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文体间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对比研究
2020-12-08白子鹃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级大学生创新训练项目,项目名称:托尔金奇幻世界的背景及源流研究,项目编号:202010730036。
摘 要: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在光阴里流转,本文对诸多版本进行了对比分析,从情节展开和人物塑造,试说明托尔金通过不同文体讲述相同故事的目的与意义。托尔金用多样的办法去讲述它,体现出传奇在漫长岁月的流变,但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本身将在更迭的日月下隽永。
关键词:托尔金;贝伦与露西恩;文体;情节;人物
作者简介:白子鹃(1999.9-),女,汉,陕西省延安市人,兰州大学哲学社会学院哲学专业2017级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2--03
一、托尔金用不同文体讲述相同故事的目的与意图
1.对“文体”概念的简要阐释
文体通常指文学作品的分类范畴,可以依据其风格、内容、技巧以至篇幅来进行划分。西方传统文体分为三大主流类型,分别是史诗(后演变为叙述体和小说)、抒情诗(即后来的诗歌)和戏剧。“文体就是在特定的交际领域。通过有目的地选择所产生的表现手段和表达方式的总体。”[1]所以,并没有所谓的正确的写作方式,并且故事总需要不断發展、推翻、磨合。虽然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大概是一样的,但是在不同的文体中看起来还是会令读者觉得很有意思。此外,在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不同的文体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和由其所产生的不同影响,所以由文体引发到情节展开和人物塑造的讨论将是必要的。
2.概述托尔金笔下贝伦与露西恩故事的不同版本的文体
1977年,托尔金[2]之子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整理重塑的《精灵宝钻》出版,虽然他的整理重塑对文本有一些可能的影响,文体基于此受到的影响亦需要分析,但本文将以已经出版的文本为主要参考,不对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的重塑和原稿进行对比研究。《精灵宝钻》是托尔金架空世界中的核心作品,并不只有一个版本,早年他还曾写下了一部题为《失落的传说之书》的作品,书中已经可以看到那些传奇故事的雏形,尤其是《贝伦与露西恩之歌》以及图林·图伦拔的悲剧故事。另一版的《精灵宝钻》在大约1930年就已写成,是完整的,是一个完全自洽的神话。[3]
中洲的远古三大传说《刚多林的陷落》、《贝伦与露西恩》和《胡林的子女》都动笔于1917年。托尔金极力在《贝伦与露西恩》中展示一段充满爱意的浪漫传奇,而这个故事,也正是整个《精灵宝钻》世界建构的重要基础。人类贝伦与精灵露西恩一同立下了至上的功绩。但就在夺回宝钻的胜利时刻,贝伦死在爱人怀里,露西恩也选择放弃了自己永生的能力,一起重生为人类,跳出束缚。这传奇被后人写成史诗,不断歌唱吟诵,阿拉贡在《魔戒》卷一第十一章中吟唱的诗篇便是歌颂贝伦与露西恩相遇相恋的场景。
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最初是从《缇努维尔的传说》开始,到《神话概要》《蕾希安之歌》《诺多族的历史》《精灵宝钻征战史》《失落的传说》等等,历经二十多年的演变,既有长篇小说的形式,又有诗歌的形式。《缇努维尔的传说》的最初版本写于1917年,只有一份铅笔写的手稿残迹,绝大部分都被他彻底抹除了。[4]叙述者是一位名叫维安妮的少女。它描写细致入微,叙事风格极具个性,遣词造句时有古风,与后来使用的各种文风全然不同,激烈、诗意,亦偶见“精灵特色的神秘感”。《神话概要》,一系列文稿自其演变而来,但这些文稿与《失落的传说》没有文体上的连续性。这一份概要,以最简短的形式讲述了贝伦与露西恩的传说。
1925年,托尔金开始创作“关于缇努维尔的诗歌”,并取名为《蕾希安之歌》。他将这个诗名译为“从束缚中得释放”,但从没解释过这个标题。这首歌谣是一首实际存在的英文抑扬格八步诗,并记录在《中洲历史》第三卷中,命名为《贝烈瑞安德之歌》。即使现存的部分已有4223行,14个篇章,但托尔金先生从未完成过这首诗歌。可惜的是,诗歌止于故事的高潮部分:贝伦的手腕被安格班的看门妖狼卡哈洛斯咬断。虽然他在完成《魔戒》的创作之后,对从1931年搁置的《蕾希安之歌》进行了大规模的修订,但他从未扩展故事,只有一页写在零散手稿上的段落,题为“诗歌末尾的片断”。[5]
《诺多族的历史》是在《神话概要》之后所写的唯一一版完整的“精灵宝钻”。在1930年的一份打字稿,在此简称为《诺多史》。显而易见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参照《神话概要》写成的。《诺多史》比《神话概要》长,已经体现出“精灵宝钻风格”,但它仍是扼要的叙述,浓缩、不加详述。[6]《诺多史》中出现了贝伦与露西恩的传奇的一个重大转变,就是加入了诺多族王子——芬罗德之子费拉贡德。
接下来数年,托尔金转去写作新版的散文体远古历史,《精灵宝钻征战史》,在此简称为《宝钻史》。有个从长度来看比较完整的版本在遭到放弃时,写到费拉贡德王在纳国斯隆德将王冠传给了他弟弟欧洛德瑞斯,为讨论方便,姑且称之为《宝钻史一稿》。之后,有一份涵盖整个故事但非常粗略的草稿,它是《宝钻史二稿》——第二个版本,也是“短”版本的基础,与《宝钻史一稿》留存在同一份手稿中。[7]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正是以这两个版本为主要依据,编成了已出版的《精灵宝钻》中讲述的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
3. 托尔金变换文体的目的及意义
精灵宝钻讲述了世界的开端,从一个宏观角度创造了一个世界,但是还应该有对世界更细节的描写,从而展现出一个奇幻、深邃、五彩缤纷的世界。草稿、诗歌、故事、给孩子讲述的口头片段甚至是素描、水彩画,未完结的、修订过的、重写的,这些都揭示了一部作品不断被精进的过程。“那些故事本身便是关键,它们犹如‘天赐之物,浮现在我脑海中。一个个片段分别到来,其间的连接也逐步成型。只是我始终有种感觉,我是在记录已经‘存在的事物,并不是在‘创作。”托尔金曾如是说到。[8]
《贝伦与露西恩》这本书表现了一则传奇故事的于光阴中的修订面貌。故事本身一直在演变,并且在变得更契合历史大背景的同时,发展出了新的关联,如果能说清楚许多前因后果,交代其中的细节,这些都构成了我们的期待。读者在这样反复读到不同面貌的传奇故事的过程中,从而知道作者曾经有过怎样的思考,故事经历过怎样的变动,由是,阅读愉悦感也在反复交叠。托尔金的作品流传至今,有着各种不同的接受群体,不仅是读者,还包括电影观众,又有游戏玩家,它已经自身成为一种传奇。不同的文体、不同的体裁带给人们不同的体会,其中故事本质永恒,随光阴变化的表达变化,是作者渴望创造、渴望为那世界增添更多光彩的多样尝试。故事是一样的故事,但是史诗恢弘、长诗优美、散文流畅。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全能视角下的故事,更能看到其间穿插着的各种编撰意图。
二、不同文体之下的情节发展对比
情节是主导性的进程,是叙事性的首要来源。人类天生有讲故事的能力和听故事的兴趣,所以叙事性文学才会发展起来,而故事就必定会有一定的情节。细究各版本之间的细微不同是没有大必要的,不过既然是同一个故事在数十年间演变的全貌,那我们就把故事里同一个情节在不同时期的版本稍作对比,便会很有趣了。我们已经可以看到托尔金笔下的庞大世界,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意义远不限于爱情的伟大,它本身就足够丰富,还包括了友谊、信念、誓言等等宝贵的情感和品格。这个故事被作者视作精灵宝钻的“核心故事”,是整套故事中根本的一环。脱离了它在其中的位置,便剥夺了它的完整意义。
在托尔金的文本中,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历经了几次重要的变化。例如,不同于《缇努维尔的传说》,在《神话概要》《蕾希安之歌》中,贝伦的父亲从诺姆族精灵——护林人埃格诺尔变成了人类族长巴拉希尔,又增添戈利姆受骗,为了妻子吐露出巴拉希尔一行人藏身之地的片段,使得存活的贝伦不得不逃离,艰险地前往多瑞亚斯,而并非《缇努维尔的传说》中所最初设定的精灵贝伦出于勇敢的游荡,而抵达了多瑞亚斯。这样的情节处理,更连贯完整,并且贝伦击杀奥克,夺回父亲断手上的由于救了费拉贡德一命而被当做信物的戒指,更为后续故事的发展增添细节,情节是叙事的力量之所在。
此外,《缇努维尔的传说》中抓获贝伦的人从猫王泰维多变成了《神话概要》、《蕾希安之歌》里的“猎手”夙巫。如果说群猫的古堡“就是”索隆在“妖狼之岛”托尔—因—皋惑斯上的高塔,那在这一意义上,二者在故事里占据了同样的“位置”。在旧的《缇努维尔的传说》里,具有魔力的咒语把泰维多那座邪恶古堡的岩石束缚在一起,并让所有的猫族都受他支配统治,给他们灌注天性以外的邪恶力量。泰维多是个披着野兽外形的邪恶神灵,在胡安的逼迫下说出了咒语,当缇努维尔说出咒语,古堡震动起来。堡中出来了一大群猫。而在《诺多史》里,当胡安在托尔—因—皋惑斯打败恐怖的死灵法师夙巫的时候,凭借从他那里赢得了钥匙以及将他那施了魔法的围墙和塔楼紧箍在一起的魔咒。于是,堡垒崩解,塔楼倒塌,俘虏获得了自由。就这样,原初故事的特征与事件重现,表现却截然不同,情节构思完全改变,但本质恒定。
在中洲历史当中,演变几乎从来不曾通过彻底地摒弃达成。不同阶段的微妙转变要常见得多,也正因此,传奇的发展看起来就像在不同人群当中流传时所经历的,如同众多口述和诸多世代流传的产物。比如,纳国斯隆德的故事和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建立联系的过程,《诺多族的历史》加上费拉贡德以及费艾诺二子的部分,彰显誓言的力量,更激化起同族的矛盾。《蕾希安之歌》讲述了她如何从树屋脱身,进入树林,却被正在多瑞亚斯边界打猎的胡安发现。凯勒巩他们心生歹念,带她去了纳国斯隆德,机巧的库茹芬为她的美貌所迷。但他们的谋划未能得逞,仅仅在精灵王国之间造成了疏远和仇怨。
最后,在贝伦与露西恩返回多瑞亚斯的故事中,最值得注意的改变是贝伦被卡哈洛斯咬伤后,他们从安格班的大门前逃走的方式。《蕾希安之歌》尚未写到这个事件,但在《精灵宝钻》里是这么描述的:在那一刻,山谷峭壁上空出现了三只巨大的禽鸟,它们向北飞来,翼翅迅捷犹胜疾风。他们将贝伦和露西恩载离地面,高高飞入云霄。……
以上,那些描写详尽或戏剧直观的段落也得以重见天日,它们曾被埋没在海量的,以文风简明扼要为特色的“精灵宝钻”记载中。故事中甚至还能发现一些后来彻底消失了的情节,贝伦、费拉贡德和同伴们扮成奥克,被死灵法师夙巫盘问的过程就是一处,还有露西恩在解救被囚禁的贝伦之后,度过快乐的日子,在想归家及想和贝伦一同再入危险之间的犹豫,也值得留意。还有,命运悲惨的吟游诗人戴隆,他也爱着露西恩,而在《缇努维尔的传说》的设定里,他是露西恩的哥哥,不过各版本的最后结局都是为了寻找露西恩而迷失在森林里,不时传出悲伤的乐曲。
三、不同文体对人物塑造的影响
不同的文体有不同的处理情节排布的方式,这一点亦适用于人物塑造。小说的容量较大,可以细微地展现人物性格和命运,塑造多样的人物形象。而诗歌的表达凝练,富于想象,常通过特定的形象来蕴含意义。托尔金说:“露西恩这个角色的无数意义不言自明,因为她是,她也知道自己是我的露西恩。[9]我从来没有叫过她露西恩,但她却是《精灵宝钻》那个核心故事的源头。但是故事脱离了正轨,我被抛下了,而我无法去铁面无情的曼督斯面前恳求。”[10]
《缇努维尔的传说》里,不时还暗暗涌动着讽刺的诙谐。比如,缇努维尔同贝伦逃离米尔冦的大殿,面对恐怖的魔狼卡卡拉斯时,她质问:“卡卡拉斯,何以如此唐突无礼?”人物形象便于寥寥几字之间跃然纸上。露西恩不是等着被拯救的少女,而是战斗少女。她在这个故事中起到的作用远大于那些一般的爱情故事,往往那些故事里男性要比女性更加主动,但是露西恩不同于远离前线危险的女主角,她施展智慧与魔法的力量,从树屋逃脱,贝伦与露西恩的命运由此一同联结。
戈利姆被幻术蒙蔽,日夜思念妻子,为了妻子,在犹豫之后终于决定背叛巴拉希尔一行人。索隆闻言微笑,说道:“比起如此重大的背叛,你想要的真是微不足道。你当然可以如愿。说吧!”于是,他向索隆吐露了他们的藏身之地,但结果却是在悔恨中被杀,只能和早已被害的妻子在彼岸相见。人物的行动、言语体现人物的品质和性格。索隆的话传达出他对誓言的看重以及对生命的漠視。在中洲大地上,誓言的力量璀璨,但是索隆阴险的魔鬼一面亦展露无遗。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里有众多人物的丰富个性,还有他们与时代紧扣的命运。比如芬罗德为了践行向贝伦之父巴拉希尔的诺言,与狼妖搏斗,死在了当年自己建立高塔米那斯提力斯的岛上。而他的家族又牵出了中洲第一纪元大半故事,他自己更是一再参与这些重大事件。出生在维林诺的狼犬胡安在这个故事里,将他的忠诚和荣誉保持到最后。从《缇努维尔的传说》里没有对说话次数的限定到后来只能开口说三次话,这样的转变着实增添的传奇的色彩。至于费艾诺的两位儿子,在这里扮演着并不光彩的角色,曼督斯的诅咒继续作用在他们的身上。而曼督斯在露西恩用语言编织出的最美好的歌声前,唯一一次被打动,却也不能超越伊露维塔所赋予的力量……如此这般,如果能说清楚许多前因后果,再交代其中的细节,这些都构成了我们对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的期待。
四、总结
诗歌和传奇故事中的内在美在光阴流转的文体中尽显光辉,托尔金用自创的语言创作诗歌,令人梦想进入这样的世界,在此开始自己的探险。这样一个历经多年变化与成长的中洲古老传奇的创作经过,更反映了作者在搜寻一种更符合他所渴望的神话表现方式的历程。他能想出数不清的办法去讲述它,而这些办法,他也真的一一试过,他用各种方式体现出传说在漫长岁月的流变。创造不断变化,本质恒定不变。变动尽管存在,但仍有伟大、本质的内容永存,那便是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将要继续流转,为人歌颂。
注释:
[1]李龙植.文体学与语言实践[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1(02):102-108+119.
[2]即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为方便起见,本文将直接简称为“托尔金”.
[3]Simon Backès. J.R.R. Tolkien: Designer of Worlds [Z]. France,2014
[4][英]J.R.R.托尔金 著,石中歌,杜蕴慈,邓嘉宛 译.贝伦与露西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39.
[5][英]J.R.R.托尔金 著,石中歌,杜蕴慈,邓嘉宛 译.贝伦与露西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295.
[6][英]J.R.R.托尔金 著,石中歌,杜蕴慈,邓嘉宛 译.贝伦与露西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142.
[7][英]J.R.R.托尔金 著,石中歌,杜蕴慈,邓嘉宛 译.贝伦与露西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299.
[8]Simon Backès. J.R.R. Tolkien: Designer of Worlds [Z]. France,2014
[9]伊迪丝·布拉特,她是露西恩·缇努维尔的原型,《精灵宝钻》中的一位精灵女主角.
[10][英] Humphrey Carpenter. The Letters of J.R.R. Tolkien [M]. Houghton Mifflin (Trade), 1995.
参考文献:
[1][英]J.R.R.托尔金 著,邓嘉宛 译.精灵宝钻[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2][英]J.R.R.托尔金 著,石中歌,杜蕴慈,邓嘉宛 译.贝伦与露西恩[M].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6.
[3][俄]普罗普 著,贾放 译.神奇故事的历史根源[M].北京:中华书局,2006.
[4]H·波特·阿博特,惠海峰.阐释艺术的创新和挑战:申丹《短篇叙事小说的文体与修辞:显性情节后面的隐性进程》[J].外国文学,2015(01):152-156+160.
[5]高娴.从神话到奇幻:民族叙事的当代重述与传承[J].社会科学动态,2019(08):97-100.
[6]杨雅婷.论J.R.R.托尔金的语言观念及其对“传说故事集”的影响[J].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38(04):126-128.
[7]王静,王芳芳.论情节在叙事文体中的意义[J].商业文化(下半月),2011(02):170.
[8]程靖茹,王英.以《精灵宝钻》为例浅谈托尔金作品中神话形象的塑造[J].现代语文(学术综合版),2016(10):79-81.
[9]李龙植.文體学与语言实践[J].语言教学与研究,1981(02):102-108+119.
[10]Simon Backès. J.R.R. Tolkien: Designer of Worlds [Z]. France,2014.
[11]Humphrey Carpenter. The Letters of J.R.R. Tolkien [M]. Houghton Mifflin (Trade), 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