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贵州“沙滩文化”的家学渊源与文化特质
——以黎庶昌为中心的考察
2020-12-07贵州省博物馆
□宋 云 贵州省博物馆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其内容的丰富性、发展持续性等要素受到了世界瞩目,而中华文明是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凝结和形成的,凝聚着无数中华儿女的心血,体现了炎黄子孙卓越的集体智慧,是民族和国家重要的文化遗产,其当代价值也得到了普遍认同。就一定意义而言,我国传统文化是在不断吸收地域性文化的基础上形成的,多元的地域性文化为构建传统文化体系提供了丰富养分,而“沙滩文化”实际上是我国古代后期最为重要的地域性文化之一,具有特定的代表性。
一、“沙滩文化”的家学渊源剖析
众所周知,作为我国古代最基本的社会组织,家族或宗族实际是一个依托血缘关系而建立的社会综合体,它在基层社会管理、文化教育传承等层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在这样的认识基础上理解“沙滩文化”的家学渊源是有必要的。事实上,我国古代时期出现的诸如“苏门三父子”“三曹”等一系列案例就是家学渊源的集中体现。
“沙滩文化”的时间坐标大致从清嘉庆至光绪年间(19世纪末至20 世纪初),前后约百年,在这期间位于今贵州遵义新舟镇的黎(黎安理、黎怀仁、黎恂、黎恺、黎兆勋、黎庶昌、黎汝谦等)、郑(郑珍等)、莫(莫友芝等)三大家族相继涌现出多位享誉西南甚至在全国有重要影响的文人学者、政治家等,有百余部卓有成效的著作传世,涉及诗词文赋、金石学、版本目录、训诂音韵、科技等领域,因此,“沙滩文化”是我国古代值得高度重视的地域性文化之一,其成就之大、影响力之广是较为少见的,而家学渊源是我们审视和观察“沙滩文化”的重要窗口。家族作为我国古代最重要的基层社会组织,在维护社会稳定、传承地域文化等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从一定意义上而言,乡村的政治权力集中在乡绅家族手中,他们通过对文化的垄断,成为乡绅社会的实际统治者,也通过家训、家规约束家族成员。家族成员之间相互帮助和扶持,将家族里“失怙”“孤露”抚养长大,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才。黎庶昌(1837—1898),字莼斋,自署黔男子,贵州省遵义县东乡禹门人,其先祖(曰朝邦者率其怀仁、怀义、怀礼、怀智四子)在明朝万历年间迁入贵州遵义地区,此后一直耕读传家,有史料记载,黎怀仁“教子孙,家法秩然”,有“在家不可一日不以礼法率弟子,在国不可一日不以忠贞告同僚,在乡不可不以正直表愚俗,在官不可一日不守清、慎、勤三字”[1]的家训,具有良好的家学渊源,家族中多中进士等。史料记载,黎庶昌生于道光十七年,其祖父黎安理嗜书如命,29 岁便中举人,著有《锄经堂诗文集》等,其父黎恺曾官至开州训导,有《石头山人诗钞》等著作传世,与兄黎恂(字雪楼,号拙望,1785—1863)被称为“黎氏双壁”,黎恂作为黎安理的长子,曾花费白银万两购买古籍,在家乡遵义专门开辟了所谓的“锄经堂”,作为家族成员读书的场所,甚至亲自到“锄经堂”讲学。黎庶昌六岁时黎恺去世,“伯兄教之严,祁寒盛暑不少懈。年十四五,赋诗属文,犁然成诵。”伯兄等家族成员的监督、帮助在黎庶昌青少年的学习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这在本质上体现了良好的家族氛围,对每位成员的学习、人格塑造等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事实上,缔造“沙滩文化”的三大家族的关系也比较紧密,家族之间互为姻亲、互相提携、互为师友,如黎庶昌的妻子是莫友芝之妹,黎庶昌早年就与莫友芝、郑珍等人交往甚密,对其学业及人格的塑造具有重要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的“沙滩文化”是一个文化共同体,它的缔造主体是前后百余年间三大家族内的多位文人学者。
家族渊源和周遭氛围在个体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得到了集中体现,悠久厚重的家学渊源、严格务实的家族教育以及世代相传的家族风气、互为姻亲的地域文化,这些积极元素共同构建了黎庶昌成长的良好土壤和有益氛围,引导和激励着黎庶昌在诗词歌赋、古籍翰墨中吸取有益营养,为日后成为一名彪炳史册的散文家、外交家、著名学者奠定了基础。
二、黎庶昌散文艺术特质探析
散文家是黎庶昌最重要的头衔,作为“西南巨儒”,其散文的艺术性达到了晚清时期很高的水准,这在一定意义上也是“沙滩文化”文人的共同特点,晚清名臣曾国藩对黎庶昌的散文有很高的评价,即“行文颇有坚强之气”。而对黎庶昌散文的艺术特质,有学者从整体上这样宏观阐述:“黎庶昌散文创作师从郑珍、曾国藩而又自树一帜,以经世致用为主题,融汇两汉大赋笔法,汲取古诗文典雅语汇,取法唐宋,兼宗史汉,融汇中西,广大学术,成为中国近代散文转型的转折点。[2]”这样的叙述高瞻远瞩地对黎庶昌散文的师承关系、基本思想及学术影响等多元化内容作了剖析,可谓中肯客观。
黎庶昌的散文作品主要集中于著作《拙尊园丛稿》一书中,全书共有散文作品120 篇,其作品大致可以分为游记性散文、论说文、传记散文三大类,该著作是我们挖掘、提炼黎庶昌散文艺术特质的重要文本。就论说文而言,集中体现了一位仁人志士的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感,也是作者经世致用思想在散文写作过程中的流露,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如《拙尊园丛稿》一书中的《上穆宗毅皇帝书》一文,作者对当时社会吏治腐败一事进行了酣畅淋漓的痛斥,最终毫无顾忌地将矛头指向了皇帝的“徇私情”,其中表现了黎庶昌个人独特的人格魅力,文章整体以古论今、层层深入,表达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深切关注和忧虑。黎庶昌的传记性散文将关注的视角聚焦在社会各个阶级的人物身上,从他的作品中我们既可以看到达官贵人的面貌,也有下层小人物的身影,整体而言黎庶昌的传记性散文注重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的细致描述,作者依托个人的生活实践和感情经验,将特定语境下人物的情绪情感描写得细致到位,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很有艺术感染力。实际上,黎庶昌的游记性散文是最有成就的,《拙尊园丛稿》一书中的游记性散文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诸如《拙尊园记》《介石园记》等文章描述了作者游历国内名园时的所见所闻,以诗情画意的笔触描述了大自然的生动,如《夷牢亭园记》一文中以生动的笔触描写了四季中的自然风景,“时方春也,梅梨桃李怒花,麦秀陵陂,生气盎勃。夏至时,鸟变声于众绿荫中,子规莺燕,旦暮互啼……”整体描写得非常有意境,画面也很生动,而黎庶昌在日本等国任职时也写了大量介绍当地自然风光的游记性散文,寄托了作者对不同政治制度下社会的理性思考,很有研究价值。
由此可以看到,黎庶昌的散文艺术具有鲜明的艺术特质,广泛地从古典诗词文赋中汲取营养,散文语言中不乏细腻传神的文笔表达,体现了卓越的艺术表达能力,同时继承了古典诗词中家国情怀这一永恒而伟大的主题,在经世致用思想的指导下,作者的散文作品紧密围绕当时的社会问题,对社会弊端、社会时政进行了有益剖析,表达了一位传统文人、士大夫的民族情怀,为散文艺术的近代化做出了特定贡献。
三、黎庶昌的“文化外交”实践
作为我国晚清最早的一批驻外使节之一,外交家同样是黎庶昌众多头衔中的一个,他曾以参赞的身份跟随驻英特命全权钦差大臣郭嵩焘去过英国伦敦,后黎庶昌编写《西洋杂志》一书以记载担任参赞时的所见所闻。就外交这一特定命题而言,黎庶昌在日本的经历值得重点叙述,这是其践行“文化外交”基本理念的重要阶段。
作为特定的社会个体而言,黎庶昌多元化身份之间的界限往往是模糊的,不同身份之间的影响和感染也显而易见。黎庶昌少年时具有理想的家学渊源,全力攻读经史子集等传统文本,具有一定的文学功底,这样的经历体现在外交家的身份上即成就了“文化外交”的独特魅力。黎庶昌在日本担任外交官时经常组织和参加相应的诗酒雅集,“公两使日本,与其士大夫狎习,每春秋佳节,常设文酒之宴于芝山红叶馆,与诸名士唱酬咏歌,裒然成帙。”以文会友,其中的主体既有日本社会中的高官权贵,也有喜欢文墨的文人墨客、普通平民等多元化人员,这些擅长诗词艺术、热爱中国人文的国际友人时常聚会,无拘无束,兴致高雅时当场吟诗作对,因此,黎庶昌与众多日本友人建立了深厚的个人友谊,当其离任回国时很多友人亲自欢送,由此可以看到,黎庶昌的“文化外交”与黎庶昌本人的家学渊源、艺术特质等元素具有紧密的内部联系。
结 语
黎庶昌是“沙滩文化”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也是我们挖掘和审视“沙滩文化”这一地域文化宝库的重要窗口。作为偏居西南的地域性文化,“沙滩文化”与主流文化在特质层面既有共性又有差异性的元素,一方面,它表现出世居边陲、深耕古典文化的特质,“沙滩文化”范畴内的相关人员首先是学富五车的传统文人,他们长期接受传统文化的滋养,攻读经史子集,注重个人道德修养,有机缘才外出做官,这在一定意义上也许是耕读世家的集中反映。另一方面,就文化特质而言,“沙滩文化”也具备我国古典时期主流文化特质的相应元素,如作为学者和士大夫的家国情怀,“学而优则仕”的入世思想,倾心翰墨的文人传统,中庸协和的精神特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