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枫阁记》与晋商渠家

我是傅山行书册页《丹枫阁记》祁县渠家的收藏人、渠家大院主人渠晋山的长孙渠荣籙，今年85岁。我们渠家历经四代收藏着《丹枫阁记》，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晋商渠家是书画收藏世家，早在乾隆年间就把傅山书法作品作为家训

从我家现有资料、实物以及先辈的讲述中知晓，家中收藏书画至今已历经七代二百余年。祁县渠家是明朝初年从山西长子县迁到祁县的，当初是小商小贩。从十四世渠同海“走西口”逐步致富创立家业之后就开始了收藏。第十五世渠映潢（乾隆、嘉庆时代）开始修建渠家大院，并将傅山赞赏并书写的《文昌帝君阴骘文》的拓本作为《渠氏家训》，刻制成八扇屏风，置于室內，教导子孙后代要多做善事，不做恶事。家中现尚存有同治年间山西巡抚沈桂芬、山西主考王祖光为我高祖父渠源潮（字星海，第十七世）写的对联。

经过代代相传，到十九世我祖父渠晋山时已收藏极富。祖父渠晋山（1880—1963）是民国初年著名的晋商和教育家，从小受到儒家传统文化的长期熏陶，因热心公益、兴办教育，赢得了社会的赞誉和尊敬，民国大总统黎元洪曾为其题词奖励。在接手管理庞大的家族产业之余，酷爱收集古籍善本、名人字画。这既有家族的积累，更有我祖父本人酷爱书法、喜读经史子集的爱好。

他善行楷，虽经战乱，现仍保存有四五十万字的遗墨。为了扩大收藏，他还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专门开办了“书业诚”古籍书画店，此店一直经营到1956年公私合营才结束。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祖父于1954年将477部11400余册古籍善本捐赠给祁县文化馆（现祁县图书馆）;1955年又将554部古籍善本捐赠给山西省文史馆（现山西省档案局）。捐赠的书中不少是珍本、善本，如明代著名的毛氏汲古阁刻本《十三经注疏》《津逮秘书》，明天顺五年（1461年）刻本《大明一统志》，明正德九年（1514年）司礼监刻本《少微通鉴节要》以及康熙、乾隆年间清宫武英殿本《南巡盛典》等等。直到文化大革命之后，家中仍存有《四部丛刊》《黄庭经解》《四库备要》等图书万余册。

在碑帖、书法方面，我祖父收藏有乾隆御制《三希堂法帖》《戏鱼堂临江帖》《郁冈斋帖》《澄清堂帖》《滋蕙堂墨宝帖》《淳化阁帖》《绛帖》《宝贤堂帖》《敬胜斋帖》《太原段帖》《纪太山铭》等碑帖一百余部。除傅山的书法外，还收藏有陈白沙、王守仁、董其昌、王铎、吴梅村、沈荃、查升、王文治、梁同书、铁保、何绍基、祁隽藻、陈鸿寿、陆润庠、吴昌硕等多位明清书法大家的作品二百余件。

由于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唯一在世的著名晋商、无党派开明人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即被选为祁县人民代表、县政府委员，并于1956年以特邀代表的身份成为首届政协山西省委员会委员。2002年祁县县委、县政府为表彰他对建设祁县历史文化名城作出的贡献，在县城广场设立雕像以资纪念。

康熙十年（1671年）至民国五年（1916年）245年间《丹枫阁记》一直在祁县戴家收藏

根据姚国瑾教授的研究，“傅山书《丹枫阁记》并非写于庚子年（顺治十七年，1660年），而应该是写于康熙十年（1671年），当年傅山65岁”。也就是说戴家从1671年开始保存《丹枫阁记》。此后除刘   （1786—1858，字雪崖，号寒玉）在道光年间刻《丹枫阁记》帖外，再未见《丹枫阁记》收藏或流传的记载。直到民国五年，我叔伯曾祖父渠本翘（1862—1919）为祁县先贤们整理出版遗著时才得知《丹枫阁记》流传的记载，其中包括戴廷栻的《半可集》。他为《半可集备存》所作的《序》中明确写道：“从其裔孙乞得先生画像及所譔《丹枫阁记》，记亦侨黄书……”

这里明白无误地说清楚了两个问题，一是从1671年到1916年这245年间，戴家虽然在戴廷栻去世后败落，戴廷栻的收藏大多流失，但《丹枫阁记》还一直珍藏在戴廷栻后人手中。二是为了重新收集出版散落在民间的戴廷栻遗著，渠家于民国五年从戴家后人手中得到了《丹枫阁记》。

民国五年到现在（2020年）一百多年来《丹枫阁记》一直在祁县渠家收藏

我叔伯曾祖父渠本翘在得到《丹枫阁记》后三年即去世。这三年中他和我祖父是怎样接手保存《丹枫阁记》的，没有记载。但从《丹枫阁记》的装裱能够佐证我祖父在渠本翘得到《丹枫阁记》后不久就已经接手收藏了《丹枫阁记》。先父在世时曾经告诉我，祖父对他讲过：家中的《丹枫阁记》是在民国初年装裱的，装裱所用“加重京庄雪白云龙裱绫”是我祖父专门订购的。家中现存的一些书画的装裱用材和余存的白绫可以佐证。《丹枫阁记》的装裱特征与方法，也经多位专家和装裱老师傅鉴别，均确认为是“民国裱”。  《丹枫阁记》在我家收藏的一百多年中，曾经历过两次大的灾难。

第一次是日军的洗劫。1937年末日军占领祁县，我祖父带领全家逃难至四川成都，大量的书籍字画无法带走。根据家父1938年6月17日的日记记载，我家逃难走后，渠家大院被日军占用，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字画也不例外，凡是木盒装的精品之作全部丢失。其中包括我祖父用50两银子收藏的一幅傅山所作的佛像，因破损严重，专门派人拿到北京又花了50两银子请荣宝斋的装裱高手重新揭裱，我祖父珍爱有加，平时盛于红木盒中，也被劫走。《丹枫阁记》因未特殊盛放，始得幸免。

第二次是在“文革”中被抄家。1966年8月太原第四中学红卫兵抄家时（家父在此校任教），将家中所有收藏及物品悉数抄走，《丹枫阁记》当然也在其中。直至家父平反后，1978年始将查抄物资退还，虽损失颇多，但庆幸《丹枫阁记》未丢失，竟在太原四中库房中整整封存了12年。

此后《丹枫阁记》一直保存在我家，我父亲也不轻易向外人展示。直至1996年看到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丹枫阁记》上林鹏先生的文章，拜访林鹏先生后，始被外界知晓。后在林鹏先生和姚国瑾教授研究论文的影响下，近年来的多种出版物均采用了此版本。

除《丹枫阁记》外，戴家几件藏品的流向

祁县戴家败落之后，不少藏品都流入到祁县其他几家望族手中。如傅山书《丹枫阁》匾为何家收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捐献给了国家，现陈列在祁县“乔家大院”;几乎不为人知的《丹枫阁图》在乔家后人乔尚谦（1864-1927）的诗集《息影园诗存》中揭示为其弟乔寿泉所藏，现下落不明;据《傅山全书》第二册记载，傅山为戴氏家谱所作之《序》手稿，由祁县私人收藏。

我祖父除收藏有戴家的《丹枫阁记》外，还收藏有戴家流出的四件藏品，即戴廷栻在《半可集》“晋逸诗序”中专题记载的甲午道人案时傅山在狱中为他所作的《太原三先生传》，以及《开我慧者》手卷（1987年版《傅山全书》定名为《治学篇》，2016年版改为《开我慧者》）;吴雯专为戴廷栻书写的对联;钤有戴廷栻收藏印的毕振姬为傅山狱中好友张中宿所作之《松风水月图》，均保存完好。

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出，祁县戴家的书画收藏，后来虽然全部流失，但很多都留在了祁县当地，《丹枫阁记》未出祁县，也就不奇怪了。

从祁县渠家看傅山与晋商文化

渠家先辈历来敬仰傅山，据文字记载，我家从乾隆年间至今的七代人先后共收藏傅山书画、碑帖十三件，经战乱、遗失现尚有九件。《霜红龛集》是我祖父案头必备之书、必读之卷。其他晋商也多如此。如郭奇文著《铁笔松风——赵铁山》，书中记载太谷晋商、书法家赵铁山所写的临摹傅山书法的心得，从中可以看出他对傅山人品、书品的敬仰和崇拜。赵铁山和我祖父这些晋商的典型代表都将傅山视为楷模。傅山忠孝节义的精神骨气、做事先做人的修身之道、中庸智慧、“和致祥”的为人处世理念及对孔子儒学的敬仰等等，所有这些都融入了晋商的思想和行为中。我作为晋商后裔，耳闻目睹先人们的所作、所为、所想，深深认识到傅山的思想、人品和书艺是晋商精神和晋商文化形成过程中非常重要的养分来源，是晋商精神和晋商文化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