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势与攻势:甲午中日战争中国出兵朝鲜的军事战略
2020-12-12李英全
李英全 王 玉
关捷先生在2015年发文要学界注重甲午中日战争陆战的研究,强调学术界对这方面的研究尚弱,亟须加强。对于清军、义军、民团进行的抗日战斗,例如平壤、旅顺口、威海卫防御战,安城渡、鸭绿江、虎山、赛马集、摩天岭、石门子、土城子、白马河阻击战,凤凰城、金州、海城、新竹、彰化反攻战,以及大甲溪伏击战等,应从战术角度深入研究。笔者对此颇有同感,深受启发。这些年来,学术界对于甲午战争陆战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相对海战而言,仍显落伍。[1]近年来,学术界对于甲午战争陆战的研究更加深入,视角也越来越新。研究更多的是清军失败原因,清军军纪、清军后勤、清军防务等,(1)王楚良、施渡桥《甲午战争中清军败北原因探析》,《军事历史》,1994年第5期;董贵胜《甲午战争中国失败的原因探析》,《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4期;周育生《甲午战争中国失败原因分析》,《东北亚学刊》,2014年第5期;盖玉彪、陈伟《甲午战争中国失败根本原因的新思考——基于战前中日战争准备的对比分析》,《军事历史研究》,2013年第1期;牛士敏《甲午战争中国战败原因之分析》,《咸阳师专学报》,1994年第5期;白子龙《关于中日甲午战争失败原因分析》,《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7年第3期;刘锋《论甲午战争中清军的军纪问题》,《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龙汉武《略论甲午战争陆路战场清军后勤问题》,《延边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宫贤鹏《甲午战争时期清军后勤研究——以陆战场为中心》,中国人民大学硕士论文,2005年;耿立伟《甲午战争时期盛京地区清军防务研究》,辽宁大学硕士论文,2015年。也有少数探讨清军军事战略问题。总体而言,学界对于甲午战争清军军事战略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清政府战略决策方面,有学者认为清王朝的战备和主战精神,是建立在既不知彼又不知己的虚妄态度上的,清王朝根本没有做好打一场大战的准备,更谈不上有什么胜利的把握。因为无明确的军事战略,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处处被动。[2]有学者认为,清军在甲午战争中惨败,与清政府战略决策能力不足、决策一再失误有着直接的关系。因此,有必要对清政府在甲午战争中的战略决策进行分析和反思,研究总结其失误和教训。[3]
其次,有学者对于清军的军事战略进行探讨和研究,认为日军是进攻性的,清军是防御性的,清政府觉得日军进犯朝鲜为牵制,战略根本是进犯京畿,所以战争开始清军重点加强京、津、榆防务,建立以京畿、奉天、平壤前线为重点的三位一体的战略防御体系。[4]
其三,有学者对于清政府的“海守陆攻”战略进行探讨,认为清廷在甲午战争中确立的“海守陆攻”战略,是其内部各派意见妥协的结果。该战略合理地方在于吸取了以往反侵略战争的教训,注意到发挥陆军的相对优势,把主要战略方向放在朝鲜半岛是正确的。但清军在实际作战中并未真正执行该战略方案,而且在具体作战部署上有许多致命性失误,从而对清军在甲午战争前期的一系列失败产生直接的影响。[5]
其四,有学者对于清政府战略决策的失误及其原因进行反思和研究,认为当战争不可避免发生,李鸿章用政治仗代替军事仗,贻误战机,使清军在战争初期就失去战略先机;战争中李鸿章的“保船制敌”看似实际,却是在用打农民战争的经验指挥现代化的海战;李鸿章信心不足,判断失误,其战略指挥与战场实际严重脱节。[6]还有学者对于“后清流”的御敌方略进行探讨。[7]
由此可知,关于清军入朝作战的军事战略问题,涉及面很多,而研究却相对少些,有些具有争议的问题仍有待讨论,尤其是清军入朝战略战术问题和平壤战役问题等。有学者对战前清政府的对朝政策进行探讨,认为清政府执行了一条错误的对朝政策,从而加剧了其背清自立的离心倾向;由于中朝生隙,联盟解体,最终导致了中国在甲午战争中的惨败。[8]对于朝鲜平壤战役,更多的讨论应是一些争议性的问题。(2)参见杨岸昭《论甲午战争中清日陆军鏖战平壤》,延边大学硕士论文,2008年;邱涛《关于甲午陆战研究中几个问题的辨析》,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因此,甲午中日战争的朝鲜之役,需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仍多,包括作战方针、作战计划、军事战略、清军镇压东学党后是撤兵还是增兵、“南北夹击”方略是否可行,等等。
一 、清廷是否有明确的作战方针和计划
作战计划其实是战前的一种具体的规划和准备,也有人把它叫战前的规定。这种规定把开始作战后的行动方针、原则、处置办法、具体补救、后勤举措等确定下来,作为军事行动的指南。战争发生以后,作战计划会随战争进程的变化而变化。“但全体之希望方针虽应蓄于当局胸中,然因情况而有种种变化,其计划非能一一预定,至其细部亦在内也。纵预定之,亦每因情况变化而终属徒劳也。”[9]7
中日战争是隔海的两国战争,这种战争对制海权的争夺就显得十分重要,日本对此极为看重,而清政府对于制海权却有所看轻,或基本不重视。虽然如此,两国政府必先考虑海军之间的冲突和战斗,必先谋求获得制海权,此为重中之重。两国在冲突前对陆海两军的处置和安排,可以视为第一作战计划,这个计划决定战争的胜败,因此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在中国方面,对于可能发生的战争,基本没有切实可靠的作战计划,这是中国自始至终都处于被动挨打的重要原因之一。由于日本步步紧逼,到决定开战时,清政府才开始有所计划,令海军扼守渤海湾口,并护卫陆军由海路输送前往朝鲜,与驻朝陆军策应,使陆军集中于平壤,借以在朝鲜驱逐日兵,这就是所谓的“海守陆进”计划。这种计划实际上是有悖于军事战略的,其失误之处表现在:
首先,海军的军事战略及用法有重大失误,即不务求获得制海权,海军没有与日本海军决战并消灭之,而仅仅停留在让海军服务于防守和护送陆军的枝叶任务,以及让海军护卫清兵到朝鲜,与陆军策应等。如此根本用法的失误,最后造成原本势均力敌的海军战败,这就是清廷和李鸿章所犯的一个重大失误。
其次,海军在军事战略和军事目的上偏向于防守,这对于海军士兵的志气大为不利。当其服务于枝叶任务时突遇日敌舰队,于战斗准备上已难免输敌一筹。9月17日的黄海海战,就是起于海军掩护陆军任务时,控制于近陆岸处的后方,不能不战,结果失败。如果将中日两国舰队的位置和任务更换,“此海战既起胜负之数,尚未可知也。”[9]9
最后,关于陆上作战,在未获得制海权的情况下先使陆军集中于平壤,也是一种军事战略上的重大失误,抑或说是军事处置极不适当。因为,该地与安东县间后方联络线,不仅海面被日军威胁,而且陆路也极为不良,不便于后勤搬运物资。“加以元山方面海面为日本所制,不免由该地被胁威其侧面,故欲集中大兵于平壤,无论如何,须有海路输送助之,因是非能制西海面不可。但实际未确有制海权,先使兵力集中于平壤,不唯于给养关系上不能集大兵,且为掩护后方联络线计不能不割多数兵力,因是只能如实际集中一万二千兵力,不能更多,如清军兵站组织既不完全,尤非能集中以上兵力也。”[9]9-10
军队士气对于战争的胜败有着重大关系,而首战的胜败对于清军士气关系甚大。从战略上考虑,中国的军事计划或军事战略,应当是在鸭绿江畔选定军队结集地或集中地,作为重点布防地区。如果海战取得胜利,才可以使陆海两军相策应以前进;如果海战未取得胜利,则以取防御之策更为适当。此为最佳军事战略。清廷把军队运送到朝鲜平壤集中,唯一希望就是想在朝鲜打败和驱逐日军,想让平壤的清军与驻牙山的清军相策应以夹击驻京城的日军。这种计划诚如前面所言犯了军事战略上的大忌。“果然则因成欢之败已失此关系,非使平壤集中地后退不可。又若以为在政略上为对韩示威计须置清军于京城近处,则战略上之要求与政略上之要求反对时,不能不先重战略。此外尚有一弊害,即海军常为此无理集中地用于枝叶任务是也,正应一意求获得制海权时,课以枝叶任务,其为失策。”[9]10
由于清政府对于可能发生的战争考虑不周,计划不明,所以一旦发生战争,就会措手不及。其后黄海海战、平壤战役皆归清军败北,战略形势对中国更加不利,此后清政府的作战计划就更加紊乱了。“即如欲先在国境行防御,又想一致掩护奉天北京两地,谓旅顺口威海卫皆不能守备,各处应守之地甚多,而卒无一可守,此实为重地理上之价值不重军之首力所致。”[9]11
反观日本,日本在战争前就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其作战计划大体分为两期拟订:第一期,不论海战结果如何,都要事先实施一些重要事项,如派遣第五师到朝鲜,陆海军守备要地及准备出征,并使舰队前进;第二期,即应海战结果而行之者,分甲乙丙三个时机和三个方案。甲:海军胜,获得了制海权,就派陆军向直隶湾头前进,与清军进行大决战。乙:海军不能完全取胜,虽不能控制渤海湾,但已使敌不能制我近海,就派陆军向朝鲜前进,以防备之。丙:海战失败,日本失去制海权,则由国内防备之。此第二期之计划,是对多数时机的大方针,不能说成可以严密实行。其可视为纯粹作战计划者,只有第一期的计划。征诸实施,后来果然不得已而变更了第二期作战计划。这是因为两国海军势力基本相等,制海权久难获取,其先已经决定陆军向朝鲜进兵。等到9月17日的黄海海战,日本海军虽能击破中国舰队,但北洋海军残舰还据守在旅顺口及威海卫,并扼守渤海湾口,于是“甲之时机未至,乙之时机亦未一定,尚在其中间程度,加之已达秋季,至近冬季结冰期,不能希望于年内在直隶决战矣。”[9]8于是,日本作战本部进一步调整冬季作战方针。为了准备次年春天在直隶的作战计划,日本企图先攻旅顺半岛,向奉天省作战,同时规划占领台湾。实际上,日本想在冬季开放渤海湾口,而非歼灭威海卫的清军残舰,遂转向山东省作战,制定山东半岛作战计划。
由此可知,与敌首战以后之事,很难做周密计划,最多也只是一种规划而已,并且这种规划是随时可能改变的。日本在此问题上能够随机应变,及时做出调整和安排,这是其计划周全的又一表现。在如此周全的军事计划下,其军事能力也得到了很好的发挥。而清政府自始而终都没有制定出一份周密稳妥的对日作战计划,结果处处被动,打到哪里算哪里。
二、清廷从打算撤兵到增兵打仗
中国出兵朝鲜和增兵朝鲜的缘由,是两方面因素造成的:应朝鲜国王请求前去镇压朝鲜东学党叛乱,是主要原因;日本派兵并增兵朝鲜,是中国增兵朝鲜的另一重要原因。清政府派兵到朝鲜镇压叛乱,也是充满矛盾的。朝鲜当局已经不把中国当作其宗主国了,但每当它有困难时总是请求中国出手相助,把中国拉下水。[10]11可知“华军之救朝者,虚有其名。朝王之累华者,竟酿成实有其事也。”[10]100
中国当时驻朝鲜使臣袁世凯,在1884年汉城之变前后到达朝鲜,与朝鲜政府外戚经理大将闵泳骏相互联络和勾结。闵泳骏通过袁世凯托中国政府派军队来援助,李鸿章立即准其所请,于1894年6月4日派大将叶志超、副将聂士成率兵两营从威海卫出发,由扬威、平远、济远、致远、操江五舰护送,开赴朝鲜,于6月8日在牙山登陆。“光绪二十年五月,驻朝鲜商务大臣袁世凯以朝鲜王请兵牍来告,韩与全罗道的东学党战不胜,乞中国援助。北洋大臣李鸿章奏派直隶提督叶志超等带芦榆防军1 500名东渡,驻扎牙山。”[11]109中国最初派到朝鲜的军队只有1 500人(其实叶志超的这支部队有4营,人数在1 500—2 000人之间)。叶志超在朝鲜具有一定主见,他认为剿匪这个大任务结束后就应当撤兵回国。聂士成决定令程允和代率清军先回牙山,他自己亲率数十骑前往全州,给难民发给银钱1 800余圆,并收抚几个乱党头目,完成剿匪任务。叶志超电令聂士成速回牙山。
镇压东学党后,牙山附近的清军撤留与否至关重要。叶志超等人极力主张撤兵回国,李鸿章最初也想要撤兵。让李鸿章最终改变撤军态度的是袁世凯,他的建议影响了李鸿章的决断。
据聂士成日记,朝鲜平乱成功后,李鸿章最初本想撤兵。聂于5月13日(阴历)得知日本增兵朝鲜,韩廷来电给聂士成,想阻止中国进兵。因为当时倭兵陆续到朝者已超过五千人,朝鲜宫廷十分恐惧。当时李鸿章发电给叶志超,称倭使之欲颇奢,已饬驻朝总理袁世凯商酌撤兵的事宜,拟先撤五分之四,留兵四百驻在仁川,并要他与袁世凯商议办理。但随后袁世凯给李鸿章的建议直接影响了李鸿章对朝鲜的军事策略,从拟定撤兵转变为继续增兵朝鲜。袁世凯的建议或许是想从军事上先取攻势,所以他于5月17日致电叶志超,请李鸿章速拔海军战舰来仁川助声威,并添陆兵驻马坡,强调这样或许可以袭服倭人。聂士成于20日致书袁世凯,想带洋枪队四百人进入汉城保护公署,以四百人驻扎水原作为接应。袁世凯回电,以倭议未成,请勿轻动。而李鸿章给聂士成的电旨(23日),是饬令剿匪,无须兼顾汉城。聂于是率军前往全州去平乱党。[12]3-4
6月1日,程平斋由汉城来找聂,称袁总理请撤兵回牙山,免倭藉口。但聂于8日才轻骑驰归牙山,谒见叶志超,称匪乱已平,宜速请李鸿章派轮接军队内渡,免启衅端。叶志超虽在犹豫,仍于当晚电禀李鸿章,说明前敌招抚情形,并请撤队内渡。9日,聂力请叶志超发电李鸿章,请班师。这期间,聂多次谒见叶志超,力陈军队不能久驻牙山,宜速请内渡方为万全。11日,龙觐臣自汉城来,称倭兵至朝者大约三万人,车炮直入王城,并分兵驻扎各要隘,布置严密,部伍严整,所用都是新式快枪,已分军逼水原,有踊跃欲动之意,请率队到成欢防堵。叶志超担心启衅,极力阻止。12日,饬李谷生乘操江内渡,令将在朝情形面述张书宝观察转禀李鸿章,请速派轮接队,免启边衅。旋接李鸿章电,说和议难成,已遣江自康带仁字营来助战守。17日,汉城来电,袁世凯已于16日在仁川登轮回津,倭探骑已到振威一带。李鸿章此时认为和议决裂,要叶、聂在朝鲜速备战守,李鸿章态度转变,备战之意增强。[12]5-9
李鸿章最初派兵援助朝鲜的方针是支援朝鲜平定内乱,镇压叛乱后就打算撤兵,不与日本军队发生军事冲突。但是后来在日本步步进逼的军事威胁之下,清政府和李鸿章也开始不甘示弱和讲面子了,也想大张其军威,以表示其军事改革的成就。李鸿章最初主要通过阅军的方式来显示其军事改革的军威。后来因为日本大量派军队进入朝鲜,所以就增派军队进入朝鲜。
清廷当局决定增兵朝鲜,有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李鸿章最后决定增兵是迫于无奈。
驻韩总办道员袁世凯在朝鲜做事积极,驻朝十年,北拒沙俄,南抗日本。他想通过军威来压制日本,其举止言行和建议对李鸿章的决策产生很大影响。袁世凯电戒叶志超,要他速请李鸿章拨海军战舰来仁川“助声威”,并添派陆兵驻马坡,这样或可“袭服倭人”。叶志超电请李鸿章后,李鸿章未上报清廷。袁世凯看到形势不利,遂提前撤离了朝鲜。清廷和李鸿章还受到袁世凯和驻日公使汪凤藻误判形势的影响,认为日本不断增兵朝鲜,中国必须用军事手段才能解决问题,增兵朝鲜是逼日本就范的最好途径,这正好上了日本的当。李鸿章等人多次就中日两国从朝鲜撤军一事进行交涉,日本方面全不理会,而中国方面却把增兵朝鲜看成是增强自身谈判实力的筹码。5月19日李鸿章的态度:“汪、袁皆请添拨重兵。鸿思倭兵分驻汉仁已占先着,我多兵逼处,易生事”;“叶驻牙山,距汉二百余里,陆续添拨已二千五百,足可自固,兼灭‘贼’。我再多调,倭亦必添调,将作何收场耶?”[13]56322日,军机大臣密寄李鸿章上谕,强调“口舌争辩,已属无济于事。前李鸿章不欲多派兵队,原虑衅自我开,难于收束。”“如何及时措置”,“着即妥筹办法,迅速具奏。”[13]568清廷想要多派兵力入朝鲜,李鸿章一时未作答复。5月28日至6月2日,清廷又三次密谕李鸿章,商量战争事宜。6月2日,李鸿章全面回答了清廷的问题,他在《覆陈海陆兵数折》中认为,北洋战舰船只较少,陆军数量薄弱。就现有情况来看,渤海门户坚固,敌尚未敢轻窥;即不增一兵,不加一饷,臣办差可自信,断不致稍有疏虞。备饷征兵,是专指出境援剿而言。现在倭兵备调者有五万,必须力足相埒,至少亦须二三十营。远征必以近防为本,行军尤以筹饷为先。如果挽回有术,少用一分兵力,即省一分饷需。[13]583-5856月4日,军机大臣密寄户部、总署上谕,要他们就此问题会同妥议具奏。总署回复,设有战事,拟即由该督将发交北洋生息一款本银一百五十万两,作为筹拨之款。但此款一时难提足数,六七个月内可收回十八万余两,迨秋冬间约可积五十万余两,其余按数陆续提回应用。[13]598
清廷于6月9日下谕旨,要李鸿章“查照提解,务将战守一切事宜,随时妥为筹备,以期缓急足恃。”[13]599清廷此时已下决心要李鸿章认真备战。而清廷大部分官吏也都坚决主战,以御史张仲炘为代表,在奏折中认为:“不战而朝鲜固不保;战而不胜,将奈何?臣谓无论胜与不胜,朝鲜断不可弃,日本断不可和,惟有力与之争,期于必克。今既饬李鸿章为先发制人之举,仍当别练一军为绸缪未雨之谋。”[13]604并建议起用新疆巡抚刘锦棠。6月10日,清廷要李鸿章认真备战,不能等到决裂后议战议守,势已无及,不可不先事筹备。“水陆各军如何分进,粮饷军火如何转运,沿海要口如何防守,一切事宜,熟筹调度,谋定后动。”[13]605李鸿章的迟疑不决,让北京当局深感不快,以侍读学士文廷士为代表,认为日本谋图朝鲜,人所共知,事涉数月,而“中国之办法尚无定见,北洋之调兵亦趑趄不前”。“是使中国坐失事机,而以朝鲜俾倭也”。他提出一个设想:令各省合筹三四百万金,速购铁甲船一二号、快船七八号,配足军械,挑选水师,会同现在南洋闽粤各船梭巡海道,北则游奕于对马、长门之滨,南则伺察于长崎、横滨之口”,以此牵制日军。此外,“应请旨饬下北洋,无论旧练新募,速调万人,或由海道以迫汉川,或行陆路以趋王京,务使力足以敌,便宜从事,不得藉口退兵。[13]605-608
6月12日,军机大臣密寄李鸿章上谕,“和议恐不足恃,亟应速筹战备”;“现在事机紧迫,着李鸿章速为筹备,先派一军由陆路前往边境驻扎,以待进发。”[13]612至此,清廷已决意与日本一战了。
6月13日,光绪帝派翁同龢、李鸿藻与军机大臣、总署大臣会同详议如何办理事务。他们商议的结果是,日军据朝鲜久未撤兵,和商没有成议,不得不速筹战事,并派李鸿章派兵进发。现派总兵卫汝贵统盛军六千人进平壤,提督马玉琨统毅军二千人进义州,均由海道前往,并咨商盛京将军,派左宝贵马步八营(约4 000人)进平壤,又调提督叶志超一军移扎平壤,“所筹尚周密,应请谕令李鸿章,即饬派出各军,迅速前进,勿稍延绥。”“中国本有保护朝鲜之权,此次派兵前往,先以护商为名,不明言与倭失和,稍留余地,以观动静。”[13]625-62616日,光绪帝下令要李鸿章照所议执行,旨到照办。
这期间,当局多数人认为李鸿章与总署大臣主持此事,一味因循玩误,辄藉口于衅端不自我开,希图敷衍了事。事既急切,专恃外国公使从中调处,藉作说和之客,以图退兵之计。先赖俄使,不成又望英使,全凭口舌折冲,能解决问题吗?对于朝鲜,“彼则着着占先,我则面面受制。为今之计,应请皇上宸衷独断,速饬北洋大臣李鸿章厚集兵力,分驻高境,克期进发,迅赴事机。”[13]624要藩岂容轻弃,而兵力实宜震慑,这是以礼部右侍郎志锐为代表的明确主战意图。还有给事中余联沅为代表,也主张与日人争锋,非用兵不可,提出“万一兵戎相见,能否确有把握?”并提出“为今之计,乘其并力朝鲜,国中无备,以重兵袭其东京”,此为上策;“沿海要隘,设兵驻守,使彼无瑕可蹈,而我得从容布置,以捍卫朝鲜”,此为中策;“与之相持于朝鲜,不得已而出于战,以侥幸于不可必胜之数”,此为下策。“总而言之,轻于开衅,则兵连祸结,恐无已时;急于求和,则贻患养骄,亦非至计。当此之时,能守而后可以言战,能战而后可以言和。”“夫慎始而后可图终,有备而后可无患,谋定而战,惟断乃成。”[13]628-629为此,他更多把希望都寄托在李鸿章身上,同时他要光绪帝饬下廷臣密议,寻找最好的计策。
叶志超多次对李鸿章和清廷建议,最好的办法是派轮船将派往牙山附近的清军全部撤回国内,但清廷并不允准。7月14日清廷复电说:“所筹派轮赴牙(山)将我军撤回一节,彼顿兵不动,我先行撤退,既先示弱,且将来进剿徒劳往返,殊属非计。现在和商之议,迄无成说,恐大举致讨,即在指顾。”[14]773北京的主战派官员极力主张派大兵入朝作战,认为军事威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们极力反对从朝鲜撤兵,坚请增派军队入朝,认为只有“大加驱剿”,显示军威,才有可能“办理交涉事务自能就我范围”[15]。他们的意见对于光绪帝影响很大,光绪帝在6月中旬多次下谕令要李鸿章上奏备战情况以及海陆军情况,李鸿章仍迟疑不决,最后在7月4日上奏《复陈海陆兵数折》,提出中国的军事战略是以防御为主、进攻为慎,李鸿章的意图十分明确,他不愿意主动攻击敌人。但清廷当局战意已决,因此在7月中旬下谕令要派大兵入朝鲜作战,在此压力下,李鸿章不得不派四大军进入朝鲜。
6月26日,奉东边境当局定安、裕禄等会商派兵进驻朝鲜平壤一带,他们认为朝鲜为奉天东边屏蔽,沿边千余里,处处壤地相接,中仅鸭绿江一江之隔,而九连城边界距该国王所居汉城止一千一百余里,系属陆路大道,其余小路可通东边境界者亦复不少。奉边疆界紧邻,亟宜励将选兵,出境进扎,分屯要隘,有战事则与北洋所派各军同心合力,以赴事机,筹固边围。定安现拟抽调盛字、吉字马队四起,步队两起,共兵勇1 500名;裕禄拟令左宝贵于所带奉军等营内挑选精锐马步兵勇3 500人,由丰升阿、左宝贵分带,会合前往朝鲜界内平壤一带地方,择要驻扎,与李鸿章所派之盛军卫汝贵、毅军马玉琨等,随时会商,相机妥办;即于九连城设局转运该军粮饷、军火,以资接济。东边所属的大东沟、大孤山海口,为沿海口岸,我军后路亦须驻兵分防。由安定抽调盛字步队两起,分防驻守,以助声援;如兵力不足,则需添募。[13]4-5并于黑龙江齐字营内,抽拨马队两起、步队两起,饬令齐军总统正蓝旗护军统领倭恒额督率到吉林省城,听候调遣。
三、清军南北夹击策略是否可行
李鸿章经略朝鲜的战略方针已经有所转变,从原来的剿灭东学党匪乱变为防备日本军队的袭击和进攻,必要时与日军展开决战。这种转变是在6月22日,当天他电令驻牙山的清军速备战守,以防日军进攻。这一改变更多还是受到清廷的压力之下才确定下来的,朝廷决意用兵朝鲜,与日军对抗。而李鸿章有些迟疑不决。此前李鸿章曾奏请以大同镇总兵卫汝贵率盛军13营调派朝鲜,有点迟疑不发。到此时才派出四大军队开赴朝鲜援助。这四大军就是毅军(提督为马玉昆,发自旅顺)、奉军(高州镇总兵左宝贵统领,发自奉天)和二大盛军(一是淮军的盛军,大同镇总兵卫汝贵统领,发自天津;一是奉天的盛军,副都统丰伸阿统领,发自奉天)。随着形势的恶化,李鸿章考虑到海道不可行,于是商议由陆路自远东分起前进,渡鸭绿江,进入朝鲜。而陆路前进也有不利的地方,道太远而时太长。这四大军实力并不强,“丰兵尤脆弱,土人笑其不禁磕碰,戏称为‘鸭蛋兵’云。”[11]109
李鸿章和清廷当局是否想过派兵到朝鲜军事战略的运用?是否想过南北大军合击朝鲜京城的日军?南北合击策略是否可行?这是本文要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
首先,要实现南北合击策略,派到牙山等地朝鲜南部地区的清军必须是重兵,而当时派到牙山的清军却是一支只有3 000多人的少量部队,这明显是不够的。当时驻牙山的清军是聂士成、江自康两部六营2 800人,还有主帅叶志超自领的1 000余人,清军总兵力约为3 800余人。中国原本计划海运增援牙山清军叶志超部的天津练军1 000余人(一说2000人),交总兵江自康带领增援牙山,随运输船“高升”号被日本海军击沉,这支增援部队未能到达牙山。李鸿章的企图是“合叶原队共五千人,可当一面。……将来若和议不成,北有平壤大队,南有叶军,合力前进,牵制得势。”[14]793李鸿章提出的策略是南北两军合力前进,牵制得势,并没有提到南北夹击的军事战略。
因此在牙山的清军未免显得有些孤单。聂士成在牙山成欢,兵力单薄,所带弹药也有限,如果后勤跟不上,最终还是归于失败,这一责任不能归罪于海军和丁汝昌。7月24日,大院君入朝鲜摄政,接受日本公使大岛的所谓“劝告”,请求驱逐驻牙山的中国军队。大岛公使应其“请”,立即遣使到龙山传达日本旅团司令部。25日,大岛旅团长率兵四千余出发,攻击驻牙山的中国军队。这样一来,驻牙山的清军大有孤立无援的态势,对于国内是否增派援兵的问题,他们消息不灵通,因此面临被歼灭的危险。牙山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前,平壤之军,缺军火、缺粮饷于后。长夫不备,车驮无资,兵自负粮,枪无余弹,以致饥军掠食,结怨韩民,战士死绥,徒手相搏。以二十年朝廷所注意,海内所仰望之重军,牌坊以无粮无械,束手就毙,皆李鸿章信任私人,不肯早设粮台之故。”[16]
其次,清廷当局明确提出了进入朝鲜的南北两军“合办夹击汉城”的军事战略思想,这种思想的提出不具有实现的条件。
从8月1日清廷对日宣战的谕旨中可知,“着李鸿章严饬派出各军,迅速进剿,厚集雄师,陆续进发”,“并着沿江沿海各将军督抚及统兵大臣,整饬戎行,遇有倭人轮船入各口,即行迎头痛击,悉数歼除。”[17]8月3日清廷又发谕旨,其中有:“卫汝贵、马玉昆、左宝贵各军现在何处?着李鸿章迅速电催,星夜前进,直抵汉城,与叶志超合力夹击。”“一俟诸军到齐,即可合力驱除倭寇,以解汉城之围。”[14]844-847从这些谕令来看,清廷当局确实有让李鸿章派进入朝鲜的南北两路清军合击汉城,拿下汉城的意图。这个意图也只是清廷当局者的一个主观想法,这是一个盲目的臆想,因为他们并不了解当时朝鲜境内日本军力情况和清军实力情况,因为进入朝鲜的清军,在牙山方面的清军已经被日军打败,在平壤的清军只想固守平壤而并不想进攻汉城,这就是问题之所在。而北面清军进驻平壤的军事策略思想正是李鸿章所主张,李鸿章的军事战略思想是:“目前只能坚扎平壤,扼据形胜,俟各营到齐,后路布妥,始可相机进取。将来若进逼王京,必如诸将所请,添足三万人,步步稳慎,乃可图功。”[14]890
第三,李鸿章派四大军到朝鲜作战是被动的,并没有准备南北合击日军的军事战略意图,多半是一种应付性的举措。
中国在朝鲜驻兵的形势并不好。日本军队占据着王京要隘,而中国屯兵于牙山,兵力十分单薄。因此袁世凯屡约叶志超,电请北洋李鸿章派发战舰到仁川,并增陆军驻马坡以备日本。李鸿章的对日态度及其所作所为并不高明,整个清政府并不重视日本可能发动的侵略战争,李鸿章作战意图并不明确,是战是和,犹豫不决。李鸿章始终想依据条约,要日本退兵,还担心增兵更加成为日本的藉口,因此最初不同意增兵朝鲜,并戒告叶志超勿以兵近王京,以免启衅。李鸿章所请的各国使臣居间调停也不能成议,日本不予理会。
清政府中的大部分激进派都主张与日本一战,李鸿章仍不想失和,主张和平解决朝鲜问题。中国朝野上下都在诋毁李鸿章,“谓鸿章贰心于日本,其子经方久旅日本,曾纳日妇。时论谓经方为日本附马,鸿章与日本姻娅,乃始终言和。及丧败赔款,犹谓鸿章有意卖国也。”[18]102这或许是国内守旧民众对于李鸿章的一种误解,但不管怎样,李鸿章的对日态度和策略却是被动的,并不高明。海军经费严重不够,设备多不完善,“惟鸿章知之深,朝野皆不习外事,谓日本国小不足平,故全国主战。独鸿章深知其强盛,逆料中国海陆军皆不可恃,故宁忍诟言和。朝臣争劾鸿章误国,枢臣日责鸿章,乃不得已而备战。时日军已久踞朝鲜矣。”[18]103可见李鸿章的备战是被动的,是在全国抗战的言论背景下才不得已而备战的。
清政府和李鸿章对于朝鲜问题的反应十分迟缓。李鸿章知道日本人万难理喻,曾奏请饬下户部,准拨军饷,先解决军队粮饷的问题,然后再考虑派兵到朝鲜。李鸿章最后决定用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受到袁世凯的影响和鼓动。在各种压力之下,李鸿章于是派出四大部队前往朝鲜。
清政府出兵朝鲜,军事战略目标有点混乱,最初比较明确,到东学党被镇压后,反而不知所终。既然决定不撤兵而增兵朝鲜,目标是什么呢?在清廷和李鸿章来看并没有明确的具体目标。增兵朝鲜就意味着要消灭在朝鲜的日本军队,保护朝鲜不受日本的侵略。可李鸿章却没有这样的明确目标。如果能确定这样的目标,增派军队到朝鲜,先消灭驻京城的日本混成旅,必须在最初行动要快,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实现。因为最初时驻京城的混成旅兵力有限,在它北方的平壤驻有清军,南面的牙山清军也大增其兵力,驻京城的混成旅,“腹背受敌,极为危险。叶志超盖预期形势如此,故不肯撤去其兵乎。”[9]11这是一种军事战略。还有另一种军事战略,就是等海军在海上歼灭日本海军,然后才可以派重兵去朝鲜灭掉在朝鲜的日军,这是最妥当的方法。
四、出兵朝鲜必须考虑军事战略问题
清政府决意以平壤作为中国派往朝鲜的军队集合点和根据地,其军事战略意义到底在哪里,作用到底有多大,这些都是应当考察的重大军事战略问题。
从军事角度来看,清政府派军入朝鲜作战,必须明确其战略目标是什么?初期的战略目标十分明确,征剿和消灭朝鲜国内的东学党乱党。此目标完成后,继续增派军队入朝的战略目标却有些不明确了,从其活动内容来看,战略目标极不明确,以防御、守城为主,而不是以歼灭来犯的日军为主。问题的关键是清政府没有把制海权放在重要的位置,如果在没有控制渤海一带海权的条件下就贸然运送军队入朝鲜作战,就会置军队于死地。如果明确清军以进攻和消灭敌军为主,那牙山清军和平壤清军应当合全力并快速攻击驻京城附近的日军,否则就会处处被动,只能等着日军来攻击,驻牙山、平壤的清军就只有失败。因此,选择增派军队到朝鲜与日军作战,必须先解决以下问题:
其一,明确战略目的。出兵朝鲜不应取守势,而应取攻势,以消灭在朝鲜的日军为主,而不应以守城防御为主。
其二,制海权不能丧失。如果制海权一旦丧失,进入朝鲜的清军就会有危险,就会有后顾之忧,日本由釜山及元山陆路进攻,对于朝鲜的清军极为不利。尤其是海军必须能制大同江口海面,才能使陆军没有后顾之忧。
其三,到朝鲜的陆路运输线必须畅通。这个问题对于当时的中国虽然不算是个大问题,因为从陆路到朝鲜的线路不长,但陆路狭长,两边都是海岸,如没有制海权,那随时都可能受到日军攻击的危险。
如果以上三个问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集中军队于朝鲜平壤,以平壤作为军队的第一线集合地和根据地,这就是军事战略上的过失。后来的事实证明,朝鲜平壤清军的溃败如此惨烈,其原因也正是因此。
出兵朝鲜或者经略朝鲜,必须要有军事战略方面的考虑:
首先要考虑如何扬长避短的问题。当时很多中国人认为中国长技在陆不在海,也是对海陆关系的不明确。晚清政府自创办海军以来,虽加意训练,渐收成效,而海上角逐尚难确有把握。且日人由对马岛渡海,半日即达釜山,而清军非再宿不达仁川口,是海道日本较近而清军略为偏远。日本对于朝鲜经营比较积极,日兵抵达朝鲜的水陆军队已超过万人,汉京为日军所掌控,在仁川海口埋下水雷,由釜山至仁川一带,水陆皆有布置,朝鲜因此成为“彼为主而我为客”。“见虽我军东渡尚可登岸,恐战局开后,我轮舶不能抵埠,斯海外孤军无继,在在堪虞,且日后军火钱粮何以接济?似不如自陆道济师,分道由高丽门历平定、黄海两道抵其京畿北境,即与我前已东渡叶提督牙山一军声势联络,是弃短用长,反客为主,转觉计出万全也。”[19]233
其次要考虑派陆军到朝鲜的作用和意义,能否发挥陆军的优点,以及如何进入朝鲜的路径选择等。当时清军从陆路到朝鲜大约有三条线路,有全由陆道的,也有水陆各半的。可以由山海关500里到高丽门,又120里到九连城渡鸭绿江,历朝境义州,900余里到达汉京;此外,如果循着大东沟南折入朝鲜大同江口水道,直至其平壤旧京,这可以傍岸稳渡,是一条捷径。这是路径的问题。而进入朝鲜之后,是死守平壤还是寻敌歼灭,这就是最大的战略军事问题。平壤城是朝鲜北道的要害,三面环大同江,一面是山,实为朝鲜全境之中权,也是图朝必争之地。占据此地固然重要,但不应死守。“我若分兵扰此以为陆师后路,北可济奉省之转输,南可壮汉京之胆而寒日人之心,而我南路诸军得此倚藉亦觉士气百倍。是我已据朝鲜腹地,有拊背之势,而日人汉京之把持、海口之梗塞,皆同虚设,敌谋可不伐自破已。”[19]234
第三,如果真派陆军到朝鲜作战,必须以陆军为正兵,海军为奇兵;陆路为正兵,海道为游兵。日人水陆渡朝,布置妥当,战略和计划比我完善,占有先机,是为进攻战略。如果中国战舰跟至,可以视为一种攻势,如果日方战舰先到,是为对方的攻势。攻守殊形,主客异势,很难判断,即为“非胜算”。由此断定,北洋海军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以少数战舰运送陆军到朝鲜海口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因为,日本海军在朝鲜海口以拒我师,我战舰不必以入口为攻,而应当是集中海军全力在朝鲜外海游弋寻敌,“以取远势,截日朝往来之路,阻其归途,扰其接济,斯渡朝之倭人势将狼顾。”而且南洋兵舰必须与北洋海军合二为一,集中海军力量,出洋寻敌,甚至可以去扰彼长崎等岛,使之备多力分,设法自救。“即使两国兵轮外洋相值,以中国海军与泰西强大诸国比权较力,胜负诚未可知;若遇日人,似应足资一战。不然,我不彼往,彼将我来。与其使彼扰我海疆,不若我先捣彼巢窟。先人者夺人,斯我当能致彼而不为彼所致也。”[19]234
第四,入朝鲜作战期间,应当充分重视陆军后勤运输问题。战争一旦开始,海道多梗,转输不易。军火弹药之需,海陆各军所共。一般而言,陆军以粮为急,海军以煤为急,皆宜事先预筹。先前清政府经营青海以西宁为粮台,戡乱回疆以阿克苏城为后路,皆另有大臣董司其事,任务至重。“朝鲜民鲜盖藏,粮食极贵,骤宿重兵,甚恐军食不继,无从采买;是必赖内地转输,斯前敌诸军不虞匮乏。查奉省多骆驼,可以运粮出边;且较中产肥大,可以接运,似飞輓尚不过难。抑或由海道运至大东沟登陆,或径溯大同江直至平壤,较为捷便,可至临时相机办理。若北洋兵舰自以旅顺口为后路,似宜于此多屯煤斤,裨我游弋朝鲜外洋兵舰,添煤换水,于焉取给,则更迭进,循环无端,不虞匮乏矣。”[19]235
中国对于朝鲜,高明的军事战略是不急于发兵朝鲜,必须先派出海军,出洋寻敌,或扼其汉城及海口之孔道,示日人以形胜。海军胜败如何,决定朝鲜陆军的进退。“如是乃有回旋之地,转可以和平成议,不至终出于战。若以偏师往必无济于朝鲜,徒挑衅于日本。”当时李鸿章其实并不想急于出师,“而迫于朝议,遂遣聂提督士成率五营东渡,继以统将叶提督志超从僻道驻牙山,以掩人耳目,而委汉京、仁川要害于不顾,以是进退失据。”这种没有准备的出兵却给日人以口实,“而日人反责言于我水陆并进,于是汉京、仁川尽入其掌握,以要士成之师,截我援济之路。先著胥议日人,后劲已难为继。且海道既梗,而我海军将士又畏阻而不可用,不得已乃出于陆道济师、重扼平壤一策。”所以,出兵朝鲜,扼守平壤之策,其实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误。清廷事事都得仰赖于李鸿章,而“事机之迫,已在眉睫。……直至高升既沉,款局尽破,始定四大军会师奉天、渡鸭绿江驰援之议,而事已不可为已。四大军入朝以后,复争相雄长,持不相下,而相与高会微歌,逍遥平壤,是以一衅再衅,而不克自振,是非敌之劲,盖我之穷也。”[20]236
综上所述,清廷派陆军进入朝鲜作战的军事战略是错误的,这种错误主要是陆军没有与海军有效配合,海军的运用战略也有失误。
首先,必须充分考虑海军的作用及其战略意义。厚集海军,灭掉日本海军,掌控制海权,这是上上之策。当时中国南北两洋以及闽广等省,所有兵舰集合起来,其数量应在日本之上,再加上长江水师,如果能集中海军全力,寻找日本海军决战,其结局尚不可知。
其次,在没有取得制海权的情况下就厚集陆军远征朝鲜,在军事战略上是个失误;派军入朝鲜,最错误的就是直隶提督叶志超、海军提督丁汝昌,派赴朝鲜在日人之先,而铁舰不扼仁川,陆军不入汉城,仅驻仁川附近之牙山岛,险要之地拱手而让之日人,外间因此有“败叶残丁”之说。清政府陆续派到朝鲜的陆军不可谓不多,由于军事战略不明确,导致这些远征朝鲜的陆军,完全不是以歼敌为主,而是专守平壤。加上这些陆军素质差,作战能力差,行动迟缓,渡鸭绿江而东去的陆军难免迁延时日,甚至牙山的清军不知所措而望洋兴叹,最后不得不放弃牙山而到平壤会合清军主力。如果掌控了制海权后才去运送陆军,到时海道大通,再辅以商轮运舰,从元山、仁川、釜山与牙山等处,到处可以登陆,去消灭朝鲜的日本军队,应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第三,从军事战略上说,海军须以攻为守,陆军要先以守为攻。中国海军实力不在日本之下,不能以设防为主,而是应当主动寻敌而灭之。李鸿章在军事思想上是被动的,他始终认为日本海军实力强于中国,海战没有必胜希望,因此让北洋海军始终取守势,以守为攻,这其实是兵家之大忌,正所谓备多而力分也。“况百密未免一疏,安见日舰之竟不敢犯。诚使海军之精华即聚,陆军之威武孔掦”,“诚使陆军在朝鲜者,尽扫日本兵,海军之在东瀛者,灭其海军。”[20]292-293则使中国处于以攻为守的有利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