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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语境下劳伦斯作品中的性属观研究

2020-12-11庞慧英沙德玉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福建福州350117

关键词:康妮福德劳伦斯

庞慧英 沙德玉(福建师范大学协和学院,福建福州350117)

劳伦斯不仅是20 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而且是被研究最多和最有争议的作家。关于劳伦斯作品中体现出来的性属观问题历来是研究者争论的一个焦点。论文在后现代语境下研究劳伦斯的性属观,一方面希望能在更开放的思维和理论下进行研究,另一方面因为劳伦斯的性属观和他作品中体现出来的丰富的生态女性思想与后现代主义女性思想的高度契合。论文追寻劳伦斯的创作过程,选取其有代表性的作品,详细分析其作品中塑造的典型的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分析劳伦斯对男女两性关系的探讨;研究劳伦斯作品中体现的丰富的生态女性思想,以期比较全面、科学、准确地把握劳伦斯作品中体现出来的性属观。

一、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1.生态女性主义

生态女性主义思想是在后现代背景下,生态学和女性文学的一种有机结合。“从某种意义上说,生态女性主义文学家追求的是人与自然的全面解放,是一个消除了统治逻辑,消除了一切形式压迫,实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世界”[1]。

“生态女性主义作为一种女性主义伦理,致力于研究相互关联的概念结构,这些结构认可了对一系列群体的压迫:女性、有色人种、动物、GLBT 人群以及自然界。”[2]加德对生态女性主义的定义包含了下面几个重要内容。首先,自然与女性在物质性方面有着更高的相似度,自然生长万物,女性孕育生命。其次,人类对自然的占有和男性对女性的压迫之间存在着重要的相似性和关联,这是生态女性主义重要的理论基础。在此基础上,生态女性主义将所有类型的压迫和统治都纳入研究范畴。“生态女性主义包括了所有二元论中弱势的一方:自然、女性、东方、有色人种、被剥削阶级、发展中国家等等”[3]。

2.劳伦斯作品中自然与女性的联系

生态女性主义认为,“在自然与人类的关系中,自然是被统治的对象。在人类中心主义视域下,自然作为没有发言权的他者,理所应当为人类的欲望服务,听任人类开发与掠夺,服从于人类的统治。”[4]自然是劳伦斯作品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中外学者对这一主题进行过大量的研究。劳伦斯在他的众多作品中都反映了工业文明对自然的破坏。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克里福德和康妮的住所拉格比坐落在一座山丘上,周围是美丽古老的橡树园。但是,在不远处,“特沃希尔煤矿的烟囱,一片凝固的死气沉沉……甚至黑儿波花叶上,也难以置信地始终覆盖着一层煤灰,好像世界末日天上降下的黑色食品。”[5]在这段描写中,美丽的橡树园与特沃希尔煤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科学技术与机械化的发展为人类带来巨大的经济利益,但同时也造成了环境污染和自然生态的破坏。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支配下,自然处于被人类压迫和剥削的地位。

在劳伦斯的许多作品中,女性与自然一样处于压迫和剥削的地位。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就是处于克里福德压迫下的“他者”。康妮与克里福德结婚后一个月,丈夫去参军,在战争中身受重伤,臀部以下失去了知觉。康妮和克里福德回到拉格比庄园居住,她每天照顾克里福德,参与他空洞的写作,招待克里福德夸夸其谈的朋友。康妮渐渐感觉到自己与现实的游离,克里福德的观念和他的著作都是虚无的,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在岁月的流逝中,影响她的正是她一生中对于虚无的恐惧。克里福德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也渐渐地开始变成了虚无。”[5](52)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让康妮日渐消瘦,她的生命在虚无中枯萎。康妮命运的转折是梅乐士走进了她的生命,唤醒了她沉睡的活力,促成了她生命的美丽绽放。劳伦斯在这部作品中强调了性对于人性发展的重要性,实践了劳伦斯的“性拯救策略”。正如蒋家国所言,“劳伦斯把性冲动与领悟生命原质,生命创造力的直觉智慧结合起来,使他笔下的性描写有了特殊的深度”[6]。

梅乐士是克里福德的看林人,当他第一次见到康妮的时候感到被侵犯了自由,“他不喜欢被人侵犯,十分珍视他的这份孤寂”[5](93)他不希望再接触女人,“他的最后藏身处就是这个树林,他得藏在那儿。”[5](94)当他看到康妮在小木屋前潸然泪下的时候,对她的同情和怜惜让他不能自已。他和康妮在一起后为失去隐居的孤独而后悔,也为开始新的生活而高兴。随着两个人关系的发展,他们都找回了生命的活力和活着的意义,他们作为自然之子,在文明尚未侵蚀的橡树林,在天地之间诞生了。“她感觉自己消失了,她不存在了,她出生了,一个女人”。[5](190)“她是我的伴侣。这是一场反对金钱、机器以及无情的理想化猴子世界的战斗。而她会是我坚强的后盾。感谢上帝,我终于得到了一个女人。”[5](312)康妮和梅乐士人性的复苏不仅仅体现了劳伦斯的“性拯救策略”,其中有更深层次的哲学思想,即生态整体主义思想。劳伦斯认为,“如果英格兰要复活,它靠的是一种新的血性接触,一种新的婚姻。也就是把婚姻重新纳入宇宙的节奏中去。人类真应该转身寻回宇宙的节奏,走向婚姻的永恒。”[7]“康妮最后与梅乐士的结合不仅是弥合激情与理智、灵与肉等各个方面的隔离的尝试,也暗示了女性与底层人民这两类他者在男权制阶级社会下自然而然的结盟”[3](79)。

3.生态女性主义视阈下劳伦斯作品中“身体”的概念

生态女性主义的身体观把身体与自然、环境、文化等结合起来,通过女性身体唤醒女性生态意识中被压抑和毁灭的自然因素,把身体从被贬低的地位中恢复过来,从边缘状态拉回到中心位置,为解构强调男权观点的形而上学思想提供了方法,因此,身体是生态女性主义不可或缺的理论根据地。[8]生态女性主义的身体观强调身体的物质性,与劳伦斯的“血的意识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血的意识理论”强调尊重人的直觉、本能和性的重要性,并以此来对抗理性主义和机械文明。劳伦斯认为,“血液的知识,即本能、直觉,是黑暗中知识的巨大洪波,先于头脑的知识而产生”。[9]性是劳伦斯作品中最突出的一个主题,劳伦斯及其作品也因此受到很多的批判。劳伦斯认为,“性是宇宙中阴阳两性之间的平衡物”,是拯救英国社会和人类的工具。劳伦斯“性拯救策略”可能言过其实,但是其中蕴含的生态思想还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闫建华也认为,劳伦斯作品中反对理性主义,提倡借助性爱来对抗机器工业文明,让人重新植根于宇宙之中的理念包含了深刻的生态哲学思想[10](35)。

能够体现劳伦斯生态哲学思想的另一个理论是劳伦斯提出的“星际平衡理论”。这个理论有两个层面的含义。第一个层面劳伦斯认为,在理想的婚姻中,男女两性要保持既相对独立,又相互吸引,像宇宙中的星辰。《恋爱中的女人》中的厄休拉和伯金就是这种理想两性关系的代表。“我所需要的是与你的一种奇妙的结合,两者既不相遇,也不相混合,而是一种均衡,就像星辰间的平衡一样。”“星际平衡理论”的第二个层面是指人与自然的平衡。热爱自然,与自然保持亲密关系,把握宇宙节奏是劳伦斯作品的另一个突出的主题。劳伦斯致力于通过建立和谐两性关系来实现人性解放的思想与后现代背景下的生态女性思想高度一致,体现了劳伦斯在认识上的超前性和深刻性。

二、劳伦斯的男性视角

劳伦斯在他的作品中不仅塑造了许多典型的女性形象,还塑造了许多独特的、令人印象深刻的男性形象,通过这些人物的塑造,劳伦斯表达了他对男性生存状况的关心和思考。

1.逃离的男人

“劳伦斯的不少作品都涉及到男人的逃亡,他们逃离熟悉的家,逃离妻子和孩子们,四处流浪,试图寻回独立而又真实的自我。”[6](260)这些逃离的男人有的是在婚姻中放弃了与妻子的抗争,退回到自己的世界;有的是进行反抗,离家出走。《儿子与情人》中的莫莱尔和《虹》中的威尔就是属于前者。《白孔雀》中的安纳布无法忍受妻子的冷漠和移情别恋而离家出走,做了牧场的看守人,又娶妻生子,过着一种贴近自然的生活。安纳布的逃离是对现代文明和强势女性的一种消极抗争。《逾矩的罪人》中的西格蒙德是一位小提琴师兼家庭音乐教师,因为收入微薄经常受到妻子的侮辱和子女的轻视。后来他爱上了小他12 岁的女学生海伦娜,两人一起到怀特岛度假,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和自然风光的旖旎,但是西格蒙德发现海伦娜是个很有教养但缺乏激情的女子,再加上对妻子和孩子的负罪感,西格蒙德最终决定放弃这段感情,回归家庭。但是家人报之以更多的冷漠和更大的敌意,西格蒙德无法承受这一切,最终选择了自杀,吊死在门框上。西格蒙德之死表达了男人面对失败的婚姻和繁重的生活压力所做出的无力且悲剧性的反抗。

《亚伦的藤杖》中的阿伦无法忍受死气沉沉的婚姻生活离家出走,开始四处流浪的生活。他在流浪中不断反思自己的婚姻,并认为婚姻的失败是因为在婚姻中女人太过于强势,而男人则变成了附属品。劳伦斯的这一思想在他的后两部小说《袋鼠》和《羽蛇》中被进一步强化,劳伦斯也因此受到很多批判,并被认为是男性霸权主义者。确实,劳伦斯认为男性应该恢复在婚姻中的支配地位,这一思想明显是男性霸权主义,但是纵观劳伦斯的创作过程,劳伦斯更多地是站在人性解放的角度去思考女性问题、男性问题和男女两性关系问题。劳伦斯希望男人们能对抗文明的异化,恢复男性的自然本性和生命力。正如劳伦斯所说,“男人们还没有学会的一件事就是坚守自身本能的感觉,反对教化他们的东西”[11]。

“劳伦斯认为悍妇型女人对男人的控制欲是造成男人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6](266)劳伦斯从男性的角度出发,塑造了这些在婚姻中、生活中日渐萎靡、苦闷压抑的男性角色。这是值得所有人,包括女性主义者认真对待和思考的一个现象。劳伦斯认为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人生的全部症结在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12]所以,在他的作品中,劳伦斯一直探讨一种和谐的男女两性关系,以拯救英国人和英国社会。

2.“瘫痪”的男人

在精神上或者肉体上处于瘫痪状态的男人是劳伦斯作品中另一类比较突出的男性形象。《儿子与情人》中的保罗就属于前者。《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克里福德是这一形象中最为典型的代表,他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身体上瘫痪,行动上无能为力,思想上虚无,情感上冷漠,心理上脆弱。克里福德生活在一种自欺欺人的虚伪和假象中,他用华美的服饰和愉快的神态来掩饰自己的卑怯和敏感;他对村民和矿工傲慢无力,尽量显示出他的权威和社会地位;他热衷于写作,极为敏感地关注别人对他作品的评价,然而,他的作品和他的人生一样是空洞的、没有内容的。克里福德并不介意康妮找个情人或者替他生个拉格比的继承人,因为他认为或者他自欺欺人地认为婚姻中最重要的是夫妻之间在精神上的亲密,而肉体的关系是附属的。

在认识梅乐士之前,康妮和麦克利斯维持着情人的关系,克里福德对此似乎没有知觉。梅乐士的出现唤醒了康妮的生命力,克里福德也“感到她身上有一种新的东西”,他害怕康妮身上这种勃勃的活力,害怕失去她,害怕自己面对现实。“康妮温柔娴静地坐在那儿,双眼闪耀着深邃的蓝色光芒,这使克里福德再次惊恐起来。”[5](150)康妮频繁地到林中散步,让克里福德“紧张得发狂”,“仿佛世界末日到了,他越来越暴躁”。克里福德收到康妮请求离婚的书信后,“克里福德内心并不怎么惊讶。他心里老早就知道她要离开他。但是他绝不愿意在表面上承认这个事实。因此,在表面上看来,这封信给了他最可怖的打击。”[5](323)在看护波尔顿太太的引导下,克里福德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她胸前哭泣起来。从此以后,在波尔顿太太面前“他就像个小孩,他会握着她的手,把头依在她怀里休息。”[5](326)这个时候的克里福德是真实的,脆弱而无力。当康妮告诉他孩子是梅乐士的时候,克里福德彻底崩溃了,“像一只陷于绝境的困兽”。劳伦斯是这样评价克里福德的,“克里福德身上热情全无,壁炉全凉了,心已非人心,他纯粹是文明的产物,但也是人类死亡的象征”[11](299)。

劳伦斯能超越他所处的时代,站在女性的角度去创作,关注女性命运和女性解放,塑造了厄休拉和康妮这样追求人性完整和完善的理想女性,具有明显的女性思想。但是劳伦斯的女性思想是复杂的,他也塑造了像安娜这样在婚姻中非要和丈夫一决高低的女性;塑造了《木马赢家》中爱慕虚荣、追求物质奢华、迷失自我的保罗的母亲;塑造了有极强控制欲、毁掉男人的莫莱尔太太;塑造了只作为精神存在的、修女般的米丽安,劳伦斯对这些女性充满了谴责和畏惧。同时,劳伦斯又非常关注男性的命运,塑造了被母爱剥夺了爱的能力的“半男人”保罗;在战争中失去双腿,生活在虚无中的克里福德;在自然中恢复勃勃生机,和康妮一起应对工业文明的梅乐士。在这些人物中,劳伦斯批判理性主义和机械文明对男性生命力的扼杀,赞美男性之美,表达男性崇拜。在这个意义上,劳伦斯是一位具有双性视角的作家。

从劳伦斯整个创作过程看,劳伦斯一直关注人性的解放,研究如何应对工业文明和理性主义对人性的异化和摧残,探讨如何建立一种和谐的两性关系和平衡的人与自然关系。在劳伦斯的作品中,自然和女性是重要的创作主题,是受到工业革命和封建伦理道德压迫的“他者”;劳伦斯提出“血的意识”的理论,强调身体本能和直觉的重要性,突出身体的“物质性”,体现出生态女性主义的哲学思想。同时,劳伦斯关注男性命运,控诉了工业革命对男性身体的过度消耗,体现了劳伦斯的双性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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