,就是想破解其中蕴含的母爱“密码”。
在奶奶的葬礼上,珠玛姐特意请阿訇念《诗斯乃比》的“拜题”,并叮嘱上小学的马睿认真听。可见东乡族民间传承的人文精神不但深刻影响了珠玛姐的意识观念和行事作风,也转移到了她对孩子的教育及思想观念和精神成长的培育上,暗含了本民族精神对东乡族人生生世世显性或隐性的影响。深沉的民族认同感,热切传承民族精神的渴望,对东乡族花儿相关资料的大量占有,最终说服了导师,同意马睿按自己的思路和观点去作调查研究。
阿娜的憨敦敦们成大人了,但他们还是“心心于念”着“母亲亲手为他们烹煮的美食”。马睿、马黛、白娟都非常喜欢母亲珠玛姐做的东乡传统美食,这就是文本呈现的珠玛姐做肉臊子酸浆水搅团、手抓羊肉、浆水手擀面,“罗泊若”等美食的情境空间。儿女们隔三差五就来吃一顿母亲亲手做的家常饭,作为他们长大后对母亲亲情和内心感恩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他们觉得这是“他们怀乡怀母的情结所使然”。珠玛姐也就不计成本与时间,一心一意作厨娘,“只记得儿女舌尖上各种琐碎偏好喜恶,把儿女的口味变成自己的拿手。……儿女似乎也觉察到了,深得舌尖精粹,从味蕾到内心都得到了升华”[10]429。在平常的家庭生活中,日常饮食上,母亲也在潜移默化地提升着儿女们的精神境界,反映了“阿娜的憨敦敦”的象征意蕴在文本中的无所不在。
珠玛姐因为照看外孙子,时常到市场买这买那,在巷道口进进出出,看到巷道口许多八九岁的东乡族娃娃们在那玩耍。他们都讲东乡语,“整天灰头土脸,衣服也脏不拉稀的,还动不动打架斗殴,撕扯在一块,有时候还打得很凶,头破血流的”[10]425。柏树巷口卖小吃的大多为东乡族人,他们做小生意小买卖,很小的孩子就到处乱跑或坐在摊位上。这些小孩有跑丢的,也有出事故的,这种状况让珠玛姐很忧心。原来这些孩子上不了城里的幼儿园、小学,父母们又不能把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或放在老家,只能带在摊位上。珠玛姐早年的人生也是磨难重重,一路艰辛坎坷走来,对这些东乡族人及其孩子们的处境感同身受。想当年,他们家初到兰州城里作手抓羊肉生意,“一面在自己经营的小饭馆里累死累活的打拼,一面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奔波打点……甚至还一次差点晕倒在校长的办公室里”[10]427,他们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才算没有耽搁孩子们的学业。
珠玛姐决定把自己住的四合院捐出去,办一所不收费的幼儿园。“专门收留那些进不了正规幼儿园,满街流浪的东乡娃娃们”,希望他们“也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在幼儿园里唱歌、跳舞、玩耍,学说汉话,办学前班,能学点文化,让那些从东乡过来的小摊贩、农民工、无暇也无力关照自己孩子的穷人们也有个念想,也有个希望。”“让那些憨娃娃们的小手手,也能握住自己的一些幸福的童年,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呀。”[10]431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位心系东乡族下一代众多憨敦敦的母亲形象,是真善美的化身,是“阿娜的憨敦敦”精神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象征。“米娜幼儿园”挂牌成立,前来报名的娃娃们陆陆续续来了很多,珠玛姐奔波劳碌中体力不支累倒了,后查出罹患癌症住院治疗,还一心挂念幼儿园的事情。在病中的珠玛姐前往幼儿园听孩子们上课,白娟给尕娃娃们上课的精彩言语,小孩子们天真无邪、兴高采烈的表现,触动了珠玛姐的心绪:
她屏息静气,听窗内孩子们的一片嚷嚷声,一股浓浓的乡愁顿时袭上心头,身患绝症的她,忍不住潸然泪下:阿娜的憨敦敦们呀,多可爱的娃娃们。[10]459
乡愁与母爱交织,但母亲的心血没有白费,进城务工的东乡族下一代憨敦敦们在米娜幼儿园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一句“阿娜的憨敦敦”道出了珠玛姐内心的欣慰和希冀,也饱含着东乡族追求真善美的道德力量将由孩子们代代传承等丰富的情思内蕴。
东乡族主要分布在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的洮河以西、大夏河以东和黄河以南的山麓地区,这里虽然四面环水,是丝绸古道南路的重要通道,群山茫茫,六大山梁夹着六条山沟,道路险阻难行。长诗中那艰险的道路,遥远的高山,正是东乡族发祥地及其主要聚居区东乡族自治县地貌的体现,也是东乡人塑造本民族英雄或人文精神不可或缺的重要载体。而这种东乡地区多山、道路曲折等地貌特征,在小说文本中随处可见,并且时时与表现人物心理、抒发人物情感、形塑人物性格关联起来。如巴哈向珠玛姐求亲过程的情境空间书写,便一再呈现道路区隔、崎岖难行的地理环境,使巴哈钟情珠玛姐的执着形象更加突出,也更具有打动人心的感染力。
巴哈在兰州讨生活时,经常帮一些货车司机卸货挣点生活费,从他们闲聊中得到了珠玛姐的一些信息,打听得她被煤矿工人“休”回娘家等传言,“扯心”珠玛姐,决心偷溜回老家落实清楚。巴哈夜行山路情境空间书写呈现的地理因素,很好地表现了巴哈对珠玛姐的一往情深、个性中的顽强执着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夜色茫茫,一座座大山黑黢黢地耸立着,山上那放羊娃踩踏出来的羊肠小路,犹如一条条白练,缠绕在山中,在夜色中隐约可见,他知道珠玛姐的娘家就在大岭公社,得翻好几架大山,得走五六十里山路,不怕,人到了这个时候,灵魂里总有一个顽强的信念在支持着,而这个信念就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勇气,于是他折转身子,钻进了一条山沟里的小路,单人只影,悄悄潜行于茫茫大山的夜色中。[10]86
夜色中大山一座又一座,山路一条又一条,自然环境的阻隔算得了什么。珠玛姐现在的“尕寡妇”身份,使巴哈可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她,希望的种子已经在他心中发芽,这些自然地理区隔怎么能阻挡他前行的脚步呢?在这一场景中,文本为我们展现了满怀希望和憧憬的人物形象,虽然单人只影,尽管道路险阻,“所谓伊人,在山一方”的强大信念支撑着他,更不把路途的阻隔和艰险难行放在眼里。情境空间呈现的自然地理环境很好地展现了人物心理动机和内心世界,就如同放羊娃踩踏出来的羊肠小道,如桥梁,像纽带,给人莫名的舒适亲切感。
巴哈见到珠玛姐后,再次回到兰州拼命找活干,以便挣够盘缠带着珠玛姐远走高飞。二十多天后,他怕夜长梦多,直奔珠玛姐娘家的小山村提亲。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到了洮河岸的达板渡口,等了一个后晌的渡船。下面是巴哈等待渡船的情境空间书写:
洮河里的“麻浮”,也叫冰疙瘩,一颗颗就像鸡蛋、玻璃球大小,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汇聚串联在一起,远远看去,似珍珠镶嵌堆砌在一起的大大小小的浮船,成群结队漂流而下,十分壮观,俗称“洮河流珠”,是洮河流在冬天的一大奇妙景观。可此时的他,哪有欣赏美景的兴趣啊,他坐在河对岸栓压引渡木船的黑岩石上,焦急地盼望着对面的渡船能尽快地过来,此时,口干舌燥,他的舌头不时地舔舐着润湿嘴唇,明显地感受到嘴唇上布满血痂。[10]96
东乡族生活之地的自然地理美景孕育了“花儿”曲调。“洮河流珠”可称得上奇妙壮观,但巴哈却无心欣赏,他只想渡到河对岸,赶快去珠玛姐家去提亲。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反衬了巴哈一心只为“伊人”的迫切和怕提亲出现意外的焦虑心态。口干舌燥、不断舔舐嘴唇、布满血痂的双唇等情态描绘,表现了他心里牵挂珠玛姐,又担心夜长梦多的焦灼不安心境,烘托出他重情、执着的性格特征。
巴哈好不容易等到渡船到达对岸,再次疾步行走,“沿洮河往北,奔了十几里,而后折转钻入一条大山沟,攀上弯弯曲曲的山路”[10]98,夜幕四合,繁星闪烁中突兀地屹立在高高山梁上的珠玛姐家的周围地理环境,突出了巴哈不畏道路险阻,只为“伊人”的专一真诚的性格特征。
三、情境空间书写与《阿娜的憨敦敦》的故事情节发展
《阿娜的憨敦敦》的情境空间书写还起了渲染故事氛围,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如“抱经起誓”情境空间书写,作为细拉二队家庭唯一的女代表,在神圣、庄严、机密的“抱经起誓”活动中,珠玛姐带上了十三四岁的小叔子哈如尼(白善明),派他做他们家的正式代表。这里面可能有传统的男尊女卑观念,但更多体现出珠玛姐对这个小男子汉的尊重。本来珠玛姐结婚后,对父母早逝、年幼的小叔子,一直像母亲般呵护有加。当轮到哈如尼抱经时,他嚅嗫着说他们这是在搞宗教迷信活动,此情境下大家顿时感到极度紧张、恼怒、沮丧,有人立时拿刀威胁哈如尼不能说出这个天大的机密,珠玛姐怕哈如尼吓得失声哭喊,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代为回答他们一定会保守秘密。没有呵斥责怪,也没有唠叨,完全是一个维护小叔子尊严和人格的母亲形象。
正是这种爱的力量,使哈如尼听到哥哥要与嫂子离婚的消息后,赶了五十多里山路回到家,哭着劝说嫂子留下来。他深知哥哥常年在外,家里就他与嫂子相依为命,“长嫂比母,是嫂子呵护她、怜惜他,心疼他”[10]35,嫂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依恋她,感念她,不愿她离开。也正是哈如尼感恩于嫂子的怜惜爱护,后来在卡拉撺掇下白善福诉讼珠玛姐“重婚”,要回儿子赛里木一事上,上大学的白善明与哥哥大吵起来。他指责哥哥做事欠考虑,嘲讽哥哥不知道当年在生产队没有男人在家,嫂子独自支撑一个家庭的艰辛、委屈和寒苦,反复念及嫂子像母亲一样对他的照顾。这也是多年后两人再见,白善明开口就是“我从小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呀”[10]419,对珠玛姐母亲般关爱的感念之情溢于言表。哈如尼从“抱经起誓”的尕娃娃到马睿长大后,叔嫂再次相见,一以贯之表达的都是嫂子对他如同母亲般的呵护。
珠玛姐救助萨利,也是母爱主题下与萨利相关故事情节演绎的源头。孤儿萨利在集体修梯田的劳动工地上,说了句真话:“我的回销粮还没有打回来,今天早晨真没有吃上早饭,是大队干部硬把我给拽来了”[10]67而冒犯了“铁棒”主任,被他惩罚身背竖立的架子车站在地头。饥饿瘦弱的萨利晕倒后被压在车下,众人在“铁棒”的淫威下不敢说话,也不敢有所动作,珠玛姐却一把拉开架子车,急切责骂唐大夫救萨利,并不顾自身处境,来不及多想就帮助唐大夫抢救萨利。面对“铁棒”主任的恐吓威胁,珠玛姐针锋相对,毫不示弱,在被“铁棒”甩了巴掌又脚踢的情况下,抄起了铁锨,打落了他手中的手枪。结果被押到公社大院关了起来,大会小会批斗,杂役重活改造。这让唐大夫见识了“慈眉间有一股雄强之气”的善良、刚强的珠玛姐,也让他重新认识了珠玛姐,两人在以后的生活中才有了诸多交集。
后来萨利来兰州找珠玛姐,珠玛姐让这个“白鼻子懒猫”在他们的饭馆做事,并在生活上时时关照他、规劝他,还经常叮嘱巴哈对懒惰、虚伪的萨利友善一点。但萨利想赚大钱花天酒地去挥霍,离开了饭馆从事毒品贩卖被抓,在生命尽头唯一想到的就是“不是亲人却胜过亲人”的珠玛姐,他后悔没有听珠玛姐的话,为挣大钱铤而走险,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希望最后见珠玛姐一面,请她按照民族风俗习惯埋葬他,其实他并不抱希望。没想到珠玛姐却远赴云南大理为他送行,并按照穆斯林的安葬方式将他埋到了回族坟地。珠玛姐感慨人生的残酷和命运的悲惨,责怪怨恨自己,如果当初在饭馆对萨利更善待些,多劝劝他或者强行拉住,他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由救助的情境空间到后来的处处关爱,再到远赴云南收尸埋葬,故事情节的发展一直在母爱的潜在线索下推进。
再如情境空间书写中地理因素对巴哈人生历程、命运发展的作用。珠玛姐巧设“美人计”,巴哈等人痛打了卡拉并使之当众出丑。事发后,巴哈为躲避卡拉的报复,先跑到一座山下的水钻洞中躲了一天,然后踏上通往兰州方向的兰临公路,扒上一辆艰难慢行的载重货车车厢,在与司机的一番交涉后被捎到了兰州小西湖。地理环境作为不可或缺的因素,渲染了空间场景氛围,推进故事进一步发展演绎。我们择其要者来分析。
首先,我们来解析巴哈出逃路上唱花儿的情境空间书写。东乡族自治县境内山峦起伏,巴哈前往兰州方向的兰临公路蜿蜒曲折,盘山公路极为难行。巴哈不敢坐班车,只好步行,半路上一只烂布鞋磨得后跟快穿帮了。巴哈一直巡视着路边的水沟,好不容易在其中找到了一节烂绳子,他捡起来绑住烂鞋子继续前行,瑀瑀独行的他在逃亡路上情不自禁哼唱起了花儿:
衣裳破了破穿着,鞋破了麻绳啦连着,光阴穷了穷推着,好来的日子哈盼着。[10]42
这首花儿唱出了巴哈此时此刻的境遇和心声。虽然他望着七道梁荒无人烟而又巉岩密布的茫茫群山,也在质疑好日子究竟在哪儿。但生活的贫困并没有磨灭他心中的希望,他还期盼着好日子的到来。自然地理环境是他用花儿描述自己当下处境和宣泄内心情绪的诱因,也是他无心再唱花儿的具体环境,起了渲染叙事氛围的作用。不管怎么,茫茫群山逃亡路,期盼的种子在,生活就有奔头。正是逆境中内心潜在的希望,使巴哈在娶亲珠玛姐、上新疆讨生活、开小饭馆做生意等事情上,比较乐观而能够坚持下去。巴哈后来也基本上事事能够如愿,确实盼来了好日子。擅长花儿、有一副好嗓子的巴哈,他随口唱的一曲锡伯族民歌让他们一家结束了逃难生涯,留在新疆伊犁的农村。逃难路上唱花儿情境空间书写及其蕴含的地理环境,推进了巴哈故事的一步步发展。
其次,巴哈在盘山公路扒载重货车情境空间值得一提。巴哈出逃路上脚掌磨破了,火辣辣得疼。精疲力竭的他,面对弯曲盘旋的山路,心想不能就这样一直用脚丈量下去吧。环境的艰苦或变化,势必引发人的一些新想法,文本情境空间细致呈现了巴哈看到上坡汽车时的心理活动和具体行动:
当他走到巍峨奇峻的七道子梁的弯弯曲曲、盘旋上升的路上,一辆辆载重的汽车,也像负重的老牛喘气不断,走得不是那么畅快,他看见有的载重车车厢上,坐着三三两两的人,他也突然有了想法,何不爬上车厢,顺便也稍稍脚,总比挣死八活地走路要快一些吧。再说,长这么大,他最远就去过东乡县城锁南坝,那次是赶着毛驴拉着架子车送公粮去的。记得,当时县里的电影队,送电影下乡,宣传毛泽东思想,演过一部电影叫《青松岭》,影片里交公粮的老头,鞭子“叭”的一甩,驾辕的马,和三匹前马,四马四胶皮轱辘的马车飞驰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那个牛皮劲头儿,真正让他羡慕死了,至于汽车,他至今还没有坐过呢。所以,当一辆载重汽车在上爬坡的时候,他轻而易举地从车厢后面扒到车厢上,他以为司机光顾看前面的路,没有看到他。[10]42
在行路艰难的状况下,当巴哈看到载重汽车如老牛负重,喘气不断,爬坡缓慢,车厢里有三三两两的人时,产生了爬上车厢歇脚的想法。其中插入电影《青松岭》中马车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飞驰的场景,既表明巴哈扒车厢心理动机的一个渊源,也暗含着巴哈内心的坦荡,他并不觉得自己狠狠惩戒卡拉有什么不对。当一辆载重汽车缓慢小心上坡时,年富力强的巴哈轻而易举地扒上车厢,他以为司机只顾看路,其实“司机早从后视镜里发现他了,只是迫于上坡爬行,在很陡的上坡路上不好贸然停车”[10]42。当汽车行进到七道梁山顶的一段平路时,司机才停车教训吼骂巴哈,巴哈不得不求情,司机才勉勉强强让巴哈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到了兰州。曲折的山路,汽车缓慢爬坡的地理环境,才使巴哈与货车司机有了交集,也使自己在兰州的漂泊生活有了挣口饭吃的地方。
比较有意思的是被小说文本定性为“生性木讷”的巴哈,赶紧恭敬地称司机“主任”,再拿出两块钱请司机买包烟抽,面对司机的质疑对答如流,一点也不“木木讷讷”。巴哈前往珠玛姐家提亲,“干干脆脆,把话全部撂在桌面上,似乎不容任何人有丝毫的反驳”[10]99,也是一点都不木讷。通过具体故事场景我们发现巴哈本性并不“木讷”,其实脑筋还比较活泛。作者所言“木讷”,应该解读为老老实实,踏实本分,这也是巴哈日后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原因所在吧。
兰临盘山公路给了巴哈搭车的机会,也给了巴哈结识货车司机的机会,藉此被捎到兰州小西湖,帮这个货车司机卸货而挣到了第一笔伙食费。随之结识了更多的货车司机和生活在小西湖的底层劳动者,通过他们介绍装卸货物等各种苦力在兰州生存下去,并积攒了聘娶珠玛姐的彩礼。与各色人等周旋讨生活的兰州经历,使巴哈不但熟悉了小西湖周边的环境,也历练了他与各种人打交道或交往的能力,掌握了一定的市场行情。这种能力和意识,遇到合适的境遇就会发挥它应有的作用,我们也就不难理解巴哈能够放弃返回新疆过安稳有盼头的农家生活,转而从事手抓羊肉买卖、开小饭馆生意的做法了。后来巴哈的生意越做越大,最终成立了安达图清真餐饮业集团等,都显示了情境空间书写中地理因素对推动故事情节所起的积极作用。
结语
总之,《阿娜的憨敦敦》情境空间书写精彩丰富、立体鲜活,是文本展现人物生活和生命历程的一种有效方式。而文本交错呈现的情境空间书写中融入大量的地理因素,使环境与情境交相辉映,藉此让不同境遇中的各色人物在不同的环境中展现出他们各自的性格特征,使读者产生如同看电影镜头般身临其境之感,正是小说的鲜明特色之一。文本叙事处处关联题目“阿娜的憨敦敦”,与之相关的情境空间书写也是非常之多,体现出作者对本民族历史命运和民族特性的热切关注和深刻思考。这又与文本以全知视角方式呈现的其他情境空间书写一样,在渲染故事氛围,形塑人物性格,推动故事情节演绎的同时,“彰显了文学与地理环境的关系”[3]2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