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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初美国的意大利移民女工境遇探析
——以纽约市三角衬衫厂火灾为例

2020-12-07何黎萍侯俊玲孙静静

安徽史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女工工人火灾

何黎萍 侯俊玲 孙静静

(中国人民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2)

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美国工业化和城市化建设中,意大利移民做出过重要贡献。其中意大利女性移民作为这时期美国服装业生产的主力军之一,对美国服装业的发展和移民女工地位的改善有很大作用。然而,目前关于意大利移民女工的研究并不多。在国内很难见到专门研究,一般都是镶嵌在美国移民问题的主题中。如,梁茂信的《美国移民政策研究》(1)梁茂信 :《美国移民政策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邓蜀生的《世代悲欢“美国梦”——美国的移民历程及种族矛盾(1607—2000)》(2)邓蜀生 :《世代悲欢“美国梦”——美国的移民历程及种族矛盾(1607—2000)》,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他的另一本书《美国与移民》(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也论述了美国各移民群体的历史。,黄兆群的《熔炉下的火焰——美国的移民、民族和种族》(3)黄兆群 :《熔炉下的火焰——美国的移民、民族和种族》,东方出版社1994年版。,李爱慧的《文化移植与适应——东欧犹太移民的“美国化”之路》(4)李爱慧 :《文化移植与适应——东欧犹太移民的“美国化”之路》,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版。,他们都以美国移民群体为对象,或者对移民政策,或者对族群特点、移民历史、身份等进行探讨。仅有少数论文论及意大利移民与妇女问题。如,杨静的论文《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与社会改革》(5)杨静 :《美国主流社会对东、南欧女性移民的负面认知与社会改革》,《安徽史学》2016年第5期。和她的博士论文《美国东、南欧女性移民经济活动及其影响(1880—1920)——以俄国犹太和意大利移民为中心》(2015年)专门论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意大利女移民的来源、地位、身份、家庭、文化传统、价值观念和社会经济活动。这两篇论文给本文提供了参考资料的方向。至于对纽约市三角衬衫厂火灾事件的研究更显稀少。仅见的是王晔的译文《三角衬衫厂公司的大火激起的义愤和改革》(6)王晔 :《三角衬衫厂公司的大火激起的义愤和改革》,《消防技术与产品信息》1994年第1期。,概要记叙了1911年纽约三角衬衫厂火灾事件及其对工厂生产安全和消防管理的影响。

在国外,研究意大利女移民和纽约三角衬衫厂火灾事件的成果则比较丰富。就意大利女移民的研究看,代表性专著如:米里亚姆·科恩的《从车间到办公室:纽约市的两代意大利妇女,1900—1950》(7)Miriam Cohen,Workshop to Office:Two Generations of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 City,1900—1950, 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3.,詹妮弗·古列尔莫的《经历革命:纽约市意大利妇女的反抗和激进主义,1880—1945》(8)Jennifer Guglielmo,Living the Revolution:Italian Women’s Resistance and Radicalism in New York City,1880—1945 (Gender and American Culture),Chapel Hill: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10.,都从不同的视角,论述了19世纪末至20世纪中期意大利女移民的职业、生活、斗争和角色。代表性的文章如:科隆巴·富里奥的博士论文《移民妇女和工业:意大利移民妇女和服装工业的个案研究,1880—1950》(9)Colomba Furio,Immigrant Women and Industry:A Case Study:The Italian Immigrant Women and the Garment Industry,1880—1950,Ph.D.Dissertation,New York City,1979.,则集中考察了全美服装业的意大利移民女工的工作和生活状况,阐释了美国迅速崛起的工业社会对意大利女移民的影响,以及她们在美国工业腾飞阶段的角色和作用。弗吉尼亚·扬斯-麦克劳林的文章《意大利裔女性与就业:经历和观念》(10)Virginia Yans-Mclaughlin,“Italian Women and Work:Experience and Perception ”,in Militon Cantor and Bruce Laurie ed.,Class,Sex and the Women Worker,Westport:Greewood Press,1977,pp.101—143.,综合探讨了美国的意大利女移民就业的概念、内涵和经历。此外,更多研究是在意大利移民的主题里讨论意大利女移民。对纽约三角衬衫厂火灾事件的研究,利昂·斯坦的《三角工厂大火》(11)Leon Stein,The Triangle Fire,Ithaca and London:An Imprint of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1.,利用原始文献,梳理了火灾的前因后果和火灾之后的审判及引发的消防管理改革。理查德·格林沃尔德的《进步主义时代的三角工厂大火、和平协议和工业民主》(12)Richard A.Greenwald,The Triangle Fire,the Protocol of Peace,and Industrial Democracy in Progressive Era (Labor In Crisis), 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2005.,通过对火灾前1909—1910年服装工人的罢工和火灾的考察,论述了火灾之后对工厂管理的民主化改革。大卫·冯·德雷尔的《三角工厂:改变美国的大火》(13)David Von Drehle, Triangle:The Fire that Changed America,New York:Grove Press,2003.,详细论述了大火发生的社会背景、火灾过程和灾后调查,揭示了女移民的就业困境和火灾给美国政治带来的影响。

上述研究现状给本文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基础,同时也留下了深入思考的空间,作为移民而来的意大利女工在20世纪初美国现代化工业的发展中,她们的工作待遇、状况、权利、斗争和地位究竟如何?发生在1911年3月25日的纽约市三角衬衫厂火灾从一个侧面向我们展示了意大利移民女工的工作状况、权利和社会身份。鉴于此,本文将结合20世纪初美国的社会背景和意大利移民女工的特点,以纽约三角衬衫厂火灾个案研究的方式来揭示这一时期她们的社会地位。

一、意大利妇女移民美国和入厂为工的背景

美国内战后,迎来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工业的高速发展与繁荣,吸引了东欧和南欧大量移民,形成美国历史上第二个移民高潮。据美国移民局统计,1861—1870年总移民2314824人,东南欧移民33630人,占1.5%;1891—1900年总移民3687564人,东南欧移民1942164人,占52.8%;1900—1910年总移民8759386人,东南欧移民6302709人,占71.9%。(14)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12.显然,从19世纪90年代以后东南欧移民已经成为欧洲移民主体。这其中意大利移民数量最大,增长最快。据记载,1891—1900年意大利移民有655668人,占17.05%。1900—1910年上升到2049574人,占27.8%。(15)根据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11,pp.42—44 和 G.E.Di Palma Castiglione,Italian Immigration Into the United States 1901—1904,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Vol.11,No.2 (Sep.,1905,pp.183—206)p.183的数据统计而来。从而使意大利移民最终成为这时期移民的主流之一。

意大利人素来有移民的传统,不过,19世纪初,移民北美洲的意大利人很少。直到19世纪80年代起,才开启了真正的意大利移民高潮。据美国移民局统计,19世纪80年代平均每年移民美国的意大利人有26766人,90年代平均每年60376人,20世纪头10年平均每年214601人。(16)根据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p.34—44计算而来。在这一过程中,意大利妇女加入到移民的潮流之中。据美国移民局档案显示,从1869年有意大利女性移民数据记载起,至1910年,意大利女移民数量大约是618421人,男性移民大约是2218929人,意大利女移民约占男移民的27.9%,约占全部意大利移民的20%。(17)根据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p.30—44计算而来。其中,移民局缺少1893、1894、1895和1899年的性别数据。其中,1887年又是意大利女移民开始大量进入美国的一年。数据显示,1886年意大利女移民为5975人,到1887年上升为10180人。此后一直呈显著增长趋势,在1907年曾达到61133人。(18)⑤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p.34—44;pp.95—96.为什么越来越多的意大利妇女选择同男性一起移民美国呢?主要是基于下列原因。

意大利经济在欧洲比较落后。尤其南部主要是农业区,少有工业,且实行大土地所有制,土地十分集中,多数农民土地很少,生活困苦。19世纪80年代,意大利爆发了严重的农业危机,一场可怕的自然灾害摧毁了西西里岛的葡萄种植业。同时小麦生产也大幅下降,导致大量农业人口失业,这其中就包括许多女工,她们比男工更难找到工作,最后被迫流向海外去寻找生路。同时,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经济高速发展,工业化和城市化所带来的繁荣吸引着移民前去追求财富。一位意大利女移民劝她的朋友移民美国就说:“如果你不想去圣蒂诺(意大利地名),去美国好极了。在美国你会变的时髦和能干,也不会再那么穷了。”(19)Kathie Friedman-Kasaba, Memories of Migration:Gender,Ethnicity,and Work in the Lives of Jewish and Italian Women in New York,1870—1924, 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6,p.89.而且,美国工厂纷纷创办,加大了对劳动力的需求。美国政府积极实施吸引欧洲移民的政策,公司企业进行各种宣传,这些措施对意大利女性很有吸引力。意大利传统的婚姻家庭模式也促使意大利妇女想移民美国。意大利有包办婚姻的传统,有许多女性不喜欢父母包办的结婚对象,但又无力改变,只得选择逃离。按照意大利人的结婚习俗,女儿结婚时父母都要送上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女儿出嫁后在家庭中的地位。但是在经济萧条影响下,许多家庭已经没有能力提供这份嫁妆。她们必须自己去挣。于是,她们选择到美国这个极具诱惑力的国家去寻找机会。

意大利妇女来到美国后很少干农活,除了做传统的家庭主妇外,就是走进工厂,大量受雇于纺织业、服装业、制烟业、人工制花业等工业部门,成了这时期美国中小型工厂的主力军,引人注目。因为绝大多数意大利移民来自意大利南部农业经济落后的梅佐戈罗地区,他们多数是文盲,除了务农外,少有专业技能,只能靠出卖劳动力为生。据统计, 1899—1910年移民美国的南部意大利人有1911933,除了无工作的妇女和儿童440274人,到工厂做工的有626144人,占南部移民职业人数的42.5%,做农业工人的有507659人,约占34%,而做技术工作的只有215510人,占14.6%,做专业工作的仅6012人,占0.4%。(20)⑤Statistical Review of Immigration to the United States,1820 to 1910,61st Congress,3D Session,December 5 1910—March 4 1911.Senate Documents,Vol.20,Washington: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1,pp.34—44;pp.95—96.一般意大利男性都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从事这些无技术的工作,收入低,还经常面临失业或者间歇性停业的威胁。即使有一技之长的男性在美国也因为语言不通,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意大利还有一个高生育率的传统,家庭人口较多,在20世纪初平均每个家庭人口大约在6人以上。加上美国是个高消费的社会,除了基本的吃、穿、住外,还有医疗、纳税等开支,这些费用惊人,超过意大利移民的预计和收入水平。仅靠男性家长一人的收入根本无法满足这种大家庭的消费需求。于是移民家庭的妇女,包括女儿和母亲都必须工作以维持家庭的生存。正如美国著名学者托马斯·索威尔所说:“和在意大利南部的老家时不一样,意大利移民中的妇女在美国也外出工作,但几乎从不做女佣。”(21)[美]托马斯·索威尔著、沈宗美译 :《美国种族简史》,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2版,第122页。

意大利移民妇女大多选择进入工厂工作,尤以服装业为主,又与意大利性别文化和美国工业发展紧密相连。在意大利性别文化中,妇女都被要求做贤妻良母,所以掌握缝纫和刺绣的本领至关重要。意大利女孩子10岁前就开始训练自己的缝纫和刺绣技术。有些家庭还专门把女儿送到当地裁缝店或者刺绣工匠家里学习更精湛的手艺。在意大利对妇女来说,服装制作是除农业外最容易获得工作的行业。到美国后,服装业自然成为意大利移民妇女的首选职业。美国服装业的飞速发展也带来了对妇女劳动力的大量需求。19世纪40年代随着缝纫机的发明和广泛使用,生产成本下降,使大规模生产服装成为可能。内战后,服装生产效率更是大幅提高,进一步推动了服装市场的发展,为意大利移民妇女提供了就业的广阔空间。

二、火灾的发生及灾后处置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服装业生产模式多是一种家庭作坊式的小型工厂,也被称为“血汗工厂”。(22)一般指资本家残酷剥削工人、榨取工人血汗,劳动环境极其恶劣的家庭作坊和小工厂。它们一般设置在移民聚居区的居民楼里,因其空间狭小无法再专门设置一个类似车间的制作间,因而它既是工作区也是生活区。在作坊式的小工厂里,不仅有工人、屋主,还有一些寄宿者,屋主睡在狭窄黑暗的卧室里,寄宿者就住在机器旁,其工作条件和卫生环境都极其恶劣。小作坊工厂一般实行计件工作制,工作时间长,工人没有固定休息日,女工工资极低,还要遭受性别歧视以及老板的虐待。所以女工都愿意去大服装厂工作。而工业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大城市就成为移民最集中的地方。纽约市是当时美国最大的港口和工业中心,吸引了众多移民。当这些贫困的南部意大利移民们踏上美国时,几乎身无分文,只得定居在刚落脚的港口城市,所以纽约市就成了南部意大利移民最主要的栖息地。纽约也是服装业的中心,服装工厂比比皆是,而三角衬衫厂又是纽约市最大的衬衫制造厂,意大利移民女工最多最集中,因此,本文就以该厂意大利移民女工为代表。

纽约三角衬衫厂位于阿什大楼内,处于华盛顿广场和洛林街交汇处,在华盛顿广场的东北部一角。该厂规模很大,据统计大约有700多名工人。其中移民女工(主要有意大利人、俄罗斯人、匈牙利人等)占绝大多数,有600多人。男工只有100名左右。在这里做工的意大利等移民女工极少被关注。直到1911年3月25日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从而改变了这里的女工以及整个意大利女工的命运。那天是周六,工人们都在上班,下午4点45分快下班时,突然发生了一场大火,烧了半小时左右,导致146名工人死去,其中95%以上是年青女工,还有更多人受伤。就在火灾发生当时,便有闻讯而来的成千居民聚集在火灾现场焦急观望和试图救援,其惨烈的现场使人们通宵达旦经久不散。紧接第二天即3月26日就有《纽约时报》整版连续以“141名男女工人死于衬衫厂火灾,被困在华盛顿广场高处,街道铺满尸体,大楼里成堆死者”;“生还者的故事,外面目击者和救援者讲述所见所闻”;“在烈焰中生存,但几乎被淹没”;“警察局里的人群,默瑟街变成急救医院”;“死亡名单显示身份不明”(23)New York Times,March 26,1911.灾难发生初期因对死难者统计不详而人数有误,后来才确定死亡人数146人。的标题发表5篇文章报道大火。同一天,《布鲁克林鹰报》在头版刊登“150人,多数是女孩,死在大火中:不幸的工人被困于曼哈顿高楼”(24)“150 Persons,Most of Them Girls,Died as Fire”,Brooklyn Daily Eagle,March 26,1911.的报道。《芝加哥周日论坛报》也以“纽约大火致148人死亡:女孩受害者从工厂跳楼身亡”(25)“New York Fire Kills 148:Girls Victim Leap to Death from Factory”,Chicago Sunday Tribune,March 26,1911.为题报道火灾。报纸对大火详实的文字介绍,并配以血肉模糊的成堆尸体和烧焦的人体残骸以及摆满26街码头的遇难者照片,在人们中间激起震动,立刻受到社会广泛关注。

工会首先采取行动对死难工人进行调查。火灾第二天即周日上午,就有一群全国妇女工会联盟(The Women’s Trade Union League,简称WTUL)成员以国际女装工人工会(International Ladies’ Garment Workers Union简称ILGWU)第25分会的名义拜访受难者家属。红十字会紧急救援会与工会合作成立了一个联合救济委员会,统一负责救济事务。同时,作为纽约市最主要的女工组织——国际女装工人工会第25分会的执行委员会和全国妇女工会联盟代表在周日上午还紧急举行了特别会议,决定采取三个行动:救济、抗议和起诉。救济工作最迫切。据记载,调查人员看到遇难者家庭时“没有一个人不为如此深刻地揭露在我们面前的贫困、匮乏和艰难挣扎而吃惊”,他们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是,有许多女工经常是她们在俄国和意大利家庭的主要、甚至是唯一支柱”。(26)William Mailly,“The Triangle Trade Union Relief”,American Federationist,July 1911.pp.544—547.这些女工的死亡将导致她们家庭的崩溃。为此,工会迅速开始募捐,纽约市长盖勒(Gaynor)也发起捐助倡议,富有同情心的市民纷纷捐款,达12万美元,红十字会也收集到10万美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很大数额。联合救济委员会根据每个死伤者的工资及其家庭状况分发了这笔款项,但是仍然有7具尸体因被烧的无法辨认身份而无从救济。

空前的惨案首先激怒了社区居民,然后愤怒的情绪迅速蔓延到纽约市和全国。服装工人工会决定一周内为死难者举行葬礼,表达抗议。1911年4月5日,尽管下着大雨,仍有代表60个工会的4万多哀悼者汇集在华盛顿广场,“他们跟在一辆象征着所有遇难者的空灵车后面,穿过华盛顿广场的石拱,走上第五大街,那里的门口和窗户上都挂着紫色和黑色的丧服。成千上万的人站在街道两旁庄严地悼念死者。每一个参加游行或围观的人都知道,这次集会也是对不安全工作环境的抗议。人们举着充满悲伤和呼吁变革的横幅,其中一条写道:“我们要求防火。”(27)Brenda Longe,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An imprint of Infobase Publishing,2008,p.66.

与此同时,人们一直在追问发生大火的原因和责任。3月27日,《纽约晚报》头版刊登了一幅政治漫画,画面上是一个绞刑架,标题是“这应该适合某人,他是谁?”(28)“This Ought to Fit Somebody;Who Is He?” The New York Evening Journal,March 27,1911.其意就是在公开暗示,应该有人对这次火灾负责。相关各方立刻出来为自己辩护,洗清责任。3月28日《纽约时报》刊发了“各方因火灾的恐慌相互指责”的报道。指出,州长首先责备建筑部,但是建筑部防御区长乔治.麦卡内尼(George McAneny)立即反驳,他说:“修建华盛顿广场这个大楼的计划是11年前提交的,被认为符合法律规定。”(29)“Blame Shifted On All Sides For Fire Horror”,New York Times,March 28,1911.区、城市和州官员们都认为火灾的责任应该由阿什大楼所有者约瑟夫·阿什(Joseph Asch)负责。但是阿什称“当初(1901年)建造时,建筑师向他保证他的建筑是防火的,并符合建筑条例的规定。”(30)Katie Marsico,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Its Legacy of Labor Rights,New York:Marshall Cavendish Benchmark,2010,p.44.地方检察官惠特曼(Whitman)提出应该由州劳动委员会负责。但是州劳动委员会执行委员威廉姆斯(Williams)拒绝接受这一说法,把责任又推给了建筑部。建筑部则把责任推给消防部。既然大家都声称自己没有责任,那到底谁为这逝去的146个生命负有罪责呢?当然,早有计划的工会已经在收集证据,准备追责提起控诉。

4月22日《展望周报》刊文“阿什火灾案件的起诉”(31)“Indictments in the Asch Fire Case”,The Outlook,April 22,1911.,29日又发表“确定责任”(32)“Placing the Responsibility”,The Outlook,April 29,1911.的文章来报道起诉的准备状况,指出,原告(死者家属)已有充分的证据以一级或二级过失杀人罪起诉工厂主艾萨克·哈里斯(Isaac Harris)和马克斯·布兰克(Max Blanck)。12月11日审判正式开始,先后有15名证人出庭。12月27日审判结束,让人们没想到的是,陪审团宣布哈里斯和布兰克无罪释放。理由是定罪证据不足,仅要求他们给每名受害者75美元的赔偿。这让人们很愤怒,认为审判不公。1912年1月6日《文学文摘》以“147人死亡,无人有罪”的标题报道了审判的结果,公开指出,“不管对结果如何解释,正义实际上已经被阻挡了。这是这个国家最常见的令人沮丧的司法失败之一。”(33)“147 Dead,Nobody Guilty”,Literary Digest,January 6,1912,p.6.这样的报道反映了公众的态度,人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愤怒的情绪将人们的怒火引向了工厂环境和安全生产领域,人们要求彻查纽约市的工厂,清除工厂体系中的危险因素,改革工厂立法。由此引发了改革。

实际上,20世纪初正是美国进步主义运动时期,是一个空前改革的大时代。由于垄断资本主义的飞速发展,导致了美国严重的政治经济腐败和各种社会问题,为此,以中产阶级为主力掀起了广泛的群众性改革运动。当时妇女改革者提出的改革内容很广泛,涉及妇女选举权、女工和童工保护、食品药品安全、学校教育、城市环境、贫困阶层的住房和卫生健康、移民问题、休闲及对穷人的慈善救济等。火灾前,女工问题正在经历变革。作为这时期美国重要的妇女改革家弗洛伦丝·凯利(Florence Kelley)对女工问题极为关注。早在19世纪90年代她就访问了芝加哥约1000名服装业血汗工厂工人,了解了她们的生活和工作。1892年,她写了一份很有影响的关于血汗工厂的报告。通过大量事实揭露血汗工厂女工的恶劣工作条件。在她的影响和努力下,1893年伊利诺伊州通过了第一部工厂法令,在美国历史上第一次用法律明确规定了女性实行8小时工作制。该法律还规定控制血汗工厂和家庭作坊发展,建立伊利诺伊州工厂监督部门。后来她成为伊利诺伊州第一位女首席工厂监督员,调查了该州更多血汗工厂和家庭作坊。但该法很快就在1895年被最高法院废止,凯利本人也被解职。但她没有停止活动,1899年担任全国消费者联盟(National Consumers League)秘书长后,领导该组织坚持改革。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了三角衬衫厂火灾惨案,立刻点燃了中产阶级妇女和工会的愤怒火焰。

火灾不久,以中产阶级妇女为主的全国妇女工会联盟就开始通过当地报纸发放调查问卷来了解工厂的环境,收集了成百上千名工人的回复,从而掌握了诸多恶劣工厂的情况。她们以此为据,要求州立法机构成立调查委员会对工厂进行调查。在改革者的压力下,纽约州长约翰·迪克斯(John Dicks)在6月30日签署法令正式成立工厂调查委员会(Factory Investigating Commission,简称FIC)。该委员会在纽约全州范围内对许多工厂展开调查。调查第一年,调查员直接进入工厂检查,内容涉及工作的不安全和不卫生环境、低工资、长时间工作和童工等方面。第二年即1912年,调查范围不仅是服装厂,还扩大到肉类加工厂、面包厂、印刷厂、化学制造厂等。前后调查了1200家工厂,共举行59次公众听证会,先后有472名证人出席,包括工厂主和员工、工会领导、市民代表和来自消防、建筑、供热、照明、通风以及其他领域的专家,制成了7000多页的证词。最终委员会提出了26个草案,其中13个被通过成为纽约州法律。(34)Brenda Longe,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pp.77—78.这些法案制定了许多严格的规定,包括防火、卫生、通风、电梯安全和各种机器安全等,可以说是这次火灾结果的直接体现。另一个成果是工厂调查委员会在第一年调查期间提出的关于防火的法案——《苏利文-霍伊防火法》(TheSullivan-HoeyFirePreventionLaw)在1911年10月通过,依据该法成立了纽约消防局,这不仅终止了各个市政部门和机构之间责任互相推诿的局面,而且扩大了该局的权限和责任,制定了更严格的消防规则。在接下来的几年,新的市议会也陆续对市政建筑规则做出改变,规定了防护措施,要求建筑里必须有安全设施,包括防火材料、楼梯井、火灾报警器、灭火器和消防水管。此外,工厂调查委员会推动通过的一系列法律还要求企业主为工人提供基本的卫生和舒适设施,包括功能齐全的卫生间和座椅,都有助于改善工人的工作环境。工厂调查委员会一直存在到1915年,为工人的保护和工厂安全生产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作为调查委员会的重要委员,弗兰西斯·珀金斯(Frances Perkins)很自豪地说,“是他们将三角衬衫厂的火焰变成了照亮工业场地的火炬”。(35)Katie Marsico,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Its Legacy of Labor Rights,p.60.

三、对意大利移民女工地位的思考

虽然进步主义女性改革者已经开始关注女工问题,但是她们的改革多是分散进行,基本局限在各州范围,主要在伊利诺伊州。进步主义时代,政治腐败是改革的重点,也是改革阻力最大的领域,因为火灾发生前政府各级机构的腐败现象依然存在,因此改革所达到的效果就很有限。更重要的是,改革主要对象是血汗工厂,根本没有注意到大型工厂的问题。而纽约三角衬衫厂在人们的眼里是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工厂,它所在的阿什大楼是一栋现代化钢结构高层建筑,共10层高达135英尺,每层楼的可用面积约9000平方英尺,大约相当于血汗工厂面积的30倍。(36)David Von Drehle,Triangle:The Fire that Changed America,p.46.虽然工厂只占有8、9、10三层,但是功能、布局明确。8层是工厂的裁剪车间,9层是缝纫车间,10层设有接待室、行政办公室等。工厂配备了奥德斯电梯、贝尔电话、胜家缝纫机,还有安全通道、楼梯和消防水桶,墙上也贴有禁止吸烟的警示以预防火灾。从外观上看,三角衬衫厂与当时颇受责备的血汗工厂完全不同。然而,正是这场火灾才让人们发现,原来这个所谓现代化的大厂实际是经过伪装和隐蔽的“血汗工厂”。

就女工的工作环境来说,其实根本不具备所谓现代大工厂的条件,更谈不上宽敞舒适。表面上工厂面积很大,但是就工人的数量而言就很拥挤。700多工人集中在8—9层劳动,每一层平均350多人和200多台缝纫机,还有许多其他设备、裁剪桌、衣架、布料、衣服以及各种碎屑垃圾等,将9000英尺的面积全部占满。工人头上则挂满一排排衣服。正如史料记载:“三角工厂在很多方面都是当时典型的服装厂,这意味着它过于拥挤,缺乏通风、照明和其他舒适条件。”“第9层拥挤着250多台缝纫机,排成狭窄的16排,工人的椅子背靠背放着,紧紧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里灯光很差,通风和新鲜空气都很少。”(37)Brenda Longe,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p.47;pp.51—52.“碎布散落在已经杂乱不堪、几乎无法通行的人行道上。衣帽间、衣柜和盥洗室也占满第9层。”(38)Katie Marsico,The Triangle Shirtwaist Factory Fire:Its Legacy of Labor Rights,pp.22—24.这样的生产状况实际是将许多不同类型的小作坊综合到了一个大的场所里,其从事服装加工的各个流程与小作坊的生产方式并无二致。从这次火灾所揭露的真相来看,这种生产环境会带来的危险后果工厂主并非不知道。

作为一个高层建筑,依照当时建筑法规,每一层楼的面积超过5000平方英尺就要安装3个楼梯,而阿什大楼实际只有两个。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厂主居然罔顾工人生命,将工厂设在这种违规大楼里,合法经营他们的业务,以致惨案发生。据报道,大火发生时,女工想从楼梯逃生,但是楼梯太少,很多女工慌乱中根本找不到楼梯门的入口。安全通道的铁制楼梯因为不易行走又极其狭窄,致使很多女工逃跑时跌落致死,后来搜救人员在这里发现几十具尸体。所谓的安全楼梯最后也被大火焚烧变形。两部现代化的电梯此时只有一部运行。仅有的一部电梯因为逃生的人太多根本无法正常运行,停在楼下。那些等在电梯外的绝望女工因为挤不上电梯不得不疯狂地打破电梯的玻璃门,直接跳到电梯顶上,撞击而死,有的则跌落在电梯井里摔死。后来搜救队发现在电梯井和电梯顶部堆满了尸体。更为严重的是,部分女工好不容易找到进入楼梯的门,却发现在华盛顿街一侧的门锁着,最后被迫从窗边跳下摔死在人行道上。只有那些幸运的女工发现了位于洛林街一侧的楼梯门开着,才从这里顺利逃生。这充分说明,如果不是工厂锁闭楼门,这部分女工能够逃生。按照州劳动法规定,工作时间工厂不能锁门、拴门和扣紧门,工厂的门在建造时应该设计成向外打开,但实际都是向里打开。火灾后,幸存者说,三角衬衫厂的楼梯门在工作时间一直锁着。目的是一方面防范女工利用空闲之机偷带工厂的财物,另一方面是防范工会人员进入工厂联系女工。工厂规定只有上下班时才开楼门。而且工人每次下班只能从洛林街一侧的小通道出去。这是每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小门,以方便检查员仔细检查每个女工的手袋和衣服。资本家为了剥削工人,竟然不顾女工生命安全违规锁闭大门导致女工死亡的真相被揭露出来后,厂主以及经理居然矢口否认锁门一事。即使火灾后厂主被告上法庭,他们依然坚持。虽然证人拿出证据,但是陪审团和被告律师却以当时纽约绝大部分工厂都在工作时间锁门的事实为依据,强调锁门是工厂的惯例,而且工厂主并不是故意要在发生火灾时锁门,他们并不知道火灾当天工厂门被锁。于是,法庭以此断定他们无罪。

当然,陪审团认为工厂主无罪,其实并不能真正开脱他们的罪责。因为从火灾发生原因来看,更加显示布兰克和哈里斯二人难辞其咎。事实上,火灾后,消防局长比尔斯(Beers)就对三角衬衫厂主、阿什大楼业主和其他13人进行了调查,以确定火灾的确切起因。他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发生爆炸,“一根燃着的火柴被扔进了油桶附近的垃圾箱里,或是扔进了8层格林街一侧的二号裁剪桌下面的边角料中,引起了这场大火。”(39)③“Blame Shifted On All Sides For Fire Horror”,New York Times,March 28,1911.服装业是一个极易发生火灾的行业,几乎每一层车间都张贴了英语、意大利语和意第绪语(40)意第绪语属日耳曼语族,主要使用群体为犹太人。的禁止吸烟标志,却有一些男裁剪工无视这些规定经常在车间吸烟,火柴和烟头有时被扔到裁剪桌下面堆满易燃物的垃圾筐里。比尔斯对现场的勘察就证明了这一点,他说“有很多烟盒,是在起火点附近捡到的,可以证明吸烟是经常行为。”(41)③“Blame Shifted On All Sides For Fire Horror”,New York Times,March 28,1911.既然禁止吸烟,为什么还有工人经常吸烟呢?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工厂管理不善。工厂管理者和厂主根本就不关注吸烟危害女工生命安全问题,所以放任自流。他们只关心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因为这些意大利移民女工在工厂地位最低,待遇最差。据火灾后的调查发现,纽约三角衬衫厂实际早已在服装业工人中被称为“监狱”,就是由于异常严苛的纪律和微薄的收入而得名。的确,三角衬衫厂有金字塔般的等级制。在工厂里等级最高的是工厂主哈里斯和布兰克,他们被称为纽约市的“三角衬衫业之王”,是工厂的所有者,将业务出租给承包商经营。他们只在上班来的时候从8层到9层巡视一遍。第二等级是承包商。他们是工厂实际经营者和管理者。为了赚取更多利润,他们尽量压低成本,直接盘剥女工。第三等级是裁剪工。多为男工,因为他们的技术是工厂运作的基石,所以享有较高地位和待遇。经常欺负移民女工。第四等级是检查员,也多为男性,主要负责对下班女工进行搜查,常常借机刁难和调戏女工。最低等级的就是移民女工。她们几乎都是未婚的年青女孩,年龄一般在16—22岁之间,也有少数14岁以下的女童工。她们在工厂人数最多,从事最低级的工种。与小作坊女工相比,她们缺少自由,要严格遵守工厂的各种条例,吃饭、上厕所、上下班都有人严格监控。每天工作10—12小时,每周工作6天。虽然有固定的休息日,但由于服装业的季节性特点,女工们也无法按时休息。在旺季,生产量加大,女工就需要加班,有时甚至工作到晚上9点,却没有任何加班费和晚餐费。一个女工描述了这个一年中最漫长繁忙的工作阶段:“我们一周工作8天,……,你可能觉得奇怪……但是我们从早上7点一直工作到晚上很晚,有时工作一个半星期。”(42)David Von Drehle,Triangle:The Fire that Changed America,p.75.而在淡季,生产量下降,她们又面临被解雇的风险。意大利移民女工认为自己摆脱了血汗工厂,但实际上承包商和厂主的残酷剥削以及危险的工作环境与小作坊一样始终存在。

但移民女工的收入最低。工厂是依据个人技术决定工资高低。三角衬衫厂的服装生产有十分详细的分工。每一种分工在工厂都处于相应的等级——从最低级的剪线头的练习生到手艺精湛的样品制作人(裁剪工的一种),每一等级对应着不同的工资水平。其中,练习生的工资最低,每周只有1.5美元;裁剪工的工资最高,每周可以拿到12美元以上。受技术和经验限制,大部分意大利移民女工在工厂里是做练习生或学徒,工资最低,即使她们可以在两至三周内熟练地掌握缝纫机,仍然只能拿到很低的工资,大约每周3—5美元之间。部分有一定技术和经验的女工的周工资在5—8美元之间。即使如此,在女工极其微薄的工资里,因为使用了工厂的针线、机器以及用电,还要扣除针线钱、电费和机器损耗费等一些名目的费用。她们有时还会支付额外的费用,比如罚款、物品损坏赔偿等。既然女工是工厂最受压迫和歧视的群体,她们对这些高高在上的管理者、监工和裁剪工只能忍气吞声,面对那些男裁剪工吞云吐雾、明目张胆的吸烟行为,明知后果严重却敢怒不敢言。

因厂主和经营者不关心工人生产安全,消防部门主动警告他们存在潜在火灾隐患也就无济于事。消防队长爱德华·克罗克(Edward F.Croker)早先就指出在大楼里安装喷水灭火器的重要性。消防委员莱茵兰德·沃尔多(Rhinelander.Waldo)本来决定在全市多数工厂仓库安装这种喷水灭火器,却遭到业主保护同盟的反对,其中就有三角衬衫厂业主,认为是让他们浪费钱购买不合理的设施,拒绝安装灭火器。此外,消防部门一再要求他们进行消防演习。1909年哥伦毕业大学防火专家麦吉恩(P.J.McKeon)(43)他受三角衬衫厂投保的保险公司委托对该厂防火设施进行考察。对纽约三角衬衫厂进行考察时立刻发现工厂拥挤和华盛顿街一侧楼梯门被锁的情况,当他了解到工厂从未举行过消防演习后提醒管理者和厂主,如果不演习将十分危险。于是,他强烈建议进行一次消防演习,并推荐了一位有才干的防火专家波特(H.F.J.Porter)。波特专门给三角衬衫厂写信预约消防演习一事,但他从未得到工厂回复。在厂主和管理者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他们根本不愿意多花一分钱来改善防火设施和提高工人的防火意识。在他们眼里,没有工人的生命安全和生存,只有金钱和利润。因为工厂主早就为自己的工厂买好了保险。他们计算过,如果一场火灾能使业主增加收入而不是蒙受损失,一份价值5万美元的财产能够获得10万美元的赔偿,那么他们完全不用顾忌工人的安全生产环境了。

由此来看,三角衬衫厂这场大火的发生是迟早的事。只是这些可怜的移民女工们面对突发大火完全不知所措,再加上逃生楼梯太少以及不熟悉消防通道,大量女工不得不就近选择跳窗逃跑。有的女工寄希望于消防队的梯子,但救生梯只能到达7层,本想跳到梯子上去,结果坠落摔死。也有一些女工看见下面消防员布置的救生网,以为可以拦截,殊不知从8、9层的高度跳下,救生网毫无作用,女工身体巨大的撞击力迅速穿破网面直接跌落在地上而死。来不及逃跑的女工被火直接烧死。实际上,在起火开始,如果有前面提到的那种喷水灭火器就能有效消灭火势。据考证,起火是在8层。工厂主哈里斯的妹妹发现了火苗,但是,旁边的工人却没能有效灭火。因为拥挤混乱的环境、满地堆积的碎布垃圾以及空中挂满的衣服都是易燃物,导致火势瞬间扩大和蔓延,等工人从远处找来水桶灭火时已经没有效果。水桶里的水实在微不足道,火势迅速从地上烧到了屋顶,全屋浓烟弥漫。等发现水桶没有作用后,他们才赶紧跑到电梯井找消防软管,但是消防软管里根本没水。这样的场景真实地证明了安装灭火器是多么重要。但正是厂主无视工人安全,拒绝安装,使本来可以控制的火势很快变成了熊熊大火,迅速烧到9层和10层,最终导致146名工人丧生。

这种空前惨案使大量移民女工失去生命。然而,对工厂主来说,这场火灾不算什么。从人身安全上说,他们活了下来;(44)火灾时,工厂主二人都在10层,他们都顺利通过屋顶的天梯到达旁边的纽约大学而逃离。从经济上说,整个工厂的框架还在,保险公司的巨额赔偿足够让他们东山再起。火灾当天,三角衬衫厂就获得了199750美元赔偿;(45)Leon Stein,The Triangle Fire,p.169.从劳动力上说,纽约市从不缺乏廉价劳动力。新移民正源源不断涌入,下东区住满了渴望工作的年轻人,而且吃苦耐劳。对二位厂主来说,可能只落得一个不良业主的骂名。其实,三角衬衫厂的恶名早已名声在外了。因为他们为了防止女工起来反抗,严格防控工会势力进入工厂,所以该厂一直没有工会组织。这种情况是少见的。当时纽约市是美国工人运动的中心,很多工厂都有工会,都在积极开展工人罢工。三角衬衫厂女工不可能不受到影响。1909年三角衬衫厂100名工人要求公平发放津贴遭到拒绝后首次要求加入工会,被工厂解雇了。于是她们求助工会。国际女装工人工会第25分会决定联合妇女工会联盟在全纽约市举行一次全服装业大罢工,以借机争取改善整个服装业女工的待遇。1909年11月23日开始罢工,目标是工资提高20%,工作时间减少到每周52小时,付给工人加班费,承认工会,改善工作环境。因为罢工人数达到2万人,被称为“2万人起义”,其中三角衬衫厂就有400多女工参加。由于三角衬衫厂厂主带头组建了一个雇主保护协会,通过招募新工人,雇佣打手袭击罢工工人,与之继续对抗,警察也大肆逮捕工人,最终在1910年2月15日罢工以失败结束。

罢工失败后,三角衬衫厂仍然回到了没有工会的老路。这使意大利移民女工的权益无法得到有效保障。意大利移民女工对工会也没有积极的兴趣,这主要是罢工中女工与工会产生了一些矛盾。在工会看来,女工并不真正认可工会,加入工会是为了争取某些权利,罢工一结束,她们就离开了工会。工会说服装工人是“易激动的罢工者,也是冷漠的工会主义者”。(46)Richard A.Greenwald,The Triangle Fire,the Protocols of Peace,and Industrial Democracy in Progressive Era New York,p.29.女工们却认为工会有私心。本来1909年12月与工厂谈判已经满足了女工要求,但是由于工厂否认工会的合法而遭到工会拒绝。之所以有这样的矛盾,主要还是种族差异所致。土生美国人平时很少关心移民女工的利益,也不发展她们加入工会,以致三角衬衫厂这种以移民女工为主的工厂就成了非工会工厂,肆意受到厂主的剥削。对女工来说,她们自然缺乏工会意识,在罢工中加入工会是为了权益之计。在移民女工眼里,工会是比移民女工高一等的土生美国工人的组织,不是她们的代言人。更重要的是,领导工会的土生美国工人无法真正了解和感受移民女工的需求与困难。他们没有充分认识到移民女工有很大的流动性,尤其是季节性的服装女工,在淡季时经常失业而离开工厂。据统计,国际女装工人工会第25分会的成员每三年就要改变一次。(47)Susan A.Glenn,Daughters of the Shtetl:Life and Labor in the Immigrant Generation,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0,p.217.因此,工会将移民女工视为不坚定的工会主义者和工会的绊脚石。正因为如此,意大利移民女工仍然是工会运动的边缘群体和社会的底层,罢工失败后的地位与处境没有改变。直到这次火灾,社会各界才真正意识到了移民女工的艰难状况,借着进步主义运动的潮流,掀起了大规模的改革之风。国际女装工人工会积极与雇主谈判,致力于监督和报道纽约市服装厂的工作环境。随着改革的深入,纽约服装厂的状况得到改进,对女工的保护立法也逐步实行。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全国至少有39个州规定了女工工作时间在10小时以内,其中有5个州实行女工工作8小时制。1916年立法禁止在工厂吸烟。这正如国际女装工人工会主席大卫·杜宾斯基(David Dubinski)在1961年火灾50周年纪念大会上所说:“这些亡者是我们的殉道者,因为我们向雇主讲道理、请愿、争论都不能获得的成果,她们通过自己的死亡取得了。”(48)Triangle Fire and the ILGWU,http://trianglefire.ilr.cornell.edu/legacy/TFAndILGWU.html,March 20,2016.火灾后,意大利移民女工的斗争意识开始加强,充分认识到工会的重要性。一名三角衬衫厂的意大利移民女工就说:“如果当时是工会取得了胜利我们就安全了。我们罢工的两个要求是足够的逃生梯和从工厂向街道方向打开的门,但是工厂老板击败了我们,我们没有实现我们的要求,所以我们的朋友死在了火灾中。”(49)Leon Stein,The Triangle Fire,p.168.意大利移民女工开始加入和依赖工会,日益兴起的工会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想也对她们产生影响,让她们明白了自己的责任,她们不仅要为自己,还要为下一代移民创造更好的生活,这就促使她们将眼光转向政治和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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