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珀尔斯坦作品图像符号的研究

张博

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一、菲利普·珀尔斯坦绘画的时代背景

20世纪50年代，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洗礼，满目疮痍的世界正在恢复当中，一些艺术家们在反思的同时，试图寻找一种新的方式去表达属于这个时代的分裂和扭曲，又或是用抽象的表现手法来表达自己的精神世界，一种强烈的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围绕着现代艺术，人体绘画变得前所未有的支离破碎和面目全非。战争的迫害使得很多艺术家都来到了相对安全的美国，这使得现代艺术中心从欧洲逐渐转移到美国，这时候身处纽约的艺术家们企图在立体主义、抽象主义以及超现实主义之外寻找新的出路，同时世界上各种前卫艺术也在不断出现和发展，对于艺术这一概念的理解越来越广泛，从最初的架上绘画到综合材料，从展览馆到街头的行为艺术，人们逐渐模糊了对艺术的评判。菲利普·珀尔斯坦的出现引领了具象人体绘画的回归，从最初的水彩风景，到50年代转入“工作室人体”绘画，并一直延续至今。他摈弃了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的自发性，也没有像波普艺术家一样用现代技术来重复照片，始终用自己特有的观看角度创作着作品，在他的画面中图形的符号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自然再现，夸张的人体姿态，画出了一种时代个体生命存在的美丽。他关注画面当中每个模型的摆放位置，关注二维的平面性，在既具象又抽象之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并在此基础上发展到了现在。

二、“切割”的画面形式

（一）“切割”式构图与空间

潘诺夫斯基在其著作《图像学研究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人文主题》中，他归纳概括了图像学的研究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第一性或自然的主题，第二个层次是第二性或程式主题。第三个层次是内在意义和内容。而透过作品我们可以看出菲利普·珀尔斯坦的人体绘画构图不同于传统的人体绘画，在他的绘画当中经常会出现头部被截出画面的情况，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工作方式决定的，而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有意为之，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本人曾说过，“模特们都是精心拍摄的，镜头的角度被选择来利用身体。”没有什么是偶然的或必然的。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有意识地寻找人物的动作，通过编排和分解，然后寻找出这个姿势在空间中最有趣的分割，然后再把它真实地表现出来。这也使得他的画面非常的有意思，有时并不是以人物为主体。在他的画面中经常会出现很多道具，而画面中的这些道具正是实现他画面切割的最好工具，约翰佩雷奥曾评价说：“身体处于静止状态，但到处都有运动：巨大的斜线穿过图片平面，尽管许多人认为它是丑陋的，但在最初的时候，这种可辨认的图像是一种诡计。”画面当中出现的横线、竖线，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飞机机翼，也有可能是一艘模型船，再或者是几匹雕塑马，艺术家会把他们合理地摆放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仿佛之前就已经精心设计好一样，最后呈现出一个饱满丰富的画面。

在珀尔斯坦的画作中，最经常出现的是两到三个人的组合，画面中人物和人物之间以及人物与道具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并且大多数情况人物的脚或手完全地被放置于画面之外，他在1981年时说过：“我的注意力越来越集中在画面的暗示空间，我不得不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发展画面，我认为视觉空间随着视点的变化而不断变化。这就意味着每个画面的拓深。”从这一点看他把画布外的空间都当作一种预知，他想让观者在观看画作时能够带着自己的联想与想象，在观者反复的审视画面时仿佛置身于创作之中，这种空间所带来的魅力是通过裁剪来完成的。同时在珀尔斯坦的作品中，他努力强迫一个人去看他们的身体，最重要的是看他们在纸上或画布上创造的形式，以及在图片平面后面的虚幻空间。在他的画作中经常还会出现一面镜子，在镜子中折射的人体往往能营造另一个空间，使得画面处在一个多维度空间的组合当中。

画家自己也曾多次谈起他对空间的兴趣，“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空间的感受似乎突然地引起我的注意。不知为什么当你带着这种感受去看一件物体和三四英寸的另一件物体时，竟成为一种有意义的经验……当你开始盯着物体的距离时，突然，这种感觉似乎对我们相当重要。”正是因为画家抱着这种心态作画，其画面的空间构成就显得十分讲究，每个模特特定的姿势，每个道具特定的角度，在形成一个完整画面的同时，既考虑整个画面的正形又考虑到画面的负形，使得画面始终处在一个统一的协调之中但又带着一丝的不稳定。

在菲利普·珀尔斯坦的画作中我们经常会看到很夸张和扭曲的人体模特，在展示女性健康体魄的同时更加注重画面中整个人体的摆放位置，倾斜的角度以及左右的摆放，这都是提前设计好的，这些奇特的姿势在勾起观者的兴趣的同时又尽量保持着克制，艺术对象和艺术背景允许我们以裸体或裸体的形象凝视，这让我们看到裸体的时候不会有太多的尴尬。而珀尔斯坦在画面中有时会消解模特的面容，让观者能尽情欣赏纯粹的身体之美。对他来说，他把画面中每个物体当成是一个符号，通过对符号进行有序的排列和组合使得画面呈现出一种冷漠、孤寂，以及时间的静止。

在处理空间用色上，珀尔斯坦舍弃了冷暖变化和环境色，更多地关注于画面中的装饰性语言，他将单纯的客观事物用平面化、条理化、秩序化的艺术组织语言表达出来，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艺术感知力：形象与真实的虚空、色彩的张扬与内敛和造型的准确与夸张。他的画面中以无数个图像元素作为基础，创造出与人审美理想相统一的、和谐美的形态。

（二）多重投影

在珀尔斯坦的绘画当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是出现了多个重复的投影，如图1《在摇椅上的女模特》，笔者曾通过网络观看珀尔斯坦的作画过程，在视频当中他的工作室顶部安装有三个灯，这也揭示了这些投影的来源，同时也表现出艺术家想在画面中找到属于自己独有的特殊形状和符号，画面中的投影不仅仅只是投影，它在画面当中还充当着构成的因素，投影的每个形状虽然是按照实际情况写生而来，但是通过眼睛和大脑的分析和概括整理，便产生了属于画家自己的独特的造型形式。珀尔斯坦说过：“我的确看得要比照相机多”，他通过细致的塑造周围的环境，巧妙地运用了反衬的手法，用背景的逼真写实衬出了人物的变形夸张；烦琐的物件显出人物的简单真实。而模特的这个姿势与巴尔蒂斯的众多绘画作品有着相似之处，也间接地表现出对古典绘画图示母题的继承和发展。

图1 《在摇椅上的女模特》1977

三、“新型现实主义”图像的含义

菲利普·珀尔斯坦通过自己独有的绘画形式，向现实主义绘画的局限性进行了挑战，使现实主义绘画趋于画面的经营与制作，这种现实主义与过去的现实主义不同，因为它本身没有政治内容，也没有特权受压迫的人民或萧条的环境。他本人是带着最大限度的自由去画他的观念，尽可能用一种纯粹的实验方式来把握。

60年代之后其画作中经常会出现不同的道具，在画面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虽然画家自己总是在刻意地逃避这种猜测，甚至对于他来说还经常把作品的名称直接命名为画面中所出现的元素，例如，两款悬挂地毯和金属丝椅模型、腿和油毡、男性模特与和服、女性模特和镜子都是典型的例子。但我们也不能排除艺术家在创作时有不能控制的情绪外流，艺术中意义的问题是巨大而困难的，因为我们处理的是符号、语境、发送者、中间接收者、意图和接受者的一系列的术语，它们都有各自的含义。

（一）道具的含义

图2 《带天鹅诱饵的模型》1987

在珀尔斯坦的一幅名为“带天鹅诱饵的模型”画作中出现了天鹅和女人，女人的腿部压在天鹅道具之上，尽管画家自己并不喜欢典故，但是他的这幅画作有很大的嫌疑，那就是会让我们联想到古希腊神话当中的勒达和天鹅，勒达是斯巴达的王后，宙斯醉心于她的容貌，趁她在河中洗澡时，化作天鹅与她亲近。她因此怀孕，生下美人海伦。这个原典在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拉斐尔等人都有过表现，但当时这个题材的表现都是以一种很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而珀尔斯坦却故意把画面中女性的头部截出画面，他这样做既隐晦又高明，他消解掉了面部表情，在画面中着重出现一个天鹅的道具，这是对原典的另一种解读方式，却也让人有更大的联想空间，这有时比文艺复兴时期直观的描绘更加有利，他以自己独特的视角表现着原典的故事，但同时又不想附加更多的含义。他把古典主义唯美的人体逐渐消解，更加注重描绘模特起伏的身体，更具现代意味。他在吸引观者目光的同时，又尽情地表现着自我。同时这幅画在画面的人物动作上继承了古典绘画当中“斜倚维纳斯”的母题，这也是对古典母题的再此诠释。

此外，在珀尔斯坦的画作中还经常出现“木偶”，在一幅“一个裸体男人”的画当中，他被问到画面中安排一个白色的裸体与黑色的木偶之间的对抗是不是故意针对纯粹的现代主义？他回答道：“人们以各种疯狂的方式回应裸体的人。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件难事。我们的社会是分裂的。有一半的时间你有一个放松的心态，另一半的时候它是很严肃的。你用在报摊上看到的东西和你在画廊和博物馆里看到的东西相比真是太奇怪了。但当一幅当代裸体画被放进博物馆时，人们就会感到不安。所以这不仅仅是‘木偶’的加入，也是裸体的白人坐在那里。”他知道加入“木偶”会是一种考验，因为他曾看到了他的一些朋友对“木偶”的反应。他们认为这是对黑人的侮辱。事实上，珀尔斯坦所使用的木偶都是很好的艺术创作作品，“游吟诗人木偶”的作品来自19世纪中期，虽然这些人的面孔可以被看作是夸张的非洲人，但这些木偶是为了娱乐黑人而制作的，而不是为了取笑他们。

图3 《一个裸体男人》1992

（二）人体的含义

在珀尔斯坦的人体绘画当中，身体中的每一处都被仔细地刻画，被很客观地还原出来，这其实和传统写实绘画的那种感性的柔美背道而驰，也正因为这样，他所表现出的人体更加的冷漠与僵直，但也更加的坚硬，这和珀尔斯坦有潜在的英雄主义情结有关，同时也可能是希望战后人们能变得更加坚强。在面对他的画作时经常会让观赏者陷入奇怪的挫折感，尤其对于看惯了古典作品的观赏者来说更是强迫他们多看几眼去理解其中的含义。我们在面对一幅画作时，人的面貌和表情会传递给我们很多信息，当头部和面部表情被消解，画中的人体便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也可以是任何一个抽象的图形符号，在画面中只有肤色的差异，这样的人体对于身处不同时期和有不同经历的人会得出不一样的体验和观点，这也让人体意义变得更加丰富。琳达·洛切林评价他时说到：“反幻想、反社会性、反象征性、反表现性、反游乐性”，欧文·桑德拉又继续补充道：“反心理性、反叙述性、反人情味、反色情。”所以他的人体绘画更加具有纯粹性和物质性，而被裁剪出画面的部分会由我们自己的大脑补充出来，这样他的人体就由具象转变到了抽象，是一个抽象意义上广义的身体。

四、结语

菲利普·珀尔斯坦的绘画作品大致有以下几个特点：从画面上来看，画中大部分物体呈现固有色的倾向，道具极其丰富多样，每一个道具在被设计安排的同时也充当一个符号的存在。背景中经常出现的多重投影，其目的是用丰富的环境刻画来反衬出人物的变形夸张。在构图上，他故意的“切割”人体，把模特的头部或者四肢截出画面，给人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矛盾和疏离感，同时在画面当中使用提前安排好的道具和人体组合在画面中形成大的结构横线、竖线、斜线等。从空间上看，他注重二维的设计理念，但同时也努力激活纸的平面，在画面中努力呈现多个空间。他注重画面中图像的含义，一方面通过新奇的道具来充当完善画面的元素符号，另一方面通过某些特定的道具，如“黑人木偶”“天鹅与女人”等，以高明的方式引发观者的思考。

菲利普·珀尔斯坦，在他的一生当中经历了众多流派变革，但他仍然保持着自身的独特性，他使用感知而绘画。他是视觉上的痴迷者，然而，这并不是说珀尔斯坦是一位照片写实主义者，他所痴迷的只是人体及道具的形状以及其创造的阴影，他以冷静的视角设计画面，最终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绘画风格。他同时是一位勇于抗争的斗士，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在诠释着一种新型的现实主义，而我们通过对珀尔斯坦绘画作品的研究，更让我们了解到在绘画创作中图像符号的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