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破碎时空的黏合

毛思宇 福建师范大学

一、城市废墟与娄烨电影

从电影《周末情人》到《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都保留着娄烨的城市风格——城市中破败的街道、老旧的楼房、大面积的展示城市空间、城市中的边缘人的故事。娄烨是第六代电影人代表，第六代电影人更加愿意表现自我、找寻人性，往往将历史事件隐匿在自我价值的实现与追寻中。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于2019 年上映，电影保持着娄烨一贯的影像风格，对城市的展现、抖动的手持摄影、集中的大特写、处于城市边缘的人群……本片最大的不同是娄烨与观众进行的一场时空游戏。

二、时空游戏

时空的不经意间转换，是娄烨电影中鲜明的特色，也是其不断进行发掘和探索的地方。

在娄烨电影《苏州河》中，“我”是一个摄影师、美美是酒吧扮演美人鱼的女孩，美美向往着马达对牡丹纯粹的爱情，“我” 和美美的爱情故事到马达和牡丹的爱情故事的无缝转接——从“我”和美美的时空通过一个“我”看窗外的主观镜头，看见过去的牡丹来实现。电影《颐和园》中，余虹与周伟分手后，周伟同李缇好上，余虹便辍学与小军一同离开。在片中快速剪切交代角色们将来生活的走向。当然，电影《浮城谜事》之中，讲述乔永照出轨对象蚊子的死，出现大框架较为详细的时空切换。但是如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样集中、密集的时空转换，在时空转换的同时标注详细时间，观众需关注细微的时空变幻才能厘清故事线。在娄烨过去电影中，从未有过。

娄烨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打破了原本的叙事结构、时间结构。将时间线破碎，将破碎的时间线进行重构、重组并且流畅自然，不着痕迹，是本片区别于其其他类似电影最大的特色。电影的视听语言上，保持了娄烨一贯的风格——航拍城市场景、手持拍摄。娄烨的电影作品非常善于时空的切换，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娄烨所有电影作品中，第一部精准的标出发生的事件、地点的同时，还进行着精妙的切换。在这些时间、地点之中，娄烨对时间和空间进行流畅的处理，影片一共有29 处的时间的切换，绝大多数的切换都能做到流畅、不留痕迹。

（一）对话带动时空的切换

对话带动时空的切换是大多数电影中有的，这也是在电影中转场最常用的方式。这种方式常常使用在现在时空向将来的时空变换。如果娄烨在本片中运用的方法和其他片中是一样的，那就没有什么可深入分析的。

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所有的对话带动时空切换，围绕着一个核心人物——唐奕杰。每一次时空转换后的主角都是他，将破碎的时空转换，通过多个人物串联起来。这样的转换，从来都是出其不意的，不给观众预想的空间，才显得如此特别。

对话带动时空的切换一共有四处，这四处具有类比性。第一处，杨家栋和老A 通电话，回到过去时空；第二处，姜紫成与林慧对话，处于过去时空之中，引出下一场情节；第三处，小诺与杨家栋对话，回到过去时空；第四处，林慧与杨家栋对话，回到过去时空。导演通过非常精妙的视听语言手段，使得时空的切换流畅。有理由相信导演有能力不出现台词，也能流畅转换时空。那么接下来，就来分析一下为什么导演在这四处做这样的处理：

第一处，杨家栋在车上和老A 通电话，说：“我查过唐奕杰资料……”在这里，背景音乐已经是1989 年的林慧生日会上的音乐。“林慧早年就读于中医药大学，是远近闻名的风流校花，绯闻不断。”这个时候，镜头已经转向了1989 年正在车里的林慧。“就是在那儿认识了姜紫成和唐奕杰，后来因为姜紫成早有家室，所以分手了。”镜头从林慧的身上慢慢拉开，姜紫成出现，再拉进给姜紫成的特写。与此同时，唐奕杰的声音出现。在这里实现了影片第一次的通过台词来转换情节。在台词中所提及的人物顺序为林慧、姜紫成、唐奕杰，在画面中，人物也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出场。

第二处，姜紫成对林慧说：“嫁给我好吗？”，接下来的一个场景就是1990 年，林慧和唐奕杰的婚礼。不仅使观众发出疑问，为什么姜紫成希望林慧嫁给自己，林慧却嫁给了唐奕杰？

第三处，小诺对杨家栋说：“我爸他什么都不是。”下一幕切换到90 年代的唐奕杰找来医生把林慧放进精神病院，家中从此只留下唐奕杰和小诺两个人。留下唐奕杰和小诺两个人生活后，小诺会说出：“我爸他什么都不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父女关系会进展成这样。

第四处，林慧对杨家栋说：“其实我这都是用来遮伤疤的。”下一组镜头，就是林慧被唐奕杰家暴，唐奕杰家暴林慧后，跑出房门哭泣。为什么被家暴的是林慧，最后嚎啕大哭的却是唐奕杰？

在整部影片中，通过人物对话转换时空前，林家栋为主角；转换后的时空中，唐奕杰为主角。唐奕杰由林家栋、姜紫成、林慧、小诺四个人引出，导演通过这样的方式暗示唐奕杰和这四个人的关系都非常的密切，事实上也是如此。林家栋因调查开发区主任唐奕杰的坠楼案，使得自己能够亲自调查父亲遭受车祸的元凶姜紫成；唐奕杰是姜紫成的政府关系，姜紫成将自己的女人林慧让给唐奕杰；唐奕杰是林慧的老公，多年来对林慧家暴；唐奕杰与此同时又是小诺的养父，唐奕杰也在小诺的童年中性侵小诺。

电影中，与唐奕杰有着重要联系的人物，每个人都在对话中引出唐奕杰在过去和他们的关系，林家栋除外。也是在影片中埋下伏笔，埋下关于唐奕杰和林慧、小诺、姜紫成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为观众提出种种的问题，种种的为什么，这些问题都将在下面的故事之中一一解答。这些台词和回忆，就是导演替观众提出的疑问，希望观众对此产生疑惑。

（二）长镜头中的时空切换

在一个长镜头之中进行时空切换的，娄烨并不是第一人。

电影史中第一次使用长镜头中进行时空切换的是1995 年希腊导演——安哲的《尤利西斯的凝视》。在这一次的成功尝试后，25 年来，电影人已经将长镜头时空切换运用的非常娴熟。在电影《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几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美学长镜头，却还是有两处长镜头中进行时空切换。导演在运用这样切换方式时，一定已经想到观众会因为这样的镜头惊叹。

两组镜头都可以按照一组镜头来进行分析，导演是如何运用空间关系来达到时间变化的目的。

第一组——唐奕杰婚礼

镜头1：中景—跟—唐奕杰迎娶新婚妻子林慧；镜头2：中近景—手持—唐奕杰和林慧都非常开心；镜头3：近景—亲人夸赞新娘漂亮；镜头4：中近景—唐奕杰给亲朋好友发喜糖；镜头5：近景—唐奕杰和林慧招呼婚礼上的客人；镜头6：全景—婚礼上的人一起拍照；镜头7：中近景—林慧和唐奕杰下楼出门，林慧在门口摔倒；镜头8：林慧被扶起来，送到了花车上。送亲的队伍，追随着轿车跑。在柱子的左边，杨家栋出现，杨家栋的背后，还有送亲的队伍继续欢呼。

在这一组镜头之中，时空的转换对于观众而言是不经意的，实质上，却是导演给观众下的一个“骗局”。影片用了很多组镜头的切换，着力表现唐奕杰婚礼的情况。包括周围人对新娘的态度、两个人幸福的分发喜糖、新娘在门口摔跤，大家将新娘新郎送上车开始欢呼，镜头一摇，杨家栋出现。时空瞬间从1990 年回到2012 年，在2012 年的杨家栋身后，还有1990 年唐奕杰婚礼的送亲队伍，甚至还有他们欢呼声渐渐离开。

导演实现长镜头中进行时空切换，运用了很多障眼法，前面大幅篇章强调原有的时间线、原有的时间关系；在前面的时空中，贴出字幕，强调发生的时间是1990年。当这个长镜头，从1990 年拉到2012 年时，必定会使得观众产生错愕感。镜头单纯的从视听语言上来说，是非常成功的应用。但是，对剧情上并没有实质性的推动作用，在杨家栋警官出现以后，叙事线依旧回到20世纪90 年代。不得不说，导演在这部分的处理，不免有一些炫技嫌疑。

第二个镜头的时空切换则对剧情有着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可以说，这一组中的镜头切换是《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最具有特点的时空切换。接下来，也将以一组镜头来进行分析。

第二组：杨家栋警官查档案——接林慧出院

镜头1：杨家栋开车来到林慧曾经居住的精神病院；镜头2：杨家栋看了看精神病院周围的环境，进入精神病院；镜头3—5：全景—精神病院内的情况。镜头6：杨家栋找到医生要林慧住院资料；镜头：7—10—大特写—杨家栋查看关于林慧的资料，注意力被集中在有连阿云收据的部分；镜头11：杨家栋看着收据，背后的医生走来，镜头跟着医生出门。与此同时，连阿云出现，连阿云背后还有刚刚路过的医生在交流。连阿云签下收据，收据就和杨家栋看的收据一模一样。

第二次将2012 年时空转换到2000 年，更加的清楚具体。在这个长镜头的开始，杨家栋正在疑惑，为什么林慧的资料里面会有连阿云的签字，镜头跟随着医生，让我们看到了连阿云签字的整个过程。

这两组的同一时空的镜头切换可以找到相似的规律：地点具有历史性——客观条件

第一组的照相馆，本身就是一个很具有历史的地方。几十年来，街道、照相馆都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第二组的精神病医院，是一个陈旧的医院，医院几十年如一日，没有特殊的变化。地点具有历史性，并且还一直存在着，为一个镜头内切换时空制造了客观条件。

1.同一地点的两个事件真实发生过——还原事件

第一组，照相馆。林慧和唐奕杰在这里结婚，办婚礼。杨家栋也来到照相馆寻找关于唐奕杰坠楼案的线索。第二组，精神病院。林家栋在这里查案，连阿云曾经也在精神病院里，帮林慧交钱、签字。在同一地点两个事件都真实发生过，用这样的方式来还原事件。

2.转换后的时空中，上一个时空中的故事还在继续

在第一组时空切换中，警官杨家栋已经出现在照相馆，时间应该已经回到了2012 年。杨家栋身后1990年的迎亲队伍还在欢呼；第二组，从2012 年的杨家栋身后出来的医生，已经回到2000 年的时空中。连阿云的背后，医生还被询问：“李医生，五号床你查了吗？”

在长镜头内进行时空的转换，前两个特点，几乎是所有的同一镜头中进行时空转换都具有的特点。唯独第三点，可以称为这部电影的特别之处。很少有电影在同一镜头中进行时空切换以后，还保留着上一个时空的故事，上一个时空的故事并没有因为新时空的出现被阻断。这就是在能让观众熟知的时空转换方式下，还能被惊叹的原因。

（三）新闻播报进行时空切换

新闻播报作为时空切换的形式，也是各种影片中常见形式之一。并不能因为形式的常见，就否定《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的特殊性和独特性。这部电影的新闻播报进行时空切换，最大的特色在于快速的时空切换时还不忘细节和伏笔的处理。

影片中第一次使用新闻播报进行时空切换，是2000 年华南快速干线上——使用新闻进行播报。通过这一组新闻播报，进行一段时间的连续切换。

这一部分在影片的26 分钟到31 分钟，用了短短5分钟的时间，就介绍了连阿云与姜紫成回到广州以后，这些人在明面上所发生的事情。在这部分的时空切换中，导演在其中埋下了很多的伏笔。一开始以连阿云作为主角，2007 年慧鸣酒楼开业以后，以姜紫成作为主角，姜紫成周围没有连阿云的身影；舞会用了大量的笔墨，让人注意到连阿云的粉色假发，之后小诺穿戴着和连阿云一样的服装。

这些细节上面的处理，只有等观众看完影片，细细品味的时候，才能清楚的了解导演在影片开始就已经将细节完完全全的展现给观众看了。

三、结语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将破碎的时空粘合，是近几年来华语电影中少有的成功之作。娄烨运用的时空切换的方式几乎是所有电影都会用到的。娄烨的独特之处在于对观众心理的把控、对细节细微的处理、视听语言与剧情的高度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