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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

2020-12-07闫耀明

少年文艺 2020年12期
关键词:京胡子叶耗子

闫耀明

1

清洗苏子叶的时候,小秋偷懒了,手泡在水里,搅动着苏子叶,眼睛却往窗外望。玻璃窗上的霜花已经完全化尽,目光可以伸得长长的,望到大门口。爷爷正挥舞着铁锹,将院子中间的积雪铲起来,扬到两边,铲出一条小道来。小秋盯着的,就是那条小道。她觉得,在那小道上跑来跑去,一定很有意思。此时皮特就正在那条小道上兴奋地跑来跑去。

但是小秋不能去跑着玩,她得帮助奶奶清洗苏子叶。放学刚进家,书包还没放下,奶奶就将一盆清水和一把苏子叶放在桌上,让小秋洗。“洗干净了,奶奶要做苏耗子。”

“有苏耗子吃啦。”小秋很高兴,叫了一声。她丢下书包就开始清洗苏子叶。刚才,走进院子,从爷爷身边挤过来,她原本打定主意,要来小道上玩的,兴许还能帮助爷爷铲雪呢。但奶奶的任务,也挺好的。有苏耗子吃,当然挺好的。

可是,奶奶揉着面,说:“苏耗子不是给你吃的。”

小秋的兴致一下子低落下来,噘了一会儿嘴巴,眼睛就开始往院子里望。

苏子叶是秋天的时候奶奶摘下来的,用食品袋装好,放在冰箱的冷冻柜里。奶奶说苏子叶是好东西,不仅味道清香,还有药用价值。冬天,奶奶总要做几次苏耗子吃。每次,化开的苏子叶都是小秋负责清洗的。

洗好了,小秋数了数,一共50片苏子叶。就是说,奶奶要做50个苏耗子。小秋想问问奶奶,苏耗子是给谁吃的,可奶奶到厨房去了,一团巨大的蒸汽正在不大的厨房里翻滚,将奶奶淹没了,小秋只能听到奶奶的嘴里发出细细的“嘶嘶”声。小秋知道,奶奶已经把红豆馅煮出来了。

将盆里的水倒掉,小秋说:“我去玩了。”她惦记着院子里的积雪和爷爷铲出来的小道。

可奶奶喊住了小秋。“你也来包苏耗子吧。奶奶教你。”

多年后小秋自己包苏耗子时,总是回想起这个满院积雪的下午,想起奶奶手把手教她包苏耗子的样子。奶奶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她耐心和专注的神情,一直闪动在小秋的记忆里。

从那团巨大的蒸汽里走出来,奶奶的脸红扑扑的,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不锈钢盆,来到桌子前,用筷子不停地搅动。奶奶在搅豆沙馅。

小秋看到,豆沙馅里,奶奶放了白糖。于是,小秋伸手就要抓一点吃,却被奶奶打了一下。“馋猫!”

没有吃到豆沙馅,小秋也挺高兴的。因为,她要跟奶奶学习包苏耗子了。

糯米面,奶奶和好了。豆沙馅,奶奶准备好了。苏子叶,小秋清洗干净了。接下来,就是包苏耗子了。

小秋美滋滋地将棉衣的袖子卷了卷,举起两只手,准备包苏耗子。

皮特仍然在小道上跑,还兴奋地叫了两声。

2

奶奶说:“每一个女孩子,都应该学会包苏耗子。”

小秋问:“奶奶,你是跟谁学的?”

奶奶笑笑,还晃晃头,说:“我是跟我妈学的。”

说话的時候,奶奶的手没有闲着,将分别装着糯米面、豆沙馅和苏子叶的三个盆在桌子上摆好,还拿来面板,放在一边。一切准备好了,她开始教小秋包苏耗子。

奶奶一边示范,一边给小秋讲。“先在糯米面里揪出来一小块面,你看,不要太大,也不能太小,就这么大。把面在手里揉一揉,让面更筋道,更有弹性。不要在面板上揉,在手里揉,就好了。”她伸着手,让小秋看到她手心里的小小面团,“揉好了,捏成一个圆饼,然后用大拇指按着上面,其他手指兜着下面,一边捏一边转,把面饼做成圆窝窝头的形状。”奶奶再次将手伸到小秋面前,让她看清楚,“这样,苏耗子的面皮就做好了。接下来,往里面装一点豆沙馅。”奶奶用羹匙舀起一些豆沙馅,放进面皮里,“你看,豆沙馅不能太多,太多了,面皮合不上口。要是太少呢,那苏耗子就瘪瘪的,不圆乎,不成形,不好看。放好豆沙馅,就是合口了。合口的时候,要从一头开始捏,将口捏上,一直捏到另一头。你看,一个圆乎乎长条形的苏耗子,就包出来了。记着,千万不能像包包子那样合口,包子是圆的,苏耗子是长条形的。长条形的,才像是一只小耗子呢。”

奶奶神情专注,一步一步地将要领讲给小秋听。最后,她把包好的苏耗子放在手心,伸到小秋面前,让她看。

小秋看到,奶奶包出来的,真像是一只小耗子。她笑了笑,吧嗒几下嘴。

最后,奶奶拿起一片苏子叶,将苏耗子放在叶子中间,然后将叶子两端兜上来,粘在苏耗子上,再小心地放在面板上。“一个苏耗子就包好啦。”奶奶说。

“用苏子叶,给小耗子穿上衣服。”小秋说。

奶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秋说得真好啊。”

接下来,就是小秋动手包苏耗子了。

但是奶奶没有让小秋一个人包,她自己也包,让小秋一步步跟着她学。

小秋很认真,学着奶奶的样子。揪面,揉,捏面饼,做窝窝头,舀豆沙馅,合口。小秋噘着嘴,每一步都做得特别认真。奶奶不时给她指点一下,或者纠正一下错误的地方。当小秋捏好了苏耗子,放在手心里时,奶奶歪着脖子端详,说:“咋看着别扭呢……你包的苏耗子,太胖啦。”奶奶指着小秋合口时捏出的边,“你捏的时候,手兜得太紧了,苏耗子就偏圆了,就太胖了,一点不苗条。”

“哈哈,我包了一个胖耗子。”小秋得意地举着,脸上的笑也是圆圆的。

奶奶却沉下脸,说:“胖耗子不是最好的耗子。长条形的,苗条的,才是呢。”说完,奶奶接过小秋手里的苏耗子,拿在自己手里,看了看,然后动手,轻轻将小秋捏好的口又捏了一遍,同时,又在苏耗子圆圆胖胖的身子上捏了捏。

小秋惊讶地发现,经过奶奶的修理,那只胖苏耗子变成了苗条苏耗子。

“嘻嘻。”小秋笑着,拿起一片苏子叶,将苏耗子兜起来,放在面板上。

两只苏耗子,摆在一起。小秋发现,自己包的确实没有奶奶包的好看,即使奶奶帮她修理过了,也还是有点差距。差距主要在形状上。奶奶包的苏耗子身形匀称,自己包的则有点愣头愣脑。

奶奶却说:“挺好的。秋聪明,第一次包苏耗子,已经挺好的啦。”

爷爷从门外走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屑,将一股凉凉的风带进来。他伸着脖子看了看小秋和奶奶包的苏耗子,转身去了东屋。没一会儿,一阵清亮的京胡声便响了起来。

3

爷爷最大的爱好,就是拉京胡。爷爷的京胡拉得好,在湾水村,没有人不佩服爷爷的。每当爷爷的京胡响起来,在村街上路过的人,都要站一站,竖起耳朵,听一听,然后无不钦佩地晃晃头,走开。

在小秋看来,唯一对爷爷的京胡不屑的,只有奶奶。奶奶有奶奶的理论。“拉京胡有啥用?能顶饭吃还是能顶睡觉?”

但是爷爷对奶奶的不屑根本不在乎,他总是笑笑,一言不发,摆弄他的京胡,摆弄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来,仿佛他的心里有着准数,知道奶奶的话不是真话,知道奶奶其实是在故意说反话。

小秋从记事起,就每天熏在爷爷的京胡声中。那清亮高亢的声音和优雅的旋律,如小秋的小脚丫踩出的小小足迹,一路走来,每一间屋子里,都回响着爷爷摆弄出的京韵京味。

晚上,爷爷和奶奶顶嘴了。

事情的起因是爷爷嫌奶奶拿的东西太多了。奶奶显然对爷爷的唠叨很是不满,说:“我都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娘家了,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回去吧?我就一个弟弟,还不在了。但是有侄子杨树林呢,还有侄女杨树芳呢,还有他们的孩子呢。跟孩子见了面,叫我姑奶奶和姑姥姥,我能空着手吗?”

爷爷要强调自己的理由,可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奶奶给顶回去了。

“再说,我还有小秋呢。”奶奶说。

爷爷闭了嘴,闷着头帮助奶奶收拾。

小秋愣了一下,看着奶奶。“奶奶,你要去……”

奶奶將已经蒸熟晾凉的苏耗子装进食品袋里,系上口,说:“明天你跟我去,去白台。”

小秋依然愣着,她不知道白台是哪儿。

奶奶似乎知道小秋一定会发愣,说:“白台是海边的一个村子,那是奶奶的娘家。我们明天去,后天下午就回来了,不耽误你星期一上学。”

“哇——”小秋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她没想到自己会跟着奶奶去她的娘家,一个叫白台的地方。惊喜比雪花的降临还要迅速和突然,笑容一瞬间就在小秋的脸上悠然绽开了。

小秋急忙丢下手里的作业本,帮助奶奶收拾要带的东西。

手上忙着的时候,爷爷继续说刚才没有说出来的话:“我不是说让你空手去。就你和小秋,一个老一个小,拿那么多东西,会遭罪的。这大雪天,穿的衣服本来就多。还有,你们要坐长途汽车,到了市里还要倒火车。这大雪天……”

“我和秋都不嫌累。”奶奶没好气地说。

爷爷似乎还是不放心,说:“要不,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多一个人……”

小秋听出来了,爷爷是在心疼奶奶和自己。

可奶奶不等爷爷说完,就打断了他。“你咋能去呢?家里还需要人的,一头猪,一条狗,一群鸡鸭,几十张嘴巴呢,哪能离得了人?你在家把这些嘴喂好了,别让我和秋惦记,就行了。”说完,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还有你自己的嘴巴。”

爷爷彻底不说话了,默默地帮助奶奶把东西收拾好。然后,默默走出了屋子。

奶奶看了看已经整理好的包裹,一共三个。可她手里的苏耗子,还没有放进去。

最后,奶奶说:“秋,你把你的书包背上吧,里面不放别的,就放苏耗子。苏耗子是软乎东西,怕挤怕压,你背好就行了。”

“行。”小秋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把鼓鼓的一大包苏耗子放进去。

奶奶说:“可不敢压扁了,压扁了,就难看了。”

小秋说:“奶奶放心吧,我保证背去一书包活耗子。”

爷爷的京胡声响了起来。

窗外,皮特叫了两声,雪又开始纷纷落下。

4

皮特的叫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天亮了。小秋发现一夜大雪,院子里又被厚厚的雪覆盖了。爷爷正弓着腰,用铁锹铲雪。昨天他铲出的小道,不见了。

雪停了,天晴了,新鲜的阳光在雪地上照出无数颗亮晶晶的小星星,晃眼睛。小秋眯着眼,站在屋门前,看雪,看雪面上跳跃的小星星。

皮特也在跳,围在爷爷的身边,和雪撒欢,偶尔发出一声叫。

“奶奶,狗也爱玩雪。”小秋说着,回到屋里。奶奶已经把早饭端上了饭桌。

今天小秋和奶奶要出门,奶奶准备早饭比平时要早一些。

院子里被亮亮的阳光洒满了,小秋和奶奶背着包袱,出门了。爷爷和皮特出去送她们。

站在院子门口,爷爷叮嘱说:“路上小心,当心包裹。你俩一共三个包裹一个书包。”

皮特摇着尾巴,欢快地转来转去,不时舔舔小秋的鞋子。

奶奶没有回头,说:“放心吧,我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

小秋跟着奶奶,走上村街,往村边的公路走。

小秋背着书包,里面放着苏耗子。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什么,小秋不知道。

奶奶呢,则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手里同样拎着一个包袱,比小秋的要大一些。

雪厚,走路很不方便,腿要抬得高高的,才能将鞋子从积雪里面拔出来。小秋就担心长途汽车。“奶奶,路上雪这么厚,汽车还能来吗?”

奶奶走在前面,嘴巴里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没事,公路上和村子里不同。公路上没有遮拦,路面上存不住雪。”

走出村子,站在地势略高的公路边,换一个角度看湾水村,小秋看到眼前的一切完全变了样子。房子、树木、女儿河,都被白雪覆盖着,都胖了起来,仿佛整个世界都胖了起来,臃肿得像奶奶胖胖的身子。公路上的雪确实不厚,但是也全是白色的,那黑黑的沥青路面不见了。小秋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白色的。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呢。走上村街的时候,小秋听爷爷和皮特念叨这句话。

长途汽车开过来了,小秋和奶奶上了车。汽车继续行驶,小秋听到,车轮在雪地上碾压时,发出清晰而且持续的“咯吱”声。

坐在车上,又换了一个角度,小秋张望着车窗外面的大地。大地上一片银白,好像铺上了一条白纱巾。不,白纱巾太薄了。现在的白是厚的白,是有分量的白,是让远山变得低矮的白,是让村庄变得肥胖的白,是敢和蓝天的蓝对峙的白,是让……奶奶的脸越来越紧的白。

小秋看到,奶奶的脸正一点点紧起来,神色有点慌,仿佛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5

“奶奶的紧张有点多余,因为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小秋暗暗想。走下汽车,小秋小心地颠了颠后背上的书包,抓紧手里的包袱,心里想着这句话。

市里的路面上就不是白的了,铲雪车开过去,就将大街上的积雪都铲走了。街面上到处都是行人,走来走去,各种颜色的冬衣在小秋的眼前晃动,晃得她有点迷糊。她紧紧地抓着奶奶的胳膊。

奶奶冲前面的一个路口扬扬下巴,说:“走,咱们往那边走。快走。”

没有了积雪,走路就好走多了。小秋跟着奶奶,往前走。拐了个弯,小秋就看到了火车站那个高大的候车室。

“快,我们快走。”奶奶喘息着,走在前面。

小秋紧紧地跟在后面。她感到奶奶是真的很着急。

偏偏脚下的一块冰让小秋的脚打了滑,她“哎呀”叫了一声,仰倒在地上,手里的包袱滚出去很远。

奶奶吓一跳,急忙捡回包袱,回身问小秋:“没事吧秋?摔疼没?”

小秋爬起来,摇摇头。其实,她的膝盖和胳膊肘都很疼。倒下的时候,小秋反应还是很快的,要是这么摔了,身后的书包就会被压到,那些苏耗子就会变成被压扁的死耗子。所以小秋扭了一下身子。书包没有被压到,可膝盖和胳膊肘都着地了。

继续走的时候,腿很疼。但是小秋忍着,没有告诉奶奶。

跌跌撞撞地走进售票处,小秋看到很多人都在排队买票,队伍很长。她和奶奶站在后面,一点点往前挪。没一会儿,小秋的身后也跟上了很多人排队。

这时,小秋似乎明白了奶奶为啥要紧张,奶奶的脸为啥要越来越紧。

6

坐在候車室里,小秋揉了揉膝盖。膝盖和胳膊肘还是有点疼。

小秋的动作很小,奶奶没有发现。

奶奶仰着头,望着候车室墙壁上大大的石英钟。

但是小秋发现,奶奶的眼睛里很空,她的眼神是空的,其实,奶奶什么也没有看到。

小秋就抿抿嘴,不吭声。她知道,奶奶一定特别特别沮丧。

奶奶和小秋说话了。奶奶说:“秋啊,知道奶奶为啥要回娘家去看看吗?”不等小秋回答,奶奶继续说:“其实,回去看啥呢?奶奶呀,还真是说不清。但是奶奶就是想回去看看。奶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小秋明白了,奶奶其实不是在问小秋让她回答,奶奶是在自问自答。“你不知道回去看啥,咋还要回去?”小秋问奶奶。

奶奶笑了,但是奶奶的笑很无奈,眼睛里仍然是空的。“那个叫白台的地方,是奶奶从小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后山,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个山丘,那是奶奶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地方。冬天,大雪覆盖着山丘,我们都叫它白馒头山。那里有奶奶和小伙伴们的笑声,有山坡下果园里奶奶吃过的青苹果,有缺了一颗门牙的看果园的汪叔叔,有打雪仗时飞溅的雪。别看那山丘不起眼,和奶奶的感情,深着呢。”

“白台的前面,是海。”奶奶接着说,“夏天的时候,奶奶最喜欢跳到海里去扑腾,和海浪玩。到了冬天,就站在村子边的高坡上,看海。冬天的海是不一样的海,四周全是银白色的时候,只有海,是蓝色的,是那种深深的蓝。奶奶喜欢看那深深的蓝。”

奶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

这时,小秋才明白,奶奶的眼神不是空的,而是正在专注地看一个地方,那是小秋看不到的地方。那个地方,有奶奶的爱。那时,奶奶还是一个小女孩呢,可能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大。

“那,奶奶,你是怎么到了湾水呢?”小秋问。

奶奶还在笑,只是,现在的笑不再是淡淡的,她甚至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你爷爷去白台赶海。你爷爷去赶海居然还带着京胡,那把京胡拉出的小调,把奶奶给迷住了。”

小秋觉得奶奶的话有问题。因为在湾水,每个人都佩服爷爷拉的京胡,只有奶奶,不屑。

但是,小秋没追问,将书包抱在怀里,坐着。

奶奶轻轻叹一声,还晃晃头。“所以奶奶忘不了白台,那儿是奶奶的娘家。”

“可是……”小秋很沮丧。

奶奶在小秋的手上拍了拍。

7

长途汽车的车轮依然发出清晰而且持续的“咯吱”声,小秋的身体随着汽车的行驶轻轻摇晃着。奶奶的身体也摇晃着,只是,奶奶的脸不再紧,松弛下来的脸显得更胖,一缕淡淡的笑,一直在奶奶的脸上浮着。

来的时候,奶奶的脸很紧,是因为她知道汽车开得慢,怕赶不上去白台的火车。现在好了,不用害怕了,所以奶奶的脸放松了。

因为,小秋和奶奶真的没有赶上那趟火车。

“奶奶,我们没有赶上火车,你咋还看上去挺高兴?”小秋想了想,问。

奶奶没有看小秋,眼睛一直望着车窗外。“没去成白台,奶奶也挺高兴的。因为奶奶知足了。兴冲冲地张罗了一次回娘家,就好像是真的回去了一样。奶奶好像看到了后山,看到了果园,看到了看果园的汪叔叔,看到了奶奶和小伙伴们的笑声,看到了海浪花,看到了海的蓝……”

小秋说:“奶奶,我知道了。虽然我们没有去成白台,但是,奶奶的爱还在。”

奶奶的笑依然是淡淡的,她看着小秋,摸了摸她的头。小秋将头靠在奶奶的身上。

“奶奶,我们没去成白台,突然回来了,爷爷会不会不开心?”小秋问。

奶奶说:“不会。”

小秋又问:“那,爷爷会说啥?”

奶奶说:“爷爷会说,没去成也挺好的,这么大的雪,他还真是担心惦记我们呢。”

小秋说:“爷爷会让我们歇着,手都不用伸,他给我们做饭吃。吃饭的时候,爷爷还会喝点酒。”她的头在奶奶的怀里扭了扭。奶奶的怀里很温暖。

奶奶摩挲着小秋的头,说:“让爷爷只做菜,不做饭。我们热苏耗子吃。”

小秋说:“我喜欢苏耗子。”

奶奶说:“喜欢就多吃点。”

车窗外,黄昏正在一点点降临,西边的天空一片橘红,把白白的大地都映红了。

汽车到湾水时,天已经很暗了。小秋看到,湾水沉静得像个苗条的苏耗子。

往村街上走的时候,奶奶拿出手机,打电话。奶奶的手机不常用,她不舍得打电话,尤其是长途。可是,今天奶奶打了,还是打给远在北京打工的小秋爸爸和妈妈。小秋听到,奶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仿佛她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走进院子,小秋一下就听到了京胡声。那婉转的曲调正在小院子里飘,很清亮,很抒情。

奶奶也听到了。听到了,奶奶就站住了,接着,泪水就在奶奶的眼角流了下来。

“奶奶,你哭了。”小秋贴到奶奶胸前,仰脸看着奶奶。

奶奶吸吸鼻子,说:“奶奶没哭。”

可是,奶奶嘴上说没哭,她的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小秋伸手,帮奶奶擦眼泪。

帮奶奶擦眼泪,小秋自己的泪水也止不住了,簌簌地流出来。

发稿/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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