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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扇面书法创作中的装饰性形式元素探讨
——以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展为例

2020-12-13廖思静

书法赏评 2020年4期
关键词:装饰性扇面书法作品

廖思静

作为国家级书法单项展之一,2013 年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第四届扇面书法艺术展是迄今为止所能见到的扇面书法展的最高级别,比较全面地展示了当前扇面书法作品创作的新面貌。这些扇面作品大多精心设计,注重形式的新颖和视觉冲击力的增强,从载体材料到装帧设计都予人耳目一新的视觉感受,将书法之美借助各种装饰性元素得以更好地传达。与此同时,也引发出形式过度与文本弱化等一系列问题。气韵兼怀素之洒脱,显示出精湛的书法造诣和书扇经验,也反映出两宋时期扇面部分脱离了实用范畴的艺术史实。及至明清近代,折扇成为主流,成为文人书家显示身份和品位的象征,出现了一大批如文征明、董其昌、吴昌硕、于右任等善于书扇的书家,各种书体与扇形均可作为介质,极大拓展了扇面书法的章法布局形式。总体来说,传统的扇面书法为历代文人所雅宠,以雅、静、淡为质感,以精到、工稳、整洁、清秀为基本的审美标准,偏重作品内在的书写形式,作品外在形式构成的设计制作意识则较弱。

装饰形式之内涵

扇面书法是一种从属于小品书法的短小精巧的艺术表现形式,有历代帝王文人的“怀袖雅物”之美誉。虞龢《论书表》所载“旧说羲之罢会稽,住蕺山下,一老妪捉十许六角竹扇出市,王聊问一枚几钱?云值二十许。右军取笔书扇,扇五字”[1]即是关于扇面书法较早记录,但因书圣王羲之的题扇作品未能流传至今,所以也只是传作美谈,无从考究。到了宋代,随着绘画艺术的蓬勃发展,特别是山水画、花鸟画在唐末五代基础上得到空前的提高,文人与书画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形成了文人书画创作高潮,在扇面上题书作画更是得到了帝王的喜爱。目前可见最早的书法扇面原迹——宋徽宗赵佶的草书团扇即是佐证,上书“掠水燕翎寒自转,堕泥花片湿相重”十四字,有张旭之

而在当代,扇面书法的创作观念发生了较大改变,工业化的普及使得扇面搧风纳凉的实用性退却历史舞台,扇面书法愈发成为纯粹的精神性作品,纯艺术化的倾向迫使其必须具有时代审美性才能维持自身的生命活力。由此,当代扇面书法把作品外在形式的工艺性制作带进了创作中,大胆采用拼接、染色、做旧等美术设计成分对作品进行制作和包装,作品在用材颜色、装裱样式、书写用色等诸方面都有所变化,使其在传统的扇面艺术形式的基础上更具欣赏性,并形成一种普及化的潮流,成为当代扇面书法创作的审美共识。以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艺术展为例,共入展333 件作品,其中优秀作品31 件。据统计,用材颜色(两种以上不包括两种)方面,共计110 件,占比33%;装裱样式(有拼接)方面,共计287 件,占比95%。书写用色(两种以上含两种)方面,共计48 件,占比15%,可见装饰性形式元素正在被广泛使用。

装饰形式之表现

本文以《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艺术展作品集》为参考依据,对扇面书法作品中所运用到的装饰性形式元素按创作流程的先后顺序分为制作工艺、材质颜色、书写实践及装裱样式四大类,下计10 小类。

制作工艺方面,主要包含打格、背景图画、纸张做旧、美术字等四类装饰性形式元素。打格是利用标尺事先在书写用纸上画好整齐划一的框架,以使作品字数排列等行等距,具备庄重的秩序美感,并为避免过于呆板,常注重打格时用笔的干湿浓淡与虚实变化(如图1)。背景图案不同于鎏金、洒金、金丝等底纹,其图案具有物象性,常绘以梅、兰、竹、菊、荷等植物花卉,予人清雅高洁的意象之美(如图2)。纸张做旧在这特指[2]运用颜料、茶叶水、枯树叶水等对作品染色,使作品具有不同的肌理和色彩效果(如图3)。“美术字是指经过加工、美化、装饰而成的文字,是一种运用装饰手法美化文字的一种书写艺术,是艺术加工的实用字体”,[3]常于题头、斋号处出现,因字体美观易认,故有点题醒目之效(如图4)。

图2 肖红艳(局部)

图4 陈克年(局部)

材质颜色方面,主要包含用纸颜色和书写用色两类装饰性形式元素。用纸颜色包括书写用纸颜色、牙条[4]颜色、拓底纸颜色等,因当前扇面作品主要有粉笺、蜡笺、泥金、泥银、绢等多种材质,颜色丰富多彩,故书家依据色彩学原理,通过各种颜色的合理搭配,使墨迹得以突出显现。(如图5),红色的牙条与偏白的底色形成视觉冲击力,将左侧密集的小楷与右侧空灵的余白形成鲜明对比,再配以深黄的蜡笺纸,构成核心视觉刺激点,扇面便形成了视觉中心,吸引了欣赏者的注意,激活了其既有的艺术感染力与艺术需要,让人为之驻目。除传统用纸颜色外,当代扇面创作还利用陈年的信封、信纸等特殊的书写材质,凭借老纸发黄的特性来获得新奇的视效。(如图6),黄纸黑墨让蓝色的邮编格乍入眼帘,欣赏者由此发觉信封上残留有收件人当地的邮政编码和收信地址等较为私密的个人信息资料,激起一探究竟的好奇心,而后字迹少许磨损不清,陡增神秘。书写用色常见为墨色和朱色,另有白色、金色等多色颜料,皆与用纸颜色相互搭配,深浅不一,主次协调,拥有较强的视觉感染力。

图5 肖洪波(局部)

图6 李广军(局部)

书写实践部分主要涉及到字体与标点符号两类装饰性元素。从字体上来看,第四届扇面书法艺术展作品囊括篆隶楷行草诸体,尤以行书、楷书居多。同幅作品中,字体数量一种到多种不等(如图7),题头隶书,题跋楷书,主体内容则为篆书。更有甚者,运用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矩形或方形字阵排列组合来增加作品的设计感(如图8)。从标点符号上来讲,“古人读书,一句话完了,常常在字的旁边加一个点或圆圈,叫做‘句’;一句话没读完,但读时需要有一个停顿,就在字的下面加一个点,叫做‘读’。两者合称‘句读’”。[5]据此推测,古书中常用的标点符号至少有三种形式:一是字旁边的点;二是字旁边的圆圈;三是字下面的点或圆圈。而在第四届扇面书法作品中,只见字下面加圆圈这一种形式了。

图7 司燕飞(局部)

图8 连乐人(局部)

装裱工艺部分特指拼接。第四节扇面书法创作采用各种彩纸书写片段,再拼接成一轴完整的作品,以此丰富作品的色彩效果和突破传统扇面作品的章法布局。拼接主要有两类装饰形式,一是同种扇面拼接,表现为颜色形状等相同的多张扇面呈纵条相接,上下之间常用牙条隔开,在视觉上造成多个重复形式的叠加,因为“重复最能表现出秩序美和整齐美,给人以井然有序的深刻印象,收到良好的视觉效果。”[6](如图9),四个折扇纵向拼接,以黄色牙条彼此间隔,自上而下分别采用顶端法、字阵法、隔行长短错落法[7]将字的疏密、长短、大小、行气安排得体,使之错落而有致。二是混合拼接,表现为作品中扇面形式多式多样,如团扇、折扇、宫扇等,团扇又有芭蕉、灯笼、梅花多种款式之分。除此之外,还应包括有些书家受西方装置艺术的启发,将书法作品与各种质地、各种形式的材料作拼接和摆布,以此造成书法展示方式“与众不同”的奇特性的情况。(如图10),书家将商品条形码粘贴在老信封右上角,条形码中宽度不等的多个黑条(简称条)和白条(简称空)二者反差率较大,且条和空组成了平行线图案,视觉刺激点集中分布,方寸之间暗含疏密对比,颇有创意。

图9 卲跃晰(局部)

图10 李广军(局部)

装饰形式之原因

以外在形式为突出特征的装饰性潮流,背后主要有三大因素在为其推波助澜:一是展览效应的需要。当代书法已从古典的书斋走向现代的展厅,步入了以展览为中心的时代。现代展厅宽敞的空间与时下社会生活的快节奏要求书法作品形式具备视觉上的冲击力,即展览时代的书法“追求的刺激性要大于耐看”,[8]“是观赏为主的书法,是视觉艺术创作,是审美与形式表现。它肯定不是古典的、书斋的、‘阅读的’。它与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书法创作方式是截然不同的”,[9]这便使得小巧淡雅的传统扇面书法作品于现代展厅中不太具备视觉张力的优势,稍显式微。二是评价机制的引导。首先是书法人才的选拔机制在当代以展览评奖为主要方式,作品的装帧设计合理与否紧密关联着书家成才之路。以第四届扇面书法展为例,共收到来自全国各省、市、自治区以及海内外的扇面书法作品5300 件,评选出333 件入展,获奖比例仅有6%。书法赛事激烈的竞争促使作者运用技术化的手段和工艺化的制作让扇面书法在不失传统美感和内在精神的基础上锦上添花,从而脱颖而出;其次是作品的评审机制带有评委喜好的主观因素,例如陈振濂在全国第八届中青展评审工作座谈会上对评审标准的细化问题做了总结,建议书法作品应从技法、形式、风格三大方面进行评选,其中形式部分占比30%,参考标准为既有的规范(基本幅式的妥贴程度)10%;创意(区别于一般他人,也区别于自己已有的新意)10%;效果(色彩、框架、特殊效果的应用以及氛围的成功塑造)10%,[10]以学院派领袖人物的身份倡导装饰性形式在书法作品中的合理运用。三是发展内因的驱动。从前期书法史的书法艺术依附于书体演进而发展,再到后期书法史书家群体及其楷模主导着书法风格变迁,每一时代的书法都有着属于那个时代的风尚,故有“唐尚法,宋尚意,元尚态,清尚朴”之说。在当今,以图像为中心的视觉文化让人们越发追求视觉的美化与快感,加之东西方艺术思潮的交流碰撞、艺术市场的特定需求、考古资料的不断丰富等诸多社会因素,使得扇面书法不能停留于既有的成就而保持原有的旧貌,总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创造新的特色。可以说,当代扇面书法创作注重视觉效果和形式制作是适应时代审美倾向而维持其自身生命活力的本能。

装饰形式之反思

值得注意的是,当代扇面书法创作中大量运用的装饰性形式元素并不是时下的发明,古代经典的书法作品早已有之。例如米芾《蜀素帖》中的“乌丝栏”类似于“打格”;“二王”尺牍《廿九日帖》真行草三体杂糅;张旭《草书古诗四首》呈现蓝色、黄色和暗黄色三色用纸;颜真卿《祭侄文稿》多处使用圆圈符号来涂抹修改等。这些传统经典作品既具有艺术表现上的技巧形式的艺术之美,文辞内容又体现出记事抒情的文史之美,装饰性元素仅是作为辅助形式而存在。

以此来观照当下因受各种因素影响而注重外在形式的扇面书法,理应承认其在继承传统装饰性元素的基础上赋予了作品更深层次的时代特征,使扇面书法创作迸发出崭新的生命活力的同时,也应直面形式过度和文本弱化带来的弊端。(如图4),一幅作品中运用到黄、白、红三种纸质颜色、行楷和美术字两种字体、墨与朱两种字体颜色,装饰形式丰富。仔细观之,题头用红纸黑字为之,最为抢眼,落款用黄纸红字为之,过于暗沉,这是形式搭配的不合理。从文本内容上看,书写内容为明人小品文,而作品由多个拱形扇面相拼贴,尺幅较大,字数较多,有违小品文短小幽微的特质,文辞内容与创作形式相脱节。又(如图10),作品中的商品条形码的确形成了较强的视觉吸引力,但也有损作品的古雅之气,耐读性随之削弱。

站在书法作品形式与文本内容相互契合的角度,我们理应清醒地察觉,设计的形式不是创作观念本身,只能为创作过程中灵活运用的辅助手段,毕竟设计艺术不是书法艺术,建立在传统功力基础上的人文内涵和情感个性之美才是书法作品的核心要义。由此,当代扇面书法创作须以人格独特性为根基,关注自我内在修养、强化人格表现的同时借以装饰性形式元素来翻新作品样式,促使“客体合规律性的示出与主体合目的性的契入相互混合、对流、筛选,最后结为真正的形式”,[11]创作出既具时代特色又赋个人气韵的经典之作。

注释

[1]上海书画出版社编.历代书法论文选[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53.

[2]一般认为,纸张做旧有两种形式,一是染色,二是通过戳擦、火烤、打磨等方式,使纸张残破,赋予作品类似于“楼兰残纸”的古质厚重美。但因扇面形制特殊,纸张残损不利于整体效果,运用较少,故此不论。详见卢俊山.论当代书法创作中的装饰性形式元素——以全国第十届书法篆刻展览为例[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3:16.

[3]余秉楠.美术字[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1.

[4]牙条是指两张纸相拼接时,之间常常会加一细长纸条,纸条颜色一般与所要拼接的纸张不同,便于醒目。见任建娥.当代小楷书法创作探讨——由历届“国展”小楷书法作品引发的思考[C].南京:南京艺术学院,2015:31.

[5]郭锡良,唐作藩,何九盈,蒋邵愚,田瑞娟.古代汉语[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8:680.

[6]余国瑞.平面构成[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25.

[7]顶端法即沿着扇面的顶端书写,下面全是空白。隔行长短错落法即每一行所写长短不一,隔行错落,形成上宽下窄的势态。见黄惇.扇面书法创作的若干问题[J].书法之友,1996(12-42).

[8]金开诚.书法艺术论集[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363.

[9]陈振濂.走向“阅读书法”[J].中国书法,2012(6-79)

[10]李立中.思想的轨迹:陈振濂教授学术演讲录(上)[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5:243.

[11]劳承万.审美的文化选择[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498.

论文评议:

论文选题紧密结合当代书法创作前沿动态,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现实意义。此文以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展为例,对当代扇面书法作品的装饰性形式元素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以此来揭示当代书法创作中过于重视制作工艺而忽视书法本体的现象,引发出读者对书法作品形式过度与文本弱化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

论文框架合理,逻辑清晰,行文流畅,符合写作规范。文章以装饰性形式元素为聚焦点,围绕其内涵、表现、原因和对其的反思等四大方面行文,尤以第二部分“装饰形式之表现”为重。作者首先运用统计分析法来说明装饰性形式元素正在被书法作品广泛使用,“用材颜色(两种以上不包括两种)方面,共计110 件,占比33%;装裱样式(有拼接)方面,共计287 件,占比95%。书写用色(两种以上含两种)方面,共计48 件,占比15%”,奠定研究的可操作性;其次以《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艺术展作品集》为参考依据,运用分类比较法对扇面书法作品中所运用到的装饰性形式元素按创作流程的先后顺序分为制作工艺、材质颜色、书写实践及装裱样式四大类,下计10 小类,且每类辅之以图像研究法,结合具体作品进行举例说明,严格按照事实材料立论分析,体现出较强的治学能力。

论文对当代扇面书法创作中过于重视装饰性形式元素的现象进行了反思,但并未全盘否定装饰性形式元素在书法作品中产生的积极影响,展现出可贵的思辨性色彩,是此文一大创新点。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对古代经典法书作了详细的审视,认为“当代扇面书法创作中大量运用的装饰性形式元素并不是时下的发明,古代经典的书法作品早已有之。例如米芾《蜀素帖》中的“乌丝栏”类似于“打格”;“二王”尺牍《廿九日帖》真行草三体杂糅;张旭《草书古诗四首》呈现蓝色、黄色和暗黄色三色用纸;颜真卿《祭侄文稿》多处使用圆圈符号来涂抹修改等。而后辨别古今之异,指出“传统经典作品既具有艺术表现上的技巧形式的艺术之美,文辞内容又体现出记事抒情的文史之美,装饰性元素仅是作为辅助形式而存在”。最后从书法作品形式与文本内容相互契合的角度切入,建议书法作品要在传统功力基础上彰显人文内涵和情感个性之美,同时借以装饰性形式元素来翻新作品样式。

美中不足的是,作者只对全国第四届扇面书法展作了深入的分析,难免有以小视大之憾。如能对第一届至第四届扇面作品所运用的装饰性形式元素作全面的探讨,厘清装饰性形式元素的所有样式及演变趋势,借此管窥当代书法作品装饰形式的基本状况,则能使此文的研究视角更加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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