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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接种、牛痘接种与美国早期天花防疫机制的形成

2020-12-07丁见民

安徽史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天花波士顿防疫

丁见民

(南开大学 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天津 300071)

天花是一种急性传染病,可以通过飞沫、衣服、货物等以及身体接触,迅速在人类群体内传染,造成有影响的流行病爆发。天花的感染率极高,可达90%以上,所有人无论种族、年龄和性别,都会受到影响。恶性天花一旦感染,患者的死亡率在 25%—30%之间。(1)Kenneth F.Kiple,ed.,The Cambridge World History of Human Diseas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p.1008—1009.这种急性传染病成为困扰北美社会的一种巨大威胁。如何预防和治疗天花,自然成为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一个难题。北美民众长期以来也致力于天花的预防和救治。18世纪初期,天花接种(inoculation)从土耳其经英国传入北美,成为一种新的天花预防措施。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牛痘接种(vaccination)作为一种更为安全的天花预防技术出现,并迅速在北美大陆传播。与这两种技术相适应的是,北美地区还逐渐建立了系列天花医院,主要用于隔离天花患者,预防天花的传播。这两种技术在北美的传播和出现,尽管曾引发巨大的争议,但确实在很大程度起到对天花的预防作用,大大缓解了天花对北美社会的冲击。

天花防疫,作为疾病医疗史领域的一个重要问题已经引起学界的广泛关注,学者们发表和出版了不少研究成果。这些成果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医生和医史学家从内史角度出发,主要关注天花疾病(2)William Currie,An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Climates and Diseases of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Printed by T.Dobson,1792;Benjamin Rush,Medical Inquires and Observations,Philadelphia:Printed by Thomas Dobson,1794;John Duffy,Epidemics in Colonial America,Baton Rouge: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53.以及防疫技术本身的产生和推广;(3)Zabdiel Boylston,An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Small-Pox Inoculated in New England,London,1726;William Douglass,A Dissertation Concerning Inoculation of the Smallpox,London,1730;Benjamin Waterhouse,A Prospect of Exterminating the Small-pox,Being the History of the Variolae Vaccinae,Cambridge Press,1800;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New York:Hafner Publishing Company,1901;Andrea Rusnock,“Catching Cowpox:The Early Spread of Smallpox Vaccination,1798—1810”,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2009 (83).另一类研究则属于医疗社会史的成果,主要关注天花防疫技术的发展和天花防疫知识的传播对人类社会的影响,以及这个过程中人与社会的互动。(4)John B.Blake,“The Inoculation Controversy in Boston,1721—1722”,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1952(25);Genevieve Miller,“Smallpox Inoculation in England and America:A Reappraisal”,The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1956(13);Dennis D.Melchert,“Experimenting on the Neighbors Inoculation of Smallpox in Boston in the Context of Eighteenth Century Medicine”,Ph.D,Dissertation,the University of Iowa,1973;Sara Stidstone Gronim,“Imagining Inoculation:Smallpox,the Body,and Social Relations of Healing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Bulletin of the History of Medicine,2006(80);Martha Few,“Circulating Smallpox Knowledge:Guatemalan Doctors,Maya Indians and Designing Spain’s Smallpox Vaccination Expedition,1780—1803”,British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Science,2010 (43);Lydia Murdoch,“Carrying the Pox:The Use of Children and Ideals of Childhood in Early British and Imperial Campaigns against Smallpox”,Journal of Social History,2015(48).这些成果都从不同侧面揭示了天花防疫的历史进程和影响,不过上述研究未能揭示天花防疫技术传播过程中医生、民众、政府之间的互动,也未能揭示这些具体技术的发展与传播如何推动天花防疫机制的形成。目前国内学界对于世界疾病医疗史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有学者关注到各种疾病对各国社会产生的影响(5)李化成 :《黑死病期间的英国社会初揭(1348—1350年)》,《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3期;李化成 :《论14世纪英国的聚落环境与黑死病传播》,《世界历史》2011年第4期;李化成 :《论黑死病对英国人口发展之影响》,《史学月刊》2006年第9期;潘芳 :《拉丁美洲疫病影响初探——对西属殖民地早期的考察》,《南开学报》2013年第3期;丁见民 :《外来传染病与美国历史早期印第安人人口的削减》,《世界历史》2018年第1期;丁见民 :《西班牙殖民活动与外来传染病入侵西属北美》,《南开学报》2017年第6期;洪玲艳 :《欧洲流行病入侵与北美印第安人社会变迁》,《史学月刊》2015年第3期。,以及各国社会对各种疾病的应对。(6)邹翔 :《近代早期伦敦的疫病隔离与宗教界的反应》,《齐鲁学刊》2010年第3期;邹翔 :《近代早期伦敦医疗界对鼠疫的应对》,《史学月刊》2010年第6期;丁见民 :《北美早期印第安人社会对外来传染病的反应和调适》,《世界历史》2015年第4期。不过,学者们没有关注到医疗技术的产生及其在北美的传播以及医疗防疫机制的建立问题。鉴于此,本文力图阐述天花防疫技术在北美推广和传播的历程,揭示医生、牧师、普通民众与政府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而考察美国天花防疫机制的形成。

一、天花接种与防疫机制的奠基

天花接种为人类提供了一种颇具风险、令人悲喜交加的防疫选择。这种方法人为地将天花病毒移植到被接种者胳膊、手臂上的切口内。接种的结果并不出乎意料,患者经过短暂的潜伏期后,天花接踵而至。被接种者也会感染天花,不过其身体表面出现的痘会少很多,留下的疤痕也会少一些,病情显然比自然感染天花者要温和,被接种者的死亡率比自然感染者要低得多。

天花接种并非是18世纪医学的新发明,它已经在非洲和亚洲实行数百年之久。18世纪初期,波士顿牧师科顿·马瑟首先接触天花接种技术,并主张将它引入北美。1721年5月,科顿·马瑟在得知天花流行的消息后,决定利用天花接种造福北美民众:“通过接种让患者感染天花的方法,从来都没有在美洲实施过,也没有在我们的国家推行。如果实施这种方法,它能够挽救多少人的生命?我将与医生协商,并将问题提交给他们。”(7)Dennis D.Melchert,“Experimenting on the Neighbors Inoculation of Smallpox in Boston in the Context of Eighteenth Century Medicine”,Ph.D,Dissertation,The University of Iowa,1973,p.136.不过,如何实施天花接种,由谁来实施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在多数医生都无视新的天花接种方法后,扎布迪尔·博伊尔斯顿最终接受马瑟的劝说,成为在英属北美实施天花接种的第一人。6月份,博伊尔斯顿为其6岁的儿子以及两名黑人接种天花并取得成功,随后陆续为其他人实施天花接种。(8)Zabdiel Boylston,An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Small-Pox Inoculated in New England,London,1726.pp.2—7.到1721年10月,他实施天花接种的患者人数超过60人。(9)“A Faithful Account of What Has Occurred under the Late Experiments of the Small-Pox Managed and Governed in the Way of Inoculation”,The Boston Gazette,Oct.23—30,1721,pp.2—3.此后他和其他医生开始为民众接种天花。1721年和1722年上半年,他为247人进行天花接种,波士顿及其附近的其他医生则为另外39人进行接种。在上述数字中,只有6人死亡。相比之下在同一时期,波士顿有5759人因自然接触感染天花,其中844人死亡。(10)Zabdiel Boylston,An Historical Account of the Small-Pox Inoculated in New England,p.50.天花接种确实具有很大的风险,但是在严重的流行病期间,天花接种的风险相比于自然感染还是小得多。1721年当波士顿爆发天花流行病时,扎布迪尔·博伊尔斯顿尝试实施天花接种。按照他的统计,自然感染天花的死亡率是15%,而接种天花感染者的死亡率仅为2%。(11)John B.Blake,Public Health in the Town of Boston,1630—1822,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9.p.244.

尽管遭到医生、民众和各个市镇当局的强烈反对,但是天花一旦出现,天花接种依然是很多民众面对天花的恐惧中做出的选择。1730年,当天花流行病再次袭击波士顿、纽约和费城时,民众对天花接种的兴趣就会被激发,数百人求助于这种预防措施。波士顿在整个天花流行期间,大约400人接种天花。在被接种者群体中有12人,大约3%的人数死亡。3%的死亡率在今天看来虽然很高,但相比而言,自然感染天花的4000人中死亡率为12.5%,前者显然远远低于后者。(12)Boston Gazette,March 23—30,1730,No.538;“Description of Boston”,in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s,1794 (3),p.292.1730—1731年,当天花在宾夕法尼亚的费城演变成为一场流行病时,天花接种成为费城民众广为接受的预防措施。根据医生的统计,费城在不同时间有800多名患者接种天花,其中4人死亡。如果这个统计是真实的,那么费城的天花接种就比波士顿成功,因为波士顿接种所导致的死亡率为大约1/100。(13)William Pepper,The Medical Side of Benjamin Franklin,Philadelphia:William J.Campbell,1911,p.36.1731年天花导致纽约人口死亡率升高,民众也开始实施天花接种。当年12月,詹姆斯·亚历山大(James Alexander)在信件中说,在过去的两周内长岛至少70人接种天花,下周另有50人希望实施接种。(14)James Alexander to Colden,23 December 1731,in New-York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s,1918(51),p.39—42.1732年3月,亚历山大在另外一封信中提及,长岛民众继续接种天花,“已经取得出乎意料的成功”。(15)James Alexander to Colden,23 March 1731/1732,in New-York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s,1918(51),p.59—60.

此后每当天花爆发时,民众就会求助于天花接种。1736年当费城天花流行时,接种就成为当地民众的预防措施。《波士顿公报》说:“我们从费城听说,那里天花盛行,为了阻止它的自然传播,他们已经成功接种天花。”随后该公报宣称,在费城129名接种天花的居民中只有1人死亡。(16)Boston Gazette,Nov.15—22,1736,No.880;Sep.12—19,1737,No.923 .不过,天花接种的第二次大规模应用,开始于1738年南卡罗来纳的查尔斯顿。当年查尔斯顿天花大流行时,天花接种成为惊慌失措民众的首要选择。根据19世纪初期南卡罗来纳历史学家的记载,441名黑人和白人接种天花,其中16名被接种者死亡,不到总人数的4%。(17)David Ramsay,The History of South Carolina From its First Settlement in 1670 to the Year 1808,Charleston,1809.Vol.2,p.77.而根据波士顿报纸的描述,被接种者总计437人,死亡人数为16人。相比之下,通过自然方式感染天花的人数为1675人,死亡295人。(18)The New England Weekly Journal,Nov.21,1738,No.605,p.2.按照上述数字,被接种者的死亡率是3.6%,而自然感染天花者的死亡率则高达17.6%。詹姆斯·基尔帕特里克医生,作为南部天花接种倡导者,也提及1738年查尔斯顿天花接种的人数,至少有800人接种天花,其中只有6名白人和2名黑人死亡。(19)Charles Creighton,A History of Epidemics in Britai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894,Vol.2.p.490.他将这场天花接种所引发的死亡率设定为1%。而并非天花接种支持者的刘易斯·蒂莫西(Lewis Timothy)则宣称,这次天花接种的死亡率大约3%。相比之下,1738年查尔斯顿自然感染天花者的死亡率大约占被感染者的15%—20%,有时甚至更高。(20)Peter McCandless,Slavery,Disease,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p.208.尽管上述数字各异,但是显而易见,天花接种已经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开展,并显示了价值所在。

1750年代以后,民众关于天花接种还不时出现争论,但是它已经在各个殖民地得到广泛尝试和推广。本杰明·富兰克林在1750年写道,天花正在费城传播,但是由于“医生们正在加速天花接种的步伐”,他认为他们很快就能将这种疾病驱逐出这个城市。次年8月富兰克林在信件中提及,当地实施天花接种的人数超过800人,而因接种死亡者只有4人。另外2人也死于天花,不过这2人可能是在接种前已经自然感染天花。(21)②William Pepper,The Medical Side of Benjamin Franklin,p.27;p.35.

在1750—1760年间,天花接种在波士顿经历两场严峻考验,并都取得胜利。18世纪波士顿爆发的第四次天花流行开始于1752年。面对日益严重的天花流行病,“那些担心自己会通过自然感染方式患上天花的人或者家庭蜂涌而来,希望实施天花接种。每个社区接种的人数日益增多,这些被接种者进而迅速将疾病传播那些没有实施接种的人。”(22)②William Pepper,The Medical Side of Benjamin Franklin,p.27;p.35.在最糟糕的情况过后,波士顿官员经过调查发现,在流行病爆发期间,波士顿总计有7654人被感染,其中5544人自然感染,2109人是因接种天花感染;自然感染者中有514人死亡,天花接种者中有31人死亡,死亡率分别为9.3%和1.5%。(23)William Pepper,The Medical Side of Benjamin Franklin,p.36;Boston Gazette,Jan.3,1753,No.1,pp.2—3.不过,上述数字与威廉·道格拉斯的统计数字有出入。他的统计显示,天花感染人数总计7669人,死亡人数为569人;自然感染天花人数为5545人,死亡人数为539人;天花接种人数为2124人,死亡30人。(24)Boston Gazette,Jan.3,1753,No.1,pp.2—3.按照上述数字,自然感染天花者的死亡率为9.7%,天花接种的死亡率为1.4%。由此可知,1752年波士顿天花流行期间,天花接种更为广泛,死亡率稍有下降。

1760年代以后,天花接种几乎成为英属北美应对天花流行的主要措施。正如当时的报纸所说:“即使是那些对天花接种的合法性提出质疑的人,也无法否认这种方法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它在挽救人类生命方面具有难以想象的巨大优势,而上帝的语言也并没有直接禁止实施这种方法。”(25)The Boston News-letter,Dec.25,1760,No.2947,p.6.1760年当一种恶性天花攻击查尔斯顿时,查尔斯顿精英阶层再次迅速接受天花接种。南卡罗来纳首席大法官查尔斯·平克尼的妻子让其奴隶接种天花,但是“他们却因接种迅速死亡”。其他精英家庭也做出类似反应。2月11日,罗伯特·平格尔(Robert Pingle)为7名家庭成员及亲属接种。在此后数天内他的5名家庭奴隶接种,到4月1日另有2名奴隶接种。(26)“Entries in the Old Bible of Robert Pringle”,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Magazine,1921 (22 ),pp.25—33.2月14日,天花接种的另外一位支持者安·麦尼考尔特写道,她已经让全家人都接种天花,其中可能包括她的家庭奴隶在内。(27)“Extracts from the Journal of Mrs.Ann Manigault”,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Magazine,1919 (20),p.134.

不仅如此,公众也广泛实施天花接种,事实上整个城市都在求助于天花接种。伊莱扎·卢卡斯·平克尼(Eliza Lucas Pinckney)宣称,民众已经陷入“天花接种疯狂”,“在匆忙中蜂涌而至,我想他们不可能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或者得到很好的照顾”。但医生们别无选择,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民众不允许他们说不”。(28)Suzanne Krebsbach,“The Great Charlestown Smallpox Epidemic of 1760”,The South Carolina Historical Magazine,1996 (97),pp.33—34.结果,1760年查尔斯顿接种天花的人数可能极多。一家报纸报告说:“自从上星期一以来,2000多人由于这个城镇出现天花而接种。”戴维·拉姆齐宣称,查尔斯顿一天就有1500人接种天花,“接种天花者中只有92人死亡”。(29)Boston Weekly News-letter,No.2063,March 13,1760;David Ramsay,The History of South Carolina from its First Settlement in 1670 to the Year 1808,Vol.2,p.79.根据莱昂内尔·查默斯医生(Lionel Chambers)的估计,查尔斯顿有超过6000人感染天花,其中大约2500人是自然感染,超过3500人是通过接种感染的;在自然感染者中848人死亡,比例约为1/3;在被接种者中92人死亡,比例约为1/38。(30)George Milligen Johnston,A Short Description of the Province of South-Carolina,with an Account of the Air,Weather,and Diseases,at Charles-Town,Written in the year 1763,London:Printed for John Hinton,1770,pp.84—85;David Ramsay,The History of South Carolina From its First Settlement in 1670 to the Year 1808,Vol.2,p.44.相比于1738年,没有人在1760年以宗教或者医学理由公开反对接种。查尔斯顿报纸《南卡罗来纳公报》也在此时改变态度。1738年这家报纸反对接种,但到1760年代转而支持,出版了英国著名医生威廉·赫博登提供的《基尔帕特里克医生关于天花接种的暗示》以及《天花接种的简易指南》。

1764年天花在波士顿及其周围广泛传播,于是天花接种成为波士顿应对天花流行的不二选择。本杰明·盖尔医生宣称,水银与天花接种联合使用在波士顿取得极大成功,波士顿3000天花接种者中只有数人死亡。在这场流行病结束时,波士顿官员宣布,在接种天花的4977人中有46人死亡。当时波士顿总人口在1.5万—2万人之间,整个城市人口的1/3—1/4都接种了天花。(31)William Willis,ed.,Journals of the Rev.,Thomas Smith and the Rev.,Samuel Deane,Portland,1849,p.202;James Gordon to William Martin,Boston,March 9,1764,in Proceeding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1899—1900(33) ,p.389.与波士顿的天花流行同时,天花在新英格兰广泛传播,并越过查尔斯河。坎布里奇对天花的恐惧驱使649人接种天花。这次大规模的手术取得极大成功——只有2人死亡,而在38例自然感染天花的患者中,4人死亡,死亡率高达11%。(32)“Births and Deaths in Newport,R.I.,1760—64”,New England Historical and Genealogical Register 1909 (63),pp.56—57;“Description of Chatham”,in Collection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Ser.1,1802 (8),p.151;Massachusetts Gazette and Boston News-Letter,No.3127,Jan.,26,1764;New York Mercury,No.647,March 26,1764.

到美国革命时期,天花接种已经成为预防天花的主要手段,普及性更为广泛。面对天花感染和死亡的威胁,大陆会议的许多代表,只要此前未感染过天花,在来到费城后就开始接种天花。1775年新罕布什尔的乔赛亚·巴特利特(Josiah Bartlett)在写给妻子的信中说:“这个城市出现天花,一些国会议员正在接种天花。”其他代表则在冒险等待,而“该如何做我还没有决定”,因为手术需要他“至少在两周内”缺席国会会议。不过,他很快就接种了天花。(33)⑤Elizabeth A.Finn,Pox Americana:The Great Smallpox Epidemic of 1775—82,New York:Hill and Wang,2001.p.85;pp.70—71.其他议员也相继接种天花。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医生们在1774年第一届大陆会议之后不再中止天花接种,因为对天花的巨大恐惧促使许多代表实施接种手术。弗吉尼亚的帕特里克·亨利在本杰明·拉什的娴熟操作下完成天花接种,新罕布什尔的马修·桑顿(Matthew Thornton)则在一位不知名的医生那里完成接种手术。桑顿于1776年写道:“第三天我们安全到达这个城市,第八天我们接种了天花。”1780年新罕布什尔另外一名代表,以及康涅狄格州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也相继完成天花接种。(34)Unnamed Delegate of New Hampshire,Ezra L’Hommedieu to the Governor of New York,Feb.22,1780,in Edmund C.Burnett,ed.,Letters of Members of the Continental Congress,Washington,1923,Vol.5.pp.45,234.

在政治精英们踊跃实施天花接种时,美国军方担心天花接种会在军队中广泛传播天花,故而禁止大陆军士兵实施天花接种。不过,面对天花所带来的感染和死亡威胁,大陆军士兵们无视军事法规,早在1775年圣诞节就开始进行天花接种。许多年后,一位魁北克老兵约翰·约瑟夫·亨利(John Joseph Henry)回忆道,“大量士兵是通过钢针或大头针自己完成天花接种的”。另一位见证者解释说,“他们愿意冒任何风险”,以避免通过“自然的方式”感染天花。(35)⑤Elizabeth A.Finn,Pox Americana:The Great Smallpox Epidemic of 1775—82,New York:Hill and Wang,2001.p.85;pp.70—71.士兵中的天花接种日益广泛。1776年汉纳·温斯罗普(Hannah Winthrop)说:“压倒性问题是天花流行。波士顿已经不再恐惧它的入侵,正在忙于传播这种疾病。”在他看来,波士顿的“男性、女性和儿童迫不及待接种天花”,它“已经成为一种时尚”。(36)⑦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 Vol.1,New York:Hafner Publishing Company,1901,p.84;pp.84—86.随后詹姆斯·沃伦(James Warren)则宣称:“在这里,天花接种狂潮风靡一时,已经将我席卷其中,把我自己变成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患者之一。”一周后即1776年7月24日,约翰·亚当斯写信给詹姆斯·沃伦说:“我希望,所有人都接受天花接种。”在罗德岛的朴茨茅斯,11月25日的一封信件说:“接受天花接种是一种强大的特权。”(37)⑦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 Vol.1,New York:Hafner Publishing Company,1901,p.84;pp.84—86.

在越来越多的士兵私自实施天花接种手术同时,各地招募的新兵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们多为土生美国人,以前从未感染过天花,属于易感人群。各种令人担忧的状况促使乔治·华盛顿下定决心,在整个大陆军内实施天花接种。从1777年开始,美国官方第一次大规模天花免疫行动在整个大陆军中展开。士兵们的天花接种发生于美国各个地区,发生于弗吉尼亚的亚历山大里亚、费尔法克斯、邓弗里斯,马里兰的乔治敦,新泽西的莫里斯顿,宾夕法尼亚的牛顿、伯利恒、费城,纽约的泰孔德罗加以及哈德逊高地的西部角等地。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军队“在国家支持下胜利完成美国历史上首次大规模的免疫运动”。这个行动对于美国独立战争如果说不是决定性的,也至少是极为重要的。到1778年以后,天花对于大陆军来说已经不再是严重威胁;1781年的约克镇大捷“所依靠的已不仅仅是英勇战斗、杰出的指挥以及英国人的无知傲慢,而且还依赖于天花接种所导致的高水平免疫力”。(38)Ben Mutchler,“Continental Contagion”,The William and Mary Quarterly,2002 (59),p.772.

到美国革命前后,备受争议的天花接种已经成为美国官方和民众应对天花瘟疫的有效途径。民众虽不时有反对之声,但是他们反对矛头不再是能否推行天花接种,而是如何防止接种的负面影响。与之相适应,这一时期美国各州政府和地方政府,不断规范天花接种,形成一套有效的天花接种体系,从而为天花防疫机制的形成奠定基础。

二、天花接种医院的建立

如果说天花接种技术的推广为北美天花防疫奠定了基础,那么天花接种医院的普遍建立,则标志着天花防疫的体系化。天花接种医院将天花接种医生、看护人员与被接种者集中在特定场所,由医生为易感群体实施接种。这种医院的建立,既能充分利用接种技术让易感群体获得天花免疫力,充分保证患者自身的安全,又能起到隔离的作用,确保那些未感染者不会被接种所产生的天花感染,规避天花进一步传播的风险。不过,这种医院多远离市区,甚至位于沿海的某些海岛上;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临时性的,随着天花传播而建立,随着天花的沉寂而被废弃。

早在1721年接种技术首次引入北美时,天花接种医院就开始建立。当时波士顿组成的一个委员会宣布,除非经过市政官员同意,接种为非法。在随后的一周内,市政官员行使其权威,将休厄尔以及其他被接种者都迁移到奇观岛的“医院”中,以隔离波士顿的民众。(39)Dennis D.Melchert,“Experimenting on the Neighbors:Inoculation of Smallpox in Boston in the Context of Eighteenth Century Medicine”,p.264.其他殖民地也渐次建立这种天花接种医院。1742年,宾夕法尼亚授权费城当局在普罗文斯岛搭建相关建筑,选取管理人员,建立一家医院,以接纳本殖民地的患者,阻止传染性疾病的传播。1747年,新罕布什尔议会投票拨款112英镑为天花患者建立一所“隔离医院”。(40)Henry R.Viets,A Brief History of Medicine in Massachusetts,New York: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30,Vol.1.p.167;“Journal of the House”,in Documents and Records of New Hampshire, 1871 (5),pp.512—513.

1764年2月随着天花的蔓延,波士顿市镇会议决定组建一个委员会,由这个机构认真考虑波士顿应该采取哪些措施,尤其是否应该建立天花接种医院。上述委员会随后建议:市政官员继续采取各种措施遏制天花的传播;为了接纳那些愿意通过接种而感染天花的患者,波士顿应该支持建立各个天花接种医院。他们发现,雪莉角的房屋适合于建造这种医院。该委员会还报告说,一些医生已经租用当地的一些房屋,努力把它们改造成天花接种医院;其他医生也准备租用波士顿附近岛屿上的房屋用于天花接种;建议在波士顿市内建立一所天花接种医院。(41)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Boston: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1908,Vol.2.p.400.据此,马萨诸塞总督发布公告宣称,总督、波士顿市政当局以及雪莉角业主协商,修缮当地房屋,用于接纳居民实施天花接种,并呼吁公众支持这一举动。(42)⑥Boston Evening Post,Feb.13,1764,No.1484,p.3;New Hampshire Gazette,Feb.17,1764,No.385,p.2.波士顿官员也随后发布通知:“鉴于天花对当地贸易危害如此之大,对感染这种疾病的居民生命威胁如此严重,总督阁下、国王陛下的参议会以及波士顿官员,采取了阻止天花传播的第二项仁慈举措,即本市医生与雪莉角业主达成一致,在当地尽可能快建立一所天花接种医院,方便本市以及附近市镇尤其是沿海市镇的民众接种天花。”波士顿当局还就市内建立医院的计划征求公众意见:“如果他们希望在本市内建立一所医院,以接纳那些无力到雪莉角就医的人,前述的医生们已经准备自己筹资在合适的地址建立一所医院,并同意接受市政官员的检查。”(43)⑥Boston Evening Post,Feb.13,1764,No.1484,p.3;New Hampshire Gazette,Feb.17,1764,No.385,p.2.随后,雪莉角的业主宣称:“为了遏制波士顿天花蔓延,推进这一可敬的事业,当地业主同意,波士顿医生可以在雪莉角修建住房和拥有其他利益,以利用这些医院实施天花接种。”他们还同意:“一旦雪莉角的贫困民众愿意接受天花接种,他们将支付相关费用。”(44)⑤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Vol.2,pp.398—399;pp.404,483.

到1764年,波士顿附近有两所接种医院,一个在雪莉角,另一个在海湾附近的威廉堡,都具有较高的声誉。当时报纸的一则通知说:“来自新泽西的巴内特医生(Dr Barnett)将加入波士顿医生的行列中,与已经获得业务许可的其他医生一起经常在雪莉角医院坐诊,将竭尽全力地看护那些需要照顾的人。”(45)The Boston Post-Boy and Advertiser,March 19,1764;Samuel A.Green,History of Medicine in Massachusetts,Boston:A.Williams and Company,1881.p.74.威廉堡的接种医院开放稍晚,由塞缪尔·格尔斯顿医生(Dr.Samuel Gelston)负责。当时的报纸介绍说:“除了已经在雪莉角建立的医院外,为增加实施接种的便利,使每一位愿意接种的人都有机会实施手术而又不会传播这种疾病,促使本城镇尽可能快地免除对天花的恐惧,总督已经同意,威廉堡的兵营将从现在到明年5月期间实施改造,以用于天花接种。依据为了接种而制定的合适规则,这些兵营医院现在对所有医生开放。”(46)The Boston Post-Boy and Advertiser,Feb.27,1764.随后波士顿报纸刊登广告说:塞缪尔·格尔斯顿医生“已经在威廉堡的兵营为他们准备好舒适的住宿房间(并经过总督阁下的许可),以便于患者在他的仔细看护下进行天花接种”。(47)The Boston Post-Boy and Advertiser,March 5,1764.

就在同一年,波士顿附近的市镇也相继建立天花接种医院。切尔萨当局向波士顿建议在纳德尔岛建立一所医院,用于接纳天花接种患者。不过数年后切尔萨民众投票决定,切尔萨不允许将任何建筑作为天花接种医院使用,该医院被废弃。(48)⑤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Vol.2,pp.398—399;pp.404,483.坎布里奇也采取措施应对天花爆发。为了进一步遏制疾病传播,市政官员在该城镇外围建立和管理着一家隔离医院。(49)John D.Burton,“‘The Awful Judgments of God upon the Land’:Smallpox in Colonial 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2001 (74 ),pp.501—502.

1773年马萨诸塞的其他市镇也建立了天花接种医院。据当时报纸的报道,当年10月一所天花接种医院在塞勒姆和马布尔黑德之间的凯特岛建立,有望在10日内做好准备,开始收治病人。(50)Massachusetts Gazette,Oct.7,1773,No.3053,p.2;New Hampshire Gazette,Oct.15,1773,No.886,p.3.这家接种医院被称为“埃塞克斯医院”(Essex Hospital),接纳80名患者。这家医院的管理规定在1773年10月5日的《埃塞克斯公报》上发布。但周围社区强烈反对这家医院的建立,次年年初一场故意纵火将它付之一炬。(51)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p.89.1773年,塞勒姆也建立一所天花接种医院,当时的报纸《新罕布什尔公报》刊登了这家医院的管理规定。主要内容有,医院业主需要安排合适人员做医院所在岛屿的警卫和船工,警卫负责医院相关人员的检查和隔离,船工负责运送相关人员,为医院提供所需物资供应,被接种者进入该医院和出院都必须经过严格的消毒和隔离程序等。(52)New Hampshire Gazette,Oct.15,1773,No.886,p.3.到这一时期,天花接种医院已经实现防疫与隔离的双重目标,消除了18世纪前半期反对接种的多种诱因。

几乎在同一时期,其他各州也陆续开始建立天花接种医院。1767年11月,《康涅狄格报》刊登的一则广告宣称:尤莱亚·罗杰斯医生“在纽约殖民地纽约港口9英里之外建立一个专门用于这一目的的便利医院。在那里,他计划从明年10月到次年5月之间实施天花接种。”(53)Connecticut Courant, Nov.30,1767.就在同一年,弗吉尼亚的威廉·尼尔森也提及,一位史密斯先生满腔热情地来到当地,并在弗莱特湾建立天花接种医院;一旦天气转凉他就开张。(54)John Duffy,Epidemics in Colonial America,p.39.尼尔森主要阐述弗吉尼亚人强烈反对天花接种的问题,不过他无意中为我们提及这所遭到当地民众强烈反对的天花接种医院。1770年,约翰·伊利医生(Dr.John Ely)在康涅狄格的塞布鲁克开设一家天花接种医院。三年后当天花在费城肆虐时,格伦特沃斯医生(Dr.Glentworth)在当地开设一家接种医院。

到美国革命时期,战时医疗的需要与公众日常需要结合起来,在美国进一步催生出更多天花接种医院。1775年6月,马萨诸塞殖民地大会(Provincial Congress of Massachusetts)指令在波士顿开设一家天花接种医院,以接纳那些感染天花的士兵。(55)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p.250.次年8月初,马萨诸塞通过《授权本州各县治安法院法官允许在上述各县建立一所或者多所天花接种医院的法令》。该法令授权马萨诸塞诸县治安法官,如果确有需要,有权依据相关规定,在最为便利、对本县居民最安全的地方,建立一所或者多所接种医院。另外,该法令还明确对天花接种进行限制:在建立天花接种医院后,任何人只能在治安法官批准建立的天花接种医院内实施接种手术,而不能在本州的其他任何地方实施或者接受天花接种。最后,法令还提出一个例外情况,即“本法令并不适用于在天花传播到20个家庭以上、各个城市有权实施天花接种的情况。”(56)Essex Journal,August 9,1776,No.136,pp.1—2.一旦出现上述情况,各个市镇可能会开展广泛的天花接种,故而无法将患者局限于天花接种医院中。该法令强调了长期以来备受争议的天花接种的重要意义,并对马萨诸塞建立天花医院进行规范和限制。当年12月,马萨诸塞任命一个委员会,以采取各种必要措施阻止天花在当地的传播。州众议院建议,该委员会在恰当的时机,征用合适的房屋作为医院,招募一名或者多名医生,以接纳那些可能感染天花或者即将出现天花症状的人。(57)⑥⑨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Vol.2,pp.529—530;pp.532—533;pp.533—534.

面对美国革命时期天花传播日益广泛,1778年坎布里奇市通过投票决定,在距离中心定居地有1英里之遥的弗莱士庞德“准备(一栋建筑)作为天花医院”,为当地民众和士兵实施天花接种。(58)⑤John D.Burton,“‘The Awful Judgments of God upon the Land’:Smallpox in Colonial 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2001 (74 ),pp.503,504—505.次年,哈佛大学决定建立自己的天花接种医院,以便于为坎布里奇居民和哈佛学生提供接种服务。这所医院在艾灵顿附近,距离坎布里奇数英里远。这所医院建立于天花流行病已经沉寂之后,可能只是维持数月之久。(59)⑤John D.Burton,“‘The Awful Judgments of God upon the Land’:Smallpox in Colonial 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New England Quarterly,2001 (74 ),pp.503,504—505.1783年8月,波士顿的几位医生在雪莉角设立一所接种医院,在一年内为民众接种天花。次年8月,切尔萨讨论是否授权医生继续在雪莉角进行为期一年的天花接种,最终当地民众同意该医院继续存在。(60)⑥⑨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Vol.2,pp.529—530;pp.532—533;pp.533—534.

美国革命后,天花接种在马萨诸塞常态化,接种医院甚至开始在报纸上公开刊登广告,招募被接种者。1790年赫兹·布雷纳德(Hezh Brainard)医生通过报纸告诉公众,他在汉德姆的接种医院已经开业,那些希望接种者可以依据合理的协议规定,由其谦卑的仆从提供最好的住宿条件。(61)Middlesex Gazette,Jan.16,1790,No.220,p.4.两年后,长期反对实施天花接种的塞勒姆居民召开会议,讨论是否允许建立天花接种医院的问题。与会者认为:“考虑到其他许多市镇的天花状况,考虑到接受天花接种者正在返回家园的数量,建立一所医院被认为是保护本市在未来不受感染的最佳方式。”因此,民众一致投票决定建立一座天花接种医院,组建一个委员会,为该医院制定合适的规章制度,任命医生等;距离本市两英里处的一栋建筑,被用来建立这所医院。(62)The Salem Gazette,Oct.16,1792,No.314,p.3;Concord Herald,No.8,1792,Vol.3,No.40,p.3;Columbian Centinel,Oct.17,1792,No.895,p.2.同年马萨诸塞波士顿附近的数个市镇都普遍建立天花接种医院。切尔西授命将约翰·亚当斯与杰西·厄珀姆(Mr.Jesse Upham)的家园作为接种医院使用,乔赛亚·巴切尔德上尉(Capt.Josiah Batcheldor)的家园也作为接种医院被征用。(63)⑥⑨Mellen Chamberlain,A Documentary History of Chelsea,1624—1824,Vol.2,pp.529—530;pp.532—533;pp.533—534.同年,昆西的民众投票决定“建立几所医院,以为那些选择感染天花(天花接种)的民众服务”。(64)Charles Francis Adams,Three Episode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y,Boston:Houghton and Mifflin and Company,1892,Vol.2,p.906.为了阻止天花的传播,1793年10月纽伯里波特颁布命令,在距离城市有一定距离并远离主要道路的地方立即建立一所天花接种医院。(65)The Mirrour,Nov.11,1793,Vol.2,No.55,p.3.

一旦有天花爆发,北部其他各州和市镇在革命后也都会建立天花接种医院,为民众接种天花。当时的报纸提供了不少相关信息。1792年新罕布什尔州多地爆发天花,纽卡斯尔的居民召开会议,投票决定建立一所天花接种医院。很快这所医院就获得法院的许可得以建立,第一批民众进入该医院接种天花。(66)New Hampshire Spy,Portsmouth,Dec.1,1792,Vol.12,No.52,p.3.次年2月,罗德岛纽波特的居民在召开市镇会议时通过决议,允许民众在考斯特港口的一家医院实施天花接种;该市镇还制定各项规章制度,最大限度地阻止这种疾病通过自然方式传播。随后第一批接种者进入该医院。(67)Herald of the United States,Feb.2,1793,No.56,p.223.1797年,罗德岛普罗维登斯居民一旦被发现感染天花,就会被转移到康斯特尔港口的小岛,患者居住在那里直到所有感染危险消失后才能够重新返回当地。(68)⑥⑦⑨Massachusetts Mercury,Dec.22,1797,Vol.10,No.50,p.1.

甚至在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种族关系较为复杂的南部,接种医院也陆续建立起来。1797年4月初,南卡罗来纳威廉·鲁考克医生(Dr.William Loocock)利用自己的房屋在查尔斯顿开办一家天花医院,以照顾“城市和乡村中的黑人”。在此后数周时间内,其他数位医生以及至少一位妇女伊丽莎白·吉拉尔多(Elizabeth Girardeau)在查尔斯顿及其附近开办天花接种医院,每一例接种收费在10—15英镑之间。(69)Peter McCandless,Slavery,Disease,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pp.217—218.

到18世纪晚期,数位医生和其他人在自己的房屋或者他人房屋中开办接种“医院”,照顾天花接种者,已经成为美国的普遍现象。1797年底,马萨诸塞一家报纸刊发一篇名为《通过每个人都认可的安全方法消灭天花的指南》的文章。该指南制定一份建立天花接种医院,为患者实施接种的详细计划和程序:每一个城市都应建造一栋建筑,这栋建筑还应该在附近有一个较小的附属房屋,专门用于接纳天花感染者;任何人,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无论是贫困者还是富裕者,无论是当地居民还是外来陌生人,一旦感染天花,就必需立即被送到这所医院中,将他与社会其他成员隔离开来;任何希望接受天花接种者都必须在医院中接种天花,且不许到其他任何地方去;在完全消除这种可怕的瘟疫40—60天后,患者必须经过认真彻底地清洁、消毒和洗浴,然后穿上干净的衣物,才能回归社会等。(70)⑥⑦⑨Massachusetts Mercury,Dec.22,1797,Vol.10,No.50,p.1.指南对天花接种与接种医院的作用信心满满。它宣称:“通过这种轻松的方式,通过如此优良的机构管理,这种最为令人可怕和厌恶的疾病——一种给大部分人带来悲惨和死亡的疾病——能够被彻底消灭。”指南甚至给出消灭天花的时间表:如果采纳这种方案,在未来10—20年内,这种被称之为天花的瘟疫,曾使得地球上1/10的人口带来痛苦和死亡的瘟疫,将会完全被消灭。(71)⑥⑦⑨Massachusetts Mercury,Dec.22,1797,Vol.10,No.50,p.1.

天花接种的普及与接种医院的广泛建立,已经逐渐消除民众对这种接种方法的恐惧和忧虑。不仅如此,天花接种过程中的各种限制也逐渐得到民众的认可。19世纪牛痘接种的支持者本杰明·沃特豪斯医生阐述了民众对天花接种的广为接受:“1721年博伊尔斯顿医生在波士顿首次进行天花接种时,当地出现了强烈的反对之声。不过,长达80年的经历已经消除了任何疑虑。”(72)Benjamin Waterhouse,A Prospect of Exterminating the Small Pox,Being a Continuation of a Narrative of Facts Concerning the Progress of the New Inoculation in America,part 2,Cambridge,1802,p.35.一旦天花爆发,“民众不约而同,执法官机警灵敏,确保了这些措施得以有效实施。结果是,我们看到的这些法规,似乎更像是一个县的习俗,而不是法令强加的限制。”(73)⑥⑦⑨Massachusetts Mercury,Dec.22,1797,Vol.10,No.50,p.1.

从1721年开始直到19世纪初期,天花接种都一直被用于天花防疫,甚至在牛痘接种被引入后还在使用。早期医史学家认为,天花接种是一种不成功的医疗创新,在经过零散的实验后最终被牛痘接种取代。事实并非如此。在18世纪的英国,天花接种仅局限于相对少数的上层人士,这种措施的价值确实值得怀疑;但是在北美,天花接种技术得到广泛的应用,天花接种医院普遍建立,已经形成较为系统的防疫机制,也成为减少天花死亡的重要因素。

三、牛痘接种的传入与推广

牛痘接种不应与前述的天花接种相混淆。牛痘接种是通过让健康者感染一种极为温和、对人体几乎没有影响的牛痘,使接种者获得对天花的免疫力,他们不需要通过真正地感染天花才能够获得免疫力。但在1798年之前,牛痘接种并不是一种选择。在整个18世纪,美洲人要想获得免疫力只有两种选择:自然感染天花或通过人工接种来感染,而无论哪种选择都要能够在感染天花后幸存下来。1798年,英国医生爱德华·詹纳的著作《天花疫苗的效用与原因考察》公开出版,将牛痘接种公诸于世。用一位历史学家的话说,牛痘接种“就像天使的号角已经在全球吹响”。(74)Elizabeth A.Finn,Pox Americana:The Great Smallpox Epidemic of 1775—82,p.33.牛痘接种首先在新英格兰和中部殖民地得到认可,到1805年在整个美国得到广泛使用,“促使天花接种被弃用”。(75)Dr.,Fancher,“Progress of Vaccination in America”,in Collections of Massachusetts Historical Society,Ser.2,1816(4):97;Benjamin Rush,Medical Inquires and Observations,Philadelphia:Printed by Thomas Dobson,1794,Vol.4,p.390.

在詹纳出版其著作后第二年,牛痘接种的信息就开始迅速在北美传播,美国医生也开始将牛痘疫苗引入到北美大陆。本杰明·沃特豪斯就是将疫苗最先引入美国的医生之一。他说:“我向英格兰请求获得牛痘疫苗以进行实验。在遭到数次拒绝后,我最终从布里斯托获得一些疫苗,我用它为家庭中的年轻人种痘。”(76)⑤Benjamin Waterhouse,A Prospect of Exterminating the Small-pox,part 2, p.18;p.5.1800年7月,沃特豪斯为其儿子和家庭仆役接种牛痘,随后在报纸上公布实验结果。他通过实验肯定了如下观点,即“牛痘是预防天花的完美疫苗”。他满怀希冀地宣称:“这种相对温和的疾病能够在将来的某一天消灭地球上长期困扰人类的最为严重的疾病之一。”(77)Mercantile Advertiser,New York,Sep.26,1800,No.2544,p.2;Windham Herald,Oct.9,1800,Vol.10,No.501,p.4;Kennebec Gazette,Dec.19,1800,Vol.1,No.6,p.2.到9月份,他已经为各个年龄段的大约50人种痘。(78)⑤Benjamin Waterhouse,A Prospect of Exterminating the Small-pox,part 2, p.18;p.5.到10月底,沃特豪斯为不少于2000名患者实施种痘。(79)Independent Chronicle,Oct.30-Nov.3,1800,No.2046,p.1.

沃特豪斯医生被称之为“美国的詹纳”,在很大程度上为种痘知识在美国诸州的传播负责,并将疫苗送到费城、纽约、查尔斯顿和弗吉尼亚的医生手中。不仅如此,他还不断公布英国医生和民众对种痘问题的广泛支持、欧洲种痘运动的新进展,以增强美国民众对种痘的信心。沃特豪斯在报纸上宣布,到1801年9月伦敦颇具声望的23名内科医生和84名外科医生,也加入到支持牛痘接种的行列。(80)Supplement to the Carolina Gazette,April 15,1802,p.1.为了取得公众对种痘的支持,沃特豪斯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强调种痘在治疗其他疾病方面的作用,甚至不惜夸大其词。他说:“种痘在一些病例中还治愈了长期存在的某些疾病;其中一例是困扰患者长达数年的头痛病,另外一个病例是伴随着咳嗽与哮喘以及皮肤斑疹等的痘疤。”(81)National Intelligencer,Washington City,Dec.23,1801,Vol.2,No.1528,p.1;City Gazette,Charleston,Jan.6,1802,Vol.20,No.448,p.2;The Carolina Gazette,Jan.7,1802,No.210,p.2;Poulson’s American Daily Advertiser,Philadelphia,Jan.7,1802,Vol.31,No.7823,p.2.

沃特豪斯还不遗余力地争取美国政治家、传教士等中上阶层对种痘问题的支持。他将詹纳的发现告知托马斯·杰斐逊总统,并给他送去牛痘疫苗。杰斐逊对此做出积极回应。他给沃特豪斯医生回信,请求后者为总统的家人接种牛痘,并鼓励蒙蒂塞洛的邻里、民众效法。报纸借助杰斐逊之口宣布,种痘是“人类治疗历史上最为重要的发现”。(82)Columbian Centinel,Sep.26,1801,Vol.36,No.8,p.2;Commercial Advertiser,Sep.30,1801,Vol.4,No.1241,p.2.杰斐逊总统在首次得知种痘技术的6个月后,竭力在南部诸州推广这个宝贵的发现。他督促自己的家庭成员首先利用沃特豪斯送来的疫苗种痘,在蒙蒂塞洛说服20多人接种牛痘。(83)The Telescope,March 4,1802,Vol.3,No.114,p.3;Columbian Courier,New Bedford,Mass.,March 5,1802,Vol.4,No.14,p.3;The Sun,Pittsfield,March 8,1802,Vol.2,No.78,p.3;The Courier,Norwich,March 10,1802,Vol.6,No.16,p.3.到1802年冬,杰斐逊再次写信给沃特豪斯,明确支持种痘。他说:“每一位人道主义朋友都会带着喜悦之情看待这项发现,因为它能够使得人类社会中的一项罪恶从此消失。”(84)Supplement to the Carolina Gazette,April 15,1802,p.1;The Bee,Nov.30,1802,Vol.1,No.16,p.2.怀特豪斯也给约翰·亚当斯总统赠书,以寻求他的支持。亚当斯在回信中高度评价种痘。他说:“我很高兴阅读了你撰写的牛痘历史。……天花令人警觉的传染性,确实需要医学的赫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笔者注)从事这项真正的事业。”(85)The Bee,Nov.30,1802,Vol.1,No.16,p.2.

另外,巴尔的摩的约翰·克劳福德(John Crawford)是将牛痘接种引入美洲的首批医生。1800年他也从伦敦获得一些牛痘疫苗,并成功为患者种痘,这些种痘实践几乎与本杰明·沃特豪斯在波士顿的种痘实验同时发生。(86)④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p.91;pp.1001—1002;p.373.波士顿人詹姆斯·杰克逊(James Jackson)在促使美国人接受种痘方面也极为活跃。他写道:“伦敦的伍德威尔医生是圣潘克拉斯天花接种医院的医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关注种痘的问题,甚至不输于詹纳医生。我接受他的指导(我想,以缴纳10个基尼金币为代价),学会了关于这一问题的所有知识。”1800年在返回波士顿后,他开始利用关于天花的知识,与沃特豪斯医生合作推广种痘。(87)④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p.91;pp.1001—1002;p.373.

从此以后,种痘成为美国民众预防天花传染的另外一个重要选择。除前述几位牛痘接种的推广者外,早在1800年一位卡特尔医生(Cutter)就在报纸上刊登种痘广告。广告宣布:“卡特尔医生告知朋友和公众,他将很快开始为人们接种牛痘。”(88)The United States Oracle of the Day,Oct.11,1800,Vol.10,No.51,p.4.新罕布什尔州朴茨茅斯的斯比尔丁医生(Dr.Spilding)也在实施牛痘接种。他宣布:“牛痘是天花的有效预防。它比天花温和得多,很少出现任何病症;它也不会传染,除了接种外不会传播。”(89)Gazette of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Nov.3,1800,Vol.18,No.1528,p.3;Poulson’s American Daily Advertiser,Nov.4,1800,Vol.29,No.7451,p.3.1801年牛痘接种在美国各地迅速推广,民众逐渐认识到它的价值。波士顿报纸宣称:“牛痘接种在波士顿及其附近进展迅速。自从他从欧洲进口疫苗,没有一例虚假疫苗,沃特豪斯医生为40—50人接种。”(90)Columbian Centinel,May 16,1801,Vol.35,No.22,p.2;Newburyport Herald,May 19,1801,Vol.4,No.61,p.2;Norwich Packet,May 19,1801,Vol.28,No.1419,p.3;Connecticut Gazette,May 20,1801,Vol.38,No.1958,p.3.另外一家报纸则明确指出牛痘疫苗的三重好处:它永远不会杀死患者;它不会带来陌生的新疾病;它永远不会传染。还有报纸提及,法国巴黎每年死亡的平均人数为2.1万人,牛痘接种作为天花的预防措施几乎在整个法国普遍接受。(91)Vermont Centinel,May 21,1801,Vol.1,No.10,p.3;The Courier,June 3,1801,Vol.5,No.28,p.3;The Albany Centinel,June 5,1801,Vol.4,No.98,p.3.

于是种痘实施的范围日益扩大。1802年初,纽约州瓦伦丁·希曼(Valentine Seaman)医生描述了他为患者接种牛痘的情况。他说:“牛痘接种名声日隆,一些医生已经开始从事这一疗法。我实施种痘的人数总计78人,其中21人接受天花测试。” 因此,“我完全确认牛痘对天花感染的抵抗力。”不仅如此,他还提及,纽约计划建立一所牛痘疫苗中心。(92)The Providence Gazette,Jan.23,1802,Vol.39,No.1986,p.3;Newport Mercury,Jan.26,1802,No.2077,p.3.这位医生提及的种痘计划并非纸上谈兵,随后的报纸报告说,近期纽约建立一个疫苗中心。该机构的目标就是在纽约的贫困人口中推广牛痘接种,为所有接种实验提供真正的疫苗,并为当前的牛痘接种提供恰当的指导。(93)Newburyport Herald,June 11,1802,Vol.6,No.16,p.3.这一机构很快就投入到推广牛痘接种的活动中。到1803年3月,该机构董事在演讲中宣称:“自从本机构于1802年1月26日开始牛痘接种以来,接种者从一个月大到74岁高龄,年龄不一,总数达到106人。”另外,“大约100名医生从本机构获取牛痘疫苗。它不仅将牛痘疫苗发送给合众国的各位医生,而且还派送给加拿大和西印度的医生们。”(94)Newburyport Herald,March 15,1803,Vol.6,No.95,p.1.1805年纽约医务中心与疫苗中心合并,该医务中心的用途日益广泛。1811年,1446名患者在这里接受各种治疗,其中1016人接受免费种痘。(95)④Francis R.Packard,History of Medicine in the United States,p.91;pp.1001—1002;p.373.显然,纽约这一种痘机构在当地为患者接种牛痘、分发和出售疫苗方面都起到积极的作用。

前述内容更多地涉及牛痘接种在美国北部的推广,实际上美国南部也在1800年开始关注种痘技术的传播,第二年就开始实施这一新措施。1800年,南卡罗来纳著名医生戴维·拉姆齐讨论了詹纳医生在英国所取得的成功,开始关注沃特豪斯将种痘技术引入美国的信息。次年,美国哲学学会的约翰·沃恩(John Vaughan)将一管牛痘疫苗与种痘指南送给查尔斯顿医生菲利普·蒂迪曼(Philip Tidyman),不久又将疫苗送给戴维·拉姆齐。沃特豪斯也将疫苗送到查尔斯顿。1802年当查尔斯顿天花流行时,南卡罗来纳首次接受詹纳发明的牛痘接种。当时的报纸说:“当天花在查尔斯顿爆发时,拉姆齐医生建议接种牛痘,以缓解公民的恐惧心理,且不允许有任何虚假疫苗的存在。”(96)④Newburyport Herald,May 25,1802,Vol.6,No.11,p.3.面对天花流行病迫在眉睫的威胁,南部民众迅速接受了这种几乎无害的新预防措施。当地报纸兴高采烈地宣布:“牛痘接种正在本州迅速推广。我们听说,它已经成功地被引入到查尔斯顿的大部分地区,以及桑蒂的高山区、卡姆登、哥伦比亚、波伏尔特及其附近地区。在乔治敦,数百人接种牛痘,大约相同数字的人接种天花。”(97)The Carolina Gazette,May 20,1802,No.229,p.3.该报纸还引用1802年波伏尔特市一位医生的信件,详细报告了这一市镇的牛痘接种情况。这位医生说,牛痘接种已经被引入到波伏尔特市,坎贝尔医生与史蒂文医生为超过100名白人和黑人接种牛痘。(98)“Letter from Dr.James E.B.Finley,of Beaufort,to Dr.David Ramsay”, The Carolina Gazette,May 20,1802,No.229,p.3.

1802年牛痘接种在整个美国开始得到广泛传播。当年的报纸宣称:“我们很感谢沃特豪斯医生在联邦北部地区,拉姆齐医生在南部地区的努力。”(99)④Newburyport Herald,May 25,1802,Vol.6,No.11,p.3.随后又有报纸明确宣布:“牛痘接种正在合众国各地迅速推广。在佐治亚、南卡罗来纳和北卡罗来纳,几乎所有反对之声都已经沉寂。在北卡罗来纳,我们得知,2000多人接种牛痘。”(100)The Carolina Gazette,May 27,1802,No.230,p.2;The Monitor,Litchfield,June 23,1802,Vol.17,No.880,p.3.“美国的詹纳”沃特豪斯在1802年得意地指出,他“在缅因、新罕布什尔、佛蒙特、罗德岛、康涅狄格、纽约、弗吉尼亚、南卡罗来纳、佐治亚、肯塔基、田纳西以及马萨诸塞的各个区域直接移植真正的牛痘疾病……宾夕法尼亚、特拉华、北卡罗来纳与马里兰等州的医生们,通过杰斐逊先生从我这里得到牛痘疫苗。”(101)Benjamin Waterhouse,A Prospect of Exterminating the Small Pox,part 2,p.37.当时的报纸雄心勃勃地宣布:“如果公众普遍接受这种温和的疗法,曾给人类带来无数恐惧的天花,在不远的将来只能在医学书籍中才被发现。”(102)Windham Herald,June 24,1802,Vol.12,No.590,p.1.1803年以后,牛痘接种在美国的传播更为深入、广泛。费城的数十位医生公开呼吁推广种痘。他们认为:“牛痘接种是一种预防天花的确定方法(原文强调);它不会对患者产生任何危险,各个年龄段的患者可以在任何季节实施,因此我们建议推广普及它(原文强调)。”(103)Gazette of the United States,Philadelphia,April 19,1803,Vol.23,No.3287,p.3.Mercantile Advertiser,April 21,1803,No.3330,p.2;Albany Centinel,April 29,1803,Vol.6,No.86,p.3;Kennebec Gazette,May 5,1803,Vol.3,No.128,p.1.

19世纪初期,牛痘接种在美国成为一种天花防疫的新选择。美国医生、民众、州政府和地方政府,迅速接受这一相对安全的方法,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每当出现天花疫情,牛痘接种都成为民众的自然选择。结果是,应对天花疫情的防疫机制形成。与之相适应,困扰人类数千年的天花,不再成为美国社会的重大威胁。尽管地方性爆发不时出现,但是天花的大规模爆发在美国再也没有出现过。

结 语

在美国医学的发展历程中,曾普遍存在如下观点,美国现代防疫体系是随着细菌病毒的发现,随着现代医学的兴起,才建立起来的,尤其急性传染病的防治更是与现代医学的兴起密不可分。19世纪末显微镜的发明,细菌和病毒的发现,为有效预防和治疗急性传染病提供了技术上的可能性。因此,19世纪末期到20世纪初期,现代防疫体系逐步建立。这或许对于大多数急性传染病适用,但是天花防疫则是一个例外。18世纪20年代以后,天花接种从欧亚大陆传入北美,迅速成为当地民众预防天花的主要手段。天花接种医院的普遍建立,更是为天花防疫体系的建立奠定基础。到18世纪末19世纪初,牛痘接种的传入和推广,则推动美国基本上形成有效的天花防疫机制。因此,美国的天花防疫机制是在18世纪奠基,在19世纪前半期已经形成。这一时期现代医学正在孕育中但尚未成型,欧美医学界是在并未完全了解病菌理论的情况下建立了天花防疫机制。

不过,对于19世纪初种痘推广的范围还是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并非美国所有市镇、所有民众都完全相信和接受这种新的预防方式,并身体力行地接种牛痘。1811年,针对当地一个家庭全部死于天花瘟疫的悲剧,费城报纸自问自答道:“这种致命疾病还在哪些地方没有灭绝?在那种致命的漠然盛行之地,敌人就会在我们的大门口。”(104)Poulson’s American Daily Advertiser,Philadelphia,June 22,1811.Vol.40,No.10786,p.2;The Columbian,New York,June 25,1811,Vol.2,No.612,p.2.同一年,当天花出现在弗吉尼亚州里士满时,该市镇采取的预防措施似乎是天花接种而非种痘,故而引起很多北部报纸的质疑。有报纸说:“天花在弗吉尼亚里士满爆发,迅速肆虐。这发生在种痘的效用已经被确认数年之后。”(105)The Balance,Albany,April 2,1811,Vol.1,No.14,p.111.纽约的一家报纸反问道:“天花在里士满爆发,该市市长授权在部分居民中实施天花接种。为什么不实施种痘以遏制这种令人恐惧、且具有毁灭性的瘟疫?”(106)The Columbian,New York,March.27,1811,Vol.2,No.4331,p.2.另外,南部民众比北部民众接受得更为缓慢,黑人——依赖于主人实施种痘——比白人更不容易得到种痘机会。19世纪60年代的内战导致天花再次流行,1865—1866年间它杀死查尔斯顿的数百人以及詹姆斯岛将近2000名黑人。(107)Peter McCandless,Slavery,Disease,and Suffering in the Southern Lowcountry,p.225.种痘直到1905年才变成强制性措施,即使是在此之后仍有民众反对或者忽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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