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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以西施为题材的咏史诗之鉴赏

2020-12-07陈映琳

颂雅风·艺术月刊 2020年5期
关键词:浣纱红颜吴国

◎陈映琳

自从越王勾践为图复国而进美于吴王,西施,这位来自苎萝山下的浣纱美女便被推上了历史舞台,在吴越之争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长留史册,同时也成了历代诗人乐于吟咏的对象。自南朝梁诗人庾肩吾写下《咏美人》:“绛树及西施,俱是好容仪。非关能结束,本自细腰肢。镜前难并照,相将映渌池”开始,一直到现代,西施可以说是诗歌中一个不朽的题材。很多诗人都吟咏西施,但他们对西施的态度却迥然不同。可分为以下几种:

一、红颜祸水论

有的诗人从吴国灭亡的角度出发,认为西施是红颜祸水,是导致吴国朝政荒芜最终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而对西施持批判的态度。如唐代诗人杜光庭的《咏西施》:

素面已云妖,更著花钿饰。脸横一寸波,浸破吴王国。

西施貌美,这是人们所公认的,但作者用了“妖”字,其批判西施的主观意志便表露无遗,而诗的后两句则更明确地表达出西施乃导致吴国灭亡的红颜祸水,“波”本温柔而用了“横”字便让人感到温柔下面隐藏着的“凶”,由此亦可见作者炼字甚具心裁。持相同观点的还有同代诗人卢注,他的《西施》:

惆怅兴亡系绮罗,世人犹自选青娥。

越王解破夫差国,一个西施已是多。

诗由抒发感叹发起,把国家兴亡与红颜直接联系在一起,然后以西施导致吴国灭亡的史实来讽谕世人 “选青娥”的做法,认为一个西施已足以使越灭吴,众多美女必将成祸。苏拯(唐)也是把西施视为误国根源,其《西施》:

吴王纵骄佚,天产西施出。岂徒伐一人,所希救群物。良由天上意,恶盈戒奢侈。

不独破吴国,不独生越水。在周名褒姒,在纣名妲己。

变化本多涂,生杀亦如此。君王政不修,立地生西子。

苏拯同样也是认为西施是祸水,此诗中把西施同周朝戏烽火的褒姒,商纣时的妲己相提并论,视为一类,并把“立地生西子”作为君王不修的惩戒,更是对西施极大的批判。还有刘驾(唐)的《姑苏台》:

勾践饮胆日,吴酒正满杯。笙歌入海云,声自姑苏来。

西施舞初罢,侍儿整金钗。众女不敢妒,自比泉下泥。

越鼓声腾腾,吴天隔尘埃。难将甬东地,更学会稽栖。

霸迹一朝尽,草中棠梨开。

这一首诗题属怀古一类,但从内容来看仍是咏史,诗中主要运用了对比手法把吴宫里歌舞升平寻欢作乐的景象同越王勾践尝胆对照着写,突出吴王因宠西施而终于“霸业一朝尽”,虽没有直接对西施进行批判,但同样表达出红颜祸水之观念。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的地位低下,像西施这样的美女,可以说只是统治者手中的玩物,所谓玩“物”丧志,而统治者又岂肯承认自己的罪过,一旦国家灭亡,便把责任推到毫无选择毫无反击之力的女性身上,红颜祸水的观念实质上是一种为封建统治者开脱罪责的观念。

二、为西施翻案

西施作为一个弱女子,却要承担吴国灭亡的责任,比较进步的诗人是不以为然的,在历代诗歌中,不乏为西施翻案的咏史之作。如唐代罗隐的《西施》:

家国兴旺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此诗开头两句诗人鲜明地摆出自己的观点,这里的“时”,即时会,指造成家国成败兴亡的各种复杂的因素。“自有时”表明吴国灭亡自有其深刻的原因,而不能简单归咎于西施个人。“何苦”二字则在劝解的口吻中含有嘲讽意味,你们自己误了国家大事,却想要归罪一个弱女子,真是何必呢!挖苦的对象是吴国统治者及其帮闲们。后两句巧妙运用一个事理上的推论:如果西施是颠覆吴国的罪魁祸首,那么,越王并不宠幸女色,后来越国的灭亡又能怪罪于谁呢?尖锐的批驳通过委婉的发问语气表述出来,丝毫不显得剑拔弩张,而由于事实本身具有坚强的逻辑力量,所以读来令人觉得锋芒逼人。罗隐还有一首咏杨妃的诗《帝幸蜀》“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题材不同而思想见解同出一辙。国家灭亡,有美人时怨美人,无美人时统治者们该无话可说了吧。如此看来,《西施》的思想意义又不仅于为西施翻案了。另外,像宋代王安石的《嘲吴王》:

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基。

但愿君王诛宰嚭,不愁宫里有西施。

诗中认为吴国灭亡的原因是出在吴王夫差宠幸佞臣宰嚭上,认为国家兴亡乃是谋臣之责,一个弱女子是没有为祸的力量的,如果君王能够识贤任贤就不会有红颜祸国之事了。这个观点是正确的,在女子社会地位极为低下的社会里,其实主宰国家命运的还是男子,一个女子能起多大的作用呢,让西施来承担罪责是不合理的。唐代崔道融也为西施鸣不平,他的《西施滩》:

宰嚭亡吴国,西施陷恶名。浣纱春水急,似有不平声。

也是针对“红颜祸水”的传统认识,替西施翻案。诗一开头就道破了问题的实质,“陷”字用得尤为精当,说明西施的罪名纯属诬陷,议论入诗一般流于枯涩,而这首诗把议论和抒情有机结合起来。诗人为西施辩诬之后,很自然地将笔锋转到描写西施滩,用抒情的笔触,描写了春日西施滩的情景,江河水涨,西施当年浣纱的滩头那哗哗的江水急促奔流,诗人在想象中融合了自己的情感,“似有不平声”,“似有”二字真切自然,寄寓着作者深沉的慨叹。前二句澄清史实,后二句在抒情中议论。与罗隐的诗相比较,两首诗立意接近,写法上又各具特色。罗诗议论充分,能联系时运来分析国家的兴亡,比崔诗深入一层,崔诗发议论,不仅诉诸理智,而且诉诸情感,将理智和感情自然地糅合在一起,较之罗诗更显形象更有韵味。

三、巾帼英雄论

前面说到的两种态度都是基于吴国的立场来思考问题的,而另外一些诗人则是站在越国的立场来看待西施,这就自然有了更为不同的见解。这一类的诗作宋代尤多,如宋代郑獬的《嘲范蠡》:

千重越甲夜成围,宴罢君王醉不知。

若论破吴第一功,黄金只合铸西施。

诗里明确地把破吴第一功归在西施身上,理由则如诗中所述“宴罢君王醉不知”。结句既是嘲范蠡实际上也对西施的功劳作了高度的评价。还有宋代释智圆的《雪西施》:

范蠡无西施,胡以破吴国。吴王轻社稷,为惑倾城色。

夫差强变弱,勾践雌成雄。岂惟陶朱策,实赖西施容。

西施语复贤,褒贬何昏蒙。但说倾吴罪,都忘霸越功。

此诗也是认为西施倾国之色是导致吴越形势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另外还有杜衍的《题西施村》:

两字忠贞昭白石,千秋幽恨扫黄昏。

应怜当时须眉者,亦自嫌推巾帼尊。

诗一开头用“忠贞”二字概括了西施的爱国精神,继而写西施最终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幽恨,然后转句以须眉来加以衬托,西施一弱女子能身赴国难,令须眉汗颜,而羞于承认西施的功劳。

宋代诗人之所以多持这样的观点,大概跟当时的政治背景有密切的关系,外族入侵,社会局势动荡,人民普遍有危机感,所以便从历史人物身上寻找这种舍身复国精神的寄托。若从艺术表现的角度来看,宋代的这些诗歌由于偏重于说理相较于其他时期的诗作显得干涩而乏生动。

四、歌咏生命或寓人事

而另外的一类作品,则是站在纷纭的政治斗争之上,以生命的角度来审视西施这位倾城倾国的女子,刻画一个鲜活的生命形象,对西施寄以深刻的同情,或借咏西施来抒发对人事的见解或情感。如清代曹雪芹借林黛玉之口所咏的《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诗一开头便发出深深的叹惋:可怜西施绝色天香生命却逐浪花消逝,继而想象西施在吴宫时徒劳地思念家乡却不得返的伤痛,然后宕开一笔,借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感慨红颜薄命,让人勾起无限的叹惜之情。清代陶元藻的《题西施庙》:

苏台歌舞几经春,灭尽夫差国与身。闻道江心沉是越,卧薪人负捧心人。也同样抒写了对西施命运的无限感慨,前二句写了西施入吴几年歌舞度日,强颜欢笑,终于完成了消灭吴国的使命。后两句写西施命运的结局,听说是在越国沉了江,“卧心人负捧心人”巧妙地运用了勾践卧薪和西施捧心的故事来抒发议论,是对西施的同情也是对越王的鞭挞,因薪和心谐音,两个人一个负字形成一种回环,给人强烈的感受,令人过目不忘。唐代王维也有一篇著名的《咏西施》: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罗衣。

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

持谢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这首诗也是咏史,但立意上却有别于一般的咏史诗,主要是借咏西施而喻为人的道理,清代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集》中说这首诗:“写尽炎凉人眼界,不为题缚,乃臻斯诣。”的确如此。诗开首四句,写西施有着天下人看重的艳丽姿色,终不能长久处于卑微的地位。“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写西施命运的浮沉,来说明人生的浮沉全凭际遇的炎凉世态。次六句写西施卑微的时候所过的生活和一般人并无不同,而一旦得到君王宠爱,就身价百倍,常人莫及。“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把西施写成贪恋富贵而不重情谊的形象,进一步抒发世态炎凉的慨叹,末了四句写姿色太差者,想效颦西施是不自量力。言虽浅显,但蕴意颇为深刻。宋代梅尧臣的《西施》在立意上方法也和王维同出一辙,也是借咏西施来咏人事,表达人生的哲理。

溅溅溪流散,苒苒石发开。一朝辞浣纱,去上姑苏台。

歌舞学未稳,越兵俄已来。门上子胥目,吴人岂不哀。

层宫有麋鹿,朱颜为土灰。水边同时伴,贫贱犹摘梅。

食梅莫厌酸,祸福不我猜。

开头先以越溪之景起兴烘托西施的美丽形象,然后叙述事件,“学未稳”“俄”突出时间之短,形势转变之快,“层宫有麋鹿,朱颜为土灰”写了西施的命运结局,深含叹惜之情,最后四句则以昔日同伴的命运为映照,来揭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人生哲理,发人深省。

除了上面所提四种大致的观点,在历朝的咏西施诗中,还有一些以描写西施美貌为主的作品,这类诗有时也表达作者的种种意思,但主题往往要依靠对西施美丽外表的铺叙来达成,对于西施历史意义的品评则较少或几乎没有。如明代朱元璋的《越女》:“窈窕精神缓,悠然体态闲。笑拥丹唇脸,皓齿出其间。”只是单纯描绘西施的那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像前文中已经提到的庚肩吾的《咏美人》也是纯写美人的作品。

五、结语

品读咏史诗之本质对于历史人物的品评,总是随着时代的推移社会的变迁而有所不同,而咏史诗作为文学对历史的渗透又更多地承载了诗人历史观点、道德观念、人生态度及思想感情等主观意志。从客观的角度来说,西施作为一个弱女子,在国难当头之际,她是别无选择的,无论她的见识如何,她都只能随着命运的安排而过自己一个单纯的女子的生活,无论是浣纱越溪还是歌舞吴宫本来都与政治无关。至于吴王耽迷美色而误国,是因为他的性情使然,即便没有西施也会有其他美貌的女子供其消遣。历代诗人的作品只是抒写对史实的认识、见解、情感和态度,我们在欣赏这些作品的时候,实际上不是在品评西施,而恰恰是在品评诗人。我觉得这恰恰是欣赏咏史诗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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