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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萧萧》里的三层叙述视角

2020-12-08叶芬芳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2期
关键词:童养媳田庄萧萧

摘  要:《萧萧》作为沈从文湘西题材小说中的代表之一,有其独特的叙述视角:一是以“乡下人”的叙述视角,从田庄的风物与习俗入手,讲述田庄人的生活。二是以“同类人”的叙述视角,与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三是作为作家的叙述视角,立足“人性”,解读主人公的结局。

关键词:《萧萧》;萧萧;叙述视角

作者简介:叶芬芳(1986-),女,汉,江西余干人,硕士研究生,南昌工学院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2-0-02

《萧萧》是沈从文于1929年撰写的一篇短篇小说,最初发表于《小说月报》第21卷第1号。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个未受时代熏染的田庄,主人公是一个叫萧萧的女子。她从小没有母亲,寄养在大伯家。长到十二年时,便作为童养媳嫁了出去。随着年龄增长,被家中短工花狗引诱致孕,面临“沉潭”或“发卖”的命运,但最终转危为安,依然留在了夫家。小说围绕着她作为童养媳的生活、遭遇与命运而展开。这是一篇典型的乡土题材小说,与同期其他作家相比,沈从文的《萧萧》有着不一样的叙述模式。下面笔者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谈谈这篇小说的叙述模式。

一、“乡下人”的叙述视角

沈从文常常以“乡下人”自居。其在《习作选集代序》中说:“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老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的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绝然不同。”[1]

的确,我们读他的小说作品,里面塑造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也以过着平常生活的“鄉下人”居多。如《边城》里面老船夫爷爷、船总顺顺;《长河》里的看守祠堂的老水手、橘子园主人滕长顺和他的小女儿夭夭;《柏子》里的船夫柏子,等等。这些人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而且生活得很“真实”。他们的哭、笑、吃、喝,生活里的点滴细节,都进入沈从文的视野,并在他笔下流淌出来。之所以如此,这与他“乡下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老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的独特的式样”有关。

小说《萧萧》就是这样的一部作品。主人公萧萧是一个很普通很不幸但又很常见的女子。她没有母亲,从小就寄养在伯父家。长到十二岁时,就被当作童养媳转到别家了。小说开篇就写到:“乡下人吹唢呐接媳妇,到了十二月是成天有的事情”。萧萧就是在这个时节嫁了出去。之后,写到她作为童养媳的生活:照顾小丈夫,洗衣,绩麻,纺线,打猪草,浆纱织布,等等。以及她所在田庄人自足自在的日常生活:夏夜“看天上的星同屋角的萤,听南瓜棚上纺织娘咯咯咯拖长声音纺车”,无不充满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除了写乡下的风物与习俗,作者还着重写了乡下人或称庄稼人。他们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田庄,未受时代的熏染,有自给自足的日子。“萧萧的一家,因为一个夏天的劳作,却得了十多斤细麻,二三十担瓜。”

但与此同时,作者还写了另一类人,是与庄稼人彼此对立出现,是庄稼人口中调侃、戏谑的“城市中文明人”,以女学生为代表。

女学生这东西,在本乡的确永远是奇闻。每年一到六月天,据说放“水假”日子一到,照例便有三三五五女学生,由一个荒谬不经的热闹地方来,到另一个远地方去,取道从本地过身。从乡下人眼中看来,这些人都近于另一世界中活下的人,装扮奇奇怪怪,行为更不可思议。这种女学生过身时,使一村人都可以说一整天的笑话。(引自小说《萧萧》,下文引原文不另注明)

作者这样安排一种城与乡的对立关系,也与他以“乡下人”的叙述视角有关。在这些话里,作者并不是“俯身”去写这些庄稼人怎么看待“女学生”,而是融入其中、沉浸其里,不着形迹的,不顶其他身份,俨然就是以“乡下人”的视角来写。尽管以“乡下人”的口吻极尽戏谑地去调侃。但是,我们可以说,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乡下人的看法。

与此同时,作者也写了城市生活、城市文明,这也是他“刚刚”熟悉的。甚至当时作者写小说时就身居城市。在这篇小说里,作者这样以“乡下人”的视角去叙述,可以说站在城市去回望湘西,想着念着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那里的一切。因为他的灵魂脱离不了那里。

二、作为“同类人”的叙述视角

在小说里,给读者印象深刻的是,无论写萧萧的出嫁、童养媳生活,还是写被花狗引诱致孕,以及将要面临的处罚等等,作者的语言总是不紧不慢、舒缓有节的,叙述也可以说是“不动声色”的。即使是写到童养媳的这种乡村陋习以及残酷的礼法制度时,也是如此。这不禁让人生疑。我们可以看到的是,作者没有高高在上,以知识分子常有的批判视角去审视,而是另外一种情感。沈从文曾说:“接近人生时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2]

因此,在萧萧的整个人生里,作者并不是置身事外的,而是跟着她同呼吸、共命运。萧萧的遭遇,作者也跟着一起“遭遇”。从萧萧的出嫁,到被花狗引诱致孕,到逃跑被发现,到最后的结局。这种叙述,不是带着融入,而是置身其中,因为他们是“同类”。这从小说里一些话语也可以看出:

萧萧十五岁时已高如成人,心却还是一颗糊糊涂涂的心。

……

一时没有相当的人家来要萧萧,送到远处去也得有人,因此暂时就仍然在丈夫家中住下。这件事情既已经说明白,照乡下规矩,倒又像不甚么要紧,只等待处分,大家反而释然了。先是小丈夫不能再同萧萧在一处,到后又仍然如月前情形,姊弟一般有说有笑的过日子了。

丈夫知道了萧萧肚子中有儿子的事情,又知道因为这样萧萧才应当嫁到远处去。但是丈夫并不愿意萧萧去,萧萧自己也不愿意去。大家全莫名其妙,只是照规矩像逼到要这样做,不得不做。究竟是谁定的规矩,是周公还是周婆,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

这一天,萧萧,抱了自己新生的毛毛,在屋前榆蜡树篱笆间看热闹,同十年前抱丈夫一个样子。

作者与萧萧同身感受,甚至萧萧这样的悲剧结局还要在一代代重演。有没有另外的出路?倘若她真的逃跑成功,成了女学生,自由了,小说的结局也就不再是悲剧的轮回了,也就没有所谓的无数“萧萧”了。但作者没有这样安排,因为萧萧只能是这个选择。在这个封闭的田庄,在这还未熏染“新文化”的地方。可以说,没有外面的剧烈冲突,里面的铜墙铁壁是砸不破的。女学生虽然在田庄中不断“过身”,在田庄人话中经常谈起,但“过身”并不意味着有打破,即使经常谈起,也不代表融入或接纳,彼此各有“本分”。所以作者以这样一种同类人的叙述视角,安排这种不可避免的结局,也是对几千年传统文化的清醒认识与承袭。甚至可以说,女学生的过身只是“新文化”在田庄里激起的一点涟漪,微风过后也就平静了。

三、作为作家的叙述视角

尽管作者自称“乡下人”,也与萧萧共命运,但小说的内涵或深度并不仅限于此。这从萧萧被花狗引诱失身后,作者对她的遭遇处理可以看出。照规矩,萧萧面临的是“沉潭”或“发卖”的惩罚。但最终的结局是“萧萧不嫁别处了”。

从萧萧东窗事发,到最终的稍带喜剧的结局,从读者的心理感受来看,是有一番波折的。无论是“沉潭”,还是“发卖”,对于萧萧来说,都将是一次大的磨难,而作者没有这样安排结局,选择另一条路:顺着“人性”叙述下去,以淳朴的人性来对抗残酷的礼法,甚至可以说是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沈从文曾说:“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楼杰阁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供奉的是‘人性。”[3]

这篇小说便是一次很好的“实践”。作者这里并没有借助外来的力量,如新事物、新文化的引入,来助推故事的演进,因为这需要时间,特别是对于相对封闭的田庄人来说,更是如此。正如前面提到,女学生的不断“过身”,它只是一点涟漪,而风平浪静,是田庄人世世代代生活的常态。从这一个层面来说,给萧萧安排另一条出路也就显得“不正常”、“不高明”。但故事又不得不推进,正如作家毕飞宇曾说,一开始是作家给人物设定角色,但慢慢进入角色后,他或她的命运就全然不受掌控了,这时人物的命运就带着作家走了。在这里,作者对萧萧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既然外来的东西,影响不了田庄人,那就得找另一个东西。它是暗藏在内部的,甚至是无形无踪的,但却又存在着。这就是人性。人性是潜藏在人心,它在暗处时时刻刻的涌动。

残酷的礼法,在一定意义而言,是束缚人性的。但那又是规矩。在未受时代熏染的田庄,规矩便是最大的。同时,那也是传统,是代代相传,约定俗成的东西。正是因为它传统,有时间积淀,所以它有权威,特别是对于破坏它的一面来说,它又是极其残酷的。但从人性角度去面对,大家就会变得“莫名其妙”。

大家全莫名其妙,只是照规矩像逼到要这样做,不得不做。究竟是谁定的规矩,是周公还是周婆,也没有人说得清楚。

既然没人能说得清楚,作者又必须进行“处理”。于是,沈从文便站在人性的角度去审视这场“闹剧”。

沈从文的写法,与“五四”同期作者的写法不同,在他的叙述模式中,虽然也聚焦“人”这一层面,呼应“人的文学”的倡导,但他笔下湘西题材作品的人物没有处于被启蒙的位置。这从《湘行书简》里可以看出。

这种河街我见得太多了,它告我许多知识,我大部提到水上的文章,是从河街认识人物的。我爱这种地方,这些人物。他们生活的单纯,使我永远有点忧郁。我同他们那么“熟”—一个中国人对他们发生特别兴味,我以为我可以算第一位!……我多爱他们,“五四”以来用他们作对象我还是唯一的一人![4]

学者张新颖谈到这段文字时,认为:“更核心的问题,还不在于沈从文写了别人没有写过的这么一些人,而在于,当这些人出现在沈从文笔下的时候,他们不是作为愚昧落后中国的代表和象征而无言地承受着‘现代性的批判,他們是以未经‘现代洗礼的面貌,呈现着他们自然自在的生活和人性”。[5]

参考文献:

[1][2][3][4]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9、13、11、9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323、132-133、2页。

[5]张新颖:《沈从文九讲》,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97-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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