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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许立志诗歌的工人呈现及其意义

2020-12-09张红翠

关键词:流水线立志生产线

庞 芮,张红翠

(大连大学文学院,辽宁 大连116622)

2015年2月2日,北京皮村举办了一场特殊的诗歌朗诵会:《我的诗篇: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整个朗诵会通过网络,向更广的人群传播。这次朗诵会是农民工诗人集体亮相的一次重要集会。至此,农民工诗人开始受到更加广泛的社会关注。农民工诗人,顾名思义,几乎都是生产一线的打工者,他们很多人来自农村,甚至偏远山区。许立志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

1990年,许立志出生于广东省揭阳市揭东县东寮村,高中毕业后前往广州、揭阳等地开始打工生涯。2011年,许立志辗转来到深圳,进入工厂,成为一名流水线工人。2014年在深圳工厂合同期满后,许立志决定去江苏谋职,但是不久后他再次回到深圳,与之前的工厂续签了劳动合同。令人意外的是,在合同签订的四天之后,许立志以跳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年仅24 岁。在24年短暂的生命旅途中,许立志留下了195 首诗歌。和大多数的农民工诗人一样,许立志的诗歌只在他生前零星地发表过几首。在他去世之后,诗人秦晓勇组织众筹出版了许立志的诗集,命名为《新的一天》,书名取自许立志在微博中预设的、在自己辞别世界第二天定时发送的博文“新的一天”。许立志的诗歌大都是他在打工期间创作完成的。其诗歌主要书写了生产线工人背负身体疾病、精神桎梏的双重重轭的生命状态,揭示了剥夺工人存在整体性和诗意存在可能的现代工厂生产模式。所以,许立志的诗歌具有了某种批判性的社会意义,其意义最终启发我们去探求现代工厂生产模式对工人的压榨和桎梏,观照底层打工者这一社会群体的生存实境,并在马克思人道主义意义及人类生存共同体的意义上反思“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共同命运。

一、打工生活:“弓着腰”的身影

许立志曾在南方某城市做工三年,在工厂工作的这段生活带给他深刻的生命体验。这些生命体验促发了许立志对生产线工人这一社会群体的觉解,并以一个初涉世事的青年的视角呈现了当代生产线工人由身至心的双重实境。

(一)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凭借着丰富的个体经验,许立志书写了一首首真实而又具体的工人诗歌,呈现了以“流水线”为意象的工厂环境与以“兵马俑”为代表的失去个体意志可能的工人形象之间的对立。这些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打工生活》、《流水线上的雕塑》、《夜班过后》、《我就这样站着入睡》等诗歌中。

首先,流水线的工作环境是喧闹嘈杂的。在诗歌《窖藏在车间的诗词》《长眠》中,诗人描述了这种现实的工作情境:“轰鸣声萦绕在车间的上空”。[1](P26)“这些根植车间的机台朝你吼叫。”[1](P71)可见,车间中始终充斥着机器的声响。而这些声响形成的巨大的声音场,以持续不断的声波进入到生产线工人年轻的身体,萦绕着他们、吞并着他们的“呼吸声”、“心跳声”。换言之,存在于其间的“人”在身体机能乃至心理机制上将会逐渐被征服和消解。其次,流水线的工作环境是冰冷的。工人们要沉默地面对着冰冷的操作工具:“师傅说/这是高速机,那是泛用机/这是载具,那是治具/可我看到的/全是冰冷”。[1](P15)(《打工生活》)也就是说,工人工作的对象是冰冷的机器。而这些机器是不会在工作中与工人进行“交流”、“对话”的。因而,人之为人的那种“鲜活”和“热情”被机器的“死板”与“冰冷”打磨得粉碎。再次,工人们不仅需要忍受人工智能的工作环境,还要受到机械的劳动时间的挤压。这主要表现在倒班和加班两个方面。在劳动密集型的生产线工厂中,工人们的工作时间通常是倒班制,或者是白班和夜班两班倒或者是8 小时三班倒模式。这种模式,特别是夜班加重了工人们劳动的艰辛程度。许立志在诗歌中多次提及夜班的辛劳:“夜班过后/我的眼神饥肠辘辘/它在夜里曾被一滴硝酸腐蚀。”[1](P34)(《夜班过后》)此外,工厂生产还会经常性地要求工人加班:“你需要驮着生活/在夜里加班。”[1](P92)劳动时间的黑白颠倒和延长使得工人们的工作更加繁重难挨,身体更加疲惫,也使工人的休息时间和生活时间一定程度上被挤占甚至剥夺。许立志在诗歌《泪》中就曾感慨过工人们的生存实际:“你没有钱,没有时光/你只有一滴汗水,两滴眼泪。”[1](P41)

在这里,许立志呈现了现代工厂与工人及其劳动之间的一组结构性的对立。就现代工厂而言,它的生产方式将劳动主体——工人搁置在生产环节的终端,任由一套越来越理性化的机器生产体系所摆布。表面来看,这只是一个工厂世界的运行方式,其背后却隐藏着现代社会中将机器宰制内化为意识形态后“人”变得不被尊重、甚至难以为“人”的问题。因而,就工人而言,他们:“磨去棱角,磨去语言/拒绝旷工,拒绝病假,拒绝事假/拒绝迟到,拒绝早退……被它们治得服服帖帖/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不会控诉,不会埋怨。”[1](P34)(《我就这样站着入睡》)可见,在现代工厂世界中,工人们的价值仅仅被简化为只需要听从机器节拍,而不需要有“诗人”的敏感和质疑的服从者。所以,在许立志的目光下,没有个体意志的生产线工人就是只剩下名字的符号:“沿线站着/夏丘/张子凤/肖鹏/李孝定/唐秀猛/雷兰娇/许立志/朱正武/潘霞/冉雪梅/这些不分昼夜的打工者、穿戴好/静电衣/静电帽/静电鞋/静电手套/静电环/整装待发/ 静候军令/只一响铃工夫/ 悉数回到唐朝。”(《流水线上的兵马俑》)

工作状态中的流水线上的工人们,需要快速地执行“被标准作业指导书规范的/一系列关于产量的动作”。[1](P92)(《迎接晨曦的诗歌》)这些动作都已经像电脑程序一样被设置好,整齐划一。而且,随着机械技术的进步,流水线生产的节拍速度不断提升,加上为了配合流水线的生产模式以及订单的出货期限,生产线动作也要一快再快。正如许立志在诗歌中描写的一样:“双手如同机器/不知疲倦地,抢,抢,抢。”[1](P12)(《流水线上的雕塑》)这样的过程限制了工人们的身体、侵蚀着工人们的精神世界。因而,在这样的生产模式下,工人的个体自我意识与个性都被毫不留情地封存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内心世界。所以,现代工厂的生产方式使得工人们的整个劳动过程不可能是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诗意过程。最终工人们也被迫成为一个个整齐而紧张的机器的发条,生命能量不断被盘剥消耗。透过许立志的诗歌,我们窥见了工人们机械化的身影和被追赶而来不及反应的心灵。

(二)生活洪流中的卑微者 许立志的诗歌不仅呈现了工作空间对生产线工人的挤压,还表达了日常生活空间对工人作为日常人的盘剥,由此彰显出生活空间与日常存在之间的结构性对立。

许立志在对居住空间的描述中展现了工人真实的日常生活空间:“十平米左右的空间/局促,潮湿,终年不见天日/我在这里吃饭,睡觉,拉屎,思考。”[1](P195)(《出租屋》)狭窄、逼仄、阴暗、潮湿的生活空间既是许立志个体生活状况的典型写照,也是生产线工人的日常生活空间的普遍现象。这些空间将工人简化为单一的生理化存在。除了廉价出租屋,生产线工人大部分住在工厂的集体宿舍。尤其是劳动密集型的现代工厂,几乎都会为工人们提供员工宿舍。这一方面为暂无能力购买住房的外来务工者解决住宿问题,一方面便于工厂管理。所以,员工宿舍作为工厂管理的一部分,也是其工厂制度的一个延伸,同样运行着机械化甚至军事化的管理制度。比如很多工厂管理中规定:“工人们不得自己洗晾衣服,不得用吹风机吹头发,夜晚 11 点前必须归宿,违者罚款。更为严苛的是不允许同乡或者一个车间的同事住在同一间宿舍里。”[2](P9)这样的管理方式是对工人极大的约束,不仅是肉体的,也是情感的,更有对人际交往的限制。这种规定限制了工人的日常生活,从而使之在生活中亦如在流水线上整齐划一。其目的是避免工人额外精力的消耗,从而提升工厂生产效率。所以,有研究者认为,“工厂的宿舍并不是工人们休息放松的生活场所,而是工厂政体的延伸。”[2](P43)“工厂政体”(FactoryRegime)这一概念来自美国社会学教授麦克·布洛维。在《生产的政治》一书中,他提出并且系统地论述了“工厂政体”。按照该书的界定,“工厂政体”包括对工厂和劳工进行研究的四个基本维度,其中涉及到生产工人的是其中的“劳动过程”和“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在这里,“劳动过程”是指工人在工作现场的直接生产活动及其在此种生产活动中建立的各种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劳动力再生产模式”是指工人用以维持自身劳动能力的再生产和其家庭生存的不同方式。所以,工厂政体并不仅限于生产环节和工厂空间,还延伸到工厂之外工人们的生活和精神。而且,“工厂政体”有着一整套完备而理性的管理体系。这种体系的宗旨是一切为工厂效益服务。也就是说,工人们时刻处在工厂的管理体系之中,并始终在最底端。从现代工业生产的总体历程来看,这种科层管理制度也恰恰折射出现代社会重效率、重理性而轻人性、轻情感的时代病。

生活空间的逼仄使得工人与自己的生存空间是疏离的。进而,工人与自己的生活也是疏离的,难以有掌控自我生活的自主感。

这主要是因为,由于工人处在生产链条的末端,靠简单重复的劳动换取微薄的收入。因而,生产线工人也注定处在消费链条的末端,只能拥有卑微可怜的吃穿用度。又由于当下的社会是以消费来衡量生活的,所以,在与巨大的消费现实和诱惑的比照之间,工人们生存的卑微感也就愈加凸显。许立志有一首名为《苹果》的诗歌意味深长:“拿在手里/玩玩游戏上上网/突然觉得饿了/索性把它吃掉。”[1](P126)阅读这首诗,我们不禁要问:拿在手里的到底是苹果牌的手机,还是一个可供食用的苹果?带着巨大的迷惑和模棱两可,诗人不仅凝视了自我以及自我的生活,也审视了正在阅读诗歌的“我们”,也就是诗人以及生产线工人对面的人们。而且,许立志就是要营造这种模棱两可的艺术效果来勾起读者的好奇心,从而引发读者关注和思考打工者的生存现状。无独有偶,在有关流水线工人的采访中,我们看到,一些苹果手机生产线上的工人们最渴望买到一部真正的iPhone。但他们坦陈:“太贵了,我也犹豫两个月了。但是感觉我们是生产这个的,如果自己能拥有一部,心里会很满足。”[2](P43)这是工人们的心声,而这个心声表达的恰恰是工人心中的卑微感。许立志在诗歌《放下》中表达了这种卑微感:“放下尊严……你要把工业废水/一滴不剩地灌进生锈的肺/把眼珠送上断头台/把皮肉一块一块的/抛在路上,任生活的灵车/反复碾压。”在这里,人类现代文明中生产劳动、劳动者以及商品物之间的矛盾依然是问题的核心。诗人向我们提出了人类该如何共同面对和解决这一困境的问题。

二、双重重轭:疾病与“死亡”

在流水线上,工人们如石像般存在。在生活中,生产线工人如卑微者艰难生活。工作和生活的双向挤压给生产线工人架上了生命的双重重轭:疾病与“死亡”。在这里“疾病”指身体维度受到的创伤,而“死亡”则特指精神世界的微弱。

(一)身体之伤 生产线工人常年承受极高的劳动强度,过度的劳累带给他们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无力。许立志在诗歌中多次描写了工人们疲惫的身影:“穿着工衣,他们的疲惫显露无遗/白班不见太阳,晚班不见月亮……这满满溢出的疲倦/淌了一地。”[1](P16)(《疲倦》)这样的生活“馈赠”给他们的就是那一身“繁华的茧,渗血的伤”,[1](P34)即典型的职业病。因为,疲倦日积月累后就会漫漶成伤:“郁积了三百天的劳累/在岁末被命名为偏头疼。”[1](P70)(《苍老的哭泣》)“日光灯高悬,照亮我身体黑暗的部分/它们已漫漶成咳嗽、喉痛、腰弓。”[1]((P53)(《我愿在海上独自漂流》)诗歌中多次提到的偏头疼、咳嗽、喉痛、腰弓等病症是工厂劳动者普遍存在的职业病。这些职业病与车间轰鸣的工作环境以及流水线上机械化的生产模式息息相关。特别是流水线模式,它往往要求工人们日夜重复相同的机械动作,这就使得工人们身体中相应的固定部位日益磨损,受到特殊损伤,无可避免地患上具有职业特征的劳损类疾病。正如许立志在诗歌《发哥》中描写的一位工友的情况:“每天一千多次的弯腰直腰 / 拉着山一般的货物满车间跑/病根悄然种下而你一无所知/直到身体的疼痛拉着你奔向医院/你才第一次听到了/‘腰间盘突出’这个新鲜的词组。”[1](P200)许多职业病是终身性的,一旦患上,轻则终身忍受病痛,重则可能丧失继续劳动的能力。所以,职业病对于劳动者尤其是重体力和机械性体力劳动者来说有极大的危害。

除了劳动强度外,工厂的工作时间安排也会影响工人们的身体状况。工人们工作时间黑白颠倒、经常性加班延长工时势必导致他们生物钟紊乱,加之沉重的工作所带来的疲惫和劳累都会促使他们在深夜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对失眠的深夜,许立志有深刻的体会,他曾说:“我都在祈祷/今天的劳动不要太重/时间,不要太长/否则,踏出这道门坎/至少需要一百年的勇气。”[1](P38)(《凌晨的眺望》)“呵,习惯了加班/一旦放假反倒在梦之外徘徊……它们安然入睡了/剩下失眠的我。”[1](P39)(《失眠》)失眠是许立志在诗歌中经常提及的工人们身体方面的困扰。现代医学表明,失眠对人体有极大的危害。它会使人产生疲惫、烦躁的情绪。在这里,不仅工作成了沉重的负担,而且生活和自我以及自我的身体都成为一种负担。在诗歌《梦想与现实》中,许立志感叹道:“留下我的身体/被一截又冷又硬的现实/洞穿。”[1](P110)与此同时,工人的日常生活也在不知不觉地丢失。

(二)精神之殇 诗歌中,许立志不仅呈现了打工生活对工人们身体的伤害,而且更加痛心地描绘了工人们微弱黯淡的精神世界。许立志曾这样描述生产线工人在工作中的状态:“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我都不曾发现/自己站成了雕像。”[1](P12)雕像,是没有意识没有生命、被机械排列的。之于生产线工人的工作性质,诗人的这个比喻是极为形象的,甚至是刻骨铭心的。

工作中,工人们每天都要面对车间严格的管理制度。在这种生产管理制度下,达到标准和服从制度是工人们最主要的使命。工人们被要求只负责生产线上的某个单一固定环节,并且必须跟紧机器的高速节拍,劳动的整体性被切割,劳动之于人的意义和价值也被简化为单纯的报酬。更重要的是,流水线的生产模式使人变得和冰冷的机器一样,只在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思维日益僵化,逐渐呈现“物化”的状态:不仅在工作中像机器,而且在生活中也几乎被简化为单纯的生理性存在。

关于工人存在的物化事实,卢卡奇早有论述:“工人的身体成为‘第二自然’的一部分,服从于‘第二自然’的运行规律,他的意识已经丧失,或者说已经物化,成为自动运转的机器的属性。”[3](P3)“物化”说到底是对人精神心灵的桎梏,其结果导致人变的和物一样,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冷漠麻木。正是在“物化”的意义上我们说,许立志在诗歌中将流水线工人比喻为雕像是十分形象的。除此之外,逼仄的生存空间、服从的工作态度都让工人们倍感压抑,静默的工作方式、原子化的管理模式将工人们驱近孤独。许立志深受这种孤独的煎熬,并把这种精神之殇写入诗歌:“我被它们治得服服帖帖/我不会呐喊,不会反抗/不会控诉,不会埋怨/只默默地承受着疲惫。”[1](P34)(《我就那样站着入睡》)“那是覆盖我单薄躯体的工衣 /或者你也可以把他诠释为孤独。”[1](P128)(《奔波》)这些诗歌揭示了溢满在工人精神中的孤独和压抑,好似无声的呐喊和逼视,将目光和身体转向机器与人性之间的对立。

此外,正值青春年华的许立志敏锐地看到了青春、梦想以及爱情在生产线上的荒芜:“十万打工仔/十万打工妹/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在流水线上,亲手埋葬。”[1](P15)(《打工生活》)“年轻打工者深埋于心底的爱情/没有时间开口,情感徒留灰尘。”[1](P68)(《最后的墓地》)“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梦想与产品一起打包/贩卖到大洋彼岸,等候下一个轮回。”[1](P203)(《搬运工》)许立志是一位青年打工者,因而他能够切身地感受到生产线上的打工生活与爱情、梦想以及青春等生命主题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因为生产线节拍化,对劳动者体力、精力要求较高。所以,现代工厂打工的劳动者多为二十多岁的青年,而且流动性很大。二十多岁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但是打工生活使得他们较少有机会真正地享受青春、真正地追寻梦想和获得爱情,这些既构成打工青年的精神实况,也构成他们的存在困境。

三、诗歌意义:撕开时代的沉默

许立志的诗歌,不仅呈现了现代工厂生产线工人这一社会群体的工作和生活面貌,还进一步揭示了这种生活状态下他们所承受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重轭。这些真实而具体的呈现,得益于许立志的两重身份:其一,他曾是流水线上的一名工人,是他所描写的工人群体的一分子。因而,他有着切身的打工者的生命体验。其二,他具有诗人的特质:情感细腻、敏感,颇富才情。所以,他擅长以“我”手写“我”心。他能够用他手中的笔动情地记录自己生命中的打工经验。而且,作为一名农民工诗人,许立志在讲述打工生活的表象背后,更多的是对“人”的关注以及对精神世界的体验和挖掘。因而,许立志的诗歌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价值。

首先,许立志在诗歌中呈现了打工者群体的生命面貌。他和其他农民工诗人的诗歌创作一起使底层打工者群体以群体诗人的身份进入到文学世界,这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因为底层群体是长期被忽略的社会存在。因而,许立志诗歌中的工人书写起到了一种平衡的作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社会对工人这一社会群体的广泛关注。具体到许立志笔下的工人,他们在生活中的卑微形象与其他工人诗歌中的形象构成了一个形象群,使阅读者得以在超越性的格局中审视“他们”与“我们”。特别是近年来,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进城务工的农民工群体日渐庞大。他们日益成为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但是他们的生存却面临着诸多问题。关注农民工群体,给予他们应有的社会关注和关怀,是社会建设的应有之义。所以说,许立志的诗歌乃至其他工人诗歌恰好是一个契机,使农民工、流水线工人得以在社会文化、人类文明意识中显影浮现。

其次,在呈现工人生命面貌的表象之下,许立志诗歌的深层涌动着对现代工厂生产模式的批判,以及对“机器”所实施的“暴政”的抗议。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逐渐形成了用大机器取代手工劳作的生产方式。然而,这种生产方式在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也以其特有的方式桎梏了产业工人的精神和心灵。传统的“人”以及劳动的价值和意义受到挑战。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4](P45)所以,机器是人类文明——理性的产物,但自诞生之日起就是一把双刃剑:在助人类文明进步一臂之力的同时,又以“反客为主”的姿态操控了人的行动和思维。当代社会,人工智能提升了生产线的生产性能,极大地改变了机器和人之间的早期关系,不断缩小和削减工人在劳动中的自主性和能动性。在不断智能化的技术时代,工厂生产方式朝着更加高效、理性、文明的方向发展。而这也意味着人在生产劳动过程中的异化或者物化程度会更加深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许立志诗歌中的工人呈现就是在揭露、批判、反抗过度理性的现代工厂的生产方式,并为人类注入一股反思人与“机器”关系的力量,其意义深远。这也正如许立志在诗歌中所坦言的:“我向你们谈到这些/纵然声音喑哑,舌头断裂/也要撕开这时代的沉默。”[1](P160)(《我谈到血》)

最后,我们也应该注意到,许立志是位死亡意识浓厚的诗人。因而,他凝视生活的眼光有时过分绝望,未免给他笔下的工人的生活掺上了过多的风霜。在其他农民工诗人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于劳动、劳作中的人以及手中生产之物的某种不乏诗意的书写和情感,比如老井,比如乌霞等。他们诗歌中的意象和体验传达了与许立志不同的打工体验和生命理解,构成与许立志诗歌相对应的一部分诗歌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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