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人生
2020-12-10杨晓升
杨晓升
血案
“我真的不想杀他,我以前真的从未想到要杀他真的警察同志我向你们发誓……”
当一双冰凉、沉重的手铐“咔嚓”一声扣住梅那双纤纤玉手时,梅霎时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路真的已走到了尽头。前面等待着她的,或许将是恐怖的子弹和恐怖的坟墓。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歇斯底里地挣扎着。然而,她感觉到自己此刻是那么软弱,那么苍白,那么渺小。她的双臂乃至全身被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钳制着往前拖。此刻她极度绝望……
梅以前真的从未想到要杀他。他叫虎,梅的前夫。
回想起来,梅之所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归根到底还得怨她自己。
还是在少女的时候,梅脑子里就充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幻想。梅长得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白皙的苹果脸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羞涩而又温柔,这使得见到她的人都容易想起“怜香惜玉”这个成语来。大概正因为她的这种气质,梅一踏上少女时代,周围便时常有前呼后拥的男孩。字写错了,会有人给她主动送来橡皮擦;铅笔写钝了,会有人主动递上来铅笔刀;甚至放学时还有人要帮她背书包、替她上公共汽车抢占座位;有不少大男孩更是大着胆给她写信或递纸条。梅偏偏是最知道自己魅力、又最会利用男孩献殷勤的那种女孩。当这一切关心与呵护向她涌来的时候,她并不拒绝,她喜欢周围男孩那种爱慕的目光,更喜欢男孩为她营造的那种暧昧、那种温馨。可内心深处,梅真正喜欢的却不是她周围那些只知道献殷勤的唐·诘诃德式的男孩,她觉得那些男孩酸溜溜的令她作呕。
也许是命运在冥冥之中的注定,中学的时候,梅跟全国人民一样看了一个日本影片,那个日本影片叫什么来着梅很快忘了,可她却牢牢记住了影片中那个叫高仓健的男主角。梅还看了另一个叫《佐罗》的外国影片,佐罗的勇猛也深深征服了梅那情窦初开的少女之心。于是,梅开始在自己心中构想理想的男子汉。梅喜欢高仓健的那种冷峻、魁梧,又喜欢佐罗的侠骨威风。
于是梅选择了虎。
梅认识虎,其实仅仅是一次偶然。那时候,梅高考落榜后在一家工厂当了工人。由于梅长得太引人注目了,上班路上便时不时要遭遇一些小痞子的无理纠缠。那天傍晚,梅下了班正骑着车往回走,路过日坛公园路口,有两个小痞子忽然间拦住了她的去路,不但污言秽语,还上来动手动脚。梅惊叫起来,边叫边哭。哭叫声很快引来一位威武男子,那男子冲过来,不由分说左右开弓对那两个小痞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眨眼间就把那两个小痞子打趴在地。这威武男人边打边说:“你们这俩丫挺的瞎了狗眼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臭脸,竟敢欺负老子的妹子!”说完,还伸臂搂住了梅的肩膀,母鸡护小鸡似的那种架势。那两个小痞子见状,不敢再有造次,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
当梅像做噩梦一样清醒过来,方才发现救她的这位男人多么像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位男子汉,这位男人的形象既有高仓健式的冷峻魁梧,又具有佐罗的侠骨威风。梅的内心霎时充盈着激动与温馨:莫非上帝将理想中的那个他给我送来了?!这么想着,梅那张秀气白皙的脸霎时便红得像天边那美丽的彩霞。
“妹子,你受惊了吧?”男人松开孔武有力的手,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注视她。那种眼神,让梅感觉到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多亏了你……”梅羞涩一笑,以同一种目光相迎,眼里充满了感激。
“没什么,往后谁敢欺负你,老子就跟他不客气!”男人使劲挥了挥拳。
“那……我上哪儿找你呀,咱俩可从来都不认识!”梅一咬唇,低头摆弄着搭落在胸前的长发。
“哈哈哈……咱俩这不就认识了吗?走,找个地方喝一盅,也好给你压压惊!”说完,他帮梅扶起自行车,不由分说,一个人抬腿便走。这一点,多少让梅觉着有些奇怪。但梅无法抵抗对方的吸引力,她心旌摇曳地在后面跟着。这一跟,梅很快为他献出贞操进而成为他的妻子。领结婚证那天,梅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之中。尽管虎仅仅是某机械厂里的一个普通钳工,可她并未计较。梅感觉这辈子自己总算靠上了一棵大树,找到了一把保护伞,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一个男人味十足的男人。
然而,结婚没多久,虎这位“男人味十足”的男人很快让梅尝到了苦头。比方,每天下班,虎对一切家务从来不闻不问。他一踏进家门,总是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抽他的烟看他的电视,直到梅将热腾腾的饭菜为他端上桌来。饭毕,他的屁股又回到沙发上,甚至连睡觉前的洗脚水也要梅给他端给他倒。比方,性生活时,只要虎来了兴致,不论是什么时候,不论梅是否劳累或者身体不适甚至是正来例假,梅都必须是绝对地服从。虎做爱时从不温存,从不浪漫抒情。他似乎天生就是个十足的性虐待狂,每次干那种事,他都是急风暴雨,动作粗野百般蹂躏,梅所面对的似乎压根就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劣迹累累十恶不赦的强奸犯。开始的时候,梅还觉得很过瘾很刺激,可日子一长,梅便打心里厌恶乃至恐惧,因为每一次她都被折腾得气喘吁吁精疲力竭浑身酸痛。梅曾多次求虎别那么粗鲁,可每次虎一听都是哈哈大笑,笑毕便说:“我就这样,干这个事不粗鲁点那多没劲!谁让你当我媳妇啊,当我媳妇就得忍着点儿。”虎不听,梅就试图反抗,可每次都无济于事。梅只得忍气吞声。每逢虎兽性发作,梅便权当是躺在手术台上做了一回手术,闭着眼咬着牙默默地忍受着虎近乎丧心病狂的折腾……
不过,最让梅觉得痛苦的还是虎的不良习气和火爆脾性。虎不但抽烟,而且酗酒。家里的经济本来就不富裕,可虎三天两头便要招一些狐朋狗友到家里来打牌、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直醉得第二天常常很晚起床而且影响上班。而每逢喝酒,梅便要像一个保姆一样从头到尾侍候虎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她苦恼至极。梅曾几次苦苦求虎,求他少喝点酒,即使是喝酒也不要請那么些人到家里来。没想到,梅每次一开口便要挨骂甚至挨揍,“你他妈少管闲事”是虎常挂在嘴边的话。假若梅再开口争辩,虎便凶神恶煞般跳将起来,老鹰刁小鸡般揪住梅的胸脯和衣领嚎:“臭婊子你找死啊?看老子不掐死你!”直弄得梅心惊胆战悲痛欲绝恨之入骨。梅开始意识到自己简直是落入虎穴,自己的婚姻选择是多么草率,多么荒唐!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婚姻。有一天,她终于提出离婚,不想一开口,她便被虎左右开弓狂扇耳光,打得她鼻青脸肿,打得她死去活来,末了她还被剥光衣服抱到床上强行奸污……梅终于忍无可忍向法院递交了一份离婚报告,并状告结婚以来虎对她的虐待与侵害。法院在调解无效之后,经过一番详细的调查与取证,终于判决梅与虎婚姻的终结,十岁的女儿归梅抚养。那天,梅接到判决书时如释重负,她感到自己总算逃脱了虎口。
不料,事情却远没有梅想象的那么简单。
离婚不久,梅与虎都各自有了新欢。梅的新任丈夫是位中学教师,虎的新任妻子仍是一位工人。但由于梅与虎那位亲生女儿的缘故,虎以此为由三天两头前来骚扰梅。
离婚之后又结婚的梅依旧住着原来的房子,那是一个大杂院里一间仅十来平方米的平房,这房子是梅的父母的。梅与虎结婚后一直住着这房子。
虎前来看望女儿本来也是合理的,梅并没有阻止他。可虎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要看望女儿。比方,他每次来的时候,从不与梅事先约定,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甚至晚上过了十点他还可能前来敲门,半点不理会梅那位新婚丈夫的存在。不仅如此,每次来时,他都故意吆五喝六地要先与街坊的人打招呼(这一点与他先前住在这里时大相径庭,以前他是从不会主动与人家打招呼的),四下里兴风作浪大声嚷嚷,唯恐谁不知道。 进了门,虎又要大声吆喝女儿,也不管女儿此时是否正在做作业还是早已呼呼入睡,反正他都要将女儿招呼起来,然后没话找话、漫无边际地闲聊瞎扯,还时不时冒出“爸不在你身边你可不能太老实”“谁要欺负你跟爸言一声爸废了他(她)”之类的话,弄得梅左右为难狼狈不堪,而梅的新任丈夫儒也烦恼异常心生厌恶。梅曾私下里苦苦求虎:“你来看女儿我不反对,可你不能都一点不顾及儒啊?”不想虎眼珠一瞪,嚎道:“老子就这样,我来看我女儿谁他妈敢管老子?!”吓得梅不再作声。梅又轻声细语说:“要不女儿给你吧,你把她带走。”虎说:“可以,你把她养大,她读完书参加工作了,她就归我!”面对这样一个无赖,梅无话可说。
于是,虎依然故我。他依然是由着自己的兴致,三天两头来看女儿,他从不给女儿带礼物也从不给女儿钱,甚至从不过问女儿的学习也从不带女儿到外面去玩。可每次来,他依然是无话找话,依然是漫无边际地闲聊瞎扯,依然是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弄得女儿都烦他了。那天,女儿说:“爸,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来看我了,我要做功课,我没时间听你漫无边际地闲聊!”说完,收起桌上的作业本一扭身走出家门。虎破天荒头一遭吃了女儿的闭门羹,他“嗬”一声立时瞪圆眼珠,将无名的怒火烧向埋头干着家务的梅:
“臭婊子,是你搞的鬼吧?”
梅说:“我怎么了?”
虎说:“哼,臭婊子你还装什么蒜,你不搞鬼我女儿怎么不理我了?”
这时,正在一旁改作业的儒忍不住开口了:“我说虎啊虎,你女儿说的一点不错。你这么三天两头地来找她,她还怎么做功课呀?”
虎立时像被蛇咬了似的:“嗬——你别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老子来看我女儿关你屁事呀?”
儒的脸霎时便红了,他站了起来:“你……你这个人究竟讲不讲理呀?你要看你女儿也可以,可你也不能老到我家来呀!”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呀?老子凭什么不能来?老子不仅要来,还要揍你丫的王八蛋!”虎吼着蹿了过去,一拳将毫无准备的儒击倒在地。梅惊叫着上前阻拦,不料也挨了一拳,梅猝不及防也摔倒在地。儒与梅双双爬起来试图反抗,可他俩哪里是虎的对手,手都没挨着对方,又双双被虎踢翻在地。
这时,闻讯而来的邻居纷纷前来拉架,才避免了一场更大冲突的发生。即便如此,梅和儒都被打得鼻青脸肿,软组织多处挫伤,儒还被打掉了一颗门牙。不过,虎后来被派出所拘留了15天,罚款1500元。
梅以为虎被派出所拘留之后多少会收敛一些。没想15天之后,虎又出现在梅的家里,他依旧是三天两头要来“看女儿”。弄得梅一家三口坐卧不安,终日惶惶然。梅和儒几次报警找派出所,要他们再次出面干预。派出所的片警倒是口头警告过虎,可虎置若罔闻。面对这种情况,派出所也没有办法,他们回话说:“只要对方没动手打砸抢,我们就没理由抓他。”
可儒忍无可忍了,儒说:“再这么下去,这日子还怎么过呀?”说这话的时候,儒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狭窄的屋里不停转圈,末了他还是停下来,对梅说:“你要是不想办法让他将你女儿带走,这日子我是不想过了!”
梅的心一沉,压抑到了极点。她知道,儒是被虎迫急了,儒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极限。梅是深深爱着儒的,儒不仅有文化,而且脾气好,有修养。儒是四十岁仍没有结过婚的男人,梅当初经人介绍与儒结识时,儒半点也没有嫌弃梅带着女儿,这一点令梅感动不已。结了婚之后儒对女儿也是一直不错的。梅也理解儒此刻的心情,儒凭什么要跟着她终日坐臥不安担惊受怕呢?
梅拥着儒,呆呆地注视他,半晌才说:“那……你让我怎么办呢?”
儒说:“你去找一下法院,看能否将女儿改判给他。”
梅说:“我早就咨询过了。人家说,改判的理由不成立,除非我残废了,没有能力抚养。再说了,要真将女儿改判给她,我也放心不下。”
儒一咬唇,说:“那……我只好搬回学校去了。”
“干吗?”
“这还用问吗?我可以跟你一块生活,也可以抚养你的女儿。可我不能整日跟着你担惊受怕!”说着,儒便动手要整理行李。
梅一见此情景,眼泪便“吧嗒吧嗒”往下掉。忽然,她上前拦住儒:“你先别焦急,你……容我再想想办法,好吗?”梅用一双泪眼乞求着儒。
儒说:“你有什么办法?”
“你容我想想!”梅说。梅的眼神忽然闪耀着少有的固执与刚强。
儒终于停止收拾行李。
梅于是就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两天之后,她把虎杀了。梅是在虎再次来到她家时,趁虎和女儿说话,乘其不备,用一把早已准备好的菜刀朝他的脑袋狠狠地砍下去的。据说,虎的脑袋霎时开裂,血与脑浆井喷一样,溅得满屋通红……
然后,梅就满脸激动地一个人主动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对用手铐扣住她的警察说了本文开头说的那句话。
告状
李老太的家失窃了。
李老太住着这座城市市中心一个普通大杂院里的一间平房。她早年丧夫,两个孩子成家后都各自住到单位分的楼房里去了。李老太独自一人住着自家这间年代久远的平房。李老太也在儿子和女儿那儿住过,可她住不惯楼房,每家待个两三天就待不住了。回到大杂院之后,李老太几乎逢人便说:“嘿,还是咱们这儿好!住楼房里呀,进出门都要随时将防盗门锁得紧紧的,跟坐大牢似的。左邻右舍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我这心里呀,都快给憋死喽!”
这座城市的大杂院的确是一个无遮无掩的世界,左邻右舍都充满了人情味儿。谁见了谁都会主动打招呼,谁家有了红白事或者有個三长两短的,院子里的人都会当自己的事儿一般道上一声祝贺或帮上一把。所以,家与家之间隔墙却不隔心,谁也都不防着谁。只要不出远门,平日里谁家也都是门不上锁。
李老太不出远门时,家里平时也都是不上锁的。那天上午,李老太听着胡同里的吆喝声,便拎着一个酱油瓶到胡同里去换酱油,当然还跟街坊王大妈和刘大爷聊了几句,但前前后后也就一刻钟时间吧。可回来之后,李老太就发现家里有些异样:首先,门本来是虚掩着的,可现在却半开着;再走进家,床头柜的抽屉本来是关上的,可现在也是半开着的;再一看,里面的东西还有些乱。那一刻,李老太的心顿时便沉下来,她赶紧翻了翻,发现放在抽屉里的一千元国库券不见了。好在另一个抽屉是上了锁的,里面的存折和三百元现金没丢。尽管如此,李老太还是惊叫着跑出屋外:“嘿——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咱们这院子进贼了!我家丢了东西,谁偷了我家的东西?谁偷走了我家里的一千元国库券哪?”惊呼声一下招来了左邻右舍,都是些赋闲在家的老头子老太太,只要是在家里的,听到喊声的,都紧赶慢赶、风风火火围过来了。见了李老太,十几个人都瞪大眼睛异口同声:“怎么了李大妈,出啥事了?”
李老太击掌顿足,愁歪了脸:“唉!不得了了,咱们这院子进贼了!我刚去胡同口换酱油,转眼工夫,回来就发现有人进我家翻过抽屉,我一看呀——糟了,丢了一千元国库券!”
一句话,如水落油锅。在场的十几个老头顿时大眼瞪小眼,叽叽喳喳纷纷议论开了:
“是吗,怎么会有这等事?”
“咱们这院子可从来没出过这事呀!”
“十足是有小偷进过咱们这院子!”
“不好,咱们都赶紧回家查查!”
……
说着,十几个人便都风风火火赶回家检查自己的屋子,但最终都没发现自己家丢了什么东西。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如临大敌般给自己的房门加了把锁,然后又聚集到李老太的家门口,猜测、议论着李老太怎么会丢了一千元国库券,这一千元国库券会是谁偷的,如果不是大杂院里的人偷,刚才有谁来过这大杂院。猜测来猜测去,议论来议论去,大伙儿都没能说出大杂院里会有谁进李老太的家偷那一千元的国库券。但李老太换酱油那阵儿,却是有一个人来过这大杂院的,这个人就是居委会那个姓朱的老太太,人家背后都管她叫“猪老太”。“猪老太”可能在居委会里负责管卫生,她三天两头要到大杂院里来,督促各家各户把家门前打扫干净,把堆放的杂物收到屋子里去,说是上面要来检查卫生什么的。可每次让大伙儿兴师动众折腾一番之后,却鲜见有来检查卫生的。再说了,大杂院里的十几户人家,哪家的房子都不宽敞,举家过日子的,谁没有个坛坛罐罐和放菜的破纸箱什么的,谁能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屋里?更让大伙儿不服气的是,居委会整天管这管那,可他们却也不干不净。比方,他们每月收了各家各户的卫生费治安费什么的,可胡同里的卫生却时常是不见有什么人前来打扫。那些外地来的小商小贩三天两头进院子里来推销东西收购废品什么的,却不见有居委会的人前来制止。上个月李老太的女婿大刘外出办事,路过这里时顺便看望了一下岳母,大刘把自行车锁在大杂院门口,可出来时那自行车就不见了。找居委会说这事居委会却说该找派出所,可找了派出所,派出所只是把丢失的车型和颜色登记了一下,说是等着吧便没了下文,大刘那辆自行车至今连影儿都没找到。气得李老太至今拒绝交治安费。而一提起居委会,大伙儿的心里也都有气,于是便都认定李老太那一千元国库券大概是居委会那位“猪老太”偷的。可认定归认定,总不能空口无凭就去找“猪老太”算账吧?大伙儿七嘴八舌,议论的结果是让李老太先去派出所报案。
李老太本来气愤不过,真恨不得立即找那个可恨的猪老太大吵一场。可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大伙儿的话在理,于是便去派出所报案。
没多久,派出所果真来了两位警察,其中一位是大伙儿熟悉的片警小王。他们俩在李老太的屋里屋外细心察看了一下现场,还取了指纹,然后就走了。李老太赶紧问:“怎么样,是那可恨的猪老太吧?”片警小王回答说:“你着啥急呀,等着吧!”说完,他们便走了。
第二天,李老太一大早便去派出所找小王:“怎么样,案子查出来没有?”
小王说:“没呢,等着吧。”说完,转身走了。
第三天,李老太一大早又去派出所找小王:“怎么样,案子到底查没查出来呀?”
小王这回颇有些不耐烦:“哎呀我不是说过了你不要急嘛,你这点屁大的事算得了什么呀?你要是急呀,你自己查去!”
李老太生气了:“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呀?!”
小王手一挥:“行了你别烦人了,回家等着吧,我们大案都忙不过来呢!”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了。
李老太内心噎着一口闷气,她当即去找派出所所长。所长说:“小王说的是实话,我们真的都太忙了。你回家等着吧,有消息我们会主动告诉你。”所长说完,也忙别的事去了。
没办法,李老太只得回家等着。一天。两天。三天……一晃便到了第六天,可派出所那边还没有消息。李老太急了。她想,这派出所也太不把我这老太婆的事当回事了,不行,你们不当回事,我也不找你们了,我得找你们的上级,找区公安局告状去!
于是,李老太找到了区公安局。区公安局接待的人说:“你这事太小了,直接等你们那片区派出所的消息吧。再说,你这事才几天呀,别急,回家等吧。”
可李老太哪里等得及?这事没个结果,她整天便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生闷气。她想,与其待在家里生闷气,还不如主动找他们上级单位哩!于是,她又找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接待的人倒还热情,那人听完李老太的讲述,说:“这样吧,我们帮你打个电话催催。不过,你也别急,在家等着吧,眼下派出所的同志的确很忙,再说你这事的确也不算大,真的别急!”
于是,李老太只得回家等着。这一等,过去了一个月,却仍然没有下文。一气之下,李老太便四处告状。她先后找了区、市一级的信访单位,甚至找到了市里的几家报社、电台和电视台,要求人家发个消息帮她呼吁呼吁,可就是没有结果。气得李老太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本来还有些发胖的身体,眼见着一日比一日消瘦了。
忽一日,李老太在胡同口碰见了居委会“猪老太”,李老太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李老太气势汹汹地拦住对方的去路,她歪着脑袋,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母鸡啄食般指着猪老太的额头,问:“你——是不是擅自进我家,拿走了我的一千元国库券?”
不想“猪老太”镇定自若,她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眯着眼睛,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我先问你是不是你?”李老太嚷。
“是。谁让你不交治安费啊!”
李老太一听,惊得混浊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滚下来。“好哇——原来真的是你呀!”她气得暴跳如雷。
“猪老太”却冷笑道:“哼,你不是到处去告状吗,有本事再告去呀!实话告诉你吧,你要是不到处去告呀,派出所的小王早让我把你那一千元国库券退还给你了。可现在呀,你想要都要不回去喽,有本事你再告去呀!哈哈……”说完,“猪老太”便走了。
李老太却一时愣在那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天夜里,李老太病倒了。这一病,她便卧床不起。直到去世前,她仍指着自己的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儿子和女儿说:“我……我这心里,難……难受哇……”说完这话,李老太便咽气了。
丢人
林的妻被别的男人拐跑了,那男人不是别人,偏偏是邻居那个叫雄的男人。
“那男人是个无赖、色狼、恶棍、禽兽!他借着在巴塞罗那待过三年,有了些臭钱,回来后便乱搞女人,已结了三次婚又离了三次婚……”提起雄,林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将雄撕碎、嚼烂然后咽进肚里才解恨。他逢人便说,他要见到雄,非将他撕烂不可。
妻被人拐,无异于当众受辱,林愤怒之余,又伤心至极。尤其是夜深人静、儿子入睡之时,他时常捧着他与妮的那张结婚照,独自落泪。
林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处长,从一个农村娃到京城里的一个处长,容易吗?与妮相爱那阵,林常常以自己的奋斗史来教育妮。林希望妮好好爱他,爱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妮也曾经很爱林的。妮出身于京城里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家庭,可妮长得漂亮。想当初,妮经人介绍与林认识时,就一遍又一遍地听林讲他那奋斗史,大而有神的眼睛里还常常流露出钦羡,进而是爱慕。于是,妮与林结婚了。一年之后,他们有了一个儿子,眼下他们的儿子已整整十岁。
林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长到十岁时,妮却让雄那杂种给拐跑了。妮竟然是那样的狠心,扔下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还将家里仅有的八千元存款、贵重一点的衣服和首饰全卷跑了。
回想起来,妮的变化大约是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隔壁的旧邻居搬走了,来了个新邻居。新邻居就是那个叫雄的男人,雄还带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不老也不算年轻,平日里总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艳艳。林真的没有料到,日后新邻居这一男一女会给他的生活带来祸水。
起初,是林的妻妮常将新邻居的这一男一女作为她茶余饭后的话题带到家来。比方,那女的今天又换了一套时装,那男的天天西装革履上下班老“打的”什么的。又比方,那男的又出差香港了,而那女的几十元一斤的芒果和美国“提子”(实际上是美国葡萄)买起来怎么一点不心疼钱包。妮对这一切津津乐道时,林对此并没有太多的理会,他只是不经意地听着,至多是以“嗯”或“噢”去呼应,表示听到了或知道了;内心实际上却琢磨着机关里的人际关系,惦记着局长最近对他的态度怎么有些不冷不热,自己这两年究竟还能不能提升之类。
后来,林又注意到妻子妮的变化。林先是发现妮不知什么时候也弄来个小化妆盒,每天上班之前或下班之后总要凑到镜子跟前,往脸面上抹些粉饼涂点儿唇膏什么的,眉也描得细长细长,眼眶也上了眼影。妮的这番打扮,虽使自己靓丽了许多,但林内心觉着她天天如此也怪麻烦的。不过,林只将这后一种感觉留在自己心里,妮起初化妆的时候,林还当着妮的面着实夸赞了一番。
没过多久,林又发现妮变了,变得敢花钱了。他们家并不富裕,林虽说是京城里的一个处长,听着还挺体面的,实际上却只不过是某大机关里的政策研究室主任。除了正常的工资收入,林没什么特权可使,也没什么油水可捞,那时候每月他所有的收入,扣完税和公积金等各种费用,满打满算也就是六七千块。妮的收入更糟,她是一家不景气的国营纺织厂里的一名普通纺织女工,每月所有的收入还不足四千块钱,而且有时候工资还发不出来。这三口之家,在京城里每月仅靠这么些钱来支撑,要想存钱还是很难的。但妮原先很俭朴,她既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每月只要她厂里能如数发出工资,妮总要抠出一二千元去存入银行。但林却发现妮近几个月来都不存钱了,不仅不存钱,妮还不经商量擅自取出家里的存款买了两套漂亮的高档衣服。为此,林颇不高兴,当场就责怪她:“你买这么好的衣服我不反对,可也得跟我说一声呀!”妮穿着漂亮的衣服不经意地扫他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林对此如鲠在喉,耿耿于怀。但他没将这骨头吐出来,他想女人爱美,天经地义,妮想美就让她去美吧,何必扫她的兴呢?
可没想到,这天晚上妮却毫不客气地扫了林的兴。林兴致勃勃,欲行房事,妮却拒绝了,冷冷地说了声“没兴趣”,还丢给他一个脊背。林却说:“可我有兴趣!”他不但有兴趣,而且兴致勃发,从内心上讲,是妮穿上那两套漂亮新衣激发了林的欲望,林觉得妮的确很漂亮,林这时候特别想占有妮。林于是不由分说地扳过妮的肩,任凭妮怎么反抗怎么挣扎,他都不理会,只顾直奔主题。最后,他成功了,这绝对是他俩结婚十几年来,林第一次强行占有了妮。事后,妮恶狠狠地骂了林一句:“流氓!”林却一点不介意,他嘿嘿笑着:“没错,我当了回流氓。流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妮却没好气推开他,连珠炮般地骂了他好几句:“流氓流氓流氓!”
林没想到的是,妮后来果真喜欢上流氓了。只可惜,妮喜欢的这个流氓不是他林,而是邻居那个叫雄的男人。
那是初夏的一天下午,林外出办事提前回家。临近自己住的那栋家属楼时,林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妻子妮跟着雄从楼下的一辆轿车钻了出来,然后勾肩搭背地双双走进家属楼。开始,林将信将疑,疑心自己是否是花了眼看错人了。待他定了定神,快速支起自己那辆自行车紧追上前时,林顿时傻了:千真万确,那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妻子妮。只是妮此刻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丈夫,她旁若无人地与雄一路说说笑笑,双双往楼上走。此种情景,反倒让林不知所措,喊都没敢喊她。当林后脚踩前脚地跟着妻踏进家门时,妮睁大眼睛,微微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她便镇定下来,低头摆弄着脖颈上的一条金项链。
“妮——你上哪儿去了?”林绷着脸,蹦出一句。
妮睥睨地斜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答:“出去玩了,怎么了?”
林被呛了一口,竟一时找不到话。他涨红着脸,呆呆地望着妮雪白的脖颈上那条陌生而金光刺目的项链,半晌才责问道:“你怎么有这东西?哪儿来的?”
不想妮却说:“怎么,你买不起,还不兴我戴啊?”
林被连呛两口,脸涨得猪血一般红。“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啊?”他嚎了起来。
妮冷冷笑:“哼,算你说对了!我是在变,我凭什么不变?人就这么一辈子,我凭什么就得跟着你成年累月喝同一碗粥嚼同一根咸菜?没劲透了!”妮这种理论,最先是雄灌输给她的。妮有些惊异于自己这种现买现卖的才能。妮没有想到,这番买来的理论,一时竟把自己这位处长丈夫给噎住了,噎得他目瞪口呆,噎得他脸面发紫。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想怎么样?”林哭丧着脸,又气又急。
看他这个样,妮更是一脸的鄙夷:“哼,我还能怎样、你说我还能怎样?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我还能怎样啊?呜呜……”妮一激动,捂着脸跑进卧室,卧室的房门“咣”的一声被重重撞上了。林被挡在了外面。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吵架。说是吵架,林都觉着委屈,因为他一直忍着性子,任凭热血与恼怒窝在心头,这使得他的脸和脖子青筋暴涨四处充血,那样子如一座行将爆发的火山。只不过,林竭力控制住了这座火山。从内心上讲,他是爱自己这位漂亮妻子的,他不想将事情闹大。
林万万没料到的是,妮丝毫不去理会他的这种忍让。妮似乎决意要在自己人生这四十岁的当口上换一种活法,主意一定,便掉转方向信马由缰地朝另一条路狂奔,这给林的人生却带来了致命一击。
自打那天发现妮与雄的关系之后,林一直耿耿于怀并暗暗地关注着妻子妮的一举一动,林做梦都不会想到妮会着了魔似的,一下子走得那么快走得那么远。
那天是星期一。按惯例,星期一是林机关里的例会,而且会一开就是一天。一早出门,林推起自行车时,忽然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多天以来,林一直放心不下妮。由于工廠不景气,妮有一半的时间可以不上班而只待在家里,这无异于给林添了一块心病。林深知人在没事干的时候是最容易异想天开地闹出事情,何况妮与雄眼下关系暧昧,何况雄就住在自己家的隔壁,何况妮今天又不上班?一路上,林一直被这些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和猜疑死死纠缠着,缠得他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忽然间,他就生出一个主意,决定要回家去,杀他个回马枪。当他心急如焚、像参加自行车比赛那样拼命蹬着自己那辆自行车赶回家,蹑手蹑脚地开门而进时,他的脑门“轰”的一声,像被谁狠狠地敲了一闷棍:妮和雄此时赤身裸体、慌慌张张从席梦思上爬了起来。林一下血涌脑门,怒不可遏。他顺手操起身边的一只椅子,狠狠地朝雄砸去,不想雄一躲,林砸空了,林的腹部反而狠狠地挨了对方一脚。林惨叫一声,捂着肚子一下瘫倒在地,待他清醒过来时,妮与雄已跑得无影无踪,而且一去不返……
事情发生之后,林整整有一周不上班,他准备了一根茶碗口粗的棍子,守株待兔一样一直守在家里,时刻聆听着隔壁雄那个铁门的动静。然而,整整一周,雄的家门死如古冢,一点响声都没有。林等不及了,他先是找到了妻子妮所在的那家纺织厂,问妮是否还来上班?车间主任说:“影儿都没有!”车间主任还说:“妮不来好,不来算是有本事,上个月厂里工资都发不出来,眼看着工厂就该倒闭了,还上个屁班呀!”一席话,说得林像头上被浇了一盆冷水。可林不甘心,他又四处打听,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了雄工作的那家外贸公司,问其下落。人事部那位接待的小姐说:“他半个月前就已辞职,早不在我们这儿上班了!”林问她是否知道雄的下落,小姐说:“谁知道啊,他是有名的游击队员,鬼知道他又游击到哪儿去了!”林问这“游击队员”该怎么理解,那小姐惊异得瞪大眼睛:“这你都不知道呀?他不停地跳槽,不停地离婚结婚,光离婚都离了三次,人家不就管他叫‘游击队员嘛!”林忽然问:“那……他现在的妻子在哪儿?他妻子怎么也不回家住呀?”小姐问:“你说他的哪个妻子、哪个家?”林说:“就是那个叫丽的,他俩住团结湖北一条,跟我是隔壁!”小姐一听,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笑毕,才说:“丽怎么是他妻子了?他俩结婚证都没领。再说团结湖那处房子他也是临时租的,一个月前房主就已将那房要回了,那儿怎么可能是他的家呢!”
林颇有些像听天书一样听着那小姐的讲述,一时间瞠目结舌。
忽然间,林的日子便沉重起来。每天,他除了要准时上下班,忙机关里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总没完没了的杂务,还要早出晚归接送儿子放学上学。更要命的是,他还要买菜、做饭、刷锅洗碗、打扫卫生,忙完了这一切,他还得辅导儿子做作业……日复一日,日日如是。林忽然间便想起自己农村老家的那头毛驴,林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家里的那头毛驴,日复一日地推碾子拉磨,终日劳累。林受不了这种琐碎的、毫无新鲜感的劳累。他也知道最好能请个小保姆,这样他自己就能从这繁重的家务中解脱。可一想到自己的收入,他便死了这条心。眼下在北京,一个保姆的工资至少也得三四千块,还不算吃、住,林每月不满七千元的工资,如何能支撑起一个三口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