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略资源到生态系统遭受破坏
——对20世纪以来橡胶引种的认知与反思
2020-12-07杜香玉
杜香玉
(云南大学西南环境史研究所,云南昆明 650091)
橡胶既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又是工业文明及生态破坏的代名词。20世纪以来,中国学术界对橡胶的认知,在不同历史时期存在极大的差异。从橡胶促进了社会经济发展到橡胶大规模、单一化、无序化种植与扩张造成严重生态问题的过程,是中国人对橡胶从初识到逐渐熟悉其经济战略价值、再到认识其生态破坏后果的认知历程。这个历程是伴随着橡胶从一个外来物种向本土物种转化的无数次尝试而渐进的。但是到了今天橡胶是否在中国真正实现本土化,在学术界仍然是一个有待澄清的重大问题。
虽然目前生态学、人类学、民族学、农林史学界对橡胶的战略价值及生态破坏状况进行了梳理,但从环境史角度对该物种及其认知的历史价值进行长时段梳理及研究的成果,尚不多见。因此,从环境史视角,对橡胶及其作用、认知的历史功过进行探究与反思,还原不同时期橡胶的时代面目,再现学者眼中外来物种的经济化、逆生态化历程,不仅极为必要,也对当今生态治理及本土生态修复,具有极大的借鉴作用。
一、20世纪前半叶对橡胶工业及橡胶资源的认知
20世纪前半叶,橡胶所发挥的经济价值、军事价值、工业价值逐渐受到关注和重视。晚清时期,橡胶作为工业原料,其工业价值初步被国人认知。民国初年,橡胶制造业首次在国内得到小规模发展,逐步被国人接受和认可,橡胶的经济价值得以凸显。民国后期,因战事频繁,橡胶作为军工制造原料,成为珍贵的军工战略物资。这一时期,中国学界关于橡胶的研究成果开始涌现,尤其是化学、植物学领域的学者开始聚焦到世界植胶史、橡胶工业、橡胶引种以及国内本土橡胶植物等方面的探讨。随着国内对橡胶原料需求的激增,橡胶作为一种外来物种首次引种到我国,但因环境限制的阻碍、战乱频繁以及橡胶培育管理、加工制造技术的缺陷等等,外来橡胶的引种难以持续开发,促使学界转向对本土橡胶植物的探索与尝试。
(一)橡胶作为富国强兵的珍贵战略资源的认知
20世纪初期,国人初步认识到发展橡胶工业为实业救国、富国强兵之所需。这一时期,橡胶工业的早期发展以及橡胶被国人所认知和接受主要得益于海外华侨这一群体。民国初年,南洋华侨陈嘉庚、张永福从海外将橡胶鞋底运至国内,并在广东销售,因橡胶鞋底轻软的优势逐渐得到了国人的认可。先是国内一些商人纷纷在南洋投资设厂,后因运输成本较高,归国华侨则于广东设厂,如广东兄弟树胶公司、祖光树胶公司、广州实业制造树胶公司、中华树胶公司等的建立,此后,上海、福建、贵州、汉口等大多数地区都设立橡胶工厂,极大地推动了我国橡胶制造业的发展[1]。除海外华侨外,国内商人群体为从橡胶中获利,也开始关注橡胶制造业,但国内橡胶硫化法及成品制造颇为简单,又因橡胶制造技术落后,缺少技术人员,国内橡胶工厂多仰赖于国外技术人员。因此,橡胶制造业传入我国之初,也仅是小规模发展。加之,时人普遍认为橡胶事业不适合在中国发展,此种认知一定程度上也阻碍了这一时期橡胶工业的发展,同时也导致国内橡胶工业较之于世界其他地区发展滞后。这也进一步促使国内学界逐渐意识到橡胶工业的重要性,遂逐渐对橡胶制法、加工技术等进行了专门的探讨。
晚清时期,因国内不产橡胶原料,学界无法通过实验分析、实地观察进行研究。对于橡胶的认知主要是通过翻译、查阅欧美及日本等国外文献资料了解、认识这一外来物种,译介国外橡胶起源、硫化法及橡胶工业发展情况。例如,沈质彬介绍了世界橡胶事业发展的历程,尤其是指出了中国橡胶工业发展初期橡胶制造技术之难度[2];陈国玱则还原了橡胶工业迅速发展的全貌,清晰的呈现了20世纪前半叶橡胶在军事、工业、日常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①见陈国玱:橡胶及橡胶工业,广西省政府化学试验所工作报告,1936年,第189-203页。
因战事频繁,橡胶作为重要的军工战略物资,既是各国争夺与垄断的物资,也成为日常生产生活不可或缺的资源。国民政府对于橡胶工业发展愈加重视,开始对国内橡胶工业进行了深入调查,如全国经济委员会对于我国橡胶工业的发展情况在详细调查的基础上,出版了第一本《橡胶工业报告书》。这是一本较为全面论述我国橡胶工业原料、制造技术、制品以及橡胶进口与关税情况的调查资料。经济部上海工商辅导处也专门就上海橡胶工业制品、原料、机械设备、工厂生产等进行了详细的调查统计。②经济部上海工商辅导处调查资料编辑委员会编辑,橡胶工业,1948年。此外,在一些个人的著述中也开始对橡胶工业进行了研究性探讨,如焦启源不仅对于世界橡胶工业的产销情况进行了探讨,还深入分析了国内橡胶工业发展的路径、存在问题及未来走向;③见焦启源:橡胶植物与橡胶工业,1943年。陈华洲简述了台湾橡胶工业发展概况。④见陈华洲:台湾工业及其研究,1948年。总之,这一时期学界对世界及中国橡胶工业发展现状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总结,为中国橡胶工业的迅速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20世纪前半叶,橡胶工业不仅是实业救国、富国强兵的新兴工业,还进一步推动了中国经济、社会、文化的现代化转型。橡胶工业的迅速发展极大地刺激了中国对于橡胶原料的需求与日俱增,不仅促使了对外来橡胶的早期引种,而且对国内本土橡胶资源的探索与开发也开始纳入议事日程。
(二)橡胶的早期引种以及对本土橡胶资源的探索
橡胶作为近现代工业发展之重要原料,日益成为现代文明生活所必需之品。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橡胶更是成为各国争夺的重要军事战略物资,使得世界各国对于橡胶原料的需求与日俱增,进一步激发了国人寻求橡胶资源的欲望。通过对比其他国家种植橡胶的环境条件,晚清时期,王丰镐便提出了我国具备种植橡胶的环境条件,那就是橡胶在赤道北25度至28度的中国江湘(长江和湘江)、云贵、闽粤诸省可以推广橡胶种植[3]。由于实业救国、经济利益刺激,进一步促使了政府支持下的海外华侨、国内商人群体首次将橡胶引种到我国,并建立民营胶园。
晚清时期,一批归国华侨最先意识到橡胶的经济价值所在,并试图以此致富,开始从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等东南亚地区相继运来橡胶胶苗及种子分别在中国海南、云南、台湾试种。然而,关于橡胶引种的专门性研究成果中,其研究区域则主要集中于海南。民国以来,一批农学领域的专家学者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于海南橡胶的引种区域、种类、产胶情况、橡胶品质、橡胶公司、制胶及割胶技术、橡胶种植存在问题及对策等进行了较为全面细致的梳理。举例说,林成侃认为海南岛因气候温和、雨量充沛,适合于种植橡胶,华侨何书麟也已经在定安县落河沟试种成功,而且此地居民在南洋多以种植橡胶谋生,已经掌握了抚育管理、割胶制法[4];胡荣光对于橡胶的源流、形态、抚育管理、割胶制法以及经营胶园收支进行了详细梳理,并探讨了民国时期海南橡胶种植衰落的原因[5],他认为,海南橡胶种植衰落的内因主要在于,优种选择缺乏、移植密度不当、割胶技术不良、制片方法不精、病害预防不周,外因则在于国际橡胶限制生产协定、交通不便以及地方苛捐杂税过重[6];韩宗浩则实地调查了民国时期海南橡胶种植区域分布、经营过程、产销情况、衰落原因,并指出在国民政府的救济下胶价开始回涨[7];姚光寰则探讨了晚清民国时期海南岛引种橡胶的历程、胶园数量、橡胶株树及产量、橡胶贸易、病虫害情况及橡胶经营方法[8]。从上述农学领域的诸多研究成果及关于海南岛的调查报告可知,这一时期橡胶种植之区域仅限于海南岛,除云南民国时期的地方档案,在相关研究成果中较少有关于云南橡胶种植的论述。此外,植物学家焦启源则进一步提出根据我国不同的环境条件,西南生长者有高友橡胶,引种而获得成效者有广东之人心果及印度橡胶,其他橡胶植物可供试种研究者,有球根胶、西拉胶等。①见焦启源:橡胶与橡胶工业,1943年。
抗战以来,学界的研究重心开始转向探索与开发国内本土橡胶资源。究其原因,主要是由于抗战期间橡胶种子及胶苗来源断绝,加之技术管理人员欠缺、资金和劳动力缺乏以及战乱频仍,更为重要的是早期橡胶引种品种的生态特性及生理特性在短期内尚难融入新的生态系统之中。20世纪40年代初,国内学者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发现了大量的本土橡胶植物,是这一时期取得的重大成果。焦启源于1943年出版的《橡胶植物与橡胶工业》,可以视为这一时期对橡胶研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该书对世界各类橡胶植物种类、生态属性、生物属性以及橡胶的产销情况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更是专门探讨了我国可引种的橡胶植物以及橡胶工业的发展,指出世界上主要的橡胶植物共131种,分8科51属,原产我国之橡胶植物,有遍布川黔诸省之杜仲,西部及西北生长者有橡皮草、蒲公英、向日葵。②见焦启源:橡胶与橡胶工业,1943年。彭光钦则在1943年首次在广西发现本土橡胶植物[9],在桂林附近发现的产胶植物薛荔(桑科)和大叶鹿角果(夹竹桃科),认为此种植物当时在我国分布区域极广,如能广泛种植可实现橡胶原料自给[10]。此时,董新堂又进一步指出除彭光钦等发现的橡胶植物还有粤桂十万大山调查队所发现的5种橡胶植物色泽成本胶力均佳外,其次还有11种产胶植物[11]。橡胶草也是这一时期发现的产胶量相对高的本土橡胶植物,吴志曾专门研究了橡胶草的形态特征、栽培方法[12]。而且这一时期本土橡胶植物也在广西绥靖公署橡胶厂用以试制汽车零件、飞机零件、鞋底及其他物品,品质均极优良[13]。学界关于外来橡胶植物的引种以及本土橡胶植物的探索的取向上更为偏重于本土橡胶植物的发掘,其主要是考虑到我国所处气候环境并不适宜热带橡胶植物的生理习性,但适合亚热带及温带胶类植物之生长,因此将主要精力致力于发展我国橡胶植物。
民国时期,虽然国民政府已经关注和重视橡胶所发挥的工业价值、经济价值、军事价值,并将其视为实业救国之新兴工业以及富国强兵之珍贵战略物资,鼓励并支持中国橡胶工业的发展。但是,国民政府更为看重的是橡胶作为重要原料的外在价值,对于外来橡胶植物的引种并未进行大规模开发,也并未对中国学界对本土橡胶植物的研究进行高度重视。橡胶的引种仅是由海外华侨、商人群体进行小规模的民营胶园经营,国内本土橡胶植物也并未进行大规模种植。这一时期,橡胶作为跨区域、跨文化、跨地理传播至我国的外来物种,在跨文化交流中,新物种对于中国社会生活、本土文化、区域环境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一步将中国纳入世界体系之中,本土橡胶植物的探索与选择在应对这一变化的同时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生物扩张过程中,较之于外来物种,本土物种所花费的时间、成本更低,而且本土物种在被开发与利用之后在生态适应上显然要高于外来物种,可以看出,这一时期中国学界对于外来橡胶植物的引种以及橡胶植物的选择遵循了中国传统生态认知。然而,这一正确的研究导向在其后的发展中却遭到了窒息,这是当代最值得反思的历史问题之一。
二、20世纪后半叶橡胶引种的巨大经济潜力及利益最大化
20世纪后半叶,巴西三叶橡胶①民国时期称其为“巴拉橡胶”。开始在我国进行大规模引种和推广。1949年,国内已有各类型小型胶园种植面积达2 800公顷,橡胶树120万株,年产天然橡胶约199吨[14];1950年国外进口橡胶为7.15万吨[15],截至1951年我国年产干胶不足200吨。20世纪50年代,因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等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封锁,橡胶是其中禁运的一种,因我国国防工业建设需要,所以必须实现橡胶原料自给。受国内外形势所迫,大规模引种外来橡胶树不得不提到议事日程。并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本土橡胶植物的开发和利用不得不暂时搁置,从而导致了研究取向上的偏颇。
1952年9月15日,中苏两国签订《中苏橡胶协定》,橡胶种植开始受到中央政府的高度重视,由此开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首次大规模开发与引种橡胶时期。在中国话语体系之下,国内学界开始注重橡胶植物自身的开发与利用,重视探索与挖掘橡胶的潜在价值,国内橡胶研究领域遂从化学、植物学拓展至生物学、生理学、气象学等学科,逐渐集中对橡胶生存环境条件、栽培技术、生理特性、自然灾害应对等方面的探讨。
(一)20世纪50-70年代本土与外来橡胶植物的开发
20世纪50年代,巴西橡胶已在海南、云南、广东、广西、福建、台湾等热带地区广泛进行引种,但因处于试种阶段,在此期间,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技术、劳力进行栽培和管理,加之橡胶生长周期较长,因而巴西橡胶的产量无法在短期内满足当时国内的需求。因此,仍有一批学者致力于探讨可替代橡胶的国内产胶植物的开发与利用。尤以罗士苇为代表的研究成果较为突出,他指出橡胶草、银色橡胶菊等产胶植物中橡胶草生长周期短、更易广泛种植,而且橡胶草适合于生长在北温带,华中、华北、西北和东北四个区域都有培植橡胶草的可能,华南和西南区可以广泛试种银色橡胶菊,海南和云南南部可以种植橡胶树[16]。此外,王宗训又进一步肯定了杜仲作为本土产胶植物的价值所在,提出杜仲的含胶量虽少于橡胶树、橡胶草,但经培育之后可以提高产量[17]。学界对于本土产胶植物的进一步探索与开发在此一阶段有利于更好地解决我国橡胶原料短缺问题,也对后世橡胶产业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因本土橡胶植物产胶量远低于巴西橡胶树,更为重要的是在西方禁运封锁之下,为尽快满足国内橡胶原料需求,加快国防工业建设,不得不大力引种与开发巴西橡胶。可以说,我国橡胶的大规模试种是在特殊时期被跨文化绑架的产物。
1954年,我国开始将巴西橡胶作为新物种进行初步探索,并成立专门的华南亚热带作物研究所,橡胶研究的学科团队建立,其学科性、专业性更为明显。这一阶段的学者开始将橡胶作为新物种进行思考,并意识到单个学科对其研究存在极大的局限性,橡胶的研究需要不同学科的介入,开始有意识地运用生态学的观点、生物学的技术与手段,剖析橡胶与环境之间关系的规律性,认识到橡胶作为植物资源所依存的环境的重要性。一些学者从植物生理学的视角探讨橡胶树的生理习性及生态特性,这也是认识与驯化外来物种的首要前提之一。如柳大绰通过解剖试验观察了解胶苗在各个生长时期中乳管发达和外界环境的关系,对橡胶的生物合成和环境条件对于乳管形成的影响两个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18]。刘乃见从生物学视角首次较为全面分析了巴西橡胶树在天然橡胶中的地位、形态、生物学特征、栽培情况及产销管理[19]。钟洪枢运用植物学原理对巴西橡胶树的光合、蒸腾、灌溉生理指标问题进行了初步探讨[20],韩德聪、黃庆昌针对某一区域,特别是对广州地区的巴西橡胶树的生态生理学特征进行了剖析,指出在广州地区的干季适当补充土壤水分,增强水分代谢,有利于橡胶树的生长[21]。这一时期学界对于巴西橡胶树的学科探讨较以往研究更为清晰的认清了橡胶的生态学及生物学属性,有利于保证巴西橡胶树作为一种新物种对于新的生态系统的适应。遗憾之处在于,中国橡胶园分布区存在着明显的干季,对这一难以改变的环境因素,如何做出积极应对,在学界并没有引起足够的关注。有关部门仅关注如何种好胶,如何产出胶,如何提高产胶量,但对环境的终极性制约因素,缺乏必要的预见性,以至于橡胶园一旦扩大,其生态负效应必然会反过来制约橡胶种植园的发展,还会派生出始料不及的生态祸患。这显然是值得汲取的历史教训。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橡胶种植面积逐渐形成一定规模。学界对橡胶的思考从橡胶作为新物种的开发与利用,转向橡胶这一新物种如何与所处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展开了研究。例如,农业科学、林业科学方面的学者集中于橡胶培育、管理等方面的研究。广西亚热带作物研究所总结了需要春天播种、露天盖草催芽、幼苗摘顶几点经验能够保证橡胶幼苗的培育[22]。华南亚热带作物科学研究所农业气象组较早从农业气象的视角对橡胶白粉病进行了早期研究,认为橡胶白粉病的流行与气候、天气条件密切相关,较早关注到环境对于橡胶的负面作用[23]。20世纪60年代以来,一些学者开始意识到橡胶种植对于环境造成的影响,认识到橡胶林段结合林地覆盖,传统橡胶间作农作物会抢夺橡胶的肥料并造成严重水土流失,而间作豆科植物,可以改良土壤,控制水土流失[24]。橡胶在生态环境之中扮演的角色已经从单纯依存于环境,受环境限制转变为间接影响环境。橡胶树作为一个外来物种,在驯化初期开始出现一系列对于非原生生态系统的排斥现象,诸如病虫害的暴发流行以及水土流失等。针对此种现象,学界虽已经意识到橡胶对于环境的潜在威胁,但因国防、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橡胶产业迫切需要得到快速发展,面对这一实情,学界所不得不反思如何通过改良橡胶品种以及改善其生存环境来消解这种逆生态现象。此种研究取始终占据整个学术话语权,其研究导向必然只注重如何去实现橡胶经济效益最大化,因而在无意间忽视了对生态负效应的防范。
(二)20世纪80-90年代橡胶经济效益最大化与生态灾变的露头
改革开放以来,因国家政策导向及市场经济刺激,民营橡胶得到大力发展,极大地增加了民众的经济收入,推动了地方社会经济发展,橡胶种植面积也出现空前的扩张趋势。在巨大经济利益刺激之下,上至政府、下至民众,都处在橡胶种植所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的欢呼浪潮之中。与此同时,国内学界关于橡胶的研究,特别是对其生态特性的认知在逐渐增强,生态学、环境科学开始将橡胶纳入其研究范畴,并运用生态学理论与方法对其进行探讨,开始关注橡胶对于生态环境的影响,尤其是橡胶种植是否会造成生态失衡开始成为热议的话题。
20世纪80年代,橡胶研究的主要区域集中在海南、云南、广东等天然橡胶种植区域。关于“植胶必然毁坏森林”“原有的林下植物日益减少,珍贵树种难以找到,稀有植物处于灭绝濒危之中,大好的生物资源宝库瞬即空虚”等说法颇多[25]793,针对于此种说法,“橡胶”备受争议。学界给予的较具代表性的回应是,橡胶种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维持生态系统平衡,这一观点以一批常年在海南、云南、广东从事橡胶事业的老一辈学者为代表。黄泽润、李一鲲、曾延庆认为垦殖橡胶不是破坏森林、破坏生态平衡的主要原因,橡胶林是将低价天然植被改造为高价人工林,建立了新的生态平衡[26]。王任智、李一鲲还进一步指出橡胶林具有一般森林和热带雨林的共性,即涵养水源、保持水土、调节气候的巨大作用,虽然橡胶林的土壤、水分平衡状态在某些方面不及热带雨林,但与竹木混交林、竹林、灌丛草地相比,其土壤、水分平衡状态却有很大提高[27]。与云南相比较,也有一批学者针对广东、海南地区的橡胶林对当地生态的影响进行了探讨。周果人、高素华、黄增明指出,广东地区橡胶林人工生态系统有良好的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因在热带草原或荒山草坡植胶,会明显地改善当地的生态环境,即使以橡胶林更替低山丘陵区的热带次生杂木林,也不会引起当地生态环境变劣和经济收益下降[28]。
这一时期,学界关于橡胶研究的认知往往与政策导向、经济发展的趋势是同步的,从而导致对生态保护的呼声被淹没掉。事实上,橡胶林的开垦改变了原生植被覆盖结构,致使原生生态系统被破坏,一定程度上威胁到本土生物物种,为其他生物提供了入侵缺口,尤其是处于边境地区的橡胶林,更是加剧了外来物种入侵。政府此时的态度也比较明晰,一方面大力鼓励和支持发展橡胶产业;另一方面为了做到有计划地开发利用土地资源,保护自然生态平衡,保护热带雨林,凡原植被属竹林、杂木林的地段,一律不得开垦。①参见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河口县不准开垦竹林、杂木林种植橡胶等的情况报》。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一时期,官方已经开始注意到橡胶的不合理开垦会破坏生态系统平衡,但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地方政府和民众更为重视橡胶所带来的丰厚的收入,致使社会的普遍共识完全导向于橡胶带来的经济效益,无意中将生态保护的意识置于脑后。尤其是在20世纪90年代,受国际橡胶市场价格暴涨的刺激,导致国内橡胶价格攀升,橡胶种植更是被倍受推崇。经济大潮锐不可当,民营橡胶迅速发展,成为橡胶种植区产业发展的重要支柱,更是边疆民族地区脱贫致富的重要经营对象。但同时也使得橡胶种植单一化、无序化,种植面积迅速扩张,造成严重的负面生态效应。
一些生态经济学学者开始思考如何在发展经济的基础上保护生态,而胶林间作则是较早提出的既能实现社会经济效益,又能产生良好的生态效益的生态胶园建设的一种早期探索,也反映了学界已经开始关注橡胶种植所带来的生态环境问题。但更多的研究明确指向橡胶对生态并无大碍这一带偏见的结论,在这一时段内成了主流观点。也有人认为橡胶林所营造的生态系统并不亚于原生生态系统,这样的认识助推了橡胶对国家、地方、民众所产生的巨大经济效益的放大,无意中诱发为橡胶园无序扩大,飞速膨胀。这应当是当下值得反思的另一历史教训。
在橡胶作为战略物资的价值地位更为凸显的当时,不少学者大力主张通过胶林间作的理论与实践的研究去化解橡胶林扩大引发的生态负效应,从而使得橡胶林本身便是一种生态农业的体现,通过橡胶间作可以更好兼收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和生态效益。但类似的主张仍然是偏重于经济效益最大化,依然是被经济利益所绑架,因而在具体的实践中,在橡胶间作的物种选择中,往往是高收益、高产出的经济作物一向被推崇。他们认为,这些经济作物与橡胶树间作可以更好地维护生态系统平衡。黄克新、倪书邦就指出橡胶树和咖啡间种,可以建立植物组分的立体生态结构,使其具有热带雨林大致相同的多层次和多种类的特点,增加橡胶树非生产期的经济收益[29]。此外,杨曾奖、郑海水认为橡胶间种砂仁、咖啡等经济作物较之纯胶林其含水量、土层、土壤有机质均会有所提高[30]。橡胶间作主要是为减少土地资源浪费,实现土地资源的最大化利用以及农业生产效益的最大化[31]。上述橡胶间作主要在于,挖掘橡胶树甚至是橡胶林的经济潜力,以获取巨大的经济效益,推动社会经济发展是这一时期的主流认知。不可否认,橡胶的成功引种及其广泛种植无疑促进了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加快了边疆民族地区现代化进程,更是极大地提高了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话语权。1982年7月5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了《我国种植橡胶北移成功》的文章,该文提到,橡胶在我国北纬18度至24度的试种成功是经历了30余年艰辛探索的重大成果,对于我国甚至在国际天然橡胶生产上都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但其间隐含的生态隐患,却在无意中被搁置下来。
橡胶作为世界性扩张物种,跨越区域、地理、民族的界线,出现了大量移民、技术更新以及外来文化的渗透,这也是跨文化背景下物种被胁迫的结果。橡胶在我国本土化过程中,不仅改变了物种的结构,而且对于非原生地造成严重的生态灾变,更被短期经济利益所胁迫,还影响了学界的科研取向,这是人类社会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惨痛教训。中国本身可以培育出国内本土橡胶植物,通过本土历史传统生态文化应对跨文化之间的胁迫,遵循“顺物性应天时”,而非“先污染后治理”,而这才是今天值得反思的重大问题。我们需要考量的显然不仅是短期的经济效益,同时还得考虑长远的生态效益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中国声音更值得尊重和发扬光大。
三、21世纪以来橡胶种植扩张的人文反思
21世纪以来,学界对于橡胶的认知较之前出现了重大转向,生态学领域开始对橡胶种植带来的负面生态效应给予重点关注。而人类学、民族学、历史学等人文学科的介入则进一步深化了对橡胶种植的负效应的认识。这一研究取向上的逆转,必然将此前缺乏辩证思维的研究缺失得以逐步匡正,这显然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历程,但却是有价值的反省,因为它对当代生态文明建设发挥了启迪价值。
(一)橡胶种植引发的生态负效应
21世纪以来,橡胶种植面积急速扩张,尤其是2002年国际天然橡胶价格上涨,直至2008年一直呈现为上涨趋势。在此期间,2006年的林权改革要求实现“山有其主,主有其权”,民众自此有权利在所有林地上种植橡胶,但却无意中刺激了橡胶种植面积的无序扩张。如2006年年底,西双版纳全州橡胶种植面积已突破630万亩,占该州面积的22%,而橡胶宜林地正好是热带雨林的分布地[32]。橡胶面积的无序扩张致使热带雨林面积迅速缩减,而且橡胶在大面积、单一化种植之后的生态问题也日益严重。社会开始质疑这一物种,学界也开始将一系列生态问题的罪责指向橡胶,并逐步否定了20世纪80年代生态学领域有关橡胶种植可以维持生态平衡的主流论点。
云南作为我国第二大天然橡胶种植基地,与广西、广东、海南等地不同,西双版纳是全球生物多样性重要区域,有大面积热带雨林分布,而且与缅甸、老挝接壤,其地理区位、生态区位极其重要。也正因为如此,21世纪以来,随着西双版纳橡胶的大面积种植,较之于其他区域的橡胶种植对于当地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更为严重,尤其是热带雨林逐渐被侵蚀,生物多样性减少,其他如水土流失、地下水水位下降、土壤污染等生态问题日渐突出。学界通过对橡胶林的实地考察、实时监测、实验研究,也进一步证实了橡胶的大规模、单一化种植在不同的阶段对于生态产生的负面效应。吴兆录、杨正彬指出橡胶园植物物种丰富度仅仅是热带雨林的1/3,橡胶园里的多数植物是入侵性杂草,如紫茎泽兰、肿柄菊、白茅等,而且还引发了强烈的水土流失,单一橡胶园的水土流失及地表径流与草地的基本相同,是热带雨林的40倍[33]。周宗、胡绍云指出橡胶在开垦种植、割胶、更新阶段对生物多样性、动物生存环境、水土流失、水源、气候、土壤和水质污染、地质灾害等方面的生态影响不容低估[34]。鲍雅静、李政海等认为热带雨林开发为单一橡胶林之后,群落层次结构必然简单化,物种多样性明显下降,地上部分植物生长量急剧下降,土壤营养成分逐步减少,次生林介于二者之间[35]。张佳琦、薛达元指出西双版纳大面积种植橡胶林后,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生物多样性、保持水土能力、土壤质量均有明显下降,热带雨林景观出现较为严重的破碎化和片段化,并表现为病虫害出现大面积爆发[36]。刁俊科、李菊等从生态经济学视角评估了橡胶种植的经济社会效益和造成的生态损失,云南当前橡胶种植年纯利润约15.59亿元,年土壤侵蚀及水源涵养损失价值约8.35亿元,两者相较经济收益并不明显,但生态的损失还将持续发挥作用,并影响到此后收入。此外还有不可估量的区域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损失,扣除生态损失价值,橡胶种植的经济社会效益将大打折扣[37]。橡胶种植所带来的生态后果日趋严重的同时,也对周边国家的生态环境构成威胁,杨为民、秦伟认为中老缅跨境民族地区橡胶种植面积扩大,导致农业种植结构单一,对于跨境地区生物多样性带来威胁,人工种植橡胶林的不断扩大,热带雨林被大面积蚕食,将直接影响到大湄公河次区域的气候状况,甚至给全球带来意想不到的生态灾难[38]。橡胶的负面效应的研究已经成为这一时期的热点话题,也引发了政府官员、普通民众的共鸣。橡胶问题不再只是经济问题、“三农问题”、国家战略物资问题,而是转化为迫在眉睫的生态问题[39]。
生态-经济复合型胶园模式则是解决这一生态问题,力求实现经济价值与生态价值共赢,走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相协调的可持续发展之路的重要路径。目前学者们较为普遍认同的生态胶园的含义是:以天然橡胶为主体,多物种融合,共生共长,相互促进,具有经济功能和生态功能的多物种、多层次、立体型的橡胶林复合生态系统[40]。然而,关于生态胶园建设模式的思考其实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有人已经提及,这种模式主要是为了在保证经济效益的同时,实现橡胶间作在涵养水土、保持生物多样性、防治病虫害等方面的生态效益。曹建华、梁玉斯等认为适宜的间作复合生态系统能改善胶园生态环境小气候,在夏秋高温季节,能明显的降低近地空气和地表土壤的温度,减少土壤水分的蒸发,增加空气湿度,从而减少高温和干旱对胶树的伤害[41]。张永发、邝继云等提出“猪-沼-橡胶”能源生态模式,沼液用于喂猪、养鱼,沼肥用于发展橡胶产业,形成“养猪-沼气池-橡胶产业”良性循环的生态农业模式,达到高效利用农业资源、改善生态环境、提高橡胶产量、增加农民收入的目的[42]。黎青松、傅国华总结了海南橡胶林间种模式包括胶-畜(禽)、胶-热农作、胶-菌、胶-药、胶-蜂、胶-草复合栽培、胶-花卉模式,提出发展林下橡胶经济,探索生态胶园建设的补偿机制,鼓励有机橡胶园的建设,实现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43]。
以上学者对于橡胶所带来生态问题的认知是学界的主流观点,但值得反思的是外来物种带来的负效应并非仅是生态的表现,更体现在文化、意识层面。在橡胶产业的问题上,最根本的问题是一种生态理念和经济发展生态人文观能否调整[32]。环境友好型生态胶园是当前学界普遍认同的提法,发展环境友好型生态胶园是改善胶园生态环境,提高胶园经济效益,建设植胶区生态文明,实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重要举措[44]。然而,橡胶园带来的负效应,至今还没有达成全民共识,仍有一部分人为追求经济效益而忽略生态效益。如西双版纳是我国第二大天然橡胶种植基地,近30年来,由于国家政策、市场经济刺激、经济利益驱使、价值观念、生计方式转变,当地民众、企业及外来商人大规模种植橡胶树。而适合种植橡胶的土地资源有限,部分区域出现了超规划、超海拔、超坡度种植现象,远远超过西双版纳生态承载极限,导致了一系列橡胶种植业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不相协调的问题,环境友好型生态胶园是橡胶种植业的一次新的尝试[45]3。环境友好型生态胶园是当前学界取得的突破性成果,但理论指导与具体实践的结合有所脱节,在具体的实际操作层面仍旧存在一定的难度,虽已经在橡胶种植区域进行推广,但尚难普及及实现可持续性发展。这与某些自然科学工作者缺乏人文关怀的习惯性密切相关,亟待人文社科领域的介入。
(二)人文视角下的橡胶与社会、文化、生态变迁
21世纪以来,橡胶的大面积种植给地方社会文化、生态环境带来剧烈变迁,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思想观念、生态文化发生重大转变。橡胶研究也因此成为人文社科领域关注的重点,开始受到人类学、民族学、历史学的重视和关注,将“橡胶”作为一种文化符号,重点探讨橡胶与民族关系、人口结构、生计方式、民族文化、价值观念、生态环境之间的关联,剖析隐藏于橡胶背后的深层人文社会问题。
人类学家尹绍亭最早从生态人类学的视角研究橡胶,提出橡胶作为一种工业社会的产物,对于西双版纳各民族的生产生活带来巨大冲击,加速了区域社会文化的剧烈变迁,将橡胶所带来的地方传统文化的转变视为是一种新的文化模式去展开探索[46]。在民族学、人类学视域中,橡胶逐渐演变为一种文化符号,作为跨文化扩张的产物导致的地方社会“文化失范”。民族学、人类学并非一味地批判橡胶是一个生态破坏物种,而是开始注重橡胶如何嵌入到地方社会文化之中,反之,地方社会文化又是如何应对橡胶进来之后所带来的一系列变迁,从而更为客观的看待橡胶及其周边环境与人之间的互动关系。围绕这一论点,近20年间,人类学、民族学以生态解读文化,通过长期的田野调查,深入探讨了橡胶种植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经济、文化、环境影响,也进一步证实了橡胶的单一化大规模种植导致了当地民族社会文化的剧烈变迁,对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尹仑、薛达元认为橡胶对农业生物多样性造成影响,致使传统栽培植物和采集食物的减少和消亡,更是无形中消解了山地民族的传统自然观念和行为规范,最终导致的干旱频发、河流枯竭、生物多样性明显减少,气候明显变暖等现象已成为现实[47]。张雨龙认为大面积的橡胶林侵占原有的热带雨林,导致热带雨林面积急剧减少,随着橡胶种植面积的扩大和橡胶产量的增加,越来越多的橡胶加工厂如果不加以规范管理,其排放的污水也将可能造成水源污染、空气污染等问题[48]。人类学、民族学通过将“橡胶”作为一个文化载体,深入分析了橡胶进入当地社会之后所带来的意识形态、经济关系、传统文化、民族关系、生计方式、生态环境等方面的关系变化,其研究区域集中于单一民族单一村落,从微观层面来看整个区域、民族的社会文化变迁及其变迁后所形成的新的文化模式。然而,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范式出现单一化,一些已被定论的问题也不断地被学界讥讽为“旧瓶装新酒”。不错,人文学科在这方面研究视野亟待开拓,这是因为橡胶种植并不是中国问题,某个民族的问题,更不是某个地区的问题,而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看不到其间的跨文化性、跨国性,同样不足以切中问题的实质。
21世纪以来,历史学家也开始将橡胶纳入其研究范畴之中。历史学对于橡胶的关注使橡胶研究向纵深发展,关注到与橡胶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层面,大到全球化的视野,小到一个群体的书写,赋予了橡胶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更为重要的价值与地位。世界史较早便将橡胶作为其研究对象,其研究区域集中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各国,研究时段主要是集中在二战后,从政治、经济层面进行考察。①详情可参见郭又新所著《战后印度尼西亚橡胶种植业发展问题探析》和姚昱所著的《从殖民地经济到现代经济——战后马来西亚的橡胶政策及其影响》。张箭是历史学界较早关注和研究橡胶的学者,立足于农林史视角,考察了橡胶在世界的发展历史,橡胶的世界传播、扩展和普及,橡胶既便利了人们的生活,又带来巨大财富,由此形成胶农、橡胶农场职工、橡胶厂的工人、橡胶商等新的从业群体,橡胶种植园、橡胶作坊、橡胶加工工厂,以及胶制品商店等新的经济实体。①具体情况可参见张箭的《国际视野下的橡胶及其发展初论》和《世界橡胶(树)发展传播史初论》。中国史研究则集中于从农业史、移民史等层面进行探讨,另一篇则是全面梳理了橡胶在中国的引种历程及由橡胶而衍生的独特文化[45]7。苍铭对于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的橡胶移民进行了系统梳理,认为这是云南边疆历史上影响较大的一次移民[49]。当前,历史学界关于橡胶的研究或许被政治史、经济史、农林史所关注,但不同时期橡胶所带来的社会、经济、生态、文化等问题都未曾进行关注,这也为从历史学角度研究橡胶留下诸多空白。随着历史学的生态化转向,环境史开始将橡胶作为其研究对象进行探讨,周琼立足于环境史视角,将橡胶视为是一个本土化的外来物种,其塑造的新环境对本土环境的危害处于无意识状态[49]76。这也是首次将橡胶作为一个本土化的物种进行探讨,但“本土化”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一个外来物种实现其“本土化”必然是这种作物既适应了本土,本土作物受外来物种影响而向良性发展。然而,橡胶所造成的生态灾变却并未停止,是否可以说橡胶这一外来物种并未完成本土化,这一命题对于我国当前本土生态治理与修复的反思具有重要价值。
较之于21世纪之前,橡胶所带来的诸多生态环境问题的暴露,以及边疆民族地区的橡胶种植区域出现的社会文化的剧烈变迁将橡胶推至舆论的高峰。2016年以来,随着国际橡胶市场价格的持续跌落,以及周边国家橡胶收购价格略低,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我国以橡胶为生的地方胶农经济收入降低,开始出现大面积砍伐橡胶树而种植其他经济作物的现象,这是一些投机者盲目、跟风种植橡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也是经济浪潮从巅峰转向低谷的惨痛教训。生态环境也因经济利益驱使造成破坏,生态治理与生态修复是维护生态系统平衡的唯一途径,官方、民众也逐渐意识到“橡胶”是一面双刃剑,但如何更好地应对橡胶带来的冲击和影响,使得学界不得不重新反思“橡胶”这一话题。进入21世纪之后,学界对于橡胶的认知更具多元性、客观性,更为清晰地认识到橡胶的正负效应,不再被他者所绑架,自然科学以更为翔实和全面的实验数据,人文社会科学则对于历史与现实的强烈关照与关怀使学界对于橡胶的认知更为明晰化。但前方的路还很长,跨学科研究应当如何起步、如何对话与整合反倒是成了当下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
四、结语
回顾一个多世纪以来,我国学术界围绕橡胶种植所展开的讨论,其间经验和教训虽然有所揭露,有所警醒。但这远远不够,所缺乏的不在于其他,正在于至今我们尚缺乏全球性的视野,总是习惯于就单一学科、单一问题去展开讨论,并在无意中影响到相关政策的调整。至今很少有研究者注意到中国橡胶的悲喜剧,其实质是中国橡胶的引种在一定程度上是西方发达国家经济权利绑架下的产物。20世纪50年代,西方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封锁迫使我们不得不大规模引种巴西“三叶”橡胶,等到引种成功后,基本实现了天然橡胶自给。与此同时,西方发达国家在东南亚各国,拼命扩大橡胶种植,迫使东南亚国家规模性发展橡胶种植,从而压低世界橡胶市场的价格。从而使中国的天然橡胶种植基地蒙受生态负效应的打击,等到我们清醒过来才开始收拾生态残局时,同样是西方发达国家在大势地推销合成橡胶,进一步压低胶价,削弱我国橡胶种植的经济效益。西方发达国家通过其经济权利来实现其垄断橡胶的目的,但中国却长期处在“懵懂”之中。
随着中国崛起,实现了站起来、富起来,但民族自觉、自立、自信、民族凝聚力还有待进一步增强。不难设想,如果在20世纪50-60年代能够清醒意识到发展中国本土产胶植物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多一点辩证思维,在不得不引进外来橡胶的同时,同时关注和重视中国本土产胶植物的科学家和相关部门,那么今日又何至于深陷于橡胶园的争议之中,又何至于今天清算当代生态负效应呢?由此看来,中国要真正强起来,应当在科研取向和规划上先强起来,从一开始就要自己独立发展之路,而较少受到西方发达经济权利的绑架。时下,学者们正在呼吁跨学科、跨区域、跨文化的研究。正当中美贸易战日趋激烈之时,才开始意识到西方发达国家的“特殊”用心。对此,我们只能说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要使中国真正强起来,必须具有全球性眼光,而并非是内部各学科、各地区之间的自我博弈,只要能汲取科学研究这一历史教训,中国的强起来就能够尽快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