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理透视与社会表征：重读“兔子”四部曲

黄诗海

(泉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一、引言

约翰·厄普代克是美国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的作品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不仅人物塑造独具特色，在语言表达方面也有着非常多的与众不同之处，同时在小说内容构造方面也具有自身的特色,以其独特的书写方式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1]。在品读约翰·厄普代克的小说时，读者很难感受到像传统小说那样绚丽多姿且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也很难寻找到明确的故事线索，甚至也没有明确的英雄人物和反派形象。约翰·厄普代克小说中的人物多是一些平凡百姓，既没有创造什么丰功伟业，也缺乏鲜明的人物个性；其小说内容描写的也多是一些凡人琐事。这样的小说，也许一时很难吸引读者的注意，但是仔细品读之后却能发现其中所蕴含的情趣，及其独特的艺术力量。“兔子”四部曲是约翰·厄普代克最著名的代表作，通过对这四部小说进行解读，可以让人们对约翰·厄普代克的创作风格，以及其作品中的深层内涵、作品所反映出的美国现实社会的变迁情况等都有一个更为清晰的了解。

二、“兔子”四部曲的意义

约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是其小说作品中的代表作，从1960年出版《兔子快跑》开始，几乎每隔十年就会出版一部“兔子”系列的小说，这四部作品的主人公是同一个人，即哈利·安斯特朗(以下简称“哈利”)，绰号“兔子”。“兔子”四部曲描述了哈利26～56岁这段时间内的人生经历。透过哈利这个普通美国人的生活，读者得以了解20世纪50～8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状态。约翰·厄普代克在构建一个具有典型代表意义的美国中产阶级人物形象的同时，也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社会背景和相应的时代特征。

“兔子”四部曲的第一部作品是《兔子快跑》。当时主角哈利26岁，他的妻子珍妮丝不仅生性懒散，而且嗜酒如命，哈利非常讨厌他的妻子，并且十分怀念自己在中学时代篮球队的生活，对现实生活状况极度不满的哈利于是选择离开家，并且与妓女厮混……阅读该部小说可以发现，哈利对现实生活十分不满，但是又找不到出路，他在生活当中承担着各种各样的责任，包括儿子、丈夫、父亲等的责任，而这些沉重的责任让他感到窒息，于是他选择了逃避生活。而这一情况恰好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中产阶级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抗议，当时西方社会狂热信仰存在主义哲学，很多年轻人都觉得自己彷徨无助，对生活没有信心且充满焦虑，主人公哈利即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哈利试图通过逃跑来感受自己的存在，寻求能够自救的方法，同时也试图寻找自身存在的价值。

“兔子”四部曲的第二部作品是《兔子归来》。此时主人公哈利已经36岁，但是仍旧一事无成，生活所迫使其成为印刷厂的职工，此时他对婚姻生活已经处于麻木状态，不再选择逃跑。而哈利的妻子受到当时美国社会性解放观念的影响，出轨自己的同事并最终与其私奔，哈利不得已只能与儿子相依为命，同时他还在酒吧遇到了一个白人女子吉尔。吉尔是一名嬉皮士，她无家可归，哈利便将其领回家与自己姘居，不久之后吉尔又领了一个黑人青年回家，这名黑人青年斯基特是一名罪犯，此后这样四个人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哈利的生活状态被邻居所不齿，邻居在愤怒之下纵火焚烧了他的住宅，吉尔身死，黑人青年逃离，而随后不久哈利被印刷厂解雇，最终几乎落得一无所有。在这一阶段中，哈利一直在理想和现实当中摇摆不定，他对生活充满愤怒，认为自己再努力也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

“兔子”四部曲的第三部作品是《兔子富了》。这部作品中哈利继承了岳父的职位，从事日本汽车代销工作，在“石油危机”的背景下，日本汽车由于其低油耗的特点销量猛增，哈利在此阶段迅速敛财，并且步入了中产阶级行列。这一时期的哈利身体发福，悲观主义情绪严重，不关心政治环境，经常依靠打高尔夫、闲聊等方式来消磨时间，对当前安逸的生活环境比较满足。此时的哈利虽然变的务实，但是也逐渐平庸，与儿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差，由于父子之间的重重矛盾，最终哈利的儿子纳尔逊像他年轻时一样选择了离家出走，这仿佛昭示了人生的周而复始。《兔子富了》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了当时的美国青年人中普遍存在的信仰危机，而信仰的缺乏又导致他们精神世界的空虚，由此也就出现了各种荒诞不经的行为。

“兔子”四部曲的最后一部作品是《兔子歇了》。这部作品中哈利的家庭中充斥着各种危机，并且已经难以处理，哈利在压力之下做了和年轻时同样的选择——离家出走。但是，由于年老体弱，他在一次投篮运动时突发心脏病，最终死在了他年轻时最爱的球场上。纵观约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哈利作为父亲这一角色明显是不合格的，当然，他作为丈夫、情人等角色同样存在很多让人诟病的地方，虽然他曾经忏悔过，但是一切为时已晚，随着他的人生走向尽头，一切都已无法改变[2]。

三、“兔子”四部曲的叙事塑形与美国现实社会变迁

约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以哈利为主角，形象地展现了一个普通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兴起和衰败，并且在美国现实社会背景下塑造了一个非常典型的美国国民形象。通过对主人公哈利的一生进行描述，从侧面展现出了20世纪50～80年代美国现实社会变迁的情况[3]。

(一)《兔子快跑》——平庸，迷惘，堕入歧途

《兔子快跑》是约翰·厄普代克“兔子”四部曲的第一部，反映的是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当时哈利26岁，他步入社会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却感受到了社会生活的无聊、沉闷。他有一份商店推销员的工作，有一个庸俗无聊的妻子，同时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哈利经常回想中学时代自己在篮球场上的风光，回到家中对枯燥乏味、繁琐沉重的现实生活感到烦躁，他在去岳母家接孩子的路上首次逃跑，妻子生下女儿后他不得不回家，不久后又再次逃跑，妻子借酒浇愁并在醉酒之时失手溺死了女儿，哈利再次回归，却在女儿的葬礼上第三次逃跑，而他在外的情人告知他有自己怀孕的消息后，哈利又第四次选择了逃跑。哈利的多次逃跑正是对当时现实生活的不满和抗议。

20世纪50年代，美国正处于艾森豪威尔领导期间，朝鲜战争已经结束，美国的经济快速发展，大众生活非常安定，当时的美国社会推崇清教思想，因此，当时美国民众的家庭观念比较牢固。但是，在这种“盛世太平”的环境下，美国民众内心的怀疑、不安等情绪仍旧存在，而受到这些情绪的影响，人们的传统道德观、价值观、乐观主义思想等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他们开始抛弃传统思想，重视物质占有。哈利作为当时美国社会的一份子，同样受到这种社会观念的影响，他虽然选择了结婚，但是对婚后生活并不满意，他深刻感受到了生活的空虚、迷惘，但是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他用尽一切办法来逃避现实和寻找自己，但是都未能成功。他不甘于平庸、迷惘，在盲目的奔跑当中并未寻找到自己预想中的美好生活，反倒让自己堕入了歧途。《兔子快跑》中的“跑”字，不仅指的是哈利的“逃避”，同时也言明了哈利对美好生活的“追寻”，哈利对生活尚存期待，并未放弃自己的追求。

(二)《兔子归来》——消极，困惑，无奈挣扎

《兔子归来》是约翰·厄普代克“兔子”四部曲的第二部，反映的是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当时哈利已经36岁，任职于一家印刷厂，哈利的妻子珍妮丝出轨并与人私奔，哈利从酒吧将白人女子吉尔带回家，之后又接受吉尔的黑人男友、罪犯斯基特，邻居不满并纵火毁弃住宅，吉尔身死，哈利随之失业，几乎一无所有，而妻子珍妮丝却在此时回来了[4]。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正是政治动荡的年代，外有越南战争，内有各种民权运动、校园学生运动，而且性解放思想在美国社会开始流行，还有很多美国民众迷上了嬉皮士的生活方式，此外阿波罗登月计划成功，这一系列问题都对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一时期，勤俭创业不再是大部分美国民众的生活目标，他们崇尚休闲、消费、玩乐、自由，传统道德观念如家庭观念、职业道德观念、性道德观念等逐渐被抛弃，人们进入到了一个追求享乐、性快乐以及犯罪事件频发的时代。

约翰·厄普代克将这一时代的政治特点、反传统的道德观念全部融入到这部小说当中，并将其集中在主人公哈利的身上展现出来。哈利的妻子珍妮丝就是在受到当时美国流行的性解放思想的影响而出轨并与人私奔。哈利无法摆脱当时的社会环境，并且深陷社会泥沼中无法自拔，他认识到挣扎的无效后，回归了原来的生活，无奈地听凭命运摆布。但是，哈利的回归仍旧未能获得好的结果，连原来枯燥无聊的生活都无法获得保证，不仅妻子私奔他要独力抚养孩子，而且其新的生活方式也遭人鄙夷，并最终招来一系列祸患，使他几乎连苟且偷生的权利都失去了。此时的哈利与《兔子快跑》中20世纪50年代 的哈利相比，情绪更加消极，同时对生活充满了困惑，他虽然接受了令人窒息的现实世界，但是仍旧希望通过无奈的挣扎能够为自己带来改变。

(三)《兔子富了》——发迹，空虚，信仰危机

《兔子富了》是 “兔子”四部曲的第三部，反映的是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这一时期石油危机开始出现，油价飞涨，而哈利从岳父手中继承了日本汽车代销的产业，并且成为了布鲁尔地区的丰田汽车代销商。日本汽车的低油耗特点，使其在石油危机的背景下销量猛增，哈利的资产量也迅速上升，从此步入中产阶级阶层。此时哈利的物质生活非常富足，身体也开始发福，哈利对当前的生活比较满意，对政治问题的关注度大大降低，并且迷恋上了各种减肥活动。

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受到能源危机的影响，不仅经济萧条，而且通货膨胀问题严重，同时物价增长迅速。此时，美国民众对政治不再充满热情，对国家发展情况也不关心，同时对宗教信仰也失去了兴趣，不再将基督教教义作为生活信条，他们满足于当前平庸的生活，追逐金钱和利益。金钱虽然能够满足人们的物质生活需求，却无法填补其精神世界的空虚，此时的哈利虽然甘于现状，但是内心非常空虚，经常怀念过去的生活，并且悼念自己失落的青春。哈利与23岁的儿子纳尔逊之间存在着很严重的代沟问题，二人之间经常出现各种各样的摩擦，在这种情况下，纳尔逊做出了与哈利年轻时同样的选择，抛下自己的妻子离家出走，就像当年的哈利一样想要到外界去寻找自己的理想和人生追求。

从《兔子富了》这部作品中可以发现，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社会，美国民众在追求金钱和财富的过程中，抛弃了曾经的信仰，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社会挫折当中感受到信仰的崩溃，此时虽然人们聚集了大量的物质财富，但是却逐渐丢弃了曾经支持美国民众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柱，于是发迹、空虚、信仰危机成为当时美国社会的主旋律。而此时的哈利在充足的物质财富包围下，再次感受到了内心世界的空虚，他的精神世界成了一片荒原，他再次强烈地希望能够追求自我，但是却又找不到可以寄托内心世界的信仰。物质生活的富足并未帮助他寻找到人生的意义，他再次感受到了人生是如此的荒诞，而生活又是如此的空虚。约翰·厄普代克通过《兔子富了》这部作品，揭示出了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民众虽然拥有富足的生活，但是却面临着严重的信仰危机，以致精神世界非常空虚。

(四)《兔子歇了》——悠闲，烦恼，死于无聊

《兔子歇了》是 “兔子”四部曲的最后一部，反映的是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现实社会。作者将故事发生的时间设定在1989年，此时的哈利已经56岁，他从岳父手中继承的产业已经完全交到儿子纳尔逊手中，自己则是居住在佛罗里达州，生活悠闲安逸，而安逸的生活使得哈利的体重迅速增长，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哈利的孙女朱迪由于翻船而落入水中，哈利奋不顾身地去救她，然而由于身体状况较差而引发心脏病，幸好被及时抢救回来。加上哈利的儿子纳尔逊生活颓废，生活中的许多不如意使哈利产生了错觉，仿佛人生又回到了原点[5]。与《兔子快跑》中的开篇场景类似，哈利再次看到一群活力四射的孩子在打篮球，他心血来潮想要试投，并以此来纪念自己逝去的青春和自己曾经在篮球场上的辉煌，但是却突发心脏病而猝死。哈利的一生就此戛然而止，他的人生在无聊中终结。

《兔子歇了》这部作品一直围绕着衰败和死亡这一主题展开。20世纪80年代，尤其在里根接任美国总统之后，美国经济再次繁荣起来，如哈利一般的美国中产阶级抓住时机收敛财富，并且在物质上获得了比较大的成功。但是在美国社会持续发展的过程中，美国民众已经能够感受到美国社会普遍存在的腐败、堕落等问题，而这样的社会环境给美国中产阶级带来了较为沉重的精神压力，他们普遍存在情绪抑郁、烦恼等问题，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美国梦”会就此泯灭。《兔子歇了》的开篇部分，描写了哈利住院的场景，而这其实也在隐喻着美国病态的社会环境。小说还从几个配角的身上反射了当时的美国社会正处于满目疮痍的状态，哈利之前的情人由于身患狼疮病而死亡，哈利的儿子吸食毒品并最终精神崩溃。

约翰·厄普代克强调世界是在不断变化的，而且变化、死亡才是整个世界的永恒主题。哈利的死亡是人生发展的必然结果，同时也从侧面折射出20世纪 80年代的美国社会正在面临着巨大的社会危机，如政治腐败问题严峻，国民道德沦丧、思想空虚、精神世界荒芜，国内毒品泛滥，艾滋病肆虐等。

四、“兔子”四部曲的叙事伦理阐释

芝加哥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布思认为小说不仅是对生活的模仿，而且是对生活的批评，“小说总有一定的伦理尺度并蕴含着一定的伦理价值观”[6]。文学伦理学批评认为，“文学是特定历史阶段伦理观念和道德生活的独特表达形式，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7]。作为具有强烈现实意识和伦理意识的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在“兔子”系列小说中从个人经验入手，借由哈利个人问题的迫切性，直达生活的隐秘之所，让读者感觉其书写超越了个人的范围，具有文学介入现实，与社会生活同构，又超越于现实之上的伦理意义。

(一)隐藏的道德辩论

约翰·厄普代克在其“兔子”四部曲中以第三人称的身份作为叙述者，并且将自身界定为事件旁观者，但是他的叙事风格比较特殊，并未以“全知者”的角度进行叙事，而是完全以一个中立者的口吻来叙述表达“兔子”哈利的各种人生经历。约翰·厄普代克在小说当中并未以明确的道德立场对哈利的行为进行道德判定，而是将道德评判权交给了读者，激发其进行道德伦理的反思和辩论。在《兔子快跑》的开篇，哈利离家出走并且另结新欢，违背了一个 丈夫和父亲应当遵守的道德准则，但是在小说当中约翰·厄普代克并未从叙述者的角度对其进行道德批判，仅仅从牧师埃克里斯的口中对其进行了道德谴责，同时他还给与了哈利进行道德辩论的机会，最终将道德评判权还给了读者。

在“兔子”四部曲中，约翰·厄普代克虽然并未明确地从叙述者的角度表明自己的道德立场，但是通过道德后果的归咎隐蔽地表明了自己的道德立场。哈利的妻子嗜酒如命，最终在醉酒的情况下淹死了她与哈利的幼女瑞贝卡，叙述者虽然并未就此明确表明自己的道德立场，但是却从侧面将其隐蔽地表述了出来。在小说当中，叙述者这样描述，瑞贝卡的死成为哈利心头的一片阴云，并且萦绕终生不去，他觉得痛苦像绞索一般扼住了自己的喉咙，令其无法呼吸，他不停默念着祈求饶恕，却不知道该向谁忏悔。这种叙事方法虽然并未明确表现出约翰·厄普代克的道德立场，但是却隐晦地表明了其对哈利错误道德立场的批判。类似这样的叙述方式在“兔子”四部曲中比较常见，可见约翰·厄普代克在隐蔽叙述下不仅间接表明了自己的道德立场，而且还激发了读者的道德辩论，使其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给出自己的道德判断结果[8]。

(二)人物内心的道德法庭

“兔子”四部曲虽然采用隐蔽叙述的方式淡化了叙述者在道德伦理方面的权威性谴责，但是却利用内聚焦的手法在主人公哈利心中创建了一个令其无法逃避的道德法庭。在《兔子归来》这部作品中，主人公哈利终于从逃避中回归了现实，并且承担起了家庭生活的重任，妻子由于婚外情与他人私奔，哈利与儿子相依为命，之后陆续收留了白人女子吉尔，以及吉尔后来带回家的黑人逃犯，他的生活被性、种族、毒品等令人不齿的伦理观念所充斥，而且随着吉尔身死，哈利再次面临着内心道德法庭的审判。作品中利用内聚焦的表达方式，对哈利的心理活动细节进行了表述，使读者能够看到哈利接受内心道德法庭审判的一个过程。虽然警察并未将哈利列为纵火案的嫌犯，但是“他却明白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犯，只是没有被警察缉拿归案而已”。作者利用这种方式让读者看到了哈利在内心世界对自己的道德归罪。

在《兔子富了》这部作品中，同样利用内聚焦的手法表述了哈利受到内心道德法庭审判的过程。在这一作品中，哈利已经继承岳父职位进行日本汽车代销，并且收敛了大量财富步入中产阶级行列。但是，财富并未帮助其从内心道德法庭的审判中逃脱出来，哈利希望利用金钱来帮助自己赎罪，他曾经多次悄悄去到年轻时的情人露丝的家门前，并且在内心想象着如何让露丝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从而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但是最终却未能如愿，他仍旧无法逃脱内心道德法庭的审判。这部作品也向读者揭示了当时的美国中产阶级虽然拥有物质财富，精神世界却是空虚的，各种恐惧、悲观的不良情绪弥漫于其心中[9]。

(三)现在时态叙事中的道德迷雾

约翰·厄普代克的“兔子”四部曲采用现在时态来进行叙事，这种叙事方法有助于突破过去时态在叙事当中的各种束缚，从而营造出最贴近现实世界的伦理效果。约翰·厄普代克虽然并不是使用现在时态进行叙事的先驱者，但是在其首部“兔子”四部曲作品《兔子快跑》面世之时，仍旧处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的文学界仍旧习惯利用过去时态进行叙事，约翰·厄普代克选择现在时态进行叙事可以说是一次 冒险之举，而最令人赞叹的是，他的整个“兔子”四部曲都选择以现在时态进行叙事。现在时态的应用摆脱掉了过去时态的暴政，并且突破了原来死板的叙事模式，在整个文学界都引起了振动。

现在时态叙事模式下，“兔子”四部曲的主人公哈利的所有外在行动和内在意识得以共存，作者的创造也更加自由，不仅可以利用内聚焦手法来展示哈利在每一时刻的心理活动，而且直接将读者拉入了哈利所生活的世界中。此时读者与哈利一样，只能沉浸在现在世界中，无法触碰到过去或未来，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以“连带关系”为基础的传统道德审判。在现在时态的叙事模式中，哈利获得了道德上的假释，并且遵从本能生活在当下带来的道德冲动中，并且迷失在现代道德迷雾中。人到老年的哈利，在妻子珍妮丝要求其自己收拾烂摊子时，仍旧在脑海中出现了逃跑的念头，并且即刻遵从这一念头行动，再次逃跑。哈利的这一举动与其三十年前如出一辙，他只关心当下，并且希望从当下做出的选择中能够找到自我，但是显然他并未成功，并且再次将自己置于无法消解的对立漩涡之中。

现在时态的叙事手法，可以将主人公现时产生的焦虑情绪更为直观的传递给读者，从而让读者产生“突如其来的不安情绪”，就像一个迷失方向的旅人，在进入一个未曾听闻过的国家时，不仅会认为自己迷失了方向，甚至对于自己的身份也开始感到怀疑。现在时态的叙事手法让读者更加直接的进入哈利当下的道德生活中，而且无法提前预知将来的伦理方向。就像米兰·昆德拉所说的那样，现代人的伦理生活其实就是在迷雾掩盖下的自由，虽然并不是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摸索，但是其道德能见度也非常低，而这同时也是约翰·厄普代克所认为的美国 当代社会的道德真相和困境所在。

作家的主要责任是写出最能反映时代特质的作品[10]，而读者的责任是对作品呈现的道德价值观作正确理解和价值判断。“兔子”四部曲描写了不同的生活现象、精神困境和道德原因，由此，约翰·厄普代克以其独特的叙事风格和手法呈现出叙事与伦理之间的互动状态。“兔子”四部曲所叙述的伦理关系及其被叙述的方式，实现了同构与介入现实生活的伦理意义，也使作者和读者在作品之上进行了伦理交流。

五、结论

哈利的人生经历折射出了很多美国民众的生活经历，“兔子”四部曲也反映了20世纪50～80年代美国现实社会变迁的情况。约翰·厄普代克所描绘的美国社会的变迁现实及由此带来的国民生活波折和精神困惑，作为现代化进程中的伴生现象，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窥视当代美国社会价值观变迁的窗口。小说中美国中产阶级的生存焦虑、精神危机、道德困境和价值变迁，可为当下中国正在蓬勃兴起并日益壮大的中产阶层提供或深入、或切近的参考，引发人们对于当下存在的诸多社会热点问题的积极思考，如生活的复杂多变、精神的焦躁烦恼以及婚姻问题、性观念的转变等，从而激发人们去探讨解决现实问题的方法，这对中国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也具有一定的警示与借鉴意义。

同时，约翰·厄普代克通过对美国现实和文化的批判，开启了作家、作品、读者之间的伦理交流。“兔子”四部曲在隐蔽叙述下进行道德辩论，并且利用内聚焦手法在人物内心建造了道德法庭，同时还利用现在时态的叙述方法表现哈利在道德迷雾中的各种挣扎。约翰·厄普代克将人性的欲望，个体的困境与国民心态的变迁混合，将生活本质与叙事塑形结合，为理性、情感与道德的冲突，找到了独特的表达方式，实现了文学与现实的同构，叙事与伦理的互动，建立了文学叙事伦理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