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棒糖和巧克力
2020-12-08周紫珞
周紫珞
(山东省青岛第三中学 山东青岛 266000)
一
在这片老小区里有一间小小的杂货铺,铺里守着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她的名字就跟她的脸一样像一张旧报纸,都是褶子,看不清,也记不住,总之大家都叫她王婆子。
她自个儿守着一台大红色的老式座机,十几年来都和那些老五金、老玩具混在一起。玩具早都过时了,小零嘴只有两个,一盒棒棒糖,一盒巧克力。五金都生了锈,塑料也被晒得没了颜色,或许是工厂都不在生产了,总之,没什么人买,她也没有再去进新的。每天从摘下门板到合上门板,都像是对前一天的复刻,不曾有什么新意,日子一天天地倒也这么过去,只有电话机旁边的巧克力和棒棒糖时常会被她换新的。
二
现在,王婆子坐在小店的柜台里,手里抓着一把花生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大红色座机,旁边的小水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这倒也不甚奇怪的,这些年来,不见她有什么亲戚,除了偶尔的老街坊来拿报纸时聊上两句,也不见她做过其他的什么,即使是发呆,她也只会盯着这个老电话机。大红座机是老式的,但在这个逼仄的小屋里却丝毫不落灰尘,反竟是唯一的亮色,在昏沉的光晕下别样的崭新。一阵喧闹声起,她抬头透过小窗看向一对正焦灼着的祖孙俩。她们就住在正对面那栋小楼里,也是铺子的常客。灰蓝色的天空里藏着北风留下的话语,窗外老树的枯枝正颤巍巍地背负着只鸟的重量。大雪走过的寒冬总是噤若寒蝉的,今天倒是不同。
小姑娘穿着身大红袄,还是前几天拜年时的那件,手里拎着书包,急匆匆地大步往前走。老太太披了件大衣,脚上还蹬着拖鞋,边往外走边冲着女孩大喊:“你上哪去?给我回来!”女孩头也不回,脚下更快了,大声回道“不用你管,我要去我同学家,我已经长大了!”老太太更加气急败坏了:“嘿,你个小兔崽子,我要不是你姥姥,谁稀罕管你。”女孩终于停下了,回头正色嚷着“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管了。”王婆子看到老人的身子定住了,也不知是不是大雪消了音,老人的嘴巴几次开合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她放下手里的花生,静静地看着老人在原地注视着小姑娘跑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三
不多时,王婆子看着老人终于打破了那凛冬的桎梏,慢悠悠地走来。店里烧着炉子,终究是外边不能比的,那个作为姥姥的老人,一进门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对王婆子笑了笑,一口镶上的牙在昏暗的房里愈发显得金光闪闪。王婆子眼皮还是耷拉着,转身给老人到了杯热水:
“来了?”
“嗯。”老人应着,“拿根棒棒糖。”接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扶了扶自己的腰,然后双手抱着杯子,呲溜了几口热水,回过暖意之后,才算是舒服的长吁口气。
王婆子把糖给她,随口说道:“腰疼就别跑那么急。”
“老毛病了,孩子也不省心。”她笑笑,又露出满口金牙,本来就不大的眼被皱眉占据后,一笑便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缝了。
王婆子知道老人年轻时候是扫马路的,腰间盘突出也是那时候落下的,她经常看着老人赶集回来时,拎着大包小包的,走一会就得扶着腰歇上好久。
老人接过糖,从大衣里头缝着的零钱包里扒拉出一块钱,递给她。
“小闺女咋了?”王桂芬接过钱随口问道,又分了几个花生给她。
“哎,别提了,我让她把腰直起来学习,她居然说让我滚。哼,我要不是她姥姥,谁还稀得管她。”老人说着,手上剥花生的动作不停,一口一个吃着咬的嘎吱嘎吱响,像是要咬碎所有的情绪,然后准备往外走。
王婆子似是感叹:“孩子大了啊。”
“大什么大,就是个小屁孩。”老人突然回头说,一头银白的短发也支棱起来瞪着王婆子,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四处瞟了瞟,也没在说什么,叹了口气,也就准备离开了。这时王婆子抓起几颗电话旁边盒子里的巧克力,塞进了老人手里:
“巧克力是送的。”
“唉……”老人没拒绝,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简单的应了声,便摇头的离开了铺子,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像是在埋怨自己,也像是在骂着谁。
王婆子看着那个小的像要融入一片白茫茫之中的老太太,忽而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
四
几年前的冬天,小姑娘被姥姥领着,嘴甜甜的,淘气却也听话,只是一到了铺子外,就拔不动腿,抱着姥姥的胳膊使劲晃:“姥姥,我想吃棒棒糖。”老人家总是经不住小姑娘这么撒娇的,“好好好,姥姥给你买。”买完之后,王婆子都会眼皮抬也不抬的再抓一把旁边盒子里的巧克力,说上一句,“巧克力是送的,糖和巧克力都是新的,没过期。”时间长了,几乎天天光顾小店的祖孙俩便也和王婆子不陌生了。
等王婆子回过神来,老人的身影已经藏进了老楼里。
五
来年夏,王婆子再也没有看见过小姑娘,老人却还常来,每次都少不了带一根棒棒糖,王婆子虽然奇怪小姑娘去哪了,但送巧克力的习惯还依旧保留着。王婆子还是在搓着花生米,热水壶换成了凉茶缸,桌上摆的大红座机依旧醒目。老人拿了东西没走,趴在小窗子上跟王婆子絮絮叨叨起来,站久了,腰疼的她呲了呲牙,金色的牙还是很闪,脸上的皱纹还是很杂乱,但是一提起孙女,她的嘴便咧的更开了。
小姑娘去了外地上高中,往往一个月才能回趟家。
又过了阵时日,王婆子连老人也没有看见过了。王婆子还是如此,每天除了守着那个大红色座机,却也开始不自觉地看向祖孙俩住的方向,手里拿着根棒棒糖发呆,崭新包装的棒棒糖和巧克力在老旧的杂货中异常显眼,这唯一的两个食品,可能也是时常进新货,没人知道她为何对这棒棒糖和巧克力如此上心,却也不见她自己吃。
六
后来,再看见祖孙俩是几年后的冬天了。王婆子看着她们拎着大包小包搬家似的回了家。一会儿,俩人一块出来,小姑娘挽着姥姥的手,头还不时虚靠在姥姥的肩上又被老人扒拉开,有说有笑的。老人缩水不少,已经矮了小姑娘一个头了。大雪皑皑,两人搀扶着一步一个脚印,雪花还在飘,却不曾像往年一样那般冷寂了。看着她们走进店里,王婆子说了句:
“刚回来?”她瞥到小姑娘身上的校服还没换,如是说到。
“王奶奶好,我和姥姥刚回来呢。”小姑娘甜甜一笑,拉着姥姥的手还不松。
王婆子抬头看了看俩人,随后眼皮子又耷拉下去,嘴里念叨着:“跟着一起好啊。”
老人也笑笑,“是啊,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没人照顾,我不放心,要不是叫我姥姥,我才不管呢。”
小姑娘不依了,对着姥姥哼唧道“才不是呢,我还没长大,你得陪着我。”
王婆子听了笑了笑,“不去你同学家了?”
小姑娘听了之后愣了愣,随即脸红了红,老人也笑了起来,小姑娘不停的摆着老人的手,闹着笑着。
王婆子不再言语,拿起一根棒棒糖,塞进了老人手里,小姑娘拿出手机四处找着什么。王婆子瞥一眼小姑娘,用手指了指她的手机,说道:“我这没法这么付。”低下头又抓起一把巧克力,塞进了小姑娘手里,没等二人说话,自己就先说到:“这俩厂子都关了,最后一点了。”
七
祖孙俩出了门,王婆子抬眼跟着俩人离开的方向,半天移不开眼,看着看着眼睛就有点涩,她搓了搓眼,回到柜台坐着,又继续透过小窗看着,尽管目之所及处除了冬日的萧瑟什么也没有了。她感到天空忽的开始飘雪了。她不喜欢下雪天。她的小孙子就是在一个下雪天离开她,跟着儿子儿媳妇去了外地的城里上学。她的小孙子说:“奶奶的杂货铺里没有吃的,还全是破铜烂铁,不好吃!不好玩!”等孙子刚走,她就去厂子里进了棒棒糖、巧克力还有好多玩具,等着孙子回来,可孙子一家三口这一走,就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她一个人守着这个老铺子,日子一天天的也这么过去,或许很多年后,她的墓碑上会刻上王桂芬,这样就没人会再知道王婆子是谁了。
八
龙应台在《目送》里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所看到和描写的故事,是另一种思想状态下的目送,老人看着年轻人成长、飞翔,其中夹杂着孩子们成长的懵懂与无知,而在老人的智慧里,这是孩子们走出小圈子的必经之路,有些许惆怅,却毋庸挂怀。
岁月是最好的老师,她教会我们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