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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至上:塔夫脱与美国对华“金元外交”的缘起

2020-12-10

关键词:远东贸易日本

(中山大学历史学系,广东 广州 510275)

威廉·霍华德·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任美国总统期间,积极推行“金元外交”,尝试改变美国在远东地区的困境。“金元外交”的出台,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和原因,其对世界的影响也非常深远。目前国内外学者更多关注的是塔夫脱对华“金元外交”政策实施过程①西方学者关于“金元外交”研究著述颇丰:Scott Nearing,Dollar diplomacy:a study in American imperialism(New York,B.W.Huebsch and the Viking Press,1925);Charles Veyier,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1906-1913:A Study of Finance and Diplomacy(New Brunswick:Rutgers University Press,1955);Walter V.Scholes and Marie V.Scholes,The Foreign Policies of the Taft Administration(Missouri University Press,1970);Michael H.Hunt,Frontier Defense and the Open Door:Manchuria in Chinese-American Relations,1895-1911(Yale University Press,1973);M.E.Paige,Philander C.Knox and Dollar Diplomacy,1909-1913(Texas University,1966);另外Herbert Croly.Willard Straight,Willard Straigh(tNew York:The Macmillan Company,1924)是关于研究“金元外交”从策划到实施的全程重要参与者——司戴德的专著,书中载有十分珍贵的史料。国内相关研究,早在塔夫脱对华“金元外交”实施阶段,香港自由世界出版社已经出版《论美国金元外交》(智源书局,1911 年);吴心伯的《金元外交与列强在中国(1909-1913)》(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 年版)等,鉴于篇幅有限,不再一一列举。,或是从中美关系史纵向发展的脉络出发,把“金元外交”归纳到美国对华外交政策历史的一部分去分析这一外交政策的演变②建国后初期国内学者有关这一时期的美国对华政策研究,多带有时代印记,如刘大年:《美国侵华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51 年版)和卿汝楫:《美国侵华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2 年第一卷,1956 年第二卷)。改革开放之后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逐渐丰富如杨生茂主编:《美国外交政策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项立龄:《中美关系史全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年版)等。国外学者有关这一阶段的中美关系史综合性研究代表著作有Michael H.Hunt,The making of a special relationship:the United States and China to 1914(New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3);Warren I.Cohen,America’s response to China:a history of Sino-American relation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0);Warren I.Cohen,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merican Foreign Relations,Volume I(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等。。另外有关清末中美关系史的专题研究,其中也会有涉及塔夫脱参与远东事务的经历。③相关专题研究可参见张存武:《光绪三十一年中美工约风潮》(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2 年版);王立新:《美国对华政策与中国民族主义运动:1904-1928》(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朱卫斌:《西奥多·罗斯福与中国:对华“门户开放”政策的困境》(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5 年版)等。学界研究成果丰硕,但往往对塔夫脱早期外交经验的积累与对华“金元外交”的缘起之间的关系探讨着墨不多,尤其从塔夫脱的中国观去分析这一政策出台动因的研究就更是相对薄弱。塔夫脱在处理远东事务时,比他之前任何一届美国总统或国务卿都有着明显的优势,这跟其同远东直接接触的丰富个人经历和背景有关。塔夫脱对华“金元外交”政策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00-1908 年之间,在此期间,其在外交事务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对这些政策形成了自己的中国观。

一、塔夫脱对中国的认识

塔夫脱对中国的认识,经历了一个从浅到深的过程。首先,他对中国的认知始于义和团运动时期。西方媒体对义和团负面形象的报道源源不断地传回大洋彼岸时,塔夫脱认为,美国应该镇压那里普遍存在的“暴力状况”,他认为中国的形象是“落后而野蛮”的,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美国政府居然“现在与该王国(指中国)有着如此重要的贸易关系”①WHT to Annie G.Roelker,July 10,1900,William Howard Taft Papers.Manuscript Division,Library of Congress(William Howard Taft Papers,以下简称WHT Papers).,这也是塔夫脱第一次提到中美贸易问题。但是塔夫脱忽视了列强压迫的事实,是义和团运动爆发的深刻外因,更没有意识到义和团运动代表了中国民族主义的“浪潮”。[1]

因抗议美国国内长期的暴力和立法排华浪潮,中国人民在1905 年掀起轰轰烈烈的抵制美货运动。中国民族主义的蓬勃发展,震撼了美国当局,包括塔夫脱本人。1905 年6 月15 日,塔夫脱作为陆军部长在俄亥俄州迈阿密大学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说,再次表达了对中国的看法。②Address by WHT at the 81st Annual Commencement of Miami University of Ohioon June 15,1905,WHTPapers.他认为美国一直向中国展示他的“友好”,与其他蚕食中国领土的列强不同,中国同样把美国看作最好的朋友,他进一步指出美国与四亿中国人的贸易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商业奖励之一”,但是美国如果继续执行不公正的严厉法律,这会激起中国人抵制美国贸易的情绪与倾向。③同上尽管塔夫脱支持排华,但他不赞成过激的排华运动,他认为这些不合情理的行为破坏了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往来,并严重冒犯了在美国长期居住的中国人,特别是商人和学生。面对美国连续不断的排华浪潮,最终导致的结果是,中国以全面抵制美国贸易的形式进行反抗。《纽约时报》评论认为,这代表了中国的“觉醒”[2]。面对如此紧张的形势,当时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指示塔夫脱,在完成菲律宾的官方任务后,试着结束中国对美国的商业抵制。这项任务并不轻松,处理不好,很可能会影响美国在中国构建了半个世纪的“友好”形象。另一方面,此行也为塔夫脱进一步加深对中国的印象提供了契机。1905 年9 月4 日,塔夫脱在粤督岑春煊为塔夫脱举行的宴会上发表了演说,明确了美国对中国的态度。他强调了以下几点:首先,美国反对中国的分裂;其次,维护清帝国是两国友谊的根本;第三,美国只希望从中国得到“她的友谊和贸易”;最后,中国在其经济和政府现代化的努力中,将得到美国的“同情”和鼓励。[3]可见,中国人民在抵制美货运动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影响了塔夫脱之后对中国的态度。[4]但需要注意的是,塔夫脱对中国偏见的改观,更多的是出于美国商业利益的考虑,他曾在第81 届迈阿密大学毕业典礼上的演讲中指出:“坚持向我们所依赖的人民提供公正和礼貌,我们很可能从他们那里获得巨大的国际贸易利益”。④同上

1907 年,塔夫脱代表美国政府进行环球访问。在中国、日本和俄国停留期间,塔夫脱对中国以及中国市场重要性的认识,也变得更加明确。在日本东京,应塔夫脱的要求,《纽约先驱报》远东区代表托马斯·F·米勒德(Thomas F.Millard)提交给塔夫脱的一份备忘录中,详细叙述了美国在华贸易和利益分布概况。米勒德在备忘录中突出了以下几个主题:首先,美国对华贸易仅次于英国,如果美国商品在美国政府的支持下,与其他国家的商品在中国市场展开平等的竞争,那么美国对华贸易就可以占据主导地位;其次,制约美国企业在华发展的关键因素,是在华美国商人普遍对清政府的政策持怀疑态度;最后,日本和俄国打算常驻在中国东北,这将是“中国分裂过程的开始,最终导致中华帝国被列强瓜分,而美国将被排除在外。”[5]58-59备忘录内容反映了美国在华商业利益的前景,并对塔夫脱的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米勒德尤其坚信日本正在威胁美国的利益,他认为,美国应该变被动为主动,调整其远东政策,使在华美国人对其政府充满信心,这不仅会使国家利益得到充分的保障,其他列强也会知道美国的立场,更重要的是,中国将“毫无疑问地从这种鼓励中振作起来”。[5]58-59米勒德的个性和深思熟虑的判断,给塔夫脱留下了深刻印象。随后,塔夫脱在日本横滨给罗斯福总统的信中写到:“他们(中国人)把我们看作是在谋求获得领土和经济垄断方面,真正无私的唯一国家。因此,我认为(中国)值得培养和接受他们的礼节……”。①WHT to Theodore Roosevelt,October,5.1907.WHT Papers.查尔斯·威维尔认为,这是塔夫脱主动并开始积极地把目光转向中国。[5]58-59这表明塔夫脱对中国的了解开始扩大。

受到米勒德的影响,塔夫脱对中国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在日本的工作结束后,塔夫脱又去了上海。1907 年10 月8 日,塔夫脱在美国商人的赞助下,于上海发表了演讲,公开表达了他对中国新的认识。②WHT to Charles P.Taft,August 18,1907,WHT Papers.他的主要观点可以概括如下:第一,自“门户开放”政策宣布之后,美国政府的基本态度“丝毫没有偏离”;第二,中美两国之间的贸易规模,促使美国政府采取一切必要且合法的手段,保护其不受任何竞争对手的影响;第三,“门户开放”的内在前提,与中国的现代化发展之间不存在矛盾;第四,中国的民族主义运动,并没有对中美关系的发展构成障碍。③Address by William Howard Taft at a dinner given by the Americans of Shanghai,under the auspices of 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hina,on October 8,1907,Manuscript Division,Library of Congress.(Roosevelt Papers 以下简称RT Papers)塔夫脱的讲话引起了在华美国人的热情回应,同时也印证了米勒德的建议。他在写给罗斯福总统的一封信中热情洋溢地描述了中美关系的巨大改善,他认为美国放弃中国的赔偿,建立美国巡回法院和改善移民法的管理,充分赢得了中国人的好感,同时他认为赢得中国人好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美国“没有任何攫取中国领土和排他性的特权的意图”。④WHT to RT,October 10,1907,RT Papers.

虽然塔夫脱在上海的讲话,不是美国政策的正式声明,但这是来自于罗斯福政府的一位高级官员的言论,无疑是影响深远的。而其中被塔夫脱的发言间接鼓励和影响的美国人中,就有当时的美国驻奉天总领事威拉德·迪克曼·司戴德(Willard Dickerman Straight),也就是后来为人们所熟知的“金元外交”的主要策划者之一。司戴德雄心勃勃,致力于美国的利益扩张,为把美国的商品和资本引进中国东北而不懈努力,并急于让美国政府意识到中国的重要性。司戴德的想法是,清政府在东三省地区推行新政,对在东北地区的银行、铁路和矿山的投资持开放态度,如果美国金融家能够意识到中国东北的巨大经济潜力,并采取行动,美国在远东的地位将得到加强,并为“长城以北的美国独有的利益”铺平道路。司戴德认为美国能够渗透中国东北,将实现两个至关重要的目标:一是削弱日本对中国东北的控制;二是为美国最终渗透整个中国提供一个起点,“美国可能将其影响力和活动扩展到帝国的其他部分”。[5]59-601907年11 月18 日,司戴德与塔夫脱在海参崴进行了长谈。塔夫脱在谈话中提到,他希望美国能以某种具体的方式帮助中国。随后,塔夫脱听取了司戴德准备的一份有关中国东北的备忘录。其中谈到以下主要内容:首先,日本的在华活动,对中国主权和门户开放构成威胁;其次,清政府期望获得强大的外交和财力支持,以抵消日本的影响;最后,因为美国没有表露出“别有用心的政治动机”,因此介入中国东北,不会遭到诸列强的反对。①Willard Straight Diary,November 18,1907,Straight Papers.Division of Rare and Manuscript Collections,Cornell University Library.(Straight Diary,以下简称WDS Papers)当司戴德建议为中国东北提供一项贷款计划时,塔夫脱表现出了兴趣。[22]司戴德建议用庚子赔款中来自美国的豁免部分,作为一笔贷款的担保,他认为美国资本将发挥重要作用。塔夫脱随后对司戴德的建议表示赞赏,并认为司戴德提供给他的信息很有价值。赫伯特·克罗利(Herbert Croly)在《司戴德》一书中指出塔夫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对中国事务有相当透彻的了解,其中不乏同情的成分”。[6]

综上所述,塔夫脱依靠频繁的远东事务的处理,积累了丰厚的外交经验,也丰富了他对中国的认知。从纵向的角度看,塔夫脱对中国的认识,经历了从浅到深的过程,由独立事件的认知上升到更为广泛的认识。从横向的角度来看,塔夫脱经历了中国民族主义、进步运动和商业前景的蓬勃发展,这些都对塔夫脱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做了进一步的铺垫。在情感上,塔夫脱由极端狭隘的视野,变为对中国“同情”的心理,这一点耐人寻味。但是塔夫脱对中国认识的变化,都脱离不了其对美国国家利益的考量。对华贸易的渴望与对华市场的需求,是塔夫脱和其背后的美国政府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二、美日谈判与塔夫脱对中国问题思考

日俄战争的爆发,为美国介入远东事务提供了一个契机。美国政府既定的方针是:加强菲律宾的安全,保持中国的“门户开放”和扩大中国东北的贸易,实现远东力量平衡,以提高其在远东的竞争地位。[7]显然,中国是美国介入远东事务的所有环节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在罗斯福的劝和下,1905 年9 月5 日,俄国和日本签署了《朴茨茅斯和约》。在担任和平缔造者的角色时,罗斯福总统心中有双重目的,他希望通过平衡远东地区的力量,稳定远东局势,进而维护所有列强在华特权。[8]在此背景下,对于理解塔夫脱对日本的两次访问是必要的。塔夫脱于1905 年7 月8 日从旧金山出发,表面上唯一目的是解决美国在菲律宾面临的问题,罗斯福总统安排塔夫脱在前往菲律宾的途中,在东京停留,并“向日本人致意”。②WHT to TR,July 8,1905,WHT Papers.这并非官方正式访问,但是依然引起了俄国的不满。塔夫脱到达东京后,与日本首相桂太郎举行了会谈。两天后,他向美国国务卿罗脱通报了有关会议过程和内容的一份长篇报告。③WHT to Elihu Root,July 29,1905,TR Papers.讨论的三个主要议题,分别是菲律宾群岛、朝鲜和维持远东的全面和平。作为对日本不干涉菲律宾的承诺的回报,美国承认日本在朝鲜的特殊利益。会议的结果,双方以换文的形式达成某些共识,这就是著名的《塔夫脱-桂太郎备忘录》。备忘录的内容似乎看起来没有涉及到中国。我们试着提出几个疑问:中国在塔夫脱的思想中所起的作用是否是微不足道的?《塔夫脱-桂太郎备忘录》的效果是否意味着美国将默许日本进一步扩张?在这个过程中,对华门户开放政策还存在吗?塔夫脱在他给华盛顿的所有报告中,或在他当时的私人信件中,很少提到门户开放。他似乎没有看到《塔夫脱-桂太郎协定》与门户开放政策之间的冲突,也许美国在朝鲜问题上没有任何有效的替代方案,但对中国命运的漠不关心是站不住脚的。备忘录的内容虽然没有涉及中国,但它的内容实质上是美国牺牲包括“中国完整”在内的“门户开放”等原则,来换取日本在远东的合作以及保全菲律宾。[9]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备忘录对中国的影响是巨大的,它的“沉默”进一步刺激了日本的扩张欲望,加大了中国的边疆危机。日本人的扩张意图让塔夫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正好日本移民问题为美日的谈判带来契机,罗斯福总统在牡蛎湾举行的一场会议上,同意塔夫脱在去菲律宾的途中,再次访问日本。罗斯福指示塔夫脱,除非日本方面要求,否则不要启动任何谈判。塔夫脱表示他将按照罗斯福与罗脱定下来的行动方针进行。[10]就这样,塔夫脱以日本移民问题为由第二次到访日本。

日本移民带来的美国种族问题,只是加重了美日两国长久积累的各种矛盾,而美日在中国的利益冲突,却是很可能演变为两国战争的导火线。在第二次美日会谈中,西园寺公望对塔夫脱说到:“希望美国清楚地认识到,日本在不符合她作为一个与其他强国享有绝对平等的国家尊严时,不可能要求她做出任何让步的安排。”①The conference between WHT and Marquis Saionzi,October 1,1907,WHT Papers.日本的强硬态度给塔夫脱留下了深刻印象,同时加深了塔夫脱对日本的抵触情绪。塔夫脱谈到了日本在中国的利益,他希望日本能够尊重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即维护中国的行政和领土完整,以确保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都有平等的机会与中国进行贸易。但是塔夫脱幼稚地认为,日本对朝鲜的控制,与它可能对中国造成的影响之间没有联系。此外,在讨论战争问题时,他深信日本政府最急于避免与美国开战,他认为首先日本没有财力承担这样的战争计划;其次日本人过于关注朝鲜问题,以至于无法超越目前的政策。在与日本政要会谈之后,塔夫脱向罗斯福总统报告了会议的情况。②WHT to TR,October 18,1907,TR Papers.或许塔夫脱身在日本,无法对当时包括中国和日本在内的远东局势做出客观的评价,但他随后出访俄国,却是进一步看清了远东的局势和美国在华利益之间的关系。1907 年12 月3 日,塔夫脱抵达圣彼得堡,开始对俄国进行访问。他与俄国帝国新任外交部长亚历山大·伊兹沃斯基(Alexander Izvolski)进行了长时间的会谈。③Montgomery Schuyler to Elihu Root,December 7,1907,WHT Papers.伊兹沃斯基询问美国对日俄战争后远东事态的看法,塔夫脱表示,他和罗斯福总统对待远东局势的看法是一致的,都不赞成日本在中国东北占主导地位。伊泽沃斯基认为,日俄战争的意义在于俄国在远东的影响力下降,以及由此带来的是俄国在维护“门户开放”方面的能力下降,“门户开放”在中国东北可能会“门户关闭”。伊兹沃斯基的谈话,对塔夫脱的影响有多大人们无从知晓,但可以看出,中国,尤其是中国东北问题,是塔夫脱分别与日俄两国会谈中绕不开的话题,本质上,美国并不希望日俄任何一方在东北形成独占的优势,因为这样的结果,对美国资本挤进中国无任何好处。

塔夫脱并没有按原定计划完成他的环球访问,在结束对俄国的访问后,便匆匆返回美国。虽然环球访问中途结束,但塔夫脱对中日俄三国的访问,足以让他对远东局势有了深刻的认识。中国东北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让塔夫脱忧心忡忡,他担心美国的利益在中国正逐渐丧失。让塔夫脱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清政府正在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塔夫脱认为这是扩大与中国贸易的机会。1908 年2 月19 日,塔夫脱在马萨诸塞州洛厄尔市的贸易委员会面前发表演讲④Address by WHT before the Lowell Board of Trade,Lowell,February 19,1908,WHT Papers.,他认为美国对中国感兴趣有两个主要原因:首先,因为美国“普遍对世界各地的进步和文明感兴趣”;其次,因为美国希望“合法地”向各个方向扩展贸易,他认为必须坚持“门户开放”政策。塔夫脱在详细解释了与“进步”的中国进行贸易的好处,那就是巨大的市场与源源不断的财富终将惠及美国人民。同时塔夫脱对美国在中国的最终贸易霸权和道德影响力充满信心,因为他始终认为,美国在中国没有任何领土野心,这将给中国人民留下深刻印象。

综上所述,塔夫脱通过对日谈判,深入洞察了远东局势的现状,摸清了日本的意图,并形成自己的观点,提出更积极的外交理念,他认为自己肩负着一项使命——推动美国在华商贸活动,从历史纵向发展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对华“金元外交”的雏形。乐观的塔夫脱没有过多考虑日本将会带来的阻力,即将入主白宫的他,迫不及待的准备将新的远东政策付诸实施。

三、塔夫脱对华“贸易观”与“金元外交”的出台

塔夫脱对华贸易的渴望,始终在其对华政策中,占据主导地位,最终促使金元外交的出台。塔夫脱认为,资本的扩张是未来发展和经济增长的必要前提,因此对海外市场的开拓,成为了其就任总统之后外交的重心,也正是在远东的经历,形成了塔夫脱执政之前对中国的认识,让我们看到了他关于外交事务理念发展的巅峰。

(一)塔夫脱对华“贸易观”的主要内容

1.塔夫脱强调政治和经济利益之间的联系。外交是政治的延伸,塔夫脱调整了罗斯福时期的外交政策。吴心伯教授曾在《金元外交与列强在中国》一书中,提到罗斯福与塔夫脱在外交方面的不同之处:罗斯福的外交着眼于国际政治,塔夫脱强调外交必须为经济服务。[11]21尤其在对待中国的问题上,罗斯福慑于日本的压力,频频对日让步,在《罗脱—高平协定》签署之后,也使其失去调整远东政策的最后一次机会。[11]18随着国际形势的变化,美国国内舆论逐渐开始同情中国[12],并对失去中国东北市场表示不满。在这样大的背景下,加上国家经济利益的驱动,塔夫脱开始推销其外交理念,外交理念的内容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美国作为一个日益强大的商业国家,越来越多地参与世界事务,将需要并寻求与她迅速改变的发展速度相称的贸易和商业出口。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美国忽视未来更为重要的贸易领域的权利,那将是一个悲剧性的错误。[13]211他指出:“政府必须认识到政治和经济利益之间的根本联系,美国金融业和工业界的代表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寻求投资机会和市场,政府必须陪伴、保护和为公民寻求更多的机会。”[5]88本质上,塔夫脱是偏向保守的,其重点是优势竞争领域的最大化,而美国的优势则是具有强大的资本。塔夫脱在国内经济问题和外交事务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在国内,他认为政府将承担公正裁判员的职责,致力于维护真正竞争的条件,当国内垄断削弱了竞争时,政府的职能是限制垄断,并在必要时消除垄断,以恢复自由竞争。他将这种理念投射到外交事务上,认为美国政府的当务之急是确保美国公民能公平地获得贸易机会。在中国,外国列强扮演了垄断的角色,从而导致美国人因为不公平的竞争条件而出局,因此,塔夫脱认为纠正这种不公平的局面是美国政府的责任。[13]212

2.塔夫脱强调美国远东贸易危机的紧迫性。塔夫脱在所有关于中国的演讲中,特别突出贸易的重要性。他的兴趣在于促进扩大与远东尤其是与中国的贸易的趋势,他倾向于通过商业利益的棱镜折射远东局势的现状:首先,在日俄战争之后,美国对华贸易总额也下降了,在1909 年,美国与中国的贸易总额下降了200-600 万美元,比1908 年下降了30%,总体上从仅次于英国的第二位,被日本超越,下降到第三位。其次,美国对中国的出口,特别是对中国东北的出口急剧下降。美国的棉花出口一向在中国东北和华北地区最为强劲,但仍明显下降,它们的数量从1907 年的160 万件上升到1908 年的150 万件,但仍远低于1905 年的1260 万件,唯一的亮点是纽约标准石油公司的煤油出口稳步上升。除此之外,美国在中国东北地区,用于衡量贸易指标的居民和企业,比起之前明显下滑。最后,自1900 年以来,美国在中国市场,出口占中国对外贸易总额的10%左右,落后于他们的竞争对手:例如,日本与中国的贸易在1901-1908 年之间几乎翻了一番,超过了美国1,600 万美元的出口额,尤其在中国东北市场上获得了更大的份额。[14]就连引发塔夫脱不满而被调离中国的柔克义(William W.Rockhill),在前往圣彼得堡之前,也流露出一种新的不安,即日俄两国在中国东北的经济扩张,可能威胁到中国的完整和美国的利益。[15]186

最后,塔夫脱强调“中国完整”与美国利益之间的联系。他明确表示,如果没有一个独立的中国,美国就没有机会展开对华贸易,美国的努力将指向全心全意支持中国独立。此外,美国商人在中国的合法利益理应得到美国政府的支持,他认为“如果在公平竞争环境下,美国商人在中国输给了其竞争对手,那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美国商人因为其他竞争对手背离了‘门户开放’的政策而失败,那么美国政府就有权进行抗议。”[13]210然而,抗议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从长远来看,只有美国在中国的投资增加,美国的贸易才会繁荣。所以国务卿诺克斯同意塔夫脱的观点,即投资是成功商业政策的开始。如果美国在其他大国获得重大投资合同时犹豫不决,美国贸易最终将被中国拒之门外,因此新任国务卿诺克斯希望国务院能刺激美国资本流入中国,以消除日本和其他大国的有害影响,并促进中国贸易。①Memorandum by William Phillips,10 May 1909,Manuscript Division,Library of Congress.(Knox Papers,以下简称PCK Papers)在铁路发展方面的投资,诺克斯认为前景特别光明,似乎是增加美国贸易和影响力最有希望的方式。②PCK quoted in J.B.Osborne,September 15,1909,PCK Papers.

可以看出,塔夫脱的“贸易观”除了希望扩大商品贸易外,还增加了资本输出的内容。③王玮曾在《美国外交思想史1775-2005》(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年版)一书中指出这个特征使塔夫脱有别于他的前任总统们,并认为塔夫脱所奉行的“金元主义”中的经济思想,也恰好反映了20 世纪初美帝国主义政治经济的一般特征。随后美国金融界按照塔夫脱和诺克斯制定的“金元外交”蓝图,参与了湖广铁路投资,锦瑷铁路贷款和“满洲铁路中立计划”,这些行动都具体展示了,塔夫脱领导下的美国政府,如何一步步推行其对华金融渗透政策。

(二)新政府与新外交政策的出台

塔夫脱于1909 年3 月4 日宣布就任美国第27 任总统。在当天的就职演说中,他谈到关于远东局势和美国的相应外交政策:“在东方可能产生的国际争端中,由于门户开放和其他问题,美国可以保持其利益不受损害,并可以确保对其正当要求的尊重。但是,如果大家都知道她决心不打算用口头抗议和外交辞令来支持她的权利主张和维护她的利益。”④William Howard Taft Inaugural Address,the Senate Chamber in the Capitol,Thursday,March 4,1909.可以看出塔夫脱不打算延续罗斯福在远东的对日妥协的政策,而是要开始实施一项雄心勃勃的新的远东外交政策。政策目的是,大力扩充美国在全世界的贸易和投资,尤其在远东地区,力主扩大美国在华利益。塔夫脱的政府组成班底,大量启用对新的外交政策持积极态度并对日强硬的人士:诺克斯(Philander Knox)出任国务卿,亨廷顿·威尔逊(Huntington Wilson)出任第一助理国务卿,司戴德出任国务院远东司司长。关于驻华公使的人选问题,塔夫脱认为,柔克义对于美国在中国的利益太过冷漠,遂将其调离。⑤WHT to Rollo Ogden,21 April 1909,WHT Papers.塔夫脱领导下的新一届政府,从一开始就优先制定新的对华外交政策。在国务院里,亨廷顿·威尔逊表达了对金元外交的看法:他曾担心美国国内市场会出现产能过剩,“如果没有足够的先见之明,为未来而努力建设,现在就在我们未来的市场站稳脚跟,那将是自杀,这项任务落在我们的外交头上。”⑥Wilson to WHT,22 February 1910,Wilson Papers.Myrin Library,Ursinus College.诺克斯同意威尔逊的看法,他决心保住美国贸易在中国市场的份额。美国国务院开始对日本在中国东北的野心及其可能对美国利益的影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敏感。在诺克斯担任国务卿最开始的6 个月里,他曾3 次在不同场合认真考虑过针对日本在该地区行动的外交抗议,塔夫脱均给予支持。[15]187

在塔夫脱的领导下,金元外交的目标也更加明确,即保护美国的海外市场不受侵犯、鼓励海外商业活动、调整政府的外交方式,用美元代替子弹,服务于美国商贸。塔夫脱同当时大多数关心中国事物的美国政治家一样,认为在中国,尤其是中国东北地区的市场存在着巨大的商机,并且认为美国远东政策的成功,就是美国对华贸易的成功,这取决于它在中国投资的规模。塔夫脱认为中美贸易的发展对两国都是“有益”的,他用自己构建的话语体系,将中美两国的经济甚至命运绑在了一起。就这样,美国对华“金元外交”政策,在塔夫脱及其负责远东政策的政府要员的推动下,伴随着中国政局变动的机遇出台了。

结语

塔夫脱对中国认识的演变过程,有着明显的时代印记,反映了美国资本不断扩张的强大力量。作为总统,他迅速制定了外交事务领域新的方向标——金元外交。塔夫脱曾是上届政府中被西奥多·罗斯福总统最为信赖和重视的一员,但他对美国利益在远东的前景并不完全满意。当塔夫脱在1909 年成为总统时,他改变了西奥多·罗斯福的对华政策,大力推行“金元外交”,更加明确地回到了门户开放政策的原则。他认为,美国应该在商业和金融世界中发挥其应有的大国地位,并强调在中国使用美元,以促进国家政策实施的重要性,从根本上维护“门户开放”原则。新的外交政策和塔夫脱的中国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塔夫脱的中国观并不是在真空中发展起来的,他在国外经常为罗斯福政府承担了非官方外交的责任,在美国外交政策中扮演重要角色。在此期间,他获得了外交事务方面的经验,这些经验的总和,帮他的外交政策构想建立一个明确的框架。作为总统,塔夫脱专注于与远东地区,尤其是与中国的外交关系——这是他自1900 年以来所有外交关系中的重心之一。

总的来说,塔夫脱对中美关系的看法可以归纳如下:他对扩展中国市场的可能性充满了热情,他认为美国这样处于高速发展中的国家,必须扩大海外贸易的范围和增加海外投资的机会,但在列强对中国瓜分的氛围中,对华贸易很难繁荣起来。因此,美国政府有责任在中国坚持“门户开放”原则,最终使美国商人能够在“完整的中国”土地上去竞争,在此过程中又要小心翼翼,避免国际冲突。回顾这段历史,可以看出塔夫脱从美国资本实力的实际出发,去积极推行“金元外交”,但对中国局势的观察和远东形势的判断,又缺乏充分调研,无视日俄战后,日本在远东地区的实力膨胀这一事实,这意味着塔夫脱新的对华政策将会处处受到掣肘,“金元外交”难以收获理想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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