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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化符号到市民精神
——上海里弄民居白描

2020-12-07陈琦

魅力中国 2020年51期
关键词:里弄石库门新式

陈琦

(中国美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2)

上海里弄民居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是中体西用的典型,承载着市民文化的底蕴,城市文明的基石,反映出都市生活最真实的一面。很多作家都喜欢写上海的弄堂,当代作家王安忆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的代表作《长恨歌》开篇写的就是弄堂,借用她那优美的文笔和细致的观察,展开对里弄民居和市井文化的讨论,试图勾勒出上海里弄的白描与意象。

一、里弄民居的轮廓

弄堂是上海人对里弄的称呼。事实上,整个江南地区都称街坊为“里”,称小巷为“弄”。上海的里弄能和北京的胡同一样著称于世,主要源自近代上海开埠通商,率先接受西方近代文明,建造了大量融贯中西、独具地域文化特色的里弄民居建筑。

上海的里弄民居建筑是独特的,既不同于典型的中式宅院,也不同于任何一种西方建筑样式,是在江南传统民居的基础上,受西方联排住宅影响发展而来的,结构材料、装饰外观洋派西化,骨子里的空间布局却保留深深的中国烙印。里弄见证了东西文化交融的历史,承载了市民的集体记忆,上海的城市文化精神也源自弄堂,里弄文化是当之无愧的海派文化代表符号。

二、里弄民居与都市意象

王安忆擅长书写上海,她笔下各式各样的弄堂既有建筑体感,又有绘画美感,还折射出上海的城市性格和市民精神。她的代表作《长恨歌》开篇便用整整一个章节来书写弄堂,描绘了一幅大气恢弘的都市意象:“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街道和楼房凸现在它之上,是一些点和线,而它则是中国画中称为皴法的那类笔触,是将空白填满的。当天黑下来,灯亮起来的时分,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上海的弄堂是都市蔚为壮观的生活空间抽象成的文化符号,寄托了日常情结,展现了俗世生活图景。

(一)庄重的石库门里弄

“石库门弄堂是上海弄堂里最有权势之气的一种,它们带有一些深宅大院的遗传,有一副官邸的脸面。它们将森严壁垒全做在一扇门和一堵墙上。一开门进去,院是浅的,客堂也是浅的,二步两步便走穿过去,一道木楼梯在了头顶。木楼梯是不打弯的,直抵楼上的闺阁,那二楼的临了街的窗户便流露出了风情。”《长恨歌》中描写的石库门是庄严、凝重的,主角“上海小姐”王琦瑶终其一生都与其命运相系。

石库门最早出现在上海租界,江浙一带的富户为了躲避战乱,纷纷拖家带口涌入租界,一些头脑灵活的外商便建造了联排住宅,这就是早期的石库门。

特征鲜明的门脸是石库门之名的来源,通常用花岗岩或红色砂岩作门框,内有两扇漆黑的大门,门上有一副铜或铁的门环。门头上砌三角形、长方形或半圆形凹凸花纹的门楣,装饰极为丰富并渐趋西化。

依据其建筑年代、样式和材料,石库门又有新老之分。老式石库门一般是三开间或五开间的,新式石库门为了解决地价上涨导致的房价攀升,减少了建筑占地面积,将其缩小为单开间和双开间,建筑也向高层发展,变两层为三层。老式石库门采用中国传统的“立帖式”木结构加砖墙承重,新式石库门开始逐渐采用混凝土结构,但仍用风火山墙联接各户,对外封闭,对内独立的特点并未改变。

石库门在平面和空间布局上仍然保留江南传统民居的合院形式,沿中轴线往内依次为大门、天井、客堂、后天井、灶批间和后门,客堂左右是次间和厢房,后面是横向设置的楼梯。后期的新式石库门逐渐减小了后天井的面积,出现了后厢房和两层半的亭子间。

石库门是上海里弄民居的代表样式,外表气派,内里逼仄;外表西化,内里传统,和上海市民外表精致,内里谨慎的性格如出一辙。

(二)精致的新式里弄

“上海东区的新式里弄是放下架子的,门是镂空雕花的矮铁门,楼上有探身的窗还不够,还要做出站脚的阳台,为的是好看街市的风景。但骨子里头却还是防范的,后门的锁是德国造的弹簧锁,底楼的窗是有铁栅栏的,矮铁门上有着尖锐的角,天井是围在房中央,一副进得来出不去的样子。”王安忆书写的新式里弄是带有欧洲风情的现代建筑,雕花镂空的铁门,站脚的阳台都无比精致。《长恨歌》中新兴小产业主,家境优渥的吴佩珍就住在这样的新式里弄里。

1920 年前后,上海工商业蓬勃发展,富裕阶层不满足于石库门的生活状态,希望能有朝向、间距、通风、隔音更好的住宅。于是带有一定街区规划,考虑汽车通行,有总弄和支弄区别的新式里弄应运而生。

新式里弄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淘汰了“石库门”这种门脸,用铜铁栅栏门取代。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装饰洋派,外观西化,门框多用钢窗。平面布局以单开间为主,配备独立的起居室、餐厅、书房、客房、卫生间及车库,室内水、电、煤、暖、卫生设施齐全。和石库门相比,新式里弄的天井围合在房屋中央,围墙变成了栅栏,设置了开敞式的花园,立面出现了阳台,空间形态由封闭转为开放,反映了城市新兴中产阶级“洋派”的生活状态和文化品位。

(三)高级的公寓里弄

“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房间都是成套的,一门关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墙是隔音的墙,鸡犬声不相闻的房子和房子是隔着宽阔地,老死不相见的,但这防范也是民主的防范,欧美风的,保护的是做人的自由,其实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拦不住的。”王安忆笔下的公寓弄堂是私密和自由的,《长恨歌》中王琦瑶的闺蜜蒋丽莉就住在公寓弄堂里,弄堂的两边是二层楼房,里面有花园和车库。

1930 年代以后,出现的公寓里弄是上等阶层居住的高级住宅,取消了围墙,绿化集中为公共绿地,多为砖混结构,建筑样式也比较西化,更接近现代住宅小区,分为半独立式、独立式和联排式等三种类型。

公寓里弄是各层独立的居住单元,功能齐全,一般设有起居室、卧室、浴室、厨房、卫生间等。公寓里弄功能划分细致周到,舒适设施一应俱全,虽然居住面积不大,但居住体验良好,生活模式是各自为政,互不干扰,邻里之间的人情关系也比较淡漠。

(四)潦倒的棚户杂弄

“那种棚户的杂弄倒是全面敞开的样子,牛毛毡的屋顶是漏雨的,板壁墙是不遮风的,门窗是关不严的,这种弄堂的房屋看上去是鳞次栉比,挤挤挨挨,灯光是如豆的一点一点。虽然微弱,却是稠密,一锅粥似的,它们还像是大河一般,有着无数的支流,又像是大树一样,枝枝叉叉,数也数不清它们叶陌纵横,是一张大网,它们表面上是袒露的,实际上却是神秘莫测,有着曲折的内心。”王安忆描述中棚户区居民的内心是矛盾、曲折和复杂的。

棚户杂弄的居民通常是贫苦人家或是外来做工的移民,居住环境是所有里弄中最差的,而且人口密度大,配套设施不全,也谈不上任何的规划。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心态复杂,既有底层人民勤劳善良、邻里一家的品性,也难免在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与自身困窘的双重打击下迷失了本性,比如《长恨歌》中的长脚,本性并不坏,可贫困的压迫,使他最终走向了犯罪的道路。

三、市井百态与里弄精神

“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肤之余似的。它有着触手的凉和暖,是可感可知,有一些私心的。”“上海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的。”王安忆描绘的弄堂性感又琐碎,日常又精致,是隐匿在声色犬马的都市里坚韧又顽强的草根精神。

弄堂一直以来都充满着烟火气,似乎只须关注一日三餐和生活琐事足矣。弄堂是包罗万象的,吃喝拉撒、家长里短、人间俗事,逼仄的空间热闹中带着寂静,常态中带着冲突,既可以是柴米油盐的精致,也可以是琐碎嘈杂的日常,还可以是人生历练的缩影,弄堂精神是最本真的上海精神。

作为空间形式的里弄民居是上海人顺应时代发展所作的创新,体现出既摩登又怀旧的集体智慧与生活美学。但它从来就不是空洞的,总是蒸腾着生活气息。弄堂居民的构成是多元的,弄堂生活哲学无关大道理,只关乎精打细算的日常经验,这种日常经验潜藏在里弄文化的点滴之中,透露出上海人的精细和讲究,展现出务实、精明的群体性格,描绘出浓墨重彩的都市画卷。上海里弄民居不仅具有建筑学上的价值和意义,更是城市文化符号的代表,体现出市民精神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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